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你睡吗?”
“不是,她以前和阿净睡,最近阿净病了,她就和阿筠睡。我搞不定她。唉,经常半夜不睡觉,阿筠白天还要上班,真不知道他怎么熬。”
“是吗?那晚点我在家长群里发一份关于睡眠的问卷,到时候让书净或者青筠填一下。你们怎么回去?”
“我们打车回去。阿筠在松山湖上班,太远了,走不开。”
“那我送你们回去吧。”
“你不用上班吗?”
“我们中午可以休息两个半小时。”郑南轩看了看表,“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
陈子芹这个时候大概是想回家了,拉着她外婆的手,对着门说:“开门。”
她外婆刚想去开门,郑南轩阻止了她。郑南轩蹲到陈子芹面前,陈子芹避开他的视线,看着门说:“开门。”
郑南轩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陈子芹看了一眼郑南轩,又说了一次:“开门。”
这时郑南轩才站起来开了门。
“唉,还是你们有办法,我哪里懂带这种孩子?”
郑南轩把陈子芹和她外婆送回家后,孩子外婆邀请他留下来,吃过午饭后再回机构去上班。机构上班的时间是两点半,他在两点开始开车过去都来得及。
书净看起来比前一天好了一些,但是中午这段时间对他们来说有点艰难,因为子芹外婆要做饭,书净的体力还不足以支撑她跟着陈子芹跑,顾不上和她的互动,只能坐在客厅看她到处乱转,在特殊情况下站起来阻止她——比如她想高空抛物的时候。
郑南轩观察了一会儿,在自己的本子上记录了陈子芹在家里的行为,然后问书净:“平时她在家里能独立做什么?”
“她很坐不住,一直到处走,我身体还行的时候就跟着她,看她提什么要求,一般都是吃的,玩的她除了肢体游戏都没什么兴趣。有时候我会强迫她睡午觉,但是她不太愿意睡,就在床上捣乱。”书净说了一段话,开始咳嗽。郑南轩把她的杯子递给她。
“也就是说能独自打发的时间不长?”
“放着她不管的话容易出事,会搞破坏,有时候去弄一下米或者面粉,有时候会把东西从阳台丢下去。”书净看起来无可奈何,“除非我给她上桌面课程,她坐不住。”
“电视或者平板看吗?”
书净摇摇头:“看不超过一分钟。我听的课说他们这种孩子要少看电子产品,刚好她也不看,我就索性不给她看了。”
“并不是完全不能看。”郑南轩说,“这也是一种独立游戏的能力。”
事实上不管是电子产品还是其他什么可能沉迷的东西,对于更严重的破坏性行为来说,假如可以替代掉,反而是一件好事。郑南轩想起以前他的一个带教老师上过的一堂课,那位老师带过一个十七八岁的孤独症案例,孩子虽然指令听从得非常好,但是完全没有独立游戏的能力,只要没有他人发出指令,他唯一喜欢做的事就是不停地高空抛物和摔东西等其他破坏性行为,为了替代他的这些不良行为,老师们找了许多方法,最后发现孩子有强迫行为,见不得地上脏,于是老师们就在大人需要喘息或者孩子需要独处时,故意在地上丢下很多纸屑,孩子爱干净,就会一一清理现场,消耗掉本来可能只会用来做破坏性事务的时间。
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所以对低功能的孩子来说,从小培养独立游戏能力——或者说“安全地”“在社会规则允许之内”,自己和自己玩的能力也许比什么能力都更重要。不管是电子产品还是电视,都是打发漫长人生的一种办法。但是很多低功能的孩子家长,尤其是低龄的孩子家长,并没有这个意识。也许是因为,他们心里还有希望,并不承认孩子的康复已经到了需要“打发漫长人生”的那个阶段,所以一般都会排斥这样的建议。他们往往会将康复的重心放在“社交能力”上,从而忽视“独立游戏能力”。但事实是,独立游戏能力假如不从低龄时开始培养,年龄大了以后再试图建立,难度会倍增。
郑南轩记下陈子芹的不良行为后,跟着陈子芹到阳台上,这个阳台他很熟悉,从大姨他们搬进来的时候到现在,这个阳台的样子都没有变化过。但是现在他才注意到,阳台外虽然有竖的防盗网,但防盗网竖条的间距足有五厘米,可以塞一些不厚的东西出去。
陈子芹此时手上拿着一个小的塑胶公仔,正打算塞进防盗网的缝隙当中,把它丢下去。
郑南轩挡住陈子芹,她锲而不舍地换到另外一条缝隙去,继续打算实施。
这类儿童有时会有喜欢往细缝隙塞东西的刻板症状,但是高空抛物是属于必须绝对禁止的行为。
郑南轩把陈子芹带离阳台,把阳台的门关上了。
吴书净打开空调,郑南轩蹲下,看着陈子芹,对陈子芹说:“子芹,去把厨房的门关上。”
陈子芹看了他一眼,挣脱他的手,开始在客厅里乱跑。
“南轩,她还听不懂带地点的指令。”书净这样说。
“嗯,我是在测试。”
早上的两个半小时评估,尚未做到这个深度,今早他们发现,陈子芹在桌面上可以执行简单的一步指令,但是很难在活动中执行。
郑南轩再次走到陈子芹面前,牵着她的手,对她说:“子芹,去把厨房门关上。”
然后拉着陈子芹到厨房边上,辅助她用手关上厨房门。
“子芹把厨房的门关上了,非常棒。”郑南轩伸出手掌,陈子芹和他击了个掌。
此后整个中午,郑南轩牵引着陈子芹,引导她在午餐时自己拿餐具、进食,然后带着她去阳台上晾衣服。尽管她能做的不多,郑南轩把最后一步——也就是把衣服挂在衣架上——交给了陈子芹。
他尽量没有让陈子芹在屋子里到处跑动,而是让她做了一些事情,在做事的过程中,他一直在旁白,尽管书净知道,陈子芹并不能完全听懂,但郑南轩使用的语言,都是介于陈子芹可以听懂一部分,还有一小部分可以通过情境理解的,而且郑南轩的辅助非常恰到好处,通常都是最小的最恰当的刚刚好的辅助。书净或者孩子外婆辅助时,经常会出现过度辅助,大包大揽的情况,而陈青筠带孩子时,经常过少辅助或者抓不住辅助的时机——这个中午,吴书净算是见到了真正的“专业人士”是怎么带孩子的。吴书净心里想:这大概就是为什么郑南轩这个级别的康复师带一个小时孩子就需要收费几百块吧?郑南轩在她家里带了陈子芹两个小时,如果在机构里带的话,机构就会收费至少五六百块了。
陈子芹一直以来去的那家康复机构,现在看起来并不是特别正规,一天虽然有七节课,一节课40分钟,但是大多数都是小组课,真正一对一的课程只有一节桌面课程。他们后来给陈子芹多报名了两节昂贵的一对一课程,但是必须在放学后开始加课,往往一天下来,孩子已经筋疲力竭了。而且更要命的是,书净觉得这个机构上课没大纲,也没有做数据记录,甚至没有个别化教育计划(IEP),每天上课时,老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想到哪里教哪里,孩子的进步都是老师口中说的,也没有客观的依据。
也正是因为感觉陈子芹进步不太大,书净在一个月前排队排到康复医院的亲子班,把那个康复机构上午的课程停了,只保留下午的课。康复医院的课程以月计算,她就想着要让她在这个月开始,早上换到这个新开的机构——蜗牛和七色花这个机构的口碑比较好,比较正规,至少有正规的数据记录,每个孩子都有IEP,还有上级督导,甚至还有正规的BCBA(应用行为分析师)——国内本来就没有几个BCBA。
陈子芹下午还得回原来的机构去,上完剩余的课时。郑南轩问吴书净接下来如果孩子早上在蜗牛和七色花上课,下午怎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说不定继续在这个机构待着。”
“有没有想过让她去幼儿园或者早教?”
“能去吗?她肯定坐不住啊。”
深圳、广州和上海的特殊孩子,经常是半天在机构,半天去幼儿园或者早教的。但是东乡似乎并没有融合幼儿园,硬件上就很难实现。郑南轩考虑到这个问题,除非陈子芹自带一个影子老师去上幼儿园,或者幼儿园里有曾经做过融合教育的老师,否则她应该很难在幼儿园的生态当中适应。
但是如果额外请一个影子老师的话,他们家每个月用在陈子芹身上的开销都会去到3万不止,对一般家庭来说,这根本就是承受不起的数字。而且大多数的幼儿园,不愿意孩子带着自己的私人教师去上课。
郑南轩没有问过陈青筠的收入,但是按他估计,青筠收入再高,应该也很难负担这样大的开支。那么最经济的办法,还是得找那种学校,也就是负责人或者老师,曾经有过融合教育经验的学校。这对现在书净的身体状况来说,也是个几乎做不到的任务,这意味着必须一家学校一家学校地去跑,去和负责人交流。
“子芹的情况,我回去和高老师商量一下。”
“南轩,你不是不带子芹了吗?”昨晚陈颖打电话给吴书净,说因为他们机构规定亲属回避,所以郑南轩督导上不了陈子芹的课,要把陈子芹的一线带教老师换成文洁文老师。
“我不直接带她,但是我还是她的执行督导。东乡这里目前只有我一个执行督导到位,我的上级老师高晗是中心督导,我会和她商量,给子芹出一份康复方案。”
郑南轩回到机构的临时办公室时,遇到了薛昕和程云飞。
“干嘛去了呢?”薛昕搂着郑南轩的肩膀,亲昵地问道。
薛昕个子和郑南轩差不多高,185CM左右,但是他是个220斤重的大汉,当他靠在郑南轩身上时,郑南轩也觉得很吃不消。
郑南轩推开他:“我去陈子芹家里了。”
“做家访?”薛昕愣了愣,“有这么快吗?陈子芹不是今天才刚做评估?”
薛昕对这两天发生在陈子芹和郑南轩身上的事一无所知,他每天因为机构装修和运营的事四处奔走,都没人告诉他这件事。
“陈子芹是我大姨的外孙女,昨天刚知道。我刚送我大姨和陈子芹回家。”
薛昕无语地看着郑南轩:“我就说你有病吧?这都不知道?你是不是跟家里断绝关系了?”
郑南轩忽略了薛昕的人身攻击,问薛昕:“陈子芹的OT(作业治疗)评估是什么时候做?”
“明天吧,但是我没空,我约了施老师过来做。”薛昕回答道。
施明立是整个集团的OT中心督导,常年在上海,有OT个案需要评估时,他会往各个校区跑。
“好。那后天她可以开始上OT课了。”
程云飞不说话,在旁边站了很是一会儿,他也没什么不自在的,就在等薛昕。
“你小子,该不会把陈子芹的课甩给别人上了吧?”薛昕忽然意识到这一点——高晗他们这些应用行为分析师非常讲究伦理这种东西,说不定给亲属上课也是伦理禁止的。
“没错,下周文洁来接她的课,这周让陈子芹先上着OT课。我改上苏橙成的课。不过没有别的执行督导,陈子芹的执行督导还是我。”
“那好吧。”薛昕最近因为新校区装修收尾的事搞得焦头烂额的,根本没有余力管别的。
事实上东乡校区除了硬件上需要继续盯着,软件上倒是十分空闲——在广州校区时,郑南轩手头有十几个需要督导的个案,还亲自带了一个个案,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到了这里以后,因为刚开张,学生很少,高晗也常驻这里,实际上他觉得工作量非常小,反而更有空把每个孩子的情况研究清楚。
下午他要做的事就是把陈子芹的初步评估结果弄出来,并且开始制定适合她的课题。
陈老师已经把一个名为“陈子芹家长沟通群”的钉钉群建好了,里面有高晗、郑南轩、文洁、程云飞、陈颖、吴书净,郑南轩此时打开电脑,发现群里多了一个人,名字是“陈青筠”。
郑南轩找到了中文版的孤独症儿童睡眠问卷调查,发送到群里,圈了吴书净,让她有空填写一下。
书净很快回复:“好的。”
郑南轩在整理了今早陈子芹的初步评估记录以后,填写了VB-MAPP的评估表格。陈子芹的提要求、命名、听者反应、动作模仿可以达到5M,视觉感应和配对达到8M,独立游戏4M,社会行为和社会游戏只有3M,复杂听者辩识、对话、仿说、集体能力等暂时没有测量,会在接下来的每天课程当中陆续补上。
也就是说,和他一开始估计得差不多,陈子芹的能力在一阶左右,除了视觉配对,没有其他能力迈入二阶。
除此之外,她还有急需解决的最困扰他人的几个问题,一是高空抛物,二是睡眠障碍,三是兴趣狭隘导致的独立游戏时间过短,使得看护人筋疲力竭。前期谢艳萍做家长会谈的时候,书净说希望最急需解决的问题是“社交”,可是按这次测评和家访看到的,社交问题当然也存在,可这并不是马上可以解决的,也不是需要立刻解决的——甚至因为这是核心问题,有可能根本就难以解决。书净和陈子芹现在的康复教师,很有可能搞错了陈子芹康复的重点方向。
高晗进到临时办公室时,郑南轩正在用笔写着什么,见到高晗进来,就把写得差不多的目标设置递给高晗看了看,问她:“您看到陈子芹妈妈填写的睡眠障碍问卷了吗?”
“还没空看,现在一起看看?”
高晗站在郑南轩身后打算看电脑,郑南轩站起来,让高晗坐在座位上,高晗摇摇头:“不用了,你操作电脑,打开给我看看。”
陈颖进到办公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高晗俯身凑近屏幕,和坐在座位上的郑南轩贴得稍微近了一点,郑南轩打开那份睡眠障碍问卷调查的文件,正在对高晗讲解。
“哇!俊男美女好养眼啊!我可以拍一张吗?用来宣传!宣传!”陈颖拿出手机。
“不可以。”高晗笑着对陈颖说了一句,“南轩那么帅,我未婚夫看见了会吃醋的。”
“咦?要结婚了?”陈颖吃惊的表情非常配合。
“是啊,下个月请你们吃喜酒。”
“这么快啊!”
“也不快了,我们异地恋都三年了。总共也谈了五年,刚好回来,就顺便结个婚。”
“你不是还要去美国读博士吗?”
“是啊。”
“那你老公还肯让你走?”
“不知道。”高晗笑着说,“不让走也得让,他也管不着我。”
陈颖矛头一转,把话锋对准了郑南轩:“我们的大帅哥郑老师也快了吧?都谈那么多年了,也该给个交代去结婚了吧?”
“没有很久,才不到一年。”郑南轩盯着电脑屏幕,头都没回。
“咦?你换了个女朋友吗?我记得好几年以前你就说过在谈恋爱了。”
“是啊。”
“这帅哥谈恋爱真容易,还没玩够,不想结婚吧?”陈颖说。
“急什么。”郑南轩说。
“说起来你谈恋爱都跟谁谈的?我们怎么从来都没见过?”陈颖忽然疑惑。
“你们也没见过我未婚夫吧?”高晗笑着说,“同事不认识对象很正常呀。”
“也对。就是经常有老师和家长问我郑督导有没有女朋友,我回答有了以后,她们又问我他女朋友干嘛的,我都答不上来,就说他藏得很紧嘛。”
陈颖八卦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办公室。郑南轩此时继续和高晗确认:“没有特殊诱因,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会醒来,醒来以后很难入睡,会影响第二天的精神状态。”
“有时候诱因都是些很难发现的原因,有必要一个一个排查。”高晗思考了一下,“从食物到睡衣,到床上用品,到房间的温度和湿度,还有房间的亮度,同睡人的睡眠质量,孩子的运动习惯,可能你最近要指导家长留意并且记录一下,这份表格只有孩子大略的作息,填得还不够具体,可以问得再详细写。”
“好。”
“如果非常影响家庭其他人的睡眠质量,可以考虑先带孩子去看一下医生,问问需不需要用药。”
“明白。”
“家庭指导你继续做,课程目标方面和文洁讨论了吗?”
“还没,文洁要晚上才有空。”
“那今晚开个组会,你和文洁参加。一起聊一下陈子芹的情况和课程目标设置。”
“好的。”
高晗在离开办公室的时候,笑着对郑南轩说:“要是想结婚,求婚要主动哦,要不然等女孩子开口,人家会伤心的。”
郑南轩笑了笑,说:“没事,她不想结婚。”
“这么新潮吗?”
“是啊,不想结婚,不想要孩子,只想好好搞事业。”郑南轩说,“挺好的。”
“我虽然也想好好搞事业,但是结婚也想尝试一下。”高晗笑着说,“人生在世,什么事都要试一试嘛!”
陈子芹的课程最终是这样安排的,周二进行OT评估,周三到周五每天早上来上一个半小时OT课,从下周开始,每天早上一个半小时ABA综合课程,一个半小时OT课。
家庭指导的方面,其他中心通常的安排是,每个月有一次执行督导和家长的面谈,除了在机构的课程外,家长可以就最困扰的问题咨询执行督导,然后督导和任课老师一起商量,给出解决方案。如果有需求的话,机构会安排家访——但是得扣课时费。
不过因为东乡中心刚创办,对于郑南轩在送他大姨回去的时候顺便家访这件事,也没有人提出什么意见。薛昕认为毕竟现在正是做口碑的时候,学员那么少,什么都谈钱,很容易把好印象搞崩,再说那是郑南轩的亲戚,他也是利用休息时间去的,没什么可说的。
薛昕觉得,高晗虽然经常和他们强调职业应遵守的伦理,可是中心也只有郑南轩一个执行督导,郑南轩已经不能担任陈子芹的任课老师了,难道还要因为“伦理”拒收她吗?就算在美国做事,也不见得能如此不近人情。何况蜗牛和七色花机构本身的目的就是盈利,高晗强调的职业**,*老板杨旭文嘴上不说,其实颇不以为然。只是职业伦理当中,有杨旭文觉得可以利用的,她就也认同,例如所有老师只能在机构里和钉钉群里和家长联络,而不能私下联络;不能收受家长的任何礼物;不能偏私某些学生——高晗是出于职业道德讲这些伦理,杨旭文则是怕家长把老师挖走罢了。
但是像郑南轩这种,先存在亲戚关系,再发生师生关系的,也不能适用上面的这些要求了。
第22章
天热得沸滚,在机构里有空调,还没这种感觉,下班离开写字楼时,一股热浪袭来,让人一瞬间觉得身上被套上了什么压力服装。
蜗牛和七色花这个连锁机构,可能因为请的大督导都是BCBA,在工作时长和加班制度上比较靠近外企,也就是说,每天到点可以下班,除非老师们自愿,不会让老师无节制地加班,如果学生有加课要求,都会征询老师个人的意见,想多挣钱的老师可以考虑加课,不想挣钱,想休息的老师也可以选择不接加课课时。
郑南轩一向没有接加课课时,在广州中心时,很多家长希望他能够在加课时间接课时,但是因为手头有十几个个案需要督导,他几乎每天都要根据当日看课的结果去调整不同学生的课程目标。每天看三个学生的课程,还有自己的一个个案,需要准备素材,下班后他是自愿加班进行课程目标调整的,一般到七八点才下班。
当然,其实他不需要做到这种程度,因为实际上广州中心规定执行督导只需要每个月能督导每个老师一次就够了——也就是说他不必把看完一轮课程压缩在一周以内,完全可以在两天内只看一个孩子的课程,再慢慢调整每个孩子的课程目标。但是郑南轩却认为这样的话有些问题会积累下来,时间长了会耽误孩子的康复速度,所以他才变成了整个广州中心最勤快的执行督导。
到东乡后,工作量骤减,郑南轩久违地在五点半钟准时下班了。薛昕在五点左右回到机构,等着郑南轩下班,说下班后要一起去吃一顿。
薛昕本来也叫了程云飞,程云飞拒绝了他,说要回宿舍待着。
程云飞是如非必要不肯在外面多待一秒钟的类型,薛昕也拿他没办法,就拉着郑南轩,要他一定要一起吃饭。
特殊教育机构里,女老师比男老师多很多,按他们机构来说,大概比例是4个女老师,1个男老师,极端情况下,一个机构只有一两个男的老师。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薛昕老揪着郑南轩不放了,因为在机构里他实在找不到别人可以玩。
薛昕已经结婚了,他的太太是以前在深圳中心的同事。最早他们都是搞PCI1(游戏与文化介入)出身的,从茄子游戏被挖角到深圳中心——蜗牛和七色花在深圳中心开业的时候,尝试开设过PCI、ST2(言语治疗)、DM3(丹佛模式)治疗部门,到最后因为无法给每个学员协调时间,制定出满意的课程,而全部收缩,只留下“ABA综合课程”、“OT4”(作业治疗)、“ST”这三门课。
郑南轩的感觉是,PCI出身的老师,无论后续转做什么课程,在和儿童建立良好关系以及课程趣味性方面,都会超过其他老师,而且尤其适合动态课程的教学。机构里的PCI部门撤销后,所有PCI老师就都去了OT部门。
薛昕开车带着郑南轩去了一个地方,在西平的一所小学旁边,他说这里有家海鲜酒店里的海鲜很好吃。
“吃海鲜?你上次不是发作痛风了吗?”郑南轩觉得奇怪。
薛昕把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不要告诉我老婆,拜托了。”
“痛风发作的时候她自然会知道了。”郑南轩淡淡地说。
“郑南轩你真的很讨人厌,有没有人这样说过?”薛昕关上车门,说。
“有。”
“英雄所见略同啊!”
说这句话的就是吴书净。郑南轩想起吴书净当时的表情,青筠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和她渐渐熟悉起来了吧?
薛昕点的还真的都是他老婆禁止他吃的海鲜,郑南轩见他要了一只帝王蟹,阻止了他,点了两个素菜。
“你怎么可以这样?”薛昕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两个加起来四百斤的男人吃一条鱼两个素菜?你有病没病?”
“你二百五?”
“没有!我才二百二!”
“那你算错了。”
“这很重要吗?我要吃帝王蟹!这里的帝王蟹比深圳便宜!”
“帝王蟹没什么好吃的,回头我去小卖部给你买两根蟹棒。”郑南轩笑着说。
“蟹棒?你用来打发孩子的那种?两块五一根,里面只有鱼糜的蟹棒?”
“忍一忍,否则嫂子骂死我。”
薛昕吃饭的时候骂骂咧咧的,但也不敢擅自加菜,要知道,郑南轩和他老婆可是很熟的,这个心机男只需要和他合影一张,再拍一下食物,发给他老婆,老婆就会立刻来电了。
“对了,陈子芹怎么样?”
“比想象中好点,配合度和情绪都还可以。”
“云飞就是不够活泼,不知道带陈子芹行不行。”
程云飞业务能力没得说,但是他有个比较大的问题,太内向了,很难引起孩子正向的情绪反应——也就是说很难让孩子很喜欢他或者上课很快乐。
郑南轩也不是太活泼的类型,但是他们A***程讲的是一个情绪稳定,没有像动态课程那样需要比较饱满的情绪支撑。
“现在缺OT老师吧?”
“太缺了,招不到合适的。有个女老师过几天会借调过来,她打算去武汉中心,但是武汉中心不是还没开业嘛,先来我们这里半年。”
“是吗?她做过OT?”
“以前也是茄子的,我师妹。”
“你挖人倒是有一套。”
薛昕耸耸肩:“那能怎么办,这一行不就这样挖来挖去嘛。有资历的老师就那么点儿,多数人做一段时间就做不下去了。我现在不止愁这个,ABA的老师也要开始招来培训了,装修收尾的进度有点慢,怕赶不上。”
“在东乡中心培训吗?”
“是的,这个中心以后还是个培训基地。”
正如薛昕所说,每年虽然有大量的应届毕业生涌入这个行业,可是多数人很快就会离开,大多数老师坚持不了的原因,有的是因为挫败感,有的是因为待遇,有的是因为工作强度,有的则是因为家庭问题。
挫败感是指,如果普通的儿童学习一样东西只需要一秒钟,这些特殊儿童可能需要一两个月甚至更久才教得会,有时候教了一整年,看不到孩子一丁点进步——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会丧失信心,甚至发生职业倦怠。郑南轩在刚入职一年时的职业倦怠感是最强的,假如那个时候不是及时调动到深圳,换了一个督导对他进行指导,他可能也很难坚持下来。
“对了,刚才陈颖说陈子芹的妈妈生病了,是怎么回事?她是你表姐吧?陈颖说今早和你大姨聊天的时候,你大姨说的。”
“确实生病了,所以最近都是我大姨接送。”
“病得很重吗?”
“嗯,在康复中。”
“能康复就好,这种孩子经常就是妈妈垮了,孩子也马上跟着垮,家庭干预太重要了。陈子芹情绪和配合度能这么好,你姐家庭干预肯定花了不少心思。对了,你姐夫做什么的,家庭干预能派得上用场吗?”
“姐夫”?郑南轩头一次从他人口中听到描述他和陈青筠关系的词,不由失笑。
“可能比较难。他在松山湖上班,很忙,每天都加班,周末也没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