方尖碑—— by一十四洲
一十四洲  发于:2024年03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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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安菲尔德不能说。
如果大鼻子早就暗暗有了告密的心思,一旦安菲尔德说出了营房里的真相,他就会立即反应过来,自己在将来因为告密幸免于难了。
——于是他告密的动机就会大大增强,招致不能想象的结果。
“为什么?我想不通。”白松说。
“我也有想不通的地方。”看着远方铅灰色的天际,郁飞尘也说了一句。
“哇,你也有想不通的地方?”白松说。
想着昨晚的一切,郁飞尘微微蹙起了眉。
今天早上四点五十八分左右,他在时间重叠还没有消失的时候就提前摘下了蒙眼的黑缎带,还回安菲尔德手里。
意思是“我要看了”。
而安菲尔德收回了缎带,什么都没说,意思是“那你看吧”。
然后他就真的睁眼看了。
果然,房间里只有白松和金发的尸体,没有他和大鼻子的。
既然这样,那昨天夜里他伸手要去摸索的时候,安菲尔德为什么扣住了他的手腕,不让他碰尸体?
再往前,既然要防范的只有大鼻子一个,安菲尔德为什么说四个全都死了?
这很反常,反常极了。没有任何逻辑能解释。
就在这时,白松的神情忽然慌张了起来。
“也就是说,大鼻子告密了——安菲尔德长官看出来了!”他结结巴巴说:“那、那长官肯定也猜出来……你要带我们逃跑了。”
寒风呼啸,吹开铅灰天幕的一角。
郁飞尘猛地愣了愣。
电光石火之间,他忽然明白了!
安菲尔德先是看到这间营房里,白松和金发壮汉死亡,没有郁飞尘和大鼻子。
再看到对面的那些营房里,全员死亡——然后再结合他们之前对收容所那有目的的探查行为,他立即就可以得出正确结论:郁飞尘策划逃跑,大鼻子告密,逃跑失败,全员处死。
可在这之前,长官已经告诉了总管,明天他要这些人全都去伐木。
也就是说,对于收容所里人们的去处,安菲尔德有他自己的计划。
一个想好了周全计划的安菲尔德,发现另一个人也有自己的想法,而且两人的计划并不一致,甚至相反。
那时安菲尔德的心情,或许就像今天早上忽然被告知要去伐木的他吧。
那昨晚在他身边的,或许是个因为计划被打乱而心情不太好的长官,这就是关键。
那么“你们都死了”这句话,还有不让他探究尸体的那个动作,不仅是在打消大鼻子的告密念头,也是在敲打他,不要妄想逃跑。
又或许没那么多弯弯绕绕。那位长官一看就久居上位无人忤逆,习惯一切按计划进行。出现不可控因素,有点烦而已。
郁飞尘继续换位思考,如果总管宣布伐木时,安菲尔德就在他身边,那他一定也会忍不住出言讽刺长官几句。
所以,一切都有了解释。
他们两个各自绊了对方一下,平了。
郁飞尘忽然舒适了很多。
此前之所以想不通的原因,他也刹那明白了——下意识里,他根本没考虑过安菲尔德的主观情绪。
为什么?
“郁哥!郁哥!”白松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走神了。”
郁飞尘的思绪回到现实,北风刮着落叶擦过他的头发。
他确实走神了。
午间,运送木材的卡车带回了俘虏的午饭。士兵和看守们终于从驾驶室里出来了。他们带了面包、熏肉和很多酒,在草地上聚餐。伐木场远离收容所,没有上级监管,比砖窑自由得多。
下午没有早上那么寒冷,看守们恢复了挥鞭子的兴致,接连不断的惨叫声让那三个士兵大笑起来。两个科罗沙人用绳子拖着一条被竖劈成两半的山毛榉木路过他们,一个醉酒的士兵跳到了木头的截面上,像御马的车夫一样叉手站着,呵斥拉木头的人快一点。
但他的体重给拉绳人造成了极大的负担,而山间的路原本就不平坦——勉强被拉着走了几步后,他被颠得跌落下来。
另外两个士兵见状大笑。他从地上爬起来,也笑骂着举起枪,击毙了拉绳人中的一个。
枪声落下,科罗沙人们的动作为之一顿,再然后,他们默默低下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郁飞尘穿过一片灌木丛。
“你去哪?”白松小声说。
“别跟着。”郁飞尘说。
他带着斧头缓缓越过人群,来到伐木场边缘一辆拉木头的卡车后。不远处有两个人正卖力劈砍着木桩,发出巨大的声响。又过十分钟,作为监察员的大鼻子也尽职尽责地晃荡到了这附近,一切都很正常。
这是个隐蔽的角落。从伐木场中央往这看,只能看到一角。士兵在中央醉醺醺喝酒划拳,没人担心俘虏会逃跑,因为伐木区被用电网围了起来,前方还插了个“雷区”的标志。
不过,郁飞尘的目的本来也不是越过雷池逃跑。他在这个角落不规律地晃荡,有时在卡车后专心劈柴,有时在车厢的开口处帮运木头的同伴把沉重的山毛榉木拉上卡车。
“你怎么走来走去?”终于,有个同伴问他。
郁飞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此时他正拎着一捆木柴从卡车的背侧面走到车斗的门口。
——伐木场的草地中央,饮酒作乐的士兵中的一个,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而这个时候,郁飞尘也正看向那边。他们对视了足足三秒。
三秒钟过后,他移开目光,登上车厢,把那捆木柴放进去了。
再从车厢出来的时候,余光里,那名士兵已经拎着一个酒瓶,摇摇晃晃朝他这边走过来了。
郁飞尘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他转身又去了卡车的背后,坐在一块高树桩上,继续那位安菲尔德长官指定的劈柴事业。
人的注意力是有限的,尤其是在伐木场里许多人同时活动的情况下。这个时候,只有那些做出怪异举动或发出奇特声音的人才会被特别关注。
但郁飞尘自认为他并不是个哗众取宠的人。
蛇只能看清移动着的东西,对人来说,其实也有类似的原理。如果一个东西频繁在视野里出现又消失,那它很难不被注意。
他频繁在车的背面和侧面走动,就是要引起这样的注意。
至于要引来的那个人——
沉重的脚步声踩碎地上的落叶与枯枝,来者体型硕大,喘息声像野兽一样粗重。
是郁飞尘的熟人。
正是那天在砖窑里,和他打过九个回合,最后被打趴在地上的大块头。郁飞尘还记得那天他爬起来后,暴戾又阴冷的眼神,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我会弄死你,迟早。
只不过,拔枪出来击毙一个刚刚打败了自己的人,未免显得过于恼羞成怒,有失荣耀与风度。当时这大块头士兵没为难郁飞尘,甚至咬牙切齿说了一句“好小子”。第二天他没来砖窑值班,因为在养伤——郁飞尘清楚自己下手的轻重,那伤势必须要卧床一天。
今天,大块头修养好了。那他报复自己就是迟早的事。上午的时候郁飞尘已经感受到了来自车窗里的那种若有若无的目光。于是,在士兵们下车后,他就来到矿场边缘,并想办法吸引大块头的注意,为必然发生的冲突找一个合适的位置。
脚步声近了,他能听见大块头身上枪械撞击腰扣的声音。
为了方便行动与合作,他给经常照面的几位士兵编了号,这大块头是一号,首当其冲。
之所以是一号,不是因为他块头最大,而是因为他是这些士兵里唯一一个受过专业的、真正的军事训练的人。那站立、握枪、打斗的姿势无一不证明了这一点。他拿手枪而不是其它士兵那样威武的长步枪,因为这不是战场,步枪远没有手枪灵活好用。军装的肩膀微微鼓起一块,是防弹背心的痕迹。收容所里没必要穿这个会让人浑身不舒服的东西,他穿了,唯一的解释就是习惯所致。
还有那双野兽一样的眼睛,这是真正刀口舔血后才会有的眼神,不是虐杀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俘虏就能得到的。
——这也是最初郁飞尘选他来搏斗的原因,找对手的时候,他从来只挑最强的那个。
雪亮的斧头刃劈裂倒数第二条白桦木的时候,一号的脚步在他旁边停了下来。浑浊的呼吸声也近在咫尺。
郁飞尘没搭理他。
他没转头,甚至连眼珠都没转一下。只是把最后一根白桦木拿到眼前,再次举起斧头,把它一劈两半。
“好小子。”粗哑的声音再次响起,饱含怒意。
郁飞尘的本意很单纯,他一向善始善终,既然劈柴了,就要劈完最后一根。但听到这一声阴沉含怒的“好小子”,他确认,自己激怒别人的功力又在无意中增长了。
他把两半木柴拿起,放在木柴堆最上面,让它们堆成了一个完美的等边三角形,然后语调平平,说:“下午好,中士。”
作者有话说:
嘿孙子。

第19章 微笑瓦斯 15
“下午好,科罗沙。”一号的表情在最初的狰狞后,不怒反笑。他解下腰间的酒囊,拧开盖子,“我来请你喝酒,小子。”
“您不记得了吗?”郁飞尘淡淡道,“我不想喝。”
上一次,他把一号的酒倒在了地上。
“我来请你喝酒。”一号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郁飞尘没说话,因为一号在说话的同时已经把酒囊高高举起,高过了他的头顶。哗啦一声,透明的酒液当头洒了下来,他微微偏头躲过,烈酒淋在了他的头发上,然后继续往下,浸透了右半边的衣服。
辛辣刺鼻的酒味蔓延开来。倒是比丧尸基地的78度假酒好闻些。
郁飞尘在思考。
他没在思考一号,他在想安菲尔德的计划是什么。除了这样硬碰硬的冲突,还有什么能把俘虏们解放出来。
看见他因为走神而近于发呆的面孔,一号发出了一声畅快的大笑。他知道科罗沙人视酒为诱人堕落的脏污之物,如今这家伙却被烈酒洒了一身——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屈辱的事情。
不过这一笑,他肩膀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那天打斗时的场景又浮现在他眼前,他狞笑着拿起枪,对准了这个家伙的脑袋。
不,不对,应该拿鞭子。在赏这家伙一颗子弹之前,他得好好折磨他一番。
——而郁飞尘只是抬起眼皮,平平无奇地看了他一眼。
下一刻,他的右手猛地扣住了一号拿枪的手腕,向下一拽!
原本就醉醺醺站不稳的一号被这样一拽,顿时失去重心,整个身子一个趔趄。他迈开左腿正要维持住平衡时,郁飞尘却已经借力向前一摆,然后拧着他的手腕迅速回身一跃,腾空膝击,正中他的右边肩背!
正在踉跄着的一号整个人猛地向前栽倒,胸膛轰然撞上了凸出地面的木桩。
而郁飞尘另一只手迅速死死扼住一号的喉咙,让他一丝声音都没法发出来。
——让安菲尔德的计划去见鬼,他就是喜欢硬碰硬。
没人看清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只知道一阵北风卷着落叶刮过去,郁飞尘已经把一号放倒在地,缓缓松开了扼住他咽喉的手指——这人已经近乎完全失声,因为他的气管连着整个肺叶都被撞坏了。
昏暗的天光下,只有他的牙齿咔咔作响的声音。
郁飞尘的手指在他身上摸索,像外科医生在计算从哪里开始下刀。
右边衣兜是几串珠宝,左边衣兜里放着一个昂贵的金烟斗。都是高级货。
皮夹里看到几颗带着骨骼碎片的金牙,他把那东西丢掉,他俯视着一号。
回光返照的时间到了,粗浊的、饱含仇恨的声音从一号喉口艰难地迸发出来。
“你……死……”
“我,死?”像是听到有人在讲笑话,郁飞尘轻轻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
一号喘着粗气,咬牙向上看去。他不信自己会死在一个科罗沙人手里。
——却忽然对上了郁飞尘的眼神。
血腥味里,毫不掩饰的森冷戾气扑面而来。空无一物的眼瞳里有隐隐约约的疯狂,像是换了一个人。
仿佛低级的野兽遇到了丛林的统治者,或者一个凡人见到了死神,一号咬着牙,本能地颤抖了起来,哆嗦着用最后一丝力气握紧了手里的枪。
“告诉你们唯一一个可能挡住我的办法。”郁飞尘慢条斯理地卸掉他的手臂关节,手指无力地软垂下来,枪啪嗒一声落地。冬日的枯草上带着洁净的白霜,郁飞尘将枪柄在上面反复擦了几下,才把它握在手里。
“别让我拿到枪。”
话音落下,如同一个死亡的休止符,一号剧烈地喘了几口气,呼吸戛然而止。郁飞尘站起来,冰凉的烈酒从他侧颊滑落下去。他轻轻喘了一口气,把自己恢复到平日里那种状态。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绝不是什么好东西。野兽吃了人就会一直吃人,刀刃见了血就要一直见血。被欲望和暴力统治而后疯狂的人他见多了。
但他永远能控制自己。
他望向旁边,那两个伐木的科罗沙人愣愣看着这边,眼里的神情说不出是害怕还是快意。郁飞尘朝他们招了招手,他们沉默地走过来,帮忙用旁边的木柴堆掩盖了尸体。这尸体死状凄惨,毫无尊严,但没人怜悯他。化工厂的白烟还袅袅冒着,战火纷飞的时代没有律法,就只剩下血债血偿。
郁飞尘来到车厢门口,另外两个士兵还在饮酒作乐,没人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而他的另外两个伙伴已经一人拿着一柄斧头,游荡在了他们旁边。看见他出来,他们遥遥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两个士兵不足为虑,看守们没枪,也很好解决。
北边的哨岗看不清这边人们的具体动作,只能看见人群和卡车。
等到解决看守和士兵后,他们会假装要将运木料的卡车开回收容所,郁飞尘下车,悄无声息解决哨兵。之后,科罗沙人的所有行动就自由了——郁飞尘则继续潜入收容所,女人和孩子那一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卡车将分别被丢在北边和西面,营造他们往科罗沙方向逃去的假象。真正的科罗沙人则潜入南面的橡山,渡过那条环绕整个橡谷收容所的河流,在密林中继续行进。收容所察觉出不对的时候,所有人已经分散隐入夜晚的高山密林之中,
橡山上的橡子是长期的食物,雪水和冬天的冰块能保证饮水。
七到十天后,逃出生天的科罗沙俘虏们会像他们传说中的先民约尔亚尔拉那样斩断荆棘越过山脉,来到中立国家萨沙,与祖国取得联系。
这是个不错的计划,现在也一切顺利。最具威胁的士兵已经被解决,自由近在咫尺——没人不渴望自由。就连一直忧心忡忡的大鼻子也像是舒了一口气。
郁飞尘的目光在场中缓缓移动。他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
大鼻子的胆子并不像他的鼻子那么大。从刚才的表现看,只要郁飞尘的计划有成功的苗头,他就会既不敢参与,也不敢告密。
他只在一种情况下敢告密——那就是逃跑者占绝对劣势的时候。
而郁飞尘相信,不管是哪个时空的他都不会出纰漏,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可在昨晚的预言中,大鼻子又确确实实地告密了。
难道又会有计划之外的事情发生?
郁飞尘蹙眉,飞快计算着其它的可能。
同时,手持斧头的科罗沙人也渐渐逼近了他们被安排好的那个目标的后背,攥紧斧柄,缓缓抬手——
雾气弥漫的远山之中,忽然响起一声悠远的火车汽笛声。
作者有话说:

汽笛声的穿透力极强,因为天空与大地的寂静,甚至显得有些突兀了。
紧接着就是隆隆的震颤声,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计,往声音的源头看去。只见一列黑色的铁皮火车从南方山脉里缓缓露出头来。
窃窃私语声在人群中响起来。
这里的所有人都对火车印象深刻——因为他们就是乘坐一列这样的黑铁皮火车来到橡谷收容所的。
“看什么看!”被编为三号的士兵收回目光,大声吼道。
“看来,你们有兄弟要来加入这个大家庭了。”二号环视一周,笑道——他就是今天跳上山毛榉木,然后杀死了拉木人的那个。
就在二号的背后,一个肩膀宽阔,臂膀有力的科罗沙男人握紧斧柄,看向郁飞尘。
隔着弥漫的雾气,郁飞尘对他遥遥点了点头。这个脖颈上蔓延着鞭痕的男人见状抿紧了嘴唇,眼神现出决绝的坚毅。
“锡云不给我们补给,却送来一车又一车科罗沙野猪,不过这也——”
天光之下,斧刃映出雪一样的亮光!
锋利的斧刃正中他那正因为说话而震颤的后脖颈,二号士兵的声音戛然而止,身体晃了晃,无力地向前扑倒。
听见动静的三号猝然转身,但是为时已晚,他身后的那个科罗沙人蓄力已久,斧背重击了他的后脑勺,一身沉闷的钝响后,他也倒了下去。
知晓计划的其它科罗沙人一拥而上,扑向各自附近的看守。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其中一个看守发出了大叫,但这地方是荒山野岭,没人能听到。
他们挣扎厮打,一个身强力壮的看守挣脱了制服他的几个人,大叫着向外面大步跑去,但他很快停下了脚步。
——因为当他在恐慌下回头查看情况的时候,看到郁飞尘那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他。
看守迟疑片刻,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立即有人用捆木头的绳子把他绑了起来。其它几个看守也被牢牢绑起,郁飞尘俯身,伸手挨个在看守的下颚处掰了一下——关节松动,他的嘴巴便只能无力地张开,没法发出清晰的声音了。
人群的动乱停息了下来。这动静不小,北面的哨岗应该也能隐约注意到一点不同寻常之处,然而哨兵只会以为是士兵和看守又在虐待科罗沙俘虏。
科罗沙人们沉默着注视着这里,原本知道计划的人自然清楚局势,对计划一无所知的人见到此刻的情形也知晓了一切。
郁飞尘看着那几个被捆起来的看守:“你们想怎么处置?”
这些看守都是被征用的当地居民,这些天一直残暴地对待着科罗沙人。不过,与十恶不赦的士兵相比,他们毕竟没杀死过人。
郁飞尘环视四周,没一个人说话,但脸上都浮现了既仇恨又犹疑的表情。
——他就知道答案了,科罗沙人似乎天生温顺和善。
于是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简短道:“带进车厢里。”
看守们被扔进了卡车的车厢中,和木头待在一起。他们被丢下去的时候全然不见了之前的凶恶和威风,眼珠瞪大,满眼惊恐,喉咙里发出“呜呜”的祈求声。
郁飞尘则站在空地上,看向收容所。白松从驾驶室里搜到了一个望远镜,交给他。
在他们干掉士兵,制服看守的同时,火车也缓缓驶来了。
此刻,火车头上冒着隆隆的蒸汽,正停在收容所的南门。
一队士兵从车厢里跳了下来,远远看去,大约十二人,正好是一个整编的分队。
有节奏的哨响忽然从南门处响了起来,两长一短一长。
郁飞尘举起望远镜,看向北面哨岗。
只见那里的哨兵面向南门方向,吹了一声长哨,又转向他们这里,吹了两声连续的长哨。
郁飞尘稍稍回想,这哨声平日里偶尔也能听见,应该是士兵之间远距离沟通的方式。
他来到一处灌木丛里,在倒地的二号身上摸索。
哨岗迟迟听不见这边的回应,又急促地吹了两声长哨。
白松焦虑地说:“怎么办?”
——又是两声。
时间愈发紧迫,郁飞尘眉头微蹙,右手在二号口袋里翻找,终于碰到了一个铁质的小东西,一个哨子的形状。
——找到了。
他拿起哨子,不假思索地吹了一声悠远的长哨。
根据刚才听见的内容,南门哨响后,北门回了一声长哨,所以他猜测长哨就是“收到”的意思。
果然,这一声长哨落下,哨岗不再吹了。
一声长哨是“收到”,两声长哨又是什么?
无从知晓,但是结合刚到南门的那辆火车,只能有一个猜测——他们在喊伐木场的人回去!
回去,回南门,或许是有活要让他们干,可能是从火车上搬东西。
郁飞尘飞快地思索着这一切。他最先猜测火车上是新一批的俘虏,二号士兵的话也佐证了这一点,可是如果是新的俘虏,为什么又要叫他们过去?
是其他东西吗?他想不到有什么大宗物件值得用火车运送到一个收容所,这里绝不是什么军事要地。
但是无论如何,这辆火车打乱了先前的一切计划。他心中清楚地知道,今天的事情,不能善终了。
“上车,”他说,“所有人。”
不论新来的那辆火车上是不是科罗沙俘虏,他都要先把这一批俘虏安全地送出去。
有人问:“我们去哪?”
“天快黑了”,郁飞尘看了看天色,冬天天黑得早,“往深山开,把车扔在山里,你们往橡山去。”
说罢,他又看向那个拉木头的车:“那辆留给我。”
“你去做什么?”白松问。
“我回收容所。”
他来到卡车后,把大块头身上的防弹背心扒下来,穿在了自己衣服里面。还好这种制式生产的东西,型号是可调节的,穿在身上没有太突兀。
“她们还在里面。”他听见一个人说,“我妹妹还在里面。”
没错,妇女、儿童、老人,还有实验室里的孕妇和残疾人都还在收容所里,甚至,火车上可能来了新一批的俘虏。他从永夜之门来到这个鬼地方的时候没有得到任何任务要求或提示,那就只能尝试把所有人都救出去。
扣好最上面的一粒纽扣,他说:“如果有人愿意帮忙,我不介意。”
短暂的沉默。
然后,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首先是一个人走了出来。
接着,三个人从人群中出来,围绕在他身边。
再然后,几乎一半人都来了。另外一半人在犹豫。
郁飞尘失笑。
有时候,这些科罗沙人的软弱让他觉得他们简直像一群待宰的羔羊,有时候,他们中的一部分又善良得可爱。或许善良和软弱原本就是一种东西。
“戴手绳的,全部去那边。”他先是把所有监察员都塞进了先走的卡车里,包括大鼻子——这就杜绝了一切大鼻子告密的可能性,或许也让大鼻子接下来的一生都免于良心的谴责。
郁飞尘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
接着,他在那些主动愿意帮忙的人中,选择了身强体健的十来个,金发壮汉也在其中。白松也要来,郁飞尘无情地把他拎到了外面:“你知道路线,带他们走。”
“你会用枪吗?”注意到一个人手掌上特殊的茧子,他问。
“会,”那人回答他,“我经常打猎。”
“不错,”郁飞尘拍了拍他的肩膀,把原本属于二号的步枪给了他。
又有一个人主动说,我也会。
郁飞尘把三号的枪给了他。两把枪都有了用处,没有浪费,让他心情不错。
紧接着,到了分配司机的时候。
这群人中,能娴熟在山地驾驶卡车的人,满打满算只有三个——还是把白松算在内的情况下。其他人只会开轿车。
他们的卡车却有四辆,其中三辆将满载着科罗沙人在夜幕中逃走,剩下一辆负责带郁飞尘和帮手们去南门,车上同时还载着掩人耳目用的木料和几个不能动弹的看守。人手不够。
“怎么办?”白松焦虑道。
郁飞尘不动声色,让金发壮汉换上了看守的衣服,坐在第四辆卡车的副驾驶位置。
——然后,他在驾驶位上坐下了,姿态熟练地检查冷却液,然后打着了火。
“原来你也会开。”昨晚被压榨着开卡车环游了收容所的白松仰头,幽幽看着他。
郁飞尘确信白松的注意力长偏了,总是在该紧张的时候放松,该放松的时候紧张,关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注视着白松,语气真诚:“我什么都会开。”
白松还跟他杠上了:“那你会开飞机吗?”
郁飞尘挂挡,启动卡车。
“会。”他语气理所当然得仿佛在说“我会喝水”。
白松还想说什么,被郁飞尘拉回了正确的话题。
“望远镜你拿着,”他说,“看到哨兵没了,就带他们走。”
白松对他点点头。
郁飞尘在心底默念一遍莫格罗什的那句“相信你的队友”,把车向北门开了回去。
开到一半,北门的哨岗发现了只有一辆车往回开这件事,又疯狂地吹起了哨。
然而,无论他怎样吹,郁飞尘的回复只有一个。
“收到。”
“收到。”
“收到。”
最终,哨兵失去耐心放弃了吹哨。
车一进北门,哨兵就跑下了哨台。
郁飞尘停车,低声对一身看守打扮的金发壮汉说:“冷静。”
金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紧接着,郁飞尘把士兵的军帽扣在了自己脑袋上,披上军装外套,打开了自己这一侧的车门。
士兵和士兵之间一定认识,但士兵和看守不一定,所以他让金发先摇下了那边的车窗,和哨兵对话。
“其它人呢?”哨兵问:“所有人都要往南门集合!”
“他们的车坏了。”金发探身出来,健壮的身体挡住整个车窗,让哨兵看不到郁飞尘的影子,问:“南门为什么要这么多人?”
“好像是新的俘虏来了——我也不知道,”哨兵语气糟糕:“三辆车都坏了?你在开玩笑吗?”
“他们修好就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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