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那要如何对三郎解释啊?”
突厥汗王前些日子在行营之中遇刺,柔然王接替阿毕失成为联军的盟主,近日更遣使进京商谈罢兵和议,还要将女儿嫁到燕国来,皇帝龙颜大悦,两方已经签订盟约。
柔然公主进京在即,这是她夫妻与老太医一同合计出来的办法,三郎不在京城,既能安心治病,又能免他难堪,待他回来,六皇子与那公主婚事既成,届时也免得再生事端。
“三儿是顶聪明的孩子,不会不明白父母的一片苦心。”
孙氏连连拭泪,“可我总担心,六儿那个性子……”
裴老爷早从暗卫那里问了一些事情出来,他顾着面子一直没说,“他那个性子?他什么性子!我看是朝三暮四的性子,否则那柔然公子旁人不要,为何偏要嫁他?”
孙氏大惊,“老爷……你说什么?”
裴老爷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挂在嘴上的好孩子,他呀,早在几年前就英雄救美,哄得小公主非他不嫁!”
“竟有这等事?”
“我唬你吗?家中暗卫个个都瞧着呢,孤男寡女在悬崖底下待了三天三夜,人家不嫁给他,还能嫁给谁!”
孙氏良久无言,“到底还是苦了我的三儿啊。”
裴正寰上前宽慰夫人,“谁都有年轻的时候,来日方长,过去就好了,此事乃朝中机密,夫人谨记切莫声张,稍有差池,祸及满门。”
“老爷,你放心,我有分寸。”
两个小崽子在含光殿外的园子里猫了大半天,才看见里头的人穿着一身齐整漂亮的官服从大殿里出来。
曹芥知道主子要回来了,他当然是高兴的,可高兴之中却藏着一丝落寞,主子已经把他送人了,他现在是含光殿的人,是李公公的人,是伺候陛下的人,宫里人人羡慕他,他知道主子是一片好心,唯独这一片好心,从没问过他愿不愿意。
倒也真不必问,无论主子叫他做什么,他都会说愿意,这是做奴才的本分。
正出神间,他忽叫两个少年扑上来一左一右抱了个满怀,他先是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又训斥二人,“胡闹!怎么敢在含光殿前放肆?”
小安子瘪了嘴,“草儿哥,这么久不见,你变凶了。”
曹芥忙将两个小子拉走,“这里是含光殿,明里暗里多少守卫,你们俩没叫人当刺客抓住,真是老天爷保佑了!”
“草儿哥,你放心,我有谱儿的,再说还有元宝呢。”
曹芥将两人带到自己的住处,忙给两个小的拿来吃食点心,“过来坐。”
小安子拉着顾元宝四下看,“呀,草儿哥你这比寒露宫可好太多了!”
当然好,他已是有品级的内官,有单独的住处,不仅是李公公的义子,还是陛下跟前的宦臣,哪能不好。
“王爷回来以后,陛下定然有封赏,不会再住寒露宫了。”
顾元宝安安静静坐在小凳上,小安子话多,“草儿哥,我都想死你了!”
曹芥微微一笑,“我也很惦记你们,看见你们平安回来,我也就放心了。”
“你在这儿好吗?”
“挺好的。”
小安子皱眉,“可我看你都瘦了。”
“含光殿事情多,平日也忙,伺候陛下半点容不得大意。”
小安子看了看顾元宝,顾元宝不鸟他,他还想说点什么,但忽然拿起点心自己把自己的嘴堵上了,总觉得草儿哥变得拘谨,严肃,心事重重,也不像以前那样快活了。
曹芥其实很想问,殿下什么时候回来,可转念一想,他在陛下跟前,每日军报说得清清楚楚,何必多问呢,好在燕国与柔然的和议已成,北方战乱若能自此平息,主子将来稳坐东宫,就再也不用东奔西走了。
小安子想起他进城时听到的事情,“草儿哥,听说蛮夷要跟咱们议和了?”
曹芥应声点头,“嗯,一旦达成和议,北方就不用再打仗了。”
“但那帮人可信吗?”
邦交的事情,曹芥所知不多,陛下每与朝臣商谈,除了李公公,通常不允许其他内官在旁,他也是偶然听义父提过几句,“应当是可靠的吧,先时柔然王已经派过一队使臣来京城了,早有和议的想法,只不过那时突厥王独大,戎狄部落都听从突厥大汗的号令,如今突厥汗王遇刺,重伤不能带兵,他二儿已死,大儿没有什么谋略,联盟的大权就被柔然王取得了,所以柔然王便借此跟燕国讲和,想来这位老王也是不愿意打仗的吧,而且陛下也许了他们很多好处。”
小安子似懂非懂,他只是常听主子说,敌人都不可信,尤其蛮夷狡猾,更须谨慎,这才多问了几句。
远处的云一片一片从树隙间流过,燕都近在眼前,慕容胤原本是准备中途逃跑的,但又怕连累身边人,到底安安分分跟着回来了。
“顾渊呢,我叫他回来送件东西,他人送没了?”
“我接到主子的命令,急于离京,着他代掌金吾卫。”
慕容胤点点头也没再多说,他在考虑如何打消皇帝让他做太子的念头,罢了,还是回去以后问问裴景熙吧,他或许能有主意。
“父王,好看吗?”小公主穿着美丽的红嫁衣,围着老父,像一只快乐的小蝴蝶,转了一圈又一圈。
老王拉住好动的小女儿,“别转了,我的小公主,父王的头都叫你转晕了。”
兄长在旁笑说,“好看的,我们羌狐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
女孩儿朝兄长做了个鬼脸,又忍不住担心起来,“万一他要是真的不喜欢我怎么办呀?”
老王故作嗔怒,“他敢,我的女儿肯嫁他,那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他还敢不喜欢你!”
羌狐实在纠结,在崖底那几天,那人的确表现得一点也不喜欢她,万一成婚以后,还拿那张冷脸来对她,她可受不了,但转念一想,她又释然了,母亲说过,成婚之前,父王也不喜欢她,但做了夫妻以后,她就是父王最宠爱的人了,成婚以后,她也会是那人心里最宠爱的人吧。
燕都南门外站着一队扎眼的黑衣卫士,守着这一辆比卫士更扎眼的龙撵,慕容胤一眼就看见了立在人前的顾衍。
这一回,对方倒是恭恭敬敬,没给他甩脸子,甚至没敢对他翻白眼。
“奉陛下旨意,恭迎王爷回京。”
“顾大人,起来吧,你跟我用不着多礼。”
顾衍依言起身,紧接着,顾斐率众下马拜见,“族叔。”
顾衍又恢复了寻日里那副臭脸,“辛苦了,回去向家主复命吧。”
顾斐回头瞧了一眼身后的人,“主子……”
“陛下有旨,王爷随我即刻进宫。”
慕容胤皱眉,“这么急?”
“王爷离京数年,陛下思子心切,人之常情。”
思念他?太阳可打西边出来了。
“那行,走吧,既然有旨,那就见见再说。”他说着叮嘱顾斐,“别忘了我交代你的事。”
顾斐牵过主子那匹马,取下马上的包袱,“主子放心。”
慕容胤点点头,上了身旁那辆马车。
顾斐抓紧了手里的包袱,主子捡了两副面目全非的乱兵尸首,拿给宗室交差,却亲自将二人的骨灰带回了燕都,主子交待他将渤海王的骨灰送到已故明贵妃的身旁,叫他们母子团聚,将七殿下的骨灰埋在御花园那棵万年青下。
迈进含光殿,慕容胤的目光下意识在殿中转了一圈,他在找曹芥,但偌大的内殿中,只有李珲一如往日那般立在皇帝身边,再没见其他内官的影子。
父皇还是老样子,见了他依旧没什么好脸,“宗室带回来的那两具尸体,根本不是老二和老七,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事情是怎么样的,忠义侯不是都写在奏章里告诉您了吗?我还能搞什么鬼。”
“七儿和老二当真已经……伏诛了?”
慕容胤没有正面回答老父,“那父皇以为是怎样的?”
皇帝离座起身,在御案前背着手不安地走了一趟又一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你是不是放走了反贼,拿两具假的尸体还糊弄朕?”
“难道父皇真想看到亲生儿子的尸首?”
皇帝似是听懂了他话中之意,“放虎归山,乃是国之大患,谋反是何等大罪,你说放就放了,谁给你的权力?”
“不是我放的,我统共就带了五千人,你家老二手下有几万精兵,老七那里也有八/九千,他们没把我全歼就不错了。”
“可有派人前去追拿?”
“平叛不是老侯爷的事情么?你自己下旨催着我回京,我上哪儿去追?”
皇帝听着对方不耐烦的语气,“兔崽子,你立功了?翅膀硬了?敢这么对朕说话!”
“我说话怎么了?你一把年纪,要不要这么敏感。”
老头子气得破口大骂,慕容胤知道,无论他这话有多少漏洞,无论可不可信,该不该信,自欺欺人也好,自我安慰也罢,皇帝存着一丝念想,总能减轻几分丧子之痛。
“李珲,取杯茶来!”
老太监闻说,急忙转出去倒了一杯茶来。
慕容胤见李珲照直将茶奉给了自己,“李公公,陛下要茶。”
话音未落,老皇帝虎着脸说道,“给你的,喝吧!”
“你骂了我半天,你不渴,给我喝?”
皇帝哼了一声,“你辛苦了,这几年在南方的确立下不少功劳。”
慕容胤倒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功劳,当初他在红菱渡养伤,对外事一无所知,若非裴景熙强行替他接了旨意,他根本不会淌这趟浑水。
他端起面前的白玉盏,将放凉的茶水一口灌了,刚想问李珲把曹芥要回自己身边来,倏觉内息滞涩,身体一阵僵麻,茶里……有药?
他不可思议地转过身来,望着面前的主仆,“父皇,何意?”
皇帝皱着眉头,开口解释,“我朝与柔然已经达成停战协议,他的爱女倾心于你,欲嫁你为妻,与燕国结秦晋之好,朕已应了,送亲的队伍十日后就能到达燕都,届时你与羌狐公主完婚,我立你为太子,从此把心收一收,将心思放在朝堂上,放在江山社稷上。”
慕容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议?荒唐!异族之言,岂可轻信!”
“自北方战事打响以来,他多次遣使来见,羌狐公主是柔然王的掌上明珠,这份诚意朕与朝臣都认为是可信的,况且,还不是你小子干的好事,若不是你轻薄了人家姑娘,那小公主能非要嫁你吗?”
慕容胤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摇晃的身躯,“也就是说,父皇将一切都安排好了,顾衍在城门外等我,也是怕我听到什么风声,不肯依从圣命?”
“慕容胤,你不是无知少年了,该分得清是非轻重,此事关乎江山社稷,关乎边境安宁,你是皇室子孙,既享了这一份尊荣与富贵,必要时就得有所牺牲。”
“呵,牺牲。”
“牺牲婚姻,自由,感情,甚至你所能付出的一切,这是每一代君王都要经历的事情。”
“我从没想过做什么君王,更没想过——”
“晚了!”皇帝喝断他没说完的话。
慕容胤感觉到渐渐变得僵硬的四肢几乎已经令他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他的父亲是铁了心要逼他就范。
“顾衍,带他下去,把他给朕看好了!”
“是。”
第139章 我不和亲
老太医是个急性子,他同裴家老爷及夫人商议的是,到了莲花山安顿下来以后,再给三儿用药,可他是个医者,此番又是新研制的药剂,自然急于想知道效用,故而第三日尚在路途之中,他便已急不可耐地给人将药用上了。
灵珠果然神奇,药液一滴入眼,三儿翌日便能察觉亮光,未到莲花山下已能分辨光影。
“主子,你看见我手了吗?”
裴景熙望着那只在眼前摇来晃去的手,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连手上的汗毛与纹路也瞧得分明,但他并没有说出来,“好像是有一个影子。”
星竹高兴得直拍巴掌,“太好了!主子能看见了!”他连忙催促老太医,“太医爷爷,你那灵药再给主子用一次吧,再用一次主子肯定就能完全看见了!”
老人家脸上闪过一丝为难的神色,又若无其事道,“到了莲花山再用,配上灵泉效果才好。”
星竹一脸天真,“先用上再洗灵泉不是一样吗?前两次都没有灵泉,效果也很好啊。”
老太医嗔他一眼,“你这个奴儿不懂莫要胡说。”
茂竹自是全心全意信任老人家的,他劝说星竹,“你莫急,伏老比谁都希望主子快点好起来,听伏老的,准是没错。”
老人家讪讪一笑,“就是,我能害他么。”
裴景熙不动声色将老人家神情变化分毫不落地看在眼里,早在第一次用药之时,他的眼睛就已经完全好了,可他一路上已察觉老太医心事重重,像是有事隐瞒,故而装作未曾痊愈,想瞧一瞧老人家究竟是何用意。
连日来,他隐隐约约已猜到了一些,老人家的目的似乎只是要将他带到莲花山去,问他因何知晓山中有灵泉,又是从何得知灵泉可用来明目,老太医一知半解,总是答非所问,这就是问题的所在。
一群半大少年聚在齐家货栈,小安子无聊地趴在货箱上,“主子怎么还不回来,早知道跟裴公子一起去莲花山玩了。”
他说完看着面前半天不说话的两个人,突然觉得更没劲了,惊蛰本就是个小哑巴,顾元宝跟哑巴也没差,大花二花去了一趟江南,也学会了陈人的狗屁风雅,一个沉迷写字,一个天天画花,都不陪他玩。
“含光殿规矩多,看守严,也不能随随便便去找草儿哥,唉!”
下人提着刚买来的卤猪蹄,“三位小公子饿了吧,少东家叫我给几位买了点吃的,留香居刚做好的卤猪蹄,香得很呢。”
小安子兴趣缺缺地耸了耸鼻子,齐老板是个大方人,每天都买好吃的给他们,吃腻了都。
含光殿一侧的密室中,李珲亲自端着汤饭,“我的殿下,您这是跟谁作难,已经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了,这样下去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我要见曹芥。”
李珲放下汤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殿下,小曹这孩子聪明孝顺,老奴我呢,打心眼儿里喜欢,殿下你这不是见他,是害他呀。”
“你少来这套。”
李珲语重心长,“殿下若当真懂事,陛下怎至于如此啊,一个小奴才,殿下何忍他送死?”
“滚!”
慕容胤眼中一片光火,他还能指望一个小奴忤逆圣意来救他不成?他只是在含光殿里没见着曹芥,怕他出了什么事情。
“嘭”得一声,青瓷碗在墙面上砸得四分五裂。
一向温文尔雅的三皇子难得这般怒形于色,“他竟勾结戎狄!”
“殿下以为陛下何以这么急着立太子?靖南王极有可能借了柔然王的势,在向陛下施压呀。”
“他好歹是燕国正统,如何竟与戎狄为伍!”
“若臣猜得不差,靖南王怕是先设计取得了柔然公主的芳心,此女乃柔然王的掌上明珠,在柔然部落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自己的女婿,柔然王能不鼎力相助?”
慕容誉拧紧眉头,“柔然公主一旦成了太子正妃,将来母仪天下,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还请殿下尽早决断,须知殿下所为,绝非为了一己之私,皆是为了大燕,为了社稷。”
长久的静默后,慕容誉缓缓开口,“何时动手。”
“初六日送亲的队伍就能抵达京城,最晚初五日就要动手。”
“姨丈务必安排妥当,四成胜算若能换作十成,来日姨丈便是大燕宰执,号令天下。”
张开连忙屈膝跪倒,“臣,万死不辞!”
出了三皇子府邸,张开照直来到城北的那座云中小院。
厅堂中相候已久的女子作一寻常妇人打扮,身后两从属扮作小厮模样,余皆洒扫戍卫各司其职,正是昔日碧霄宫一干人等。
张开入内,长施一礼,“夫人。”
魏国夫人不耐烦地摆摆手,“你让我办的事,我已经办妥,你答应我的事情,何时兑现?”
张开微微一笑,“夫人请明日午时,在城外五里亭等候,自然能看到你想要的东西。”
“望你说到做到。”
“那是自然。”
当日她离开积云山,原计划先来燕京拿到一些有价值的情报,再去突厥王庭交换她后半生的荣华富贵,顺便跟她那位长姐把往日恩怨好好清算一番,可谁知没等她蛰伏下来,探出什么有用的消息,裴府的暗卫却已经开始大肆搜索她的行踪,逼得她不得不东躲西藏,近来更是听到传闻说,阿毕失汗王在行营遇刺,已经重伤难治,恐怕命不久矣,这可是她最后一座靠山了。
不想,就在她准备逃离燕都时,此人却找上了她,他们的交易很简单,她与手下设法在金吾卫的行营内投毒,张开承诺她,让她带着宰相夫人一起离开京都。
金吾卫营中防范严密,不好得手,她选了一个最稳妥的法子,她查知金吾卫负责皇城内的夜间巡逻,夜巡就要用到火把,衣食营中有常规常制,不好动手脚,故而她买通商人给营中送了一批火把,火把一旦点燃,毒药随烟雾吸入,虽不会立刻致人死命,但药物在体内堆积,也足以让一支队伍失去战斗力。
夜渐深了,裴正寰走近独自坐在梳妆镜前的妻子,“还在操心三儿?”
“也不知道孩子到了莲花山没有,伏老的药到底灵不灵。”
“灵的,肯定灵的,孩儿腿都能医好,更勿提眼睛。”
孙氏说着眼泪禁不住又淌下面颊,“我只怕,他好容易能瞧见六儿的模样了,却竟要眼睁睁看着他与旁人拜堂成婚。”
裴老爷扶着爱妻的肩膀,“咱们不是同伏老都商量好了,京里的事不结束,不叫三儿回来,你也莫要总在家里闷着,从前还同那些贵夫人逛逛花园,这些日子操心孩子,我妻都憔悴了。”
“正要同你说,明日淑妃娘娘在宫中办了一个茶会,京中二品以上的夫人都受到了邀请,郑夫人与徐夫人约我一同去坐坐。”
“也好,就当散散心,我明日去看看六儿。”
“他还是不愿吗?”
裴老爷叹息,“岂止不愿,看架势简直是要顽抗到底。”
“这孩子,胳膊哪能拧得过大腿呀,你好好劝劝他,此事……此事谁也没奈何呀。”
“我心里有数,不早了,歇着吧。”
慕容胤不知皇帝对他用的是什么药,不仅令他内力凝滞,连行动也不能自主。
裴老头过来时,他正在放血排毒,这法子他已经试了很多次,但着实不尽人意。
“竖子又在胡闹!”老相满脸气愤,急忙上前拿手巾包住他淌血的手掌,“真是愚不可及!这是专为你研制的药,你以为随随便便就能解除吗?”
慕容胤愣住,“专为我研制的?”他想起什么,“莫不是……伏老?”
“不错,用的正是那颗从江底捞出的灵珠,所以莫在枉费力气了。”
“你说什么!”他强行想要拔起身子,最终却还是脱力跌回了榻上,“那灵珠是为他治眼睛用的!岂能……”
“三儿你不用担心,伏老是最有分寸的,倒是你,事已至此,殿下,听我一句劝,唯有你将你该担的责任担起来,别无他法。”
“裴相竟也糊涂至此!突厥汗王命在旦夕,猃狁王现在手握联盟军政大权,手下没有雄兵百万,也有数十万控弦,他能在此时俯首称臣,自愿成为燕国的附属么?“
裴正寰沉吟,“此事朝中也斟酌过,此次虽说是臣属,但实际上他提了不少苛刻的条件。”
“焉知不是有意为之,麻痹我朝?”
“但他要将最心爱的女儿嫁给你,这是事实,众所周知,羌狐公主是柔然王的命根子,他将命根子质于燕国,难道还不见诚意?”
慕容胤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说服不了任何人,“裴相明知我心有所属。”
“住口!”裴正寰脸色大变,“殿下,往后切莫再说这种话,就算殿下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三郎想一想,若陛下知晓你是为了他才不肯听命迎娶柔然公主,陛下能容他吗?若燕人知晓,堂堂靖南王因一个男子置江山社稷,置天下百姓于不顾,燕人能容他吗?”
慕容胤默然不语,他们这是在用最冠冕堂皇的理由,绝了他所有退路。
他只觉得眼前的情况,比前生和亲之时更为棘手,他若不娶,便是没有担当,便是破坏和谈,便是背弃社稷,便是掀起战火,戕害万民。
“他呢?”
“三儿你不必担心,伏老已带他去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医好了眼睛,自然就会回来。”
“长辈……果然思虑周全。”
慕容胤服了,为今之计,只有等羌狐那丫头进京后,想办法从她那里打消结亲的念头。
只是……猃狁王当真会将女儿送来燕京吗?
他禁不住又想起当年阳关外杀气冲天的柔然武士,很多年后,直到大军平定北疆,扫灭柔然部落,生擒当时在位的柔然王野利合吉。
野利合吉有句话,他至今还记得,他说,你以为我父王真会把羌狐嫁给你吗?燕人只配给我妹妹当奴隶!可恨我父王去得早,不然哪还有你燕国事!
燕国北境宁武关守将一大早就被关外浩浩荡荡的军队吓得差点就要命人燃起烽火,向京中报急,待知晓来的是柔然的送亲队伍,众将又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大惊小怪,大惊小怪!”受了惊吓的礼官气冲冲地扶正了脑袋上歪斜的官帽,“明明是送亲的,说什么敌袭,害得本官虚惊一场。”
“贵国好生无礼,公主已到门前,还不开关迎接!”
受命前来接亲的礼官听见下方催促,回头望向守关的将军,“胡将军,快下令开关呐!”
宁武守将胡荣兴立在关城之上,他望见队伍如此规模还是露出了犹豫的神情,“大人,送亲用得着这么多人吗?”
礼官微微一愣,“将军这是何意?”
“宁武关是距离都城最近的关隘,从这里到燕都急行军不过一日的路程,末将实在不敢掉以轻心,敢问大人,圣旨中可说了允他多少人通关送嫁?”
礼官面露迟疑,“倒是未曾。”
众将面面相觑,“将军,大人,如何是好?”
“叫他过去,只怕他人多势众,另有所图,稍有不慎便酿成大祸。”
礼官一听更急了,“不让他们过去,坏了和亲大事,朝廷怪罪下来,谁人担当得起!”
胡荣兴吩咐身旁的小将,“你去问问他们,这般阵势到底是送亲,还是寻衅。”
小将依命传下话去,那边为首的武士立时高声答复,“燕人果然怯懦,你们中原送嫁讲究十里红妆,我们柔然的公主自然要百里,千里才配得上,况且这些金贵的嫁妆,路远迢迢,岂能无人押送,还是你们燕国皇帝出尔反尔,根本没有和谈的诚意!”
礼官在城上跳脚,“听听,听听,这说得是什么话!”
胡荣兴斟酌,“不如我派人快马送大人回京,请示圣上。”
官员连连摆手,“来不及,来不及,从此处到燕都快马也要一日,这一来一回婚期也等不及呀。”
“是啊,蛮夷性急,若等不得两日,一怒之下悔婚而去,和谈破裂,陛下怪罪下来……”
第140章 就在今晚
众将正踌躇不定,却见送亲队伍中,策马走出一位雄武的老人,老人驱马踱至关前,“我乃柔然王野利毋乞,羌狐乃是本王的爱女,本王舍不得闺女,便送得远了些,诸位将军放心,本王诚意与贵邦结亲,既然已送到了这里,也是时候该话别了,余下的路只有公主与她的侍女,还有一小队送亲的武士,还请众位将军一路上多加照拂。”
城上众人没料到柔然老王竟然亲至此地,大惊之下,听他所言又稍觉安心。
老人从车與上领下穿着一身红嫁衣的小公主,羌狐委屈地瘪了嘴,“父王你不送我去燕都了?”
老王笑叹,“他们呀,防着我们呢,父王就不去了,你路上一定要小心。”
“什么嘛,都要嫁给他当老婆了,还要防着我们。”
“哈哈,燕人一贯怯懦,你又不是今日才知。”
羌狐望着老父眼中的轻蔑,原本想跟父王争句嘴,哪有岳父这么奚落女婿的,但那些将军不让父王送她出嫁,她心里有气,到底没有说。
“好了,去吧,记住,一定要小心。”
众将见猃狁王果然率领从属调头离去,不多时,城关前只剩下公主的车队,还有一队百人上下的随行武士。
礼官催促,“将军,快开城门,迎接公主吧。”
胡荣兴谨慎,“再等等。”
“还等什么呀!”
“戎狄狡诈,焉知他不会去而复返。”
官员放眼望去,只见道上一路扬尘,已不见什么人影,“人都走这么远了,哪能说回来就回来,下面就这几个人,快些放他们进来,免得夜长梦多。”
胡荣兴斟酌片刻,到底不敢耽搁和亲大事,“开关。”
厚重的大门伴随着巨大的声响,在面前缓缓打开,小公主撇了一下嘴,催促驾车的人,“快走吧。”
车夫恭敬地回头说道,“公主莫急,我们柔然嫁女,还有礼程未完。”
城上诸将见下方的人不赶紧通关,走在队伍前头的蛮女反倒不紧不慢跳起祝祷舞来,“这是在干什么?”
礼官熟知各国习俗,倒是不甚在意,“这是他们的祈福舞。”只是有一点奇怪,但他没有说出来,这舞往常都是在婚礼上跳的,怎么这个时候就跳起来了?
不远处方才在爱女面前和蔼可亲的柔然老王,此际正横刀立马率众驻在一处密林之中,脸上已是一片肃杀,宁武关城上众将所见的烟尘,不过是个小小的障眼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