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南轩到年级办公室以后,里面只有一班班主任陈老师一个人,陈老师看到他以后,对他招招手,招呼道:“南轩过来这里坐。”
“陈老师。”郑南轩坐到陈老师的办公桌旁。
陈老师对他笑了笑,问道:“快考试了,很紧张吧?”
“还好。”
“你还是那么稳重。”陈老师拍拍他的肩膀,过了会儿,说,“南轩,今天陈老师请你过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青筠的情况。青筠最好的朋友是你吧?”
郑南轩点点头。
“那你知道青筠报了什么学校吗?”
“他报了吗?我昨天问他,他说还没有报。”郑南轩的心里不仅仅是惊讶,还有一种奇怪的不舒服的感觉。
青筠几乎没有不跟他说的话,这么重要的事情,他竟然没有告诉自己。
“我也认为他是一时任性,没有经过任何慎重考虑才会这样报名的,如果你给他参考意见,他是不会这样随便报的。”陈老师叹了口气。
“他第一志愿报了什么学校?”郑南轩问道。
陈老师拿出了陈青筠的志愿表,老师交代他们先用铅笔填写,老师审核无误再用钢笔填,陈青筠的这份是铅笔写的。
陈青筠只报了一所志愿校,是东乡一中。
血液从心脏冲到了头顶,把郑南轩的整个头都冲击得眩晕了。他可以听到自己血管在跳动,脸开始发烫。他直愣愣地盯着那张志愿表,那是陈青筠的字,他的字一向写得非常漂亮,小学时,青筠在他家做作业,妈妈还总是说青筠的字写得好,顺便批评郑南轩,要他学习一下青筠,把字写好看些。
“你知道他的成绩考明华公办班都可以,报一中太可惜了。哪怕他不想报明华,报东乡中学,他也是绝对可以考上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报名,问他他就说他喜欢东乡一中,你知不知道原因?”
郑南轩咽了咽口水,艰难地摇了摇头。
“那你能帮我劝劝他吗?他有点固执,我怎么说他也不听。如果他不想考明华公办班,麻烦你劝他报东乡中学。他这样去东乡一中实在太可惜了。”
郑南轩点点头,说:“我去说服他。”
“那就拜托你了。”
陈青筠并不是个多固执的人,甚至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也许其他人不知道,和他做了那么多年好友,郑南轩怎么会不清楚呢?
五六月份不算一般意义的盛夏,但广东的五六月份比盛夏更难熬,又闷又湿又热,台风也还没有来,没有一天是凉快的。什么时候闷到极点了,就会下一阵暴雨。雨收云散以后,又开始闷热,周而复始,直到第一场台风来临。
那天早上最后一节课前的课间,郑南轩找到自己班的班主任张老师,说想改志愿,改成东乡中学。
张老师非常惊讶,问他为什么。之前张老师曾提议他如果想冲一冲,可以报考东乡中学,郑南轩当时说想要稳妥一点,就报了东乡一中,现在怎么了,是改变主意了吗?
“嗯,我想试一试。”
郑南轩报考志愿也没有和父母商量,其实父母也不太懂,因为父母那个时代上高中甚至都不用考试。
一旦第一志愿落选,第二志愿只能等待没有招满第一志愿的学校补录,运气不好情况下可能直接被刷到职高。
下暴雨时,陈青筠刚好下体育课,他从操场跑回宿舍,被淋成了落汤鸡,冲出暴雨的雨帘跑到宿舍楼下时,郑南轩正在柱子下站着等他。
陈青筠全身都被淋湿了,头发湿答答的,一绺一绺地垂在洁白的额头上,琥珀色的眼睛在看到郑南轩的那一瞬间睁大了,看起来又欢喜又惊讶。白色的短袖T恤因为湿透了,贴在他身上,胸肌的轮廓、细瘦的腰线一览无遗。
郑南轩移开了视线。
“你等我啊?”陈青筠到他面前站着,笑吟吟看着他。
“头发好湿。”郑南轩揉了揉他湿答答的头发。
被摸了头的陈青筠笑得很开心,说:“我要回去洗个澡再去食堂吃饭了。你先去吗?”
“我等你。”
一起走上楼时,郑南轩拿出了一份志愿表,给陈青筠看,对他说:“青筠,我决定报东乡中学,试一试,冲一下。”
陈青筠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份志愿表,那份志愿表是钢笔写的。他仔仔细细看了志愿表,又看了郑南轩。
外面是狂风暴雨,从操场上跑回来的学生们陆续地进入宿舍楼下,有人惊叫,有人抱怨,有人骂骂咧咧的。
在那样嘈杂的声音中,郑南轩捏紧了那张志愿表,笑着说:“你不打算报明华公办班,是打算报东乡中学吧?我就说我也试一试,这样我们就有可能上同一所高中了。”
“啊……是的……”陈青筠愣愣地看着郑南轩。
郑南轩收好志愿表,对陈青筠说:“快去洗澡吧,免得感冒了。”
当天下午,一班班主任陈老师又来找郑南轩了,对他表示了感谢,很好奇他用什么方法说服了“固执”的陈青筠。
“我就劝说了一下。麻烦陈老师保密,不要让青筠知道您找过我。”
他什么时候固执过啊?陈老师真是不了解他。郑南轩心里想。明明别人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千依百顺的……
“啊!好的。青筠过来改志愿的时候,我差点说漏嘴了。”陈老师笑眯眯地说。
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陈青筠对郑南轩说:“我也报了东乡中学。”
“我知道你会报的。”郑南轩笑着这么说。
郑南轩至今记得陈青筠那时候的眼神。陈青筠长得那么漂亮,他的眼珠子是琥珀色的。郑南轩以前总是想问他是不是祖上有什么外国人血统,但是最终还是克制了好奇心——无论爸爸还是妈妈,这些话题在陈青筠那里,都不是什么好话题。
陈青筠看着他,可是郑南轩只是迎接了他的眼神一下,就把头转开了。他至今无法读懂陈青筠当时眼神的意思——甚至因为时间越来越久,他对那个眼神越来越想不明白,到最后,他已经认为,那也许只是他臆想出来的一个眼神。陈青筠也许只是很普通地在看他罢了。
郑南轩的眼睛余光注意着陈青筠。他低下头吃饭,只能看到他的头发,鼻尖和耳朵。
心脏不规则地跳动着,郑南轩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以前不会这样的,他们还是一丁点大的小矮子时,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陈青筠越长越好看了。他再也不像一只被丢掉的毛茸茸小狗,他的头发有好好地理过,发色比较淡,头发也很柔软。他皮肤很白,嘴唇却很红。他个子也不矮,骨架不小,肩膀比一般男生宽,身材特别好,可是却有点瘦。
女生们叽叽喳喳地谈论过陈青筠,被郑南轩听到过。她们在聊天时也不控制音量,经常对年级的男生们进行评价,陈青筠在她们那里是很经常被谈论的对象。七班有个女生公开地对朋友说她喜欢陈青筠,她的朋友们经常会在班上开她玩笑,导致了班上的男生们也加入了起哄的行列。甚至有段时间在陈青筠过来找郑南轩一起去吃饭的时候,都有男生起哄。
他们对那个女孩喊道:“陈青筠来找你了!”
陈青筠一开始以为他们是对郑南轩喊话,郑南轩却知道并不是。但郑南轩也没有对乖乖等着他的陈青筠解释,每次都只是不发一言就和陈青筠一起走了。
那个女生,本人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并不觉得丢脸。她本身就很豪放,有人起哄了,她还会故意反问:“是来找我的吗?你们眼睛是不是瞎了?”
“不是找你找谁啊?”带头起哄的男生哈哈大笑,“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如此几次,陈青筠终于听懂了,原来郑南轩班上的男生是在开他和那个女生的玩笑——那个女生为了等陈青筠过来找郑南轩,每次都很晚才离开教室,而起哄的男生们,为了看好戏,也总是等着陈青筠和郑南轩离开教室以后才肯撤走。
陈青筠觉得尴尬以后,就没有再进入七班的教室,可是哪怕是他站在教室外等郑南轩,七班那些男生还是不放过这个机会。
有一次郑南轩前排的男生又对那个女生起哄:“人家站在门口等你喽!”
郑南轩忽然拍了拍他,对他说:“差不多得了。”
那个男生愕然地看着郑南轩。
“他是来找我的,跟别人没关系。”郑南轩淡淡地说。
本来在起哄和反驳当中找快乐的男生们和女生们,被郑南轩这样扫兴,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郑南轩的同桌袁志豪此时打了圆场:“陈青筠找郑南轩都几年了,你们也不能睁着眼说瞎话吧?”
第10章
那些事到底是什么时候对自己造成困扰的呢?郑南轩已经记不清楚了。那时的时间总是很缓慢地流动,他们总是在一起,那么自然地,即便各自有别的朋友,别人也认为他们是最好的朋友——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在那样的时光中,他从未对“最好”和“唯一”有过什么怀疑,也笃定将来无论怎么变化,这两个词是不会变的。
可是,这两个词,真的属于朋友吗?或者说,它们是“朋友”前可以加上的定语吗?过去的郑南轩却从未想过。
陈青筠的舅舅要结婚了,在陈青筠和郑南轩都收到东乡中学的录取通知书后以后。
陈青筠外公外婆家,是一层半的老宅,外墙只是磨平的青灰水泥墙,宅子里面的墙壁却连水泥砂浆都没抹,是裸露的砖块。因为年日久了,晒不到太阳的那一面,外墙根都爬着青苔。郑南轩进过这间宅子,里面不仅狭小,而且非常暗,只有一面墙有小小的窗。陈青筠睡的地方就在二楼的半个阁楼,低矮的屋顶,一扇没有脸盆大的小窗,窗上是木头窗扇,把木头窗扇合起来,那阁楼里就没有一丝光亮了。
这样的房子当然不能用来结婚。陈青筠说外公外婆早年用几百块给他舅舅买了一块宅基地,因为一直没有钱建起来,就空在那里了。现在舅舅要结婚,就需要建起来。
他说着这样的话时,是暑假去餐厅打工后回来,在郑南轩的房间里休息时。
高中是需要学费的,公办高中也一样。因为不是义务教育了,学费、书费、住宿费、被服费,都要交钱。陈青筠虽然不说,郑南轩也看得出,他不想再向他舅舅拿钱了,毕竟舅舅建房子、结婚、生养后代,都需要很多钱,有了舅妈以后,如果陈青筠再向舅舅拿钱,说不定又会破坏舅舅和舅妈的感情。
陈青筠又长高了,初三毕业的暑假时已经长到了178厘米,外婆家的阁楼对他来说太矮了,他回到阁楼上,站都站不直,所以只要不打工时,他就一直待在郑南轩家里。
郑南轩的妹妹正是吵闹调皮的年纪,郑南轩如果待在家里,妹妹就会一直缠着要和他一起玩。郑南轩嫌烦,也和陈青筠一起去打工了。
那个时候打工还很简单,不怎么查身份证,他们俩个子高,虽然脸看上去稚气未脱,但要说是大孩子,也不会有人怀疑,毕竟很多人也是初中毕业就开始工作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陈青筠经常在郑南轩家里过夜,也许从还是小矮子的时候就开始了吧。最早的一次大概是晚上玩太晚了,怕回去吵醒外公外婆睡觉,他就在郑南轩家中住下。后来是因为陈青筠长大了,越来越不愿意待在外公外婆家里,初中的周末,他也经常在郑南轩家里度过。
郑南轩的房间里有一床专门的铺盖,是用来铺在地上,给陈青筠准备的。郑南轩的床太小了,睡不下两个大孩子。
郑南轩把妈妈今天炊的眉豆糕拿到房间里时,发现陈青筠正抱着他的妹妹,妹妹趴在他肩头睡着了。
能把这精力旺盛的孩子哄睡了,陈青筠也不一般。
“放她回房间就好了。”郑南轩小声说。
陈青筠对他微微摇摇头。
郑南轩的妹妹叫郑歆怡,才两岁多,每天调皮捣蛋,见到他们俩就缠着要陪她玩,到入睡前的一刻都还在玩,总而言之是不肯乖乖躺到床上去好好睡的类型。现在刚玩累了,睡在陈青筠怀里,如果把她放回床上,大概她会立刻爬起来哭着要找哥哥们。
陈青筠太了解郑歆怡了。郑南轩看着他站着,抱着妹妹轻轻摇晃的样子,把眉豆糕往他嘴边送了一块。
“我等会儿吃。”陈青筠轻轻咬了一口,见郑南轩还举着等他咬第二口,悄悄对他说道。
郑南轩没有把陈青筠咬过的放回盘子里,而是塞到自己嘴里吃光了。
本来习以为常的动作,郑南轩注意到陈青筠的视线,就看了陈青筠一眼。他微张开嘴唇,好像要说什么似的,但是最终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轻轻拍着郑歆怡的后背。
郑南轩的房间是房屋二楼的一间房。他们家在他初一,也就是妈妈躲到大姨家去生孩子那段时间,用了几个月时间重新盖了起来。本来一层半的房子,盖到了三层楼。爸爸在大岭山做工程赚了些钱,就说无论如何要把以前才盖到一半的房子盖上去,再装修好,最后还说,将来二楼就给郑南轩结婚时做婚房用。
生了儿子的本地人总是要在儿子还很小的时候就寻思着地和房子的事,毕竟如果没有房子,那是很难结婚的。
当时郑南轩听到这个理由,还觉得挺可笑的,当作笑话说给陈青筠听。当时的陈青筠却说:“舅舅以前谈的那个女朋友,说舅舅没有房子她也不在乎,可以和舅舅结婚后一起赚钱盖房子,但是无论如何不能养我。”
那时的陈青筠对郑南轩说:“可能养一个孩子比盖房子花的钱多多了吧。”
妹妹熟睡后,陈青筠把她放回郑南轩妈妈在一楼的房间,又帮妈妈拖了地,才回到二楼。郑南轩站在复式的二楼栏杆边上看陈青筠拖地,陈青筠也没有觉察。
郑南轩在陈青筠回到二楼前把房间的地板拖干净,开了空调吹干了。陈青筠上来时,郑南轩已经把地铺铺好了。
一张柔软的床垫,浅蓝的床单,浅蓝色的被套套着的薄被子。郑南轩穿着睡衣坐在地铺上,陈青筠推门进来了。
“你帮我铺好了?”
郑南轩铺的床单整整齐齐的,被子也是叠好的。陈青筠坐到郑南轩身边,笑着和他说话。
“眉豆糕吃吗?”郑南轩站起来,到书桌边拿那盘眉豆糕。
“吃。”
“真的很好吃啊。”陈青筠往郑南轩嘴边送了一块,郑南轩咬了一口。
“你妈妈做的东西都很好吃。”陈青筠把眉豆糕举在郑南轩嘴边,郑南轩又咬了第二口,陈青筠说,“你自己拿。”
“太黏了,我就这么吃。”
“我的手就不会黏吗?”陈青筠笑着假装生气。
“你都已经黏了。”
“你就爱耍赖。”
说归说,陈青筠还是举着那块眉豆糕,直到郑南轩全部吃完。
“你舅给你学费了吗?”马上就要开学了,学校已经把报到和缴费通知单发下来了。
“我骗他我有奖学金,不用交钱。”
“那你够钱吗?”
“以前他给我很多,我都存下来了。我暑假打工也挣到了一些,应该够了。不够我就省着点,寒假还可以打工。”陈青筠的脸上没什么阴霾,看样子钱应该够用。
“你舅结婚了,会回来住吗?”
陈青筠摇摇头:“他和舅妈在深圳住。”
“那新房子盖起来做什么?”
“不都要盖吗……结婚都要盖呀,你才初一时你爸都帮你盖婚房了。”
“我爸完全是找个借口盖房子。”
陈青筠看着郑南轩,笑笑说:“你跟我舅一样,是独生儿子,你爸爸肯定不是说说就算的。”
郑南轩本来想说,你不也是独生的儿子吗?但及时刹住了,陈青筠不仅不是独生的儿子,连谁的儿子都算不上了吧?
陈青筠盖上蓝色的被子,即使是夏天,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把手脚都放在被子里,蜷缩在被子里面,仿佛那是个什么令人安心之所。
他外婆家的阁楼,一到夏天又闷又热,也没有空调,睡在那里一夜,可能都要中暑。
郑南轩爬到自己床上,支着身子,看地铺上睡着的陈青筠。空调对着他的方向吹,他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个头,看着郑南轩。
“南轩,你说高中我们会不会同班?”
“不会吧。哪有那么巧?”
陈青筠不再说话了,他闭上了眼睛。
郑南轩考上东乡中学,其实有些令人意外,入学后颇有些“凤尾”的意思。巧的是,他真的和陈青筠分到了一个班,不仅同班,还是同桌,同一个宿舍。
尽管做了那么多年好朋友,他们并没有同桌或者同宿舍过——这意味着他们几乎一天24小时都要在一起。
对郑南轩来说,这并不是件特别好的事情。高一每一次考试都会排名,而每一次排名他基本上都在班级30名以后,这种难堪会完全暴露在陈青筠面前。
陈青筠就算不问,老师也会光明正大地把排名公布——陈青筠一直在班级五名以内。
他们俩因为身高,被分到了最后排的座位,也就是开学以后大概一个半月,郑南轩发现陈青筠一直眯着眼看黑板,有时候还说看不清楚,要借郑南轩的笔记本抄。
“你是不是近视了?”
“不会吧?”
陈青筠不愿意去眼镜店,还是被郑南轩逼着去的。查了视力,果然是近视了。
眼镜是非常贵的,就算是学生眼镜,也要两三百一副,这笔开销完全在陈青筠的预算之外,他说什么也不肯配眼镜。
郑南轩连哄带骗,让他把全套的配镜流程做下来,悄悄地给他配了一副金边眼镜。
第11章
郑南轩和陈青筠,其实很少金钱上的往来。郑南轩一直都很明白,陈青筠之所以一直和他做朋友,就是因为他不会随意施舍自己。
郑南轩也一直坚持这个度——尽管他当时还是个孩子,他却明白,陈青筠拿别人每一分的好处,都必须把自尊心放在脚底下。
他宁可去捡破烂,去打工,也不愿多和舅舅、外婆或者姑姑撒娇,让大人可怜他。
可是这件事不一样,如果不配眼镜,他的视力会持续恶化,这可不是穿旧衣服难看点那种程度的事情。
“你上班以后还我钱。”这是郑南轩让陈青筠收下眼镜的前提。
陈青筠没有拒绝,只是说:“那你要等我到那个时候还,还要算利息。”
“好,按银行利息算。”
陈青筠得到了郑南轩的保证,把眼镜戴在鼻梁上,看着郑南轩,问他:“难看吗?”
他漂亮的琥珀色眼睛,被隔在镜片后面,说不可惜是假的。郑南轩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说:“非常难看,你有钱了换个好看的眼镜。”
“有钱了我买店里最贵的。”陈青筠捂着额头,笑着说,“你弹得我好痛啊。”
那一年,吴书衡和吴书净也考进了东乡中学。大姨丈在他们高一重阳节家族拜节时说他们妈妈的家族有读书的天份,郑南轩的大姨、妈妈和舅舅,以前上学时成绩都很好,只是因为舅舅念了大学,大姨和妈妈就没有钱再去读大学。
郑南轩的舅舅在广州工作,是大学里的老师,拜节的时候他有时会出现,有时并不会,舅舅有些奇怪,说起话滔滔不绝的,可是并不太听别人说。家族里的事情,舅舅也不太擅长处理,甚至经常说些直来直去的话得罪亲戚,他的妹妹们为此没少做和事佬。家族聚会时他并不经常出现,大概也是因为他也没把这样的事情放在心上。
郑南轩考上东乡高中时,大姨丈给了他一个大红包,当然爸爸也给了吴书衡、吴书净很大的红包。舅舅确实听说了他们几个考上东乡中学的事情,但是他说的话却是:“你们入学成绩也太差了吧?我当时是年级第一名入学的。”也没有按习俗给他们包红包。
因为舅舅说话太难听,考上东乡中学的表姐弟三人都觉得意兴阑珊,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不过,郑南轩还是庆幸自己考上了,不仅因为可以继续读书,还因为他正是用那些红包给陈青筠配的眼镜。
陈青筠考上东乡中学,他的舅舅和姑姑也给了他红包,只不过那些都变成了他的学费和伙食费。
书衡和书净因为是龙凤胎,从小打架着长大的,谁也不让谁,关系实在说不上多美妙,他们俩各自和郑南轩关系倒不错。到了高中以后,妈妈让他们周末一起去上学,所以每到周日下午,郑南轩就会和陈青筠到大姨家里,和龙凤胎一起坐公车去学校。
“南轩真的很烦人,你不觉得吗?”第一次一起坐在公交车上,书净坐在陈青筠身后,往前趴在陈青筠的椅背上,和陈青筠搭话。
“我怎么烦人了?”郑南轩转回头,质疑道。
“开学第一个星期,我们班就有人让我拿情书给你,你说你烦不烦人?”
郑南轩看了一眼陈青筠,陈青筠正转回头和吴书净搭话:“我也帮别人拿过给他。”
“是吧?好烦对不对?没事长那么帅干嘛?”吴书净拍了一下郑南轩的头,“你知不知道他小时候真的很可爱,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叫’书净姐姐’’书净姐姐’,我要回家他还会抱着我哭,不让我回家。”
陈青筠惊讶地看着郑南轩,郑南轩面上发烫,警告吴书净:“你不要把穿开裆裤时候的事情拿出来说。”
“说到开裆裤,这家伙到四岁了还尿床,他非要在我家住,跟我睡一起,然后早上起床,我就发现我在游泳了。”
“吴书净!”
车窗边,夕阳照了进来,陈青筠的笑脸让恼羞成怒的郑南轩克制了揍吴书净的冲动。
如果能一直让他这么笑,书净就算多说几句,也没什么……
书净和书衡小的时候非常好动,以至于大人们总怀疑他俩是不是有多动症,这种好动也延续到了上学以后,龙凤胎的体育一直是班上最好的,尤其是书净,她的短跑非常厉害,初中高中时都代表学校出去比赛,高中时甚至还参加省里的比赛。
书净因为平时要练体育,作息时间和其他人并不太一样,但是她高一时文化课也不差,至少比郑南轩要好多了。
高中时,书净剪了短头发,看起来很帅气,人缘特别好,男生女生都能一起玩,周末时也成天不着家,到处去玩。
高二文理分班以后,除开文科班学生,理科班把高一期末考试的前五十名放在实验班,再把剩下的学生按抽签分了6个班级。陈青筠和吴书净进了理科实验班,吴书衡和郑南轩被分到了同一个班级。
这一次的分班,除了文理科的大方向之外,是没有让学生有选择余地的分班。前五十名的学生也不能自由选择是否待在普通班。其他的学生也只能按照抽签分班。
和陈青筠不在一个班级,对郑南轩来说也许是件好事。有时候他会觉得,待在陈青筠身边,让他莫名地痛苦。这种痛苦,随着年龄的增长,与日俱增。
他无法为这种痛苦名状。他不止一次在笔记本上写下:“南轩有修竹”,却总是将它撕下,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南轩没有修竹。那反正会是别人的。
吴书净很会玩,有一次周末拉着他们几个去汇一城,说是体验一下冰刀滑冰。她豪爽地说她买单,她请客——大姨丈开的纸厂那段时间挣得不少,吴书净几乎都像个富二代了。
陈青筠在溜冰场上摔跤,郑南轩也好不到哪里去,书衡和书净虽然也是第一次玩,却和他们完全不同,不到几分钟就已经可以自由滑行了。他们俩在溜冰场翩翩滑行,陈青筠和郑南轩还扒着墙举步维艰。
郑南轩说:“这两个家伙带我来出丑的。”
“你好歹没怎么摔。”摔了两次的陈青筠不敢造次,扶着墙慢慢往前挪。
郑南轩看见陈青筠在看书净——书净滑过陈青筠身边时,二人击了个掌,“耶”了一下,陈青筠笑着看吴书净滑远。
郑南轩愣愣地看着他们,陈青筠回过头,朝郑南轩笑了笑,说:“书净和你长得好像,歆怡都没那么像。”
“是吗?”郑南轩从来没这么觉得过。
“是啊,她的眼睛和你最像……”陈青筠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有些局促地转开了头,继续往前滑。
书净的人缘太好了,她呼朋引伴一起玩耍,到了高二下学期时发展成了周末在她家的小型聚会,在这样的聚会里,各色人马都有,有她田径队的队友,有她班上同学,还有亲戚——郑南轩,甚至还有郑南轩吴书衡的同班同学,等等之流。
一行人聚集在一起,有时打牌,有时打篮球,有时打羽毛球,有时唱卡拉OK,可谓相当不务正业了。
别人评价书净是个假小子,但是书净却还是有特别要好的女同学,有一个叫莫锦丽的女生,和书净关系尤其的好,据说她从初中开始就是吴书净的闺蜜。
高三开学后第一个周末,郑南轩和陈青筠并没有参加书净的朋友聚会,只是在周日下午去找龙凤胎一起上学。二人到了书净家中,发现除了书净和书衡,莫锦丽也在场,甚至还带了行李箱,看样子是特意到这里,和他们一起去学校的。
但是郑南轩记得莫锦丽家并不是东城的,她好像住在南城,平日他们玩归玩,也不会把行李箱带到书净家里。
陈青筠和莫锦丽也是同班同学,他向莫锦丽打了招呼以后,就被吴书净拉到一边去了。
去公交站的路上,郑南轩奇怪地看着吴书净和吴书衡缠着陈青筠说话,三人走到前面,而落下他和莫锦丽一起走——怎么说也轮不到他和莫锦丽走在一起吧?莫锦丽虽然很外向,可是他们只是有共同的朋友罢了,彼此之间并不算很熟。
郑南轩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莫锦丽的搭话,忽然听到莫锦丽说:“你和陈青筠关系真的很好啊,书净说你们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