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星河莫名其妙,不知自己又哪里惹到他了,他快速几步追上对方,“喂,我都说了没有,你是不是在嫉妒我?而且你还没回答,新娘怎么会是你,姬芙呢?”
“还说不是找她?”
盛星河跺了跺脚,只觉这人很难沟通。
转出窄巷时,长街上已是人影寥落,街边一些摊贩还没来得及收拾,货物便被匆匆撞落,洒落一地,又被践踏成一片,狼藉无比。
这条长街尽头,正对着魔宫高耸的大门。
盛星河拉着江平野藏在街角,隔着遥远的距离,盯着那扇紧闭大门,黑曜石的质地在月光下折射出寒光。
门后,那冲天的火光还在继续燃烧,兵戈声却已销声匿迹。
少顷,沉重的“咯吱”一声,大门被人从里,缓缓推开。
盛星河拉着小师弟往里藏了些,隔着长街上翻倒的木桌长椅摞起的缝隙,紧张地看向渐渐大开的宫门。
入眼的先是无数森严魔兵,接着,一只缠满深紫花纹的雪白小腿当先踏出,裙摆飘起,面容妖异,是姬芙!
她手臂、小腿,裸露在外的花纹表面沾上了一层血迹,整个人如同浴血一般,然而那些花纹却越发开得娇艳,深紫浓郁,像是下一刻就要破开血肉绽放。
即便盛星河看不透她的修为,也能明显感受到,她周身气息更为深不可测。
“元婴”,身侧的江平野传音入耳,轻轻吐了两个字。
盛星河心里一惊。
怎么、修为提升这么快?
紧闭的魔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只见魔姬微微侧过头,红唇妩媚,笑意莹莹:“老头子将我炼成采补的傀儡,害我不得不和那些臭男人双修,怕是没想到这些灵力我还能拿回来。啧,我如今已是元婴后期,可是高了你一头。”
宫门彻底打开,露出了站在姬芙身边的人,红衣黑甲,雪白发锻,狐狸眼深而狭长。
是君华!
他们两人怎么会搞到一起?
盛星河忍不住抚上墙角,身体探出了些许,想要看得更清。
然而肩头却搭上一只手,将他往里一拉。
下一刻,立在宫门处的君华似乎察觉到什么,抬眼看向空荡长街,却只见一些翻倒交叠的桌椅酒旗,并无人影。
他收回了目光。
盛星河此时后背靠在冰冷的墙上,被江平野捂住嘴,只露出大而无辜的眼神。
他无声指了指江平野的手,示意自己会小心,让对方拿开。
江平野同他对视,幽深的眸子在昏暗墙角越发黑沉,他停顿些许,在收手时还惩罚一般,用指尖在他唇瓣不清不重捻了一下。
饱满的唇越发红艳,倒映在江平野眼底。
他指尖轻颤。
盛星河没注意到,只瞪他一眼,又小心猫着腰探出身,看向宫门。
这时的君华提起了手中一物,方才被身前桌椅挡住的东西暴露在盛星河眼前。
那竟然是一颗鲜血淋漓、死不瞑目的人头!
是君棣!
盛星河不由自主的脊背一寒。
远处的君华却像是心情极好,向来尖酸刻薄的脸难得露出一个称得上愉悦的笑容。
他抬手,轻巧一抛,君棣那颗人头就被挂在了黑曜石宫门的顶端一角,临死前那定格的惊惧恐怖表情,就这么彻底暴露在众人眼前。
盛星河只看了两眼,便匆匆移开视线,只觉得自己脖子也有些发冷。
他听到姬芙用嫌弃的口吻说:“这个丑东西,怎么把他挂这?”
君华抬头,负手看向那悬挂的人头,唇边笑意不减:“兄长生前最喜欢在高台看着北夜满城,如今,我自然也要让他如愿。”
姬芙“嘁”了一声,扯开了话题:“对了,怎么不见你那小情人?你可要好好感谢人家,要不是他贡献出魔门令,还配合我们成了这门假亲事,也不会骗过那两只老狐狸,让你从魔域图中,将魂兵带出来。”
盛星河敏锐捕捉到几个关键字眼,却听得云里雾里,什么配合,魂兵又是什么?
他没注意到,身侧的江平野听到“小情人”三字时,骤然冷下的脸。
君华的反应同江平野差不多,原本翘起的唇角抿直,额角太阳穴直跳,多了些恼怒:“我说了,我跟他毫无关系!那小白脸蠢笨至极,惯会卖乖讨好,只有仙门一些不知好歹的人才会看得上他!”
说着,想到了什么,表情更为厌恶。
盛星河撇了撇嘴角,心中不屑,哼,分明是嫉妒他爹对他独宠罢了,还在这颠倒是非,诽谤他,活该是个备胎!
姬芙从对方这难得的表情和语气中精准嗅到了什么,眼神也微妙起来:“原来不是情人,竟是情敌啊!哈哈哈,难得,竟然有你搞不定的人。”
她语气熟稔,像是和君华关系不错,而向来小肚鸡肠的魔修竟然也没怪罪她。
只是不屑地“哼”了一声,嘴硬说:“不过一个仙门弟子罢了,何来搞不定一说?”
盛星河的心情此时和姬芙同频,俱是一嗤。
不过他可不敢发出声音,只在心里默默鄙夷。
君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过了身,看向列在宫门后那密密麻麻的魔兵,对姬芙道:“如今威慑也够了,这群魂兵可消耗不少灵力,我先送他们回去了。”
他手中,手上举起一个令牌,红色交错的符文此时泛着金光。
正是盛星河消失不见的魔门令,原来是被他拿走了。
金光越甚,笼罩了那群魔兵,盛星河探头看时,在魔兵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下一瞬,那群魔兵消失在了原地。
身后的江平野此时也忽然拉住他,“走!”
两人消失在墙角处。
宫门前的君华猝然转头,看向两人的方向。
“怎么,不去追了?”
姬芙也发现了那点不寻常的动静,不过她抱臂一旁,颇为兴味地看着君华。
空荡长街上夜风席卷,吹起他沾了血迹的衣角,他将魔门令挂在了腰间,眉宇沉肃:“罢了,如今局势刚定,还有许多豺狼虎豹窥伺你我,更外边,还有仙门妖都等势力,现在就开启阵法,暂且封闭北夜吧。”
姬芙闻言,转身宫里的魔殿走去,一边嘀咕:“真搞不懂你们这帮男人,既是情敌,竟然还舍得将魔门令拱手相让,甚至还让你滴血认主?啧,这曲折的三角关系啊!”
君华忍住,没反驳她。
等女人消失在宫道上时,这才抬手拿起魔门令,指尖在表面的鲜红魔纹上摩挲。
他没有告诉姬芙,并不是盛星河让魔门令认他为主,而是,这魔门令一开始便有他的一滴心头血。
但这段记忆他分明不记得!
更奇怪的是,这滴血液中蕴含的充沛灵力远远超过他现在的修为,最起码也是化神期以上,这也意味着,是“他”自己将盛星河的血容纳进来,默认了令牌有第二个主人。
“未来的时空吗?”
君华浮上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这念头让他呼吸都有些艰难,神情凝滞。
想到盛星河进入魔域图竟然能看到天谴大战、想到传说中藏在图里的至宝遍寻不见……还有这滴莫名其妙、来自未来时空的心头血。
种种诡异之处纠结缠绕,越是想理清、便越是陷入一团迷雾混沌中,最后不知为何,又想起姬芙临走那句“复杂的三角关系”字眼。
君华眼底的红晕越发浓郁,太阳穴鼓鼓跳动,猛地握住手中令牌,不敢相信这荒唐至极的说法。
未来的他是瞎眼还是傻了,怎么会看上那个小白脸!
一座小巧的飞舟缓缓驶离北夜。
它身后,巨大的透明结界逐渐浮现,从四周向中心快速聚拢,罩住北夜大地。
飞舟如一星萤火,在结界合拢的最后一刻,驶出了北夜范围。
身后一道刺目白光冲天而起,偌大的北夜凭空消失在了原地,转身看去时,触目只有一片荒原和漫山枯树,月光静静流淌。
盛星河立于甲板上,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江平野在他身后解释:“魔尊换位、权力更迭,君华此时修为不够,北夜只有暂时避世以养起锋芒。”
盛星河点点头,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凭栏而立,夜风被结界悉数挡住,天地静谧而辽阔。
一只苍白的手伸在了他眼前,手心中静静躺着三个储物戒。
盛星河惊喜出声:“怎么在你这?”
他忙将储物戒拿起,一一往里探去,发现东西都完好无损,不由松了口气。
他笑着看向江平野,刚想道谢,然而想到对方到现在还没有告诉他为什么成了新娘,唇角不由扯平,眼神打量起来:“等等,你先老实交代,你跟君华、还有姬芙都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他竟然连我的储物戒都给了你。”
江平野顿了顿,看着他无比认真的神情,这才慢慢道来。
飞舟缓慢行进,两个同样一身红衣织金的人立在甲板上,披着月光,衣角绣的金线闪烁淡淡微光。
盛星河听完,心情无比复杂,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心绪,然而开口时却难免带上一丝不忿:“合着当初就是君华带你进的宫,他和姬芙早就密谋,利用这婚事掩人耳目,然后好让他君华拿着魔门令去魔域图里放出魂兵?!”
“所以从头到尾,就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想到自己之前独自深陷魔宫时的惴惴不安,以及江平野消失时对他的担心,只觉无比可笑。
盛星河向来软和得好像没有脾气,即便有些矛盾,但也只是顷刻间的情绪,他生来身体不好,尤其是患上癌症之后,向来不记糟心事。
本来生活已经如此艰难,何必还为了一些污糟事扰了心情。
因此当他真的沉下脸时,那张精致玉雪的小脸一派郁色,半点不见平时的狡黠灵动。
江平野见他如此,也难得慌了神,冷漠幽深的眸子像是古井凭空泛起了涟漪,他张了张嘴,艰难解释道:“魔族大长老向来老谋深算,大皇子也是狡诈之辈,而密谋宫变一事,最大的依仗还是你,如果将计划提前告诉你,到时若被发现,君华和魔姬便罢了,我怕你也会被迁怒,到时候想趁机带走你,可就难了。”
盛星河下颌线收紧,这让他看起来多了些不动声色的冷漠。
他没有看江平野,只是凝神看着虚空一点,在对方忍不住又要解释时,他才闷闷开口:“我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郁结于心。
怪不了任何人。
一切归根结底,是他太弱了。
弱到被君华掳走,然后几次三番需要人来救。
弱到不需要考虑他的感受,直接被人利用。
盛星河并不生江平野的气,实际上这也是最好的方法。
只是,接连几次的坎坷波折,以及长久紧绷的情绪,还有、今夜实在太皎洁的月色,都让盛星河不由自主陷入一种低沉情绪里。
想到现世的孤儿院,又想到不管是二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后,自己似乎也一直在拖累他爹。
“江平野,你说,我是不是个累赘?”他声音很轻,近乎呓语。
盛星河是极少自轻自贱的,即便在幼儿园中长大,听多了没爹没妈的骂声,他也顽强如石缝中长出的小草,磕磕碰碰长到了十八岁。
可一穿进小说,成了个三步一喘气、五步一吐血的病秧子,他好像成了一个时刻等人来救的废物。
也许爱能让人变得软弱,盛星河原本对死亡也是坦然的,可他爹为了他耗尽灵力、甚至不顾师尊劝阻、将他送回这二十年前,就是为了让他活下去!
但如今已过半月,即便他找到了渣爹,依旧没有寻出解决血脉暴动的方法。
而这具身体,虽然依靠着江平野的调理勉强止住了吐血,可治标不治本,两年之后的仙人秘境,他能否等到?
他死了倒是不要紧,但他爹的付出怎么办?二十年前的盛酽怎么办?要是他日后知道当初死在眼前的是他儿子,该多么悔恨和绝望?
平素强压在心底的负面情绪此刻铺天盖地袭来,浓烈的悲怆让盛星河身形一晃,抬手扶上栏杆,喉间涌出滚烫的血意。
江平野捕捉他的微弱字句,万万想不到他会如此发问,一时语塞,随即堪称笨拙地安慰:“绝对不是,在我心里,你绝不是……你怎么了!”
盛星河猛一偏头,咳出了一口热血,他耳边嗡鸣,几乎没听清江平野说了什么,直直向前栽去。
江平野及时接住了他,打横抱起,匆匆进了房间。
他快速将人放在床榻,两手并指抚上他脉门,灵力探入,却只觉像是撞进了一片混沌中,无数撕裂驳杂的强大灵流在小少年体内乱撞,江平野心惊,猛地看向盛星河。
对方紧闭双眼,如同深陷噩梦中,整个人控制不住地痉挛抽泣,五指深深陷入床被中,用力之大,指节筋骨根根暴起!
更令人心惊的,是他雪白的额头上,突兀出现的一道血红印记,像是雪中落梅一般,无比惹眼,印记不断旋转,最后渐渐定格为一道首尾相接的小鱼。
不,那根本不是鱼,而是放小了数倍的龙纹,江平野一时顾不上,直接双手撑在他两侧,探身看了仔细,确定真的是龙纹无疑。
但怎么可能,这具身体分明还是人族之身,龙纹如此强大的力量,怎么承受得起?
确实如他所想,昏睡中的盛星河表情越发痛苦,原本细白的皮肤像是皲裂一般,血珠不断从开裂的皮肤中争先恐后冒出,脸颊、手背,更多的血珠浸透了原本的红衣,红意越发刺眼。
江平野忙抬手,毫无保留,从他眉心中输入蓬勃如潮涌的灵力,然而之前原本能安抚的血脉,此刻却受到龙纹的吸引,反压了他输入的灵力,加上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斑驳灵力,察觉到陌生的气息,竟如剑阵一般汹涌朝他攻击!
这是在盛星河体内,江平野不敢相撞,操纵灵力四处回避,但很快,他也不由在这撞击之下,嘴边缓缓流下一道刺目血迹。
他不得不仓促收手,猛地转身,同样咳出一道淋漓鲜血,几点血珠飞溅上放在床榻边沿的龙吟剑,那掩饰得原本灰扑扑的古剑骤然发出微光,震颤起来。
江平野惊讶看去,却见龙吟剑突然凭空悬浮,正停在痛苦挣扎的盛星河上方。
淡淡的微光笼罩了盛星河全身,一点白光在他手上一闪而过,江平野凝神看去,发现那点白光以迅疾速度,从盛星河沾满血的指缝间,钻进了衣袖中的手臂,接着是侧颈,然后顺脸而上,最后也停留在了额头位置,同那道龙纹合二为一!
白光一闪,龙纹消失不见。
江平野眼疾手快,及时接住了快要砸到盛星河脸上的龙吟剑。
与此同时,床上的人气息逐渐平稳,缓缓挣开了双眼。
“我怎么了?”盛星河慢慢坐起身,眼神茫然,他只记得自己好像正深夜抑郁,然后就突然吐血。
难道坏情绪还能直接诱发血脉暴动?!
江平野不答,只是一手握着龙吟剑,一手抚上他脉门。
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令人震惊的事,缓缓抬头,定定看向了盛星河。
他的表情实在太过复杂,盛星河才从混沌的梦魇中挣扎出来,此刻吓得咽了咽口水,艰涩道:“难不成……是我命不久矣了?”
江平野缓缓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剑眉紧蹙起来,道:“你结金丹了。”
“什么?!”
这比命不久矣还更让盛星河惊讶,他无法使用灵力,根本不知道自己成了金丹期?
更何况,他什么都没干啊,好端端的怎么修为就提升了?
这要是被其他修士知道,肯定会气得吐血。
然而于盛星河而言,修为提升便如同催命符咒,更强大的灵力会给身体带来更多负担,就像是暴雨下岌岌可危的大坝,时刻都有决堤、被冲得粉碎的危险。
江平野缓缓输入了一点灵力,“跟着我做。”
盛星河忙闭眼,借着着那股灵力内视,似乎真的发现丹田处出现了一颗小小的金丹。
它通体泛着莹润的白光,表面似乎有金色的纹路,不时一闪而逝,缓缓转动间,却露出了背面的残缺一半。
这竟然是一颗残丹!
盛星河心头重重一跳,江平野这时开口:“看见了吗?你体内被人设了禁制,我也无法查看情况,只能引导你自己观察。”
盛星河呐呐不知言语,即便他修真知识浅薄,但也知道一个人的金丹不可能只有半颗!
而且他金丹的颜色,好像、好像灵晶……盛星河越想,越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天灵盖。
“砰——”,他还没理清头绪,飞舟却像是撞上了什么,剧烈震动起来。
他没坐稳,一头往前栽进了江平野怀中,对方硬挺的胸膛撞的鼻子生疼。
盛星河起来时,目光中带了点水。
江平野还想说什么,目光就在他脸上一顿。
然后才若无其事转过头,起身当先朝外走去:“我出去看看。”
盛星河放心不下,也忙跟上。
推开房门,却只见一片浓重阴影当头笼罩。
盛星河看清时,目光微微瞪大。
蝙蝠,不知从哪来的、数不尽的蝙蝠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阻挡了月光,将飞舟紧紧包裹在其中。
拍打翅膀的声音嗡嗡不绝,无数血红双眼和尖利牙齿密密麻麻占据视线,看得人头皮发麻。
见他们出来,其中一只蝙蝠飞身上前,它的四肢突然拉长扭曲,白光闪过,变作了一个尖耳血瞳的黑衣人。
对方以恭敬却不容拒绝的姿态朝他们拱手:“太子,吾王召你回宫。”
盛星河咽了咽口水,想起什么,偷偷靠近江平野低语道:“魔尊不是死了吗?怎么还派出这些蝙蝠精,还有我不是少主,什么时候又升成太子了?”
妖族的五感超越人族,那蝙蝠精听了这话,目光也看向了盛星河方向。
冰冷毫无生机的血瞳看得后者浑身一僵。
江平野此时上前一步,挡住了这股打量。
他身上散发出之前从未有过的气息,盛星河还不知道这是妖族之间的血脉压制。
对的蝙蝠精却仓皇低下了头。
盛星河只听江平野淡淡道:“我可以跟你回去,但我要先送这位朋友回去。”
什么,太子说的是他?!
盛星河惊讶地看着他背影,等等,渣爹是个什么情况?
他是太子,莫非,自己的真实身份其实是皇太孙?
许是因为盛星河方才那话吸引了蝙蝠妖的注意,对方并没有放他离开。
而是不顾江平野的冷脸,指挥着笼罩飞舟的一群蝙蝠,调转了方向,朝某一处飞去。
江平野眉眼黑沉,定定看了一眼为首的蝙蝠妖。
盛星河看出渣爹这个太子也不是很有威信,生怕他要跟人打起来,到时候这么多小蝙蝠,他们可不是对手。
于是一手拉住他胳膊,对他摇头:“没事,我也不急着回宗门。”
蝙蝠妖身后,两只骨膜覆盖的翅膀不时扇动,他看着眼前两人如出一辙的织金红色里衣,又因方才的意外,他们衣服皆有些凌乱,尤其是盛星河,领口处的衣服在他方才挣扎时扯开了小半,隐隐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蝙蝠妖的血瞳一动,越发觉得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他飞身出去,一群小蝙蝠又很快填满了他离开的空洞,因此江平野也自然不知道,蝙蝠妖给远在千里之外的妖都传出了这样的讯息:太子,携太子妃归。
夜色隐没,天边露出了鱼肚白,盛星河醒来时,只见江平野已穿戴整齐,坐在了桌边。
他拥被起身,没有感觉到熟悉的漂浮感,诧异问:“飞舟已经停落了吗?”
江平野微微颔首,持剑起身,“来吃早饭吧。”
盛星河这才注意,桌上还摆着一盘冒尖的糕点。
虽然他现在已是金丹,可以辟谷了,但盛星河习惯了吃食,见状不免露出个笑容。
江平野低头,看见他翘起的唇角,眼中的冷光也消融了些。
二人走出房门时,金乌已跳出了层层云霞,坠在无边海洋的天际,将大片天空渲染得色彩绚烂,水波荡漾,浮光跃金。
眼前竟是一片茫茫大海。
已等得不耐烦的蝙蝠妖见了两人,稍稍松了口气。
他上前行礼,虽然态度恭敬,但盛星河总听出点不耐烦的意味:“太子,现在可以走了吧?”
江平野冰冷的眼神从他头顶扫过,不清不重地“嗯”了一声。
蝙蝠妖这才走到海边,抬手挥袖,一艘通体漆黑的偌大船只便出现在了身前。
这船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黑得浓烈,毫无缝隙,在日光下折射出森寒微光。
船只投下的浓重阴影打在三人身上。
江平野拉住他的手,道了一声“走吧”,接着提气,带他飞身跳上了甲板。
蝙蝠妖随即跟上。
船只被灵力驱使,缓缓驶向遥远天际。
盛星河还没出过海,不觉稀奇,靠在栏杆边看着快速消失的海岸线,海浪一潮涌过一潮,水波粼粼,巨大的船只破开碧蓝海水,又在身后汇拢。
海岸线渐渐消失,触目所及皆是苍茫海水,海天的交界线被模糊,巨大苍穹仿佛倒映在镜一般的海水中,船只划破一层又一层白云。
盛星河看了一会儿,新鲜感便过去了,江平野正立在他身侧,对方没有像他一般整个人靠在栏杆上,而是依旧立得挺直,侧面看去如同陡直切开的崖壁,又似一柄锋利寒剑,下颌线清晰深刻,侧脸俊美,那身织金红衣消融了身上的冰冷疏离,耀阳得让人刺目。
盛星河微微一晃神,方才反应过来,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
船上并未设结界,腥咸潮湿的海风一阵阵扑面而来,吹得两人衣角、发丝向后扬起。
江平野侧身看他,鬓角几缕头发拂过他深邃的眉眼。
“过无妄海,去往妖都。”
妖都?盛星河想到什么,“南隐妖都?你是妖族的太子?”
他惊讶地看向江平野,虽然看见蝙蝠妖时,便知道渣爹大概率不是人,但相处这么久时间,对方身上毫无妖异之处,如今猝然得知他是妖族太子,先是不由惊诧,继而浮起了然。
是了,他爹当年找遍了东洲大陆和北夜魔门,只有妖都和蛮荒,因为地理原因而只能草草探访。
如果渣爹是妖族太子,躲在妖都,也的确很难找到。
不过,盛星河有些纠结起来,侧身看了看江平野,欲言又止,而后又把头低下,指尖绕着他飞扬的腰带,在手上打着圈。
渣爹既然是妖族,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物种。
要是直接开口问,是不是些许冒犯,毕竟妖族对自己的原形应该很敏感吧?
尚不了解妖族文化的盛星河权衡半天,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罢了,到时候打听一下妖王的品种不就行了。
也不知道他身为半妖,会不会也能变身,但要是渣爹的原形很难看怎么办?
江平野察觉到他奇怪的打量,然而看过去时,却见对方表情几经变化,一会儿纠结,一会又是眉头舒展,让他也摸不着头脑。
不远处,蝙蝠妖倒挂在桅杆上,从远处看去像是一只黑色幡旗,那双血瞳却不时盯着两人。
江平野冷冷瞥他一眼,伸手,将身侧的少年拉回了床舱设置的房间中。
房间颇大,分了内外间,布置得颇有几分野趣,带着叶子的绿色藤蔓爬过墙角、窗沿,桌椅俱是用原木做成,床榻宽而大,床头彩绘着几只形状似熊的妖兽。
不知是不是盛星河错觉,他看过去时,一只妖兽似乎朝他眨了眨眼。
咦?他还没仔细看,江平野此时却拉他在桌边坐下,抬手布下结界,语气严肃:“妖都此行危险,你若到了南隐,务必要时刻跟在我身边。”
盛星河见他沉肃模样,也微微提起了心:“你不是太子,用得着如此小心?”
江平野露出了他看不懂的复杂表情。
盛星河敏锐地嗅到了这其中有故事,他都准备好倾听时,江平野却只是略道:“妖都情况复杂,不便细说。”
接着,他扯开了话题,“无妄海宽广无边,到南隐还有很长时间,不如先来解决你体内的暴动问题。”
盛星河登时被他转移了注意,忙问:“你找到解决我血脉暴动的方法了。”
他说话间,一只手还抓住了江平野搭在桌边的手。
少年对上他满是期待的眼神,喉间一滚,“这、并未。”
眼看对方眼神肉眼可见地失落,还拿开了手,江平野不由心头一紧,鬼使神差开口:“但我可以试试。”
“……”,合着把他当成实验的小白鼠是吧。
但试试就试试吧,就算不能解决,调理狂乱的血脉也是好的。
盛星河捂着近日有些隐隐作痛的胸膛,想到丹田内那颗残缺破损的金丹,不知、他还能坚持多久。
江平野说的试试,就真的是把各种方法都试一遍。
盛星河不知他从哪找来一本破旧古籍,看了几页,便对着他的经脉输入灵力。
他灵力性寒,开始几天还好,将盛星河体内躁动的血脉给暂时压制,可时间一长,盛星河整个人便觉得深陷数九寒霜,睫羽上都凝了一层薄冰。
“你到底行不行……”他咬牙切齿问。
“我、我再看看书。”
“好冷啊,你到底好了没有”。
“你抱紧”,江平野从储物戒中,给他掏出了一块似枕头大小的暖玉,暂时压住了难耐的寒冷。
门外,悄悄探听的蝙蝠妖一侧耳,听到的便是这些污言秽语。
他尖利的耳朵灵活得折拢,不愿多听,匆匆离开。
不知满足的人类,竟然把太子缠到如此地步!
时间在这日复一日的治疗实验中,过得格外迅速,盛星河每日被冰寒灵力和血脉燥热,折磨的不知今夕何夕,躺在床上久了,他趁着江平野研究古籍时,扶着躺得酸软的腰,踱步到甲板上看海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