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确是昨日新入府的王妃,他们才齐齐躬身行礼,“见过王妃。”
行过礼后,这群身姿挺括的侍卫便不再言语,仿佛洛云升也从这世上悄然消失,再入不得他们的眼,甚至连伸手给洛云升开个门都不愿意。
他们表面上恭恭敬敬,心里却想:身为男子却嫁人为妻,哪怕嫁的是自家王爷,那也已经丢尽了天下男人的脸,早该昨夜就找根绳子把自己吊死,免得出来丢人现眼。
如他这样的人,便是从王府大门的门槛上跨出去也是辱没了靖安王府的门楣,他压根儿就不配!
那些大胆些的更在心里暗暗咒他:小白脸一个,哪儿有又香又软的女人讨喜?恐过不了几日便要被王爷休弃,想出去倒也可以,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王府大门紧闭,洛云升抱着果果站在门前,想,这样居高临下、目中无人的样子,真是熟悉得令人作呕。
他冷笑一声,声如清泉般冷冽,几乎要将人冻毙其中。
从来无视他的人都要后悔,面前这几人也一样。
洛云升单手托住果果让她环抱住自己的脖颈,确定小孩儿不会掉下去后,轻声提醒她闭眼。
等果果闭上眼睛,洛云升带着如春风般和睦的笑意又往前走了两步,当着这群因为傲慢没做任何防备的侍卫,反手一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抽出其中一名腰间的佩剑,剑身闪着寒光横在那侍卫喉前。
立时,所有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神游天外、一动不敢动,脑袋架在剑锋上的那位更是心都快沉到脚底去了。
战场上锻炼出的直觉告诉他,这人会动手杀了自己,他……他真的会动手!
但洛云升哪儿管他们想什么?
他只觉得当年为了凸显自己意志力强,为了把弟弟比下去苦学的剑道总算没白费,瞧,这不就空手夺白刃了吗?还把他们这一个个仗着会点武艺就眼高于顶的家伙,吓得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快意充斥心底,洛云升笑得越发温和谦逊,他往前走一步,刀刃原本的主人便恐惧地向后退一步,刀背抵着他布满鸡皮疙瘩的黝黑皮肤,压出一道黑印。
洛云升笑得越发温和:“乖,帮忙开开门,我急着出去买糖葫芦呢?”
旁的三个侍卫虽汗毛倒竖,却以为洛云升这是退让了,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向同伴想将他从这夺命的剑下救出来。
洛云升被这几个人的傲慢气笑了,刀刃一转,刀锋毫不留情地压在这早被他吓住的侍卫喉咙上,那副模样,便是说他下一秒就真要行凶也不为过,“不长心便罢了,好歹也长个耳朵,听不见我说话吗?”
叫人心惊的盈盈笑意之下,其余三个护卫终于反应过来,二话不说便朝他行了跪拜大礼,不管心中愿不愿意都恭敬道:“是属下们会错了王妃的意,还请王妃手下留情!”
说完,离门最近的那两个急忙跑去开门。
但能在王府守正大门的人到底不会真是蠢货,那两人手按在门栓上,回头看洛云升,“还请王妃放下……”左边那个手肘拐了右边那个一下,目光在果果身上转了一圈,摇摇头。
右边那个不太沉得住气的一咬牙,心说一个屁大点的小姑娘有什么好在意的?这丢人现眼的“王妃”敢抱着小孩儿使剑,还怕小孩儿听见吗?故作姿态假惺惺!
但军中规矩森严,旁边那老兵高他一级,他就是再不愿意也只能退让,“王府昨日大喜,遍地红绸甚是吉利,属下们恭请王妃出府。”
这话听着恭敬,但言语之间满是警告,他就是要提醒洛云升认清楚自己的身份,既贵为“王妃”便要将王府的脸面放在第一位,纵使不柔顺,也得在外面装出柔顺的样子——提着染血的剑若是被外人瞧见了,王爷的怒火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男妻能承受得起的。
这一席话,叫洛云升对此人甚是厌烦,但考虑到他是容渊的手下,自己怀里也还抱着个六七岁的孩子,只得暂时退让半步,长手一扬,舔过血的剑便斜插进路旁的土里,到底没叫果果察觉到这一番刀剑争斗。
但女孩儿早慧,她自然察觉到守门的侍卫和王妃哥哥不对付,以为王妃哥哥也和自己一样受了欺负,心中生起一股子气闷,纵是闭着眼睛眼泪也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王府大门洞开,犹如虎豹张开巨口,洛云升揉揉果果的脑袋,踩着高高的门槛跨出门去。
刚刚知晓此间冲突便匆匆赶来的管家刚巧看见洛云升踩着门槛出去,顿时急得狂拍大腿,“哎哟我的天老爷,那可不兴踩哦!”他甚至连“门槛”两个字都不敢说。
那四个守门的侍卫也脸色骤然一变,比刚刚难看了十倍不止,就连奉命守着洛云升的景行、景衡两兄弟也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心下犯难:这门槛可是一家之主的象征,王妃踩了门槛和踩了王爷的脑壳有什么区别?这……这事儿他们到底报是不报啊?!
走上主街,洛云升用街边妇人卖的布艺小马把泪眼汪汪替他打抱不平的果果哄好,才带着她寻起糖葫芦来。
别说,人想找什么的时候还真就难找到,洛云升又抱着果果走了两条街,才碰到一个扛着糖葫芦沿街叫卖的汉子。
这乱七八糟的一天总算遇上件好事,洛云升抱着果果迎上去,出声喊住那个卖糖葫芦的。
扛着草垛的汉子身材健壮,看见贵气逼的人洛云升更是眼睛泛光,立刻就朝他走过来,肩上那捆糖葫芦要不是插得紧,都得给他颠掉了。
洛云升一面笑着和果果分享他少得可怜的童年趣事。
“我小时候喜欢啃糖葫芦外面的那层糖衣,但总是不小心咬到山楂上,牙都快被酸掉了。但我还是喜欢吃,因为要是能完完整整地把糖衣剥下来……那成就感啊,过了十几年我都还记得。”一面摸出三文钱递过去。
汉子也笑着伸出左手把三个铜板收进腰带,右手却递过一把匕首,直直插进果果胸膛!
殷红滚烫的血从那比猫儿大不了多少的小身体里涌出来,顷刻间染透洛云升的袖袍。
短短一个瞬间,洛云升整个世界都静了。
他看见带着倒刺的三角匕首刺进果果的胸腔,听见刀锋划开纤薄的衣料、划开细嫩的皮肉,刀柄撞击肋骨,骨骼碎裂的声音,听见果果痛苦地一声闷哼,再也没了声响。
什么都不会有了,洛云升想,刀刃剖开胸膛,只有死亡长存。
就像他曾经替那人挡的那刀,一刀毙命。
彩色的世界褪色成灰白,洛云升觉得头晕目眩,又觉得此生不会再有比此刻更清醒的时候,他清楚地听那汉子说:“洛云升,这就是你违背誓言,苟且偷生的代价。你记住了,这小丫头是第一个,下一个……就该是你那格外惹人怜的妹妹了吧?”
苟且偷生的代价?
他就真的连活着都不配吗?
洛云升一手托着果果尚有余温的尸体,一手青筋暴起,狠掐向那汉子的脖颈。那汉子倒也不躲,狞笑着,满脸奸计得逞的傲意。
“王妃小心!”
情急之下,景行顾不得其他,纵身猛扑过来将洛云升推到一旁,险而又险地阻止了“静安王妃当街杀人”这可怕的暴行发生。
与他几乎同一时间冲进这场混乱之中的景衡抬手将汉子拽向自己,掰过他的脑袋,卸掉他的下颚,动作干净利落漂亮得叫人不得不感叹他武艺精湛,但可惜,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藏在牙间的毒囊被咬破,剧毒灼烧喉咙、内脏,转瞬间,这汉子就投入了地狱阎罗的怀抱。
没能阻止人自杀,景氏兄弟脸色也十分难看,但这事发生得突然,而且就在大街上,旁边围观的人不知有多少,想要将事情压下去已不可能。
怕死退出去好远,又因着好奇使劲儿围观的百姓指着洛云升嘀嘀咕咕,“哎呀,那就是靖安王新娶的男妻呀?倒是好看的嘞,就是不知做了什么招人恨的事,要人当街来杀他。”
“男妻?两个男的睡一个被窝,不合天理,怪不得招人恨呢!”
好事者知他男妻的身份,便觉得事事都错在他身上,谣言甚至都不要谁特意引导就甚嚣尘上了,“刚才那一刀子,他是不是故意拿那小姑娘去挡的啊?”
“嗨呀,那比猫大点儿的小孩儿抱在他手里,可说不准呢。”
洛云升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又吐出来,反复几次才把丢掉的魂找回来。
他看着围观的众人,看身旁汉子青紫的尸体,想:既然这也是个稀烂恶臭的世界,便要将它统统捣烂才畅快!
许是洛云升面上的表情太过难看,景行心惊之余下意识想把果果的尸体从他手上接过来,怕他再受刺激。
可景行刚伸出手,洛云升就侧身避开,冷声命令道:“你,派人跟着街对面的雅沁轩二楼戴黑色头冠、穿深绿色长袍,鼻子左边长一颗小痣男人,把他和他的同伙抓回王府。若抓不到……”
洛云升的态度太过笃定,言语间那仿若屹立于风云之巅、俯瞰众生的上位者姿态极具威势,叫景行不得不按他说的去做——左右不过是抓几个人,先拿下再说。
景行打了几个暗号,吩咐另外几个从未曾露面的暗卫速去抓人。
* * *
静安王刚娶进门的男妻头一次出门就遇着这般大事,王府的反应可谓神速,半炷香不到的功夫,二十几个侍卫行列肃穆,犹如铜墙铁壁般拱卫着容渊赶到现场。
围观的百姓见王府来人,或躬身顿首或远远退去,给这恶名昭彰的靖安王让出一条宽阔的通路。
隔着十几米远,容渊掀开车帘,远远看着孤身站在街头的洛云升,看他抱着冰冷的尸体僵立在路中间,恍惚间,他仿佛也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雍华宫,母妃被活活勒死,而他除了躲在衣柜里瑟瑟发抖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马车窗沿规律性地响了三声,容渊回过神来,暗卫低声告知已按照王妃的吩咐抓了四个疑犯押回府里待审。
容渊淡淡“嗯”了一声,深深看了眼洛云升,掀帘下车。
骨节分明的大手揽住洛云升的肩膀,常年抓握武器的有力指节微微内扣,不轻不重的力道恰如其分地向洛云升宣告容渊此人的存在。
“上车吧,你要抓的人已经在押回去的路上了,回去任由你怎么审。”洛云升听见他的声音却一言不发,目光沉沉。
容渊劝了两句无果,便按着他的肩膀把人半按进怀里,手抚过僵直的脊背,从上往下,一遍又一遍,像安慰应激的猫儿,在他耳边低语:“怎么这么倔啊?真跟只猫似的,你其实是保佑小孩儿的鬼神是不是?就只对孩子好,像我这样的就丝毫讨不得你喜欢?”
洛云升嘴唇动了动,像是要反驳他,但言语苍白,人命已陨,说什么都无用。
“不喜欢不要紧,”容渊用了些力拍了拍洛云升的后心,像是要给他补足勇气,“讨厌的人全都消失不就开心了吗?”容渊理所当然说着叫人毛骨悚然的话,丝毫不觉自己也可能在洛云升的“厌恶名册”里。
“早一时回府,早一时探明真相,我们回去,好不好?”末了,这从来尖牙利嘴不说软话的人,还特意用了哄孩子的语气发问,若是旁人听到定会震惊原来凶恶如靖安王也会温柔对人的。
但软话和低姿态不能打动洛云升,对于一个在PUA里长大,成年后经历过漫长心理治疗的人,他只会反唇相讥,“把人比作宠物,王爷是自觉很高贵吗?”
说完,他转身抱着果果上了马车,只留给容渊一个清冷决然的背影。
看这冷心无情的人,容渊心下竟生出几分无可奈何——还真是软硬不吃,叫人无从下手。
继而,他又感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好像从来都只有他指桑骂槐气得别人说不出话来,如今这是遇见了克星,叫他也领教了一番无语的气闷。
心中的胜负欲被骤然激起,容渊不由分说地掀帘上了马车,跃跃欲试地想和洛云升一分高下。
但后者现在丝毫没有应付他的心情。
容渊刚上马车还没坐稳,洛云升用那冷如寒冰的声音告知他:“王府有内鬼,洛云升不是自杀,他是被逼自戕,这具身躯恐有些把柄抓在你的敌人手中,而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是洛家的某位小姐,‘我’的某个妹妹,王爷,且仔细斟酌吧。”
洛云升一句话透露了众多信息,纵横交错的线索浇灭了容渊高扬的胜负欲,靖安王脸色一变,顷刻间理智占了上风。
他信洛云升的鬼神之能,因此也信他的话。
前世他因为愤怒不甘一夜未踏足喜房,不知“洛云升”早已自戕,但天还没亮消息就已传到了宫中,执笔太监亲自带着加盖了三省印章的圣旨闯入王府,以一个暴虐杀妻的罪名逼迫他交出了半份兵权。
此前,他从未怀疑过“洛云升自戕”是被迫,因为那本就是个端方君子,从这门婚事定下的那一刻起,所有人就都默认了“洛云升”的死亡。
只是他从来不信什么文人风骨,根本不觉得一个从小到大恐怕连伤都没受过的金贵少爷,真能鼓起勇气把匕首架在自己的脖颈上,自戕而亡,只是默认了那个曾经志存高远的少年会在他的府邸里慢慢发臭发烂,郁郁而终。
思及此处,容渊嘲讽似的勾了勾嘴角——这世间竟有人比他更狠毒,新婚当夜就迫不及待地把“洛云升”的化作刺向他的尖刀,狠狠宛下他的血肉。
那一局,是他棋差一着,输的不冤。
但这一次洛云升“活下来”了,棋差一着落败的便只能是旁人。
至于内鬼……容渊有自己的计较。
洛云升也有他的打算,果果还躺在他怀里,他总要给她寻个好归处。
“先去香火最鼎盛的寺庙,法事开始之前把果果的兄长接过来,送她最后一程。”
但外面的侍卫没有答话,主子不发话,他们也不敢应承这新王妃什么,犹豫之间,马车外候着的人已经变成了成熟稳重的景行,他刚想应下,便听洛云升冷冷道:“容渊,你养的人我是一个都指使不动,是对我这个‘王妃’有什么不满吗?”
不小心听了主子墙角的景行:“…公众 号梦 白 推文台 …”
以如此态度对待王爷,如此胆量实在是……景行内心深处甚至暗暗对洛云升起了几丝敬佩之情,这得有通天的手段和胆量才敢试上一试!
但更令他震惊的还在后头,面对如此不留情面的指责,自家王爷竟然丝毫不生气,甚至连语气都是温和的,哪怕吩咐他的时候都没有说重话:“王妃的意思便是本王的意思,照他说的做。”
景行接令退下,心中的震惊久久难消。
马车向南驶去,灵隐寺很快便到了。
灵隐寺是盛朝香火最为鼎盛的寺庙,因着有活佛升天的传说并一十八颗舍利子供奉,名声极盛。
王府马车抄了近道停在寺院侧门,灵隐寺的僧人早早得了消息候着迎接,容渊掀开车帘,见为首的和尚是竟前世的熟人,心想缘分确实妙不可言。
车帘放下,容渊从早备好的衣物中拿出素色披风,披在洛云升身前,盖住果果和他染血的手。
“走吧,明镜大师在等我们。”
* * *
灵隐寺建制宏大,飞檐翘角、层层叠起,庙宇内部香烛缭绕,佛祖金身闪烁,华丽无匹。
寺中袅袅白烟处处飘散,祈福声不绝于耳,参拜者如水滴汇入溪流,涌入虔诚之海,叫人不得不赞一声香火鼎盛。
但他们所去之处并非热闹的正殿,而是灵隐寺主持“明镜大师”的禅院。
庭院深深,翠竹环绕,青石小路蜿蜒曲折,曲径通幽处坐落着一座木质小院。
领头的僧人走入院中代为通报,片刻推开木门,来到洛云升面前,五指合十,手掌贴至心口的位置,微微躬身,“小僧释法,还请洛施主将这位小施主交予我,寺里有专门的僧人帮忙整理仪容,方便稍后再见。”
洛云升微妙地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此前思虑不周,许是来错了地方。果果是女孩儿,恐多有不便。”
释法一顿,看洛云升的目光顿时柔和许多,“灵隐寺聚天下万众之僧,只论虔诚的向佛之心,不论俗世男女之别。我寺也有修行的尼姑,定能送小施主走好这俗世的最后一程,洛施主不必担忧。”
洛云升把果果交给他身旁的小沙弥,跟着释法往前走。
容渊自然也跟着,但他还没走几步就被另一个守在明镜大师内室前的小沙弥拦住了,“王爷,师父独请了洛施主一人,您不能进去。”
容渊眉尾一挑,眼尾微弯但笑意未达眼底,看起来便多了几分凶意,闻言,他一把握住洛云升的手腕,朗声道:“王妃方才受惊,本王为何不能陪同?”
靖安王之霸道盛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手中掌握的军队威势之盛,甚至到了令皇帝都心惊变着法子想要收回的地步,但这里到底是灵隐寺主持的禅院内室门前,非请,便是皇帝也难进一步。
释法空手画圆,劈向容渊,迫使他不得不放开牵着洛云升的手,“王爷,你既不信我佛,也不为亡者悲痛,又为何执意要进?”
“半个时辰前才有人要杀他,我怎么知道你这主持禅院一定安全?”容渊与释法阴阳怪气地缠斗,洛云升站走进禅院佛堂,看香案前一尊泥塑的佛像。
青黑色的佛像连五官都不甚清晰,与外面大殿的金身佛像相比显得十分寒酸,甚至叫人怀疑供奉这尊佛像的人是否虔诚——若是虔诚怎不给佛祖镀上金身?
但洛云升却想这明镜大师是个虔诚之人,他转身,对在佛堂一角抄经的明镜大师躬身行礼,“金银不过是人心凡俗欲望的投射,佛祖在天在地在人心,不被金银束缚。大师境界如此之高,有您为果果往生祈福,是幸事。”
洛云升跪坐在蒲团上向泥塑佛祖拜了一拜,他不是虔诚的信徒,但他真心希望,如果有轮回,果果可以投生成一事无成也能衣食无忧的现代人。
“宿主!”
系统都快憋出赛博精神病了,此时,终于找到机会冒头——从行刺事件发生的时候它没能救下果果开始,它和宿主说的话就全部被无视掉了。
但它的救命功能只能用在宿主和大反派身上,它也没办法!
“虽然没能救下果果,但我联系了其他系统,经过匹配她已经被女帝系统接收了,虽然要经历磨难,但最终会成为万人敬仰、名垂青史的女帝。虽然她在这个世界算是夭折但是因祸得福得到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呢!”
“宿主不要难过,果果就是在这个世界长大也不会过得好,她知道自己绑定了女帝系统的时候可开心啦,一直说宿主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佛祖,我这儿还有录像呢,宿主你看吧,看了就不难过了!”
洛云升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想看那个录像。
他看着佛像,问自己:前世无法忘却的伤痛真的能被来世的好命治愈吗?他觉得不。
他重生到这个世界,但前世受的苦依旧盘踞在记忆里,没有一刻消散。但如果,果果可以,他会为她感到高兴。
但洛云升那颗复仇的心没有落下,果果将来做女帝是一回事,她死亡的血仇又是另一回事,仇恨和鲜血不会因为来世无虞就轰然消散。
孩子抱在他怀里,是他没有发现来人凶恶,是他没能保护好果果,他的过错,他必须弥补,无关乎其他。
苛责系统除了显得自己无能以外没有丝毫用处,洛云升对系统道:“谢谢你帮我定位雅沁轩里的那四个人。”
他一定会让他们和幕后指使者血债血还。
“多谢大师。”洛云升躬身道谢,转身出门。
外面还在指桑骂槐互打嘴仗的容渊和释法立时收声,看向他——才几句话的时间,怎么就出来了?
“我去换一件衣服。”
洛云升嘱咐容渊的态度过于自然,释法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怕容渊觉得被冒犯突然发疯。他只是按照师父的要求不让容渊进去,可不想掺和进这两个一看就很复杂的人中间。
容渊见洛云升出来,也不再与释法纠缠,自然而然跟上去揽住洛云升的腰,直到把人扶上马车才问:“心里舒服点儿了吗?”
果果也算有了个好去处,洛云升那颗像石头一样沉到胃里的心稍稍浮起,轻轻“嗯”了一声。
他声音质冷,有时会叫人觉着清高,但轻声说话时那声音便软了三分,疏远劲散了,显出几分难得的亲近,听得容渊很是舒畅。
“把衣服换了吧,干干净净送她最后一程。”
容渊拿出早晨因洛云升不会穿而被抛弃的月白色直襟长袍放到自己身侧,手搭上绛色袍子领口的盘扣,食指微动,解开第一颗云纹扣。
洛云升一把抓住他的手,目光不似昨夜眼波流转、状若星河,理智让那双眸子染上层冷意,“我自己可以,不必劳烦王爷。”
容渊没松手,嘴上问着:“怎么忽然这么生疏?‘王爷’都叫起来了?”,手上却得寸进尺地解开了洛云升领口的第二颗扣子,企图用那张惯常冷酷带几分戾气,如今却遇水化柔显出几分温和的脸,迷惑他这总是对孩子格外心软的俊俏鬼神。
这确实让洛云升生得了些许安全感,但从来只有他迷惑别人,很少被别人迷惑,更何况,容渊这试图利用自己出色外貌做点什么的手段,在他这个熟手面前简直幼稚得可爱。
洛云升再次强调:“我自己换。”
容渊解他扣子的动作停了,看他良久,最后才仿若无奈地弯了下唇角,笑意转瞬即逝:“好吧,如果还有哪里不会的,记得叫我。你我成了婚便是一家人,你虽有能,但既然你决定待在我身边,想必我对你也有些用处,某些时候,也可以试试依靠我。”
他这温柔不似伪装,人死过一次,失败过一回,有机会重来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反思。
容渊反思了一天,觉出自己过去似乎因为太过冷酷错失了许些机会和人脉,便觉着这脾气该改一改,至少该收敛些。
对洛云升,他收敛脾气的意愿就更强烈些。
肌肤之亲也好,鬼神之秘也罢,他容渊本就不是会把一碗水端平的人,既心知自己对洛云升有所偏爱,便大大方方将这份偏爱表现出来。
洛云升愿意接着便接着,不愿……也得接着。
容渊不知道这是高高在上俯视般的给予,只觉得自己所为都是在对洛云升好。
殊不知,洛云升的前生与他刚好相反。
洛云升的母亲出身农村没什么见识,却是一个典型的长姐性子,十分要强。
为了出人头地,她将希望寄托在挑选男人身上,想尽办法追求五里八乡唯一一个研究生,并与其在未婚的情况下生育了洛云升,以期用孩子来拴住这个前途无量的男人。
事实证明,她眼光很好,男人确实发了家,只可惜发家后另娶她人,她非但没能享受到应有的富贵,还让自己的孩子成了没名没分的私生子。
因着私生子的身份不光彩,洛云升从小到大所受的折辱比享受的富贵多得多,所以只要一眼,他便能从那些因着出生富贵便应有尽有的人眼中辨出傲慢的施舍。
就像他那愚蠢滥情却自以为魅力无限的父亲——每次给他抚养费都要在五星酒店订餐,带他享受一次他依靠母亲和自己绝对“无法触及”的生活,借此暗示他、警告他:你要听话,要乖巧,将来要能让我拿得出手,才配从我手中拿走这笔抚养费,才能养活你那个目光短浅、脑袋愚笨、对你丝毫没有帮助的妈。
洛云升恨极了这样的人,看到,就恶心。
哪怕容渊是无意的。
但那高高在上的俯视本就不会明晃晃地显露出来,它像地上永远擦不完的灰尘,微不可见却无处不在。
洛云升推开容渊的手,自己解开所有扣子,也不在乎他是想看还是想怎样,嘴角勾出讥笑:“容渊,我本来以为你与你那三皇弟有所不同,以为你会因为没有母亲照拂,吃过苦,会生出芝麻大点儿的同理心,收敛收敛你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原来,我是我想错了。”
容渊表情一僵,唇线拉平,那点子温柔顷刻间消失无踪,连眼神都危险起来。
“你刚才在想什么呢?”洛云升盯着他的眼睛,看进他眼底,质问他,“在想你贵为靖安王,你对我好我便该接着,就算不感恩戴德也该放低姿态接受你的‘照顾’。”
“你把我当做什么?”
“是养在笼中的金丝雀,还是一只虽然恼了会挠人,但只要挠挠下巴就会眯起眼睛享受宠爱的猫?”
“容渊,我再说一次——”
“我不喜欢被当成猫猫狗狗,也不享受所谓‘主人’的宠爱,你我之间要么相互照拂,图个合作愉快,要么趁早一拍两散,免得闹得太难看收不了场。”
叫人喘不过气的沉默在马车厢里凝实,容渊一言不发地坐着,眼睛盯着洛云升,不知在想什么。
洛云升也不惧他深邃如渊,仿若化作实质戳在身上的目光。
有什么好怕的呢?
被一个人目的不明地盯着,总好过他因为找渣爹要抚养费,不得不在酒店陪他吃饭,结果被好事者拍下照片挂在学校论坛、贴在校内展板,污蔑他找老男人包养,所有人都对他指指点点,偏他为了那点抚养费不能解释,只能任由自己遭受侮辱来得可怕。
当然,纵使那样他也没觉得有多可怕,反正都是无关紧要的人,何必在乎?
洛云升淡定地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下,又一件件穿起,哪怕因为初次尝试系错一根带子,他也从容自若地解开再系,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仿若身边根本没有容渊这个人。
结果,那不听话的衣带脱了他的手,容渊伸手过来硬是帮他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