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间,洛云升站起来,睥睨般地俯视着容渊,他因气质而绮丽的面貌在这一番言语的加持下变得肃穆,穿越不知多少朝代、多远时空的目光仿佛带上某种神性,让他看起来真如神灵降世。
容渊不惧他,目光没有哪怕一秒从他脸上滑落。他走近,高大的身形投下一片阴影将洛云升笼罩其间,让人不由觉得自己像网中的猎物,蜷缩尖爪失去反抗的勇气。
但洛云升偏偏从容渊那一片深沉的眼里窥见一丝迷茫。
天道错了所以让洛云升这鬼神来修正他的命运,就算这辈子他不必再受冰火两极的折磨,那他上辈子所受的苦痛就这么算了吗?
能算吗?
容渊不由笑出声,伸手捧住洛云升的脸,问他:“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信誓旦旦地保证我未必会高兴,如果你最终治不好我,我会想杀了你。”
“就算你治好了我,我也还是会怨恨曾经……”他忽然止住,定神片刻放下抚着洛云升脸手,“无妨,等你想治的时候告诉我,我配合你。”
他说配合治疗,却不见一丝欣喜。
四目相对,容渊的眼神让洛云升想起自己。
还记得唯一一次去酒吧买醉,追求他的男人和他聊天,问他相不相信世上有无须代价的爱。他嘴上说信,心里却一片空茫,还算礼貌的追求者看着他的眼睛,小声笑他:你这眼神就知道是胆子小,不敢信。
是啊,不敢信。
曾经多少次希望得到爱和重视,又多少次以失望告终,他自己都数不清,总归没再抱什么希望。
洛云升想,或许容渊对他自己的病也是差不多的态度。
失望了太多次便知道不抱希望才不会痛苦。
因着自怜,洛云升倒真生出几分为容渊做点儿什么的心思,向系统兑现了第一个“命运节点”改变的奖励。
“洛云升”活了下来,容渊非但没有陷入兵权被夺的窘境,反倒抓了四个疑犯,审出“庸王”这个“幕后黑手”,可谓收获颇丰,因此奖励也颇为丰厚。
见宿主终于愿意兑现大反派的治病奖励,系统激动得热泪盈眶,“宿主,大反派肯定会超感动的!”
“大反派?”洛云升在心里淡淡道:“他叫容渊。”
好系统有错就改,“容渊肯定超感动!他肯定立刻爱上你!”
洛云升笑笑,睥睨天下的气势收敛起来,整个人沉稳温和,素白纤长的手抚上容渊的额头,舒适的暖意顺着头顶流进血液顺着血液流淌全身,刺骨的冰寒立时缓和了许多。
容渊苍白的面容也有了丝丝血色,连眉间的阴郁都散去了几分。
洛云升收回手,撑着腮帮仔细端详了容渊一会儿,发现这张脸轮廓分明的脸越发符合自己的喜好后终于满意,目光回落到容渊给他的那份冰酪上,淡定从容地仿佛无事发生。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终于适应了相对正常的体温,容渊才终于回过神来,他头脑清醒,心绪却是一片混乱。
与病痛相伴的数十年,痛苦未有一日消弭,只一日比一日更难忍受,绝望犹如荆棘将他牢牢绑死,因而洛云升几次说能帮他治病他都没有正面回应,他已经厌倦了希望落空后漫长孤寂的绝望,可这次全然不同。
忽然从地狱解脱的快意带给容渊如白日飞升般的轻快舒爽,只觉身在云端,久久难下。激动之余容渊紧紧揽过洛云升,眼睛发亮地看着他,心机城府都好似全然抛下,“你真……我……我感觉很好,是真的好了吗?往后还会犯吗?”
当然不是全好。
奖励就像镇痛剂,会随着时间流逝失效,只有拿到“主角”的资格,这份苦痛才会彻底消失。
洛云升拍拍他的肩膀,言语间是有几分歉意的,“我现在的力量不足以完全治好你,这是天道予你的惩罚,我只是压制住了它让他发作缓慢,但随着时间流逝它还会再来。”
容渊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他很快掩饰过去,前世他连压制痛苦的方法都没找到,如今能轻快一时已是极好了。
只是等痛苦再来多少有几分煎熬。
就怕他失落结果还是如此,洛云升心里也跟着生出几分难过,到底还是安慰道:“我当然可以完全治好你,但前提是你要帮你积蓄力量。”改变剧情节点。
“容渊,天道在上,龙行紫薇,自古帝王皆有成道之运,你只有坐上那个位置我才能引龙气破天道枷锁,彻底治好你的‘病’。”
言至此处,洛云升心中忽地生起几丝古怪之意,觉着自己像蛊惑容渊谋权篡位的妖道。
妖道就妖道吧,将来弄个国师当当也不错,至少让这个国家的人活得轻松些,不至于见人便跪犹如牛马。想着,洛云升就起了读书的心思,知识指导实践,实践出真知。
“你应该多少感觉得到,从小到大三皇子不管做什么恶都事事顺意,那便是天道引龙气庇佑。”
为了不让容渊怀疑自己知道他重生,洛云升还着意加了句:“就是不知道他将来做了什么让傲慢的天道都觉得自己选错了,”洛云升感叹:“真想见识见识。”
容渊勾唇:“无非是家国破碎,再不能起,兴许龙脉都给他玩儿断了呢?”
这倒是事实,上辈子老三把那洛家姑娘逼得自戕于眼前后,他就挖了龙脉给那小姑娘造陵墓,命天下僧道入陵做法只求她能起死回生。
总之,就是脑子有大病。
洛云升瞥他:“要真疯成那样,其中没你一份功劳?”
当然有,但他不会说。他上辈子也没几件好事,怕洛云升知道会生气。
“行了,不说他了晦气,你让开我点儿,热得很。”洛云升是真觉得热便往旁边挪了挪,可那只搂住他腰的手顿时更用力几分将他拉回怀里,仿佛要将他融进自己血肉似的。
直到这一刻,容渊才将洛云升彻底划入“自己人”的阵营,不再是像养宠物似的偏爱,而是任谁都别想抢走的占有——他终究得了治愈之法,哪怕治愈的代价是中这名为“洛云升”的鬼神之毒。
洛云升回望那双黑沉中带着一丝喜悦的眼睛,接受了这份带着功利的占有,人与人相处不便如此?总要利益相互交织在一起,才能长久地走下去。
他不信世间有一无所求的纯粹之爱,只信自己争到手的东西——喜爱、赞美或者其他。
洛云升微仰起头,容渊吻下来。
第14章
两个从来没长几分真心的人心照不宣地结了盟,系统看不懂他们之间的交锋,只为他们和好感到高兴。
“耶!宿主我们下一步计划是不是干掉庸王给果果报仇,再干掉恋爱脑渣男老三,拯救女主,拯救盛朝,打出HE?”
这倒是想太多,法外狂徒横行的封建社会,“逆天行事”不会那么顺利,但伟大的英特纳雄耐尔已经在未来的历史出现,它终将埋葬落后的封建王朝。
不轻不重地咬了下容渊的唇,洛云升从桎梏中巧妙脱身,耳鬓厮磨的亲吻固然引人欢喜,但暑热时节还是冰酪更得他欢心。
一口冰酪入口,暑热自解,洛云升随意摆了摆手,笔直的线香化作蜿蜒的龙蛇,直向天去,“这四人是庸王半月前买进府的仆从,杀死果果的凶手也是他们的同伙,下命令的是庸王府的二管家,此事庸王脱不去干系。”
“但如果说逼死‘洛云升’,杀死果果的幕后黑手是他……我觉得不太可能。”
原剧情里庸王实在不是个厉害角色,作者甚至没对他进行详细的描写,这人出现在小说里最重要的作用就是用他那一院子的娇妻美妾来衬托三皇子这个主角的“专一”。
这人手下无兵无卒,除了寻欢作乐全无一点本事,实难相信他就是要了原主命的幕后黑手,说是幕后黑手摆在“明处”的幌子倒差不多。
既说正事,容渊也正色起来。
他现下浑身舒爽脑袋也格外清醒,重生一世从头复盘,倒是不难看清真相,因此言语间格外笃定:“幕后黑手自然不可能是他,但这事过了他的手,他多少应该知道些。只是这人……”
庸王是个庸才,但不是个傻子。
能在皇宫里平安无事地长到成年都有自己的本事。
这人知道想活就得爱美酒,爱美人,秉承着“难得糊涂”的念头过日子,把自己生生过成个被酒色掏空身体的纨绔,方才换来不被老三和李皇后放在眼里的“好日子”。
但软弱退缩又能换来什么好?
上辈子到最后,他这以为只要攀附着老三就能一生无忧的弟弟也因为不小心赢了容麟那小心眼玩意儿的一枚棋子,就落了个永囚宗人府的下场。
大抵是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容渊冷笑一声,“庸王……人手里的一把刀,不足挂齿。”
容渊说起庸王语气过于平淡,叫洛云升想起他在小说里的所作所为——原作中,这人疯是疯,但到最后也没杀几个皇亲国戚、宗亲大臣,最得势时,他的敌人不是贬谪就是关进宗人府,如今想来倒是和他“疯王”的设定很不搭调。
单看死亡人数,他似乎比三皇子这个主角还要“善良”一点?
不太对劲,洛云升反应过来即刻朝容渊投去了探究的目光。
容渊被他看得眉头一皱,“怎么,庸王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洛云升缓缓摇头,咽下到口的话:“倒是你挺可疑的。”
如果庸王是杀人者手中的一把刀,是暗棋明下专防外人的靶子,那打这个靶子反倒是打草惊蛇的愚蠢之行了,但若不打这个靶子……哈,洛云升低笑一声,“真是好手段、好心机,动庸王是打草惊蛇,不动是主动给对方暗渡陈仓的机会。”
“王爷,你们皇家玩起阴谋诡计来还真脏啊。”洛云升嘲讽般地赞美了容渊全家,结果不肖子孙毫不忌讳地接了他的话:“所以庸王,不动也得动。”
“动得好了,便是引蛇出洞。”
容渊胸有成竹似乎已经有了谋划,洛云升却没接话,更没试图揣测他的“计划”。
说要整肃江山是因为他出身现代对后世的律法、文明很有自信,相信凭借现代知识能创造一个更繁盛的时代。但他毕竟不是阴谋诡计专业毕业,不知道自己和这些整天浸在阴谋诡计里的野心家、阴谋家们斗起来能平安走过多少招。
术业有专攻,洛云升很有分寸地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前停下脚步,转身回到自己的舒适区。
他不爱好存在主义哲学,脱离原来高压的生活环境后觉得能安稳度日也不错。唯一的那点野心也就是希望这个国家能过上安稳日子的人多一点。
咽下最后一口冰酪,洛云升起身伸了个懒腰保持清醒,望着一池子金红的鲤鱼洒下把鱼食,话家常似的和容渊商量:“你我在这里说来说去都只是猜测,真相还得劳烦王爷多上心。”
话是这么说,但无论他还是容渊心中都有一个猜测,这世间敢把庸王当靶子使的人又能有几个?
答案三选一,排除法就可以做。
但洛云升觉得不该他来做,他的工作是用系统验真,打配合搞支援。
追寻真相的要务落到容渊身上,容渊一愣,脸上的表情木了一下倒是看起来和善多了,“你如此在乎却不打算参与,为什么?”
为什么?洛云升想,容渊问了个好问题。
他也想问自己为什么选择了逃避。
一把鱼食下水,贪吃的鲤鱼发现这亭沿流水旁有大餐,纷纷挤过来,上演鲤鱼出水的好戏,但导演这出戏的人却无心观赏,只从冥冥之中思索出个模糊的大概:
如果他一直搅合在这些争斗里,或许要不了多久,那些引以为傲的所谓“良心”“道德”“正义”就会如水滴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不想承认这份懦弱,哪怕这个世界已经没有那个人,没有母亲,没有渣爹,没有弟弟,他不需要再戴上完美的面具,当人一套背人一套地去争取什么,有些东西也已经改不掉了,像刻在骨头里。
他便是不愿承认,他如此在乎那些脆弱的良心道德,希望它们托举着他,在这黑暗世道里窥探微弱的光明。
洛云升想,我是个伪善的人。
继而想,这也没什么,论迹不论心,如果人可以伪善一辈子,到死的时候也是个值得称颂的好人了。
就像他为那人挡刀是为了利用那人廉价的愧疚,换取总经理的位置,可惜,棋差一着因此而死,大抵……
洛云升想象不出那惯爱伪装深情的人会怎么想为他而死的自己,系统读不懂人心,以为宿主真的想知道答案,高高兴兴跳出来解了这难题。
“宿主变成原世界主角攻的白月光了哦!”
“很好的完成了角色任务,成功取得了新生的机会来到这个世界重新开始!”
骤然知道自己也是小说中的一个角色,洛云升立时僵住,脸色青白变幻。
哪怕他心里已经有所猜测,但被系统亲口证实他也只是个“角色”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些难过,更何况,系统给他的答案有点太恶心了。
“白月光”三个字在洛云升脑子里转了一圈,感觉脑细胞都被恶心死了,洛云升忍不住问它:“为什么是白月光?我表里不一做了那么多,他又不是傻子察觉不出来吗?”
想着那个世界的自己死后竟然要永远活在那人的意淫之中,洛云升就觉得恶心,生理性地恶心。
胃部痉挛,食道反酸,洛云升不得不捂住口鼻半蹲下身,试图将自己蜷缩起来减轻痛苦,就算是做无用功,这个防御性的姿势也能让他心理上稍微舒服一点。
系统言辞闪烁,想说渣攻肯定知道你不爱他,但你已经死了,自然就爱他了,甚至还要成为他攻击小白花受的武器,在主角攻受脑子里活到他们躺进焚化炉。
没办法,遇上渣男就是惨一点。
这些话它不敢说了,因为洛云升吐得有点惨,但因为根本没吃什么只吐出些酸水来,脸色苍白地像下一秒就要死掉。
心疼宿主,它磕磕绊绊地安慰洛云升:“他傻呗,被宿主骗了,简直活该!”
但洛云升恶心的不止恶心“白月光”这三个字,还为自己也只是个虚无的角色感到难过——虽然过去的所有努力本就是白费,但如果向他证明命运存在,他真的只是命运指尖一个小丑,真的……很难接受。
系统上蹿下跳地扫描它的宝贝宿主,终于从数据海里分析出了洛云升的想法,急忙补救:“宿主!你们虽然是故事里的角色,可每个故事都是一个平行世界,你们是真实存在的呀,不是虚假的呢,只要反抗的意志够强就能觉醒反抗!”
“我们系统的重要工作之一也是把你们这些反抗者找出来,等你们完成本世界的任务之后投到相适配的位面,让你们尽可能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以维持大宇宙的稳定。”
“宿主,你别难过,一切真的可以重来,只要你愿意!”
洛云升没理它,也没理会容渊伸过来的手,他像只受了伤的小乌龟像要缩在角落缩进自己的壳里。
他需要时间和自己和解,他需要时间接受自己不过是个纸片人的事实,再想办法从这苍白可怕的事实里汲取点滴的力量支撑自己活下去。
第15章
洛云升的拒绝挑动着容渊的控制欲,他知道洛云升有很多秘密,他想窥探这些秘密,想让洛云升自己说出来。
所以,他没给洛云升缩回壳里的机会,他站在近前,发现不对就立刻伸手,手被拍开就一把揽住洛云升的腰硬是把人带到桌边坐下,发现他胃不舒服后又及时伸手抚在患处轻揉。
暖热的手掌稍微缓解了胃部一阵阵的痉挛。洛云升深吸口气冷静下来让系统别慌,它治得好□□却医治不了心灵——心理性应激障碍引发的呕吐、胃痉挛,上辈子就有的老毛病了,转移注意力自然会好,不妨事。
他喜欢疼,却厌恶极了为那个惯会伪装深情的垃圾和这该死的命运疼。
洛云升拉住容渊的衣袖、伸手搂住他后颈,依次吻他的眉眼、鼻尖、唇角和下颌。
喜欢的面孔取代虚伪狰狞的那个,洛云升终于缓过劲来。
见洛云升面色终于好了一些,容渊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
他本想找御医又怕御医看出洛云升是鬼神附体只得作罢,那些逼问的话也在嘴边转了一圈全部咽回肚子里。
要问,但不必是现在,现在最重要的是……
容渊抱着洛云升,手轻揉着他柔软的小腹,用贫瘠的温柔聊以慰藉那满是苦痛的心和灵魂。
“这是怎么了?突然就不舒服,躯壳……水土不服?”他甚至还考虑了刚附身灵魂和□□可能结合的不够紧密,开始担心若是突然灵魂出窍该怎么办。
又或者……
“还是……帮我抑制炎寒只之症耗费了太多神力?”
隐隐约约,容渊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想听到的是这个答案。
尽管容渊是真心为自己担忧,洛云升依旧摇摇头,“只是刚才想起一些往事神魂不稳,不想就不会有事了。”
容渊立时想要追问到底想起了什么事,但洛云升琉璃珠似的眼眼睛看着他,他便就从这眸子里看出了讳莫如深的回避,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真的好了?”
“真的好了。”
有系统帮忙,自己的心理也调整过来,身体上的不适当即一扫而光,很快恢复了健康,面上恢复血色,只有微微一点苍白隐藏其间。
容渊捏着他腮帮反复看了好几遍,见人真的没事,才又问:“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不和我一起查?”
“是因为我之前说你天真,你生气了所以不肯,还是不想脏了手,只想等我查出来坐收渔翁之利?”
这词用得精准,洛云升喜欢,他刻意转移注意力眉眼弯弯勾出漂亮的笑意,“王爷真厉害,都能看出我想坐收渔翁之利,当真是火眼金睛什么都瞒不过你。”
听出洛云升是在耍花腔,容渊自然不太高兴,可洛云升不想说,他也不想逼问,一怒之下顺手拍在洛云升线条流畅的腰上,咬牙道:“伶牙俐齿没一句实话!”
落云升被这一下刺激到,下意识扭身躲避复又撞进容渊极富安全感的怀抱,怔愣一瞬,才耳后通红妥协般地吐出句十足的真话:“若庸王当真知晓内情却还纵人行凶,希望你能把他交给我处置。”
容渊看他一眼,不是很想答应,颇有些高深莫测地问:“你想怎么处置?”
“总不至于杀了他。”想到原著中庸王的结局,洛云升笑道:“关进宗人府反省一生?”
容渊乍一听有些惊讶,细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宗室子弟犯错关宗人府是常理,这狡猾的鬼神不知了解朝堂几分,得出这个么结论也不奇怪。
他刚想答应,就听洛云升说:“我还没想好,要看庸王具体知道多少又作何选择再决定。”
他无意做判官,可这世道不太公平,他便不得不在这判官的位置上坐上一座。
容渊不经意瞧见洛云升眼底那瞬息闪过的精光,不知眼前人打的什么主意,下意识便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免得被将一军,“你可以处置,但我们得有商量。”
商量……那猫腻可就多了。
洛云升单手托腮打量容渊,心想做人还是该狠一点,不能被眼前的美色迷惑,应该发挥自己的皮相优势迷惑对方。
收敛起来的着意勾引光明正大摆上台面,那双叫人不得不沦陷的眸子里甚至还藏了一丝骄矜,丝毫不掩得意,“天下哪儿有白掉的馅饼?我帮你脱离苦海,你也得答应我的要求。”
“否则……天打雷劈的王爷。”洛云升这“天打雷劈”的威胁说得像“天雷勾地火”,容渊就是瞎了也知道他是故意的,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已经在崩塌过一次,再崩塌一次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意志的主人心知自己掉进了陷阱却找不到出路,只得退让,“你七我三。”
洛云升摇头:“我九你一。”
容渊:“……”真是好狠一颗心!
但他还是咬咬牙应了,勉强保住了岌岌可危的理智——一个小小庸王,随他高兴吧。
得了许诺,洛云升总算满意,但有些事情还是得提前和容渊说好。
他勾勾手,容渊低笑一声靠过去,“又怎么?”
洛云升微歪着头,眼中似有几分天真。
“我方才想了想,觉得王爷说我‘天真’也是在理的。我不大通你们这人情世故,贸然参合你们这算计之中进去恐也只会给你添麻烦。”
“我需要些时间学习,希望王爷能给我这个时间。”
他没骗容渊,他确实需要时间学习这个世界的诡计,哪怕不用也要熟悉以防被暗算。
哪怕内心深处明白那些阴谋诡计都是无用的废料。
小时候,洛云升没有娱乐,母亲除了课本什么都不给他看,就连《红楼梦》都被认为是可能会教坏他谈恋爱的闲书。所以,小时候他唯一能看的课外书就是各种历史古籍,因为母亲认为他一定能从前人的智慧里学到出人头地的本领,把渣爹踩在脚下。
洛云升读过很多史书,出名的如《史记》《后汉书》《资治通鉴》,不出名的也有许多,最喜欢故事性强的野史。
但无论正史野史,都记载过同样类型的故事——直接把你的敌人送进地府效率远胜阴谋阳谋一通算计。
尤其是夺嫡这种不需要为百年计的事,只需要考虑如何杀死竞争对手就够了。
你一招我一式,又不是玩游戏,哪儿那么文明?
就像真正的商战是拔网线、抢公章、拉电闸,真正的政斗其实也只需要想办法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容渊不知道洛云升那聪明的脑袋里想了些什么,但他本人不反对洛云升读书,至少能让他更快融入这个世界,因此他答应地格外爽快:“你要什么书告诉我,我都替你找来。”
这便是谈成了。
能继续学习,洛云升心里其实也松了口气,总算还能找回一样熟悉的东西。
只是临了,洛云升还是没忍住问容渊:“其实还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
“什么?”
洛云升凑到容渊耳边,用只有他们俩的能听见的声音问:“你想过把李皇后、三皇子、皇帝杀掉来解决问题吗?”
这才对——这才是鬼神对渺小凡人应有的态度。
尽管容渊想说“杀不死,总有莫名其妙的人替他们挡刀,叫我不得不怀疑真有命运存在,而我不是那个被选中的人。”但他不想让洛云升知道自己曾经落败,终究是忍下了话头。
只笑着说:“倒是可以试上一试?”
“嗯,你精心策划细心落实,我便等你的好消息了。”
洛云升见好就收,默默退开。
见二人终于分开,早就等急了的景衡冲进自雨亭,禀报道:“王爷、王妃,半柱香前刘公公带着皇后懿旨前来问罪,”话到一半,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眼洛云升,等洛云升配合地问他:“问什么罪?”
他才提起口气说:“问……王妃作为新妇,为何昨日、今日都不去雍华宫请安。”
一时之间,三人都诡异地沉默了。
最后还是洛云升打破了沉默——哪怕他听得很清楚还是忍不住问:“皇后让我这个男子到她宫里请安?”
倒不是觉得拿宫斗剧本有什么不对,毕竟他是“王妃”,只是觉得这位搅风搅雨的李皇后脑袋不太清醒。
就算想要折辱他这个靖安王妃,也该想个更稳妥的办法,就这么把他一个外男叫进自己的宫殿,实在太不谨慎。
但想想原著中她想杀谁便的彪悍作风和手握兵权的母家,倒也可以理解这种粗心大意。
景行不敢说话,容渊直接气笑了。
他还真没想到李皇后会出这种昏招,真想把洛云升当“王妃”折腾,还请安站规矩……真是做梦!
挥手让景衡出去,令那老太监等着,容渊转眼对上洛云升发亮的眸子,心中顿觉危险,“你想怎么应对?”
洛云升勾唇一笑,故意指了指自己的脸,问容渊:“王爷,我可比老皇帝俊俏百倍不止?至于皇后……也才三十有三吧?”
容渊瞬间意识到他想干什么,气得深吸口气才忍下来:“你想都别想□□李皇后!她就算吃这套也不准!”
洛云升本就是逗他,自笑起来认错:“好好好,我一定不做太出格的事,但也不可能真的日日去她宫里请安。”
容渊审视般地看他,“所以你到底什么打算?有把握脱身吗?”
“让外男入宫终究不妥,我自会让皇后清楚意识到这点。”他凑近容渊,耳语道:“但我毕竟还不是很懂你们的朝局,若有消息传出,还请王爷按照最有利于自身的做法行事。”
容渊不赞同地看他,眉头都皱成了个“川”字,洛云升食指点住他眉心,“相信我,我死不了也受不了什么大伤。”
想着洛云升隔着半条街都能抓住四名疑犯,于雍华宫行走应当不会出大事。
这人虽然因着对人间诸事不熟,时而显露出一派天真,但从他坚持不入大局也能看出他脑筋灵活,识大体懂进退,着实不必太过担忧。
放手让他去做或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那我便去了?”
“去吧,夏日炎炎记得早些回来。”
离开自雨亭时日头将到正午,洛云升抬头望天,天空晴朗无云,一望无际的碧蓝显得地上的人越发渺小。
太阳毒辣,仿佛昭示着前路艰辛。
好在,即将变辛苦的不是他的前路,是别人,是李皇后。
如此想,洛云升心情总算晴朗了些,再加上把那人抛之脑后,一路前行更是畅快。
甚至在见到那位满脸不愉的刘公公时,他都心情甚好地让一旁以伺候茶水为名监视刘公公的景行给了对方十两银子做幸苦费,又在与景衡擦肩而过时嘱咐他:过个半旬让这位公公连本带利把银子吐出来,算利息时记得把茶钱也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