皈依者狂热—— by江JJ
江JJ  发于:2024年0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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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光一闪而过,尚宇哲不知道他有没有被刀刃划到。
——他自己已经扑了上去。
把洪秀贤结结实实压在身下的时候,尚宇哲的大脑其实是空白的。他看清了竖握在对方手里的水果刀,刀尖贴上脸颊的冰冷的肌肉记忆让他浑身作痛。紧接着他看到了刀刃上的红色,那是血,洪秀贤用刀划破了安泰和的手臂。因此,另一份记忆汹涌而来,瞬间覆盖了他的大脑。
那是他在仓库隔间里朝李赫在挥拳的画面。
李赫在已经教会了他如何使用拳头。
下一刻,尚宇哲扬起手臂,朝着洪秀贤抡出了第一拳。
洪秀贤手里有刀,挨了一拳后很自然开始反抗。但是,尚宇哲握住了他的胳膊,用力下压,就把他的胳膊摁住了。单手再抡几圈,对方就脱了力,松开了手。水果刀掉落在地面上,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梨泰院人流量很大,周围人群开始聚集,他们看见胳膊流血的安泰和,看见地上的刀,就把这场斗殴认为是一出见义勇为或者正当防卫。有人拿出手机报警,有人去关心安泰和,而安泰和只喊着尚宇哲的名字,尝试去拉住他。
他脸上满是震惊,几乎做不出表情,望着尚宇哲的目光难以形容,像是第一天认识他。
尚宇哲却看不见他的表情了,也没有接受他的阻拦。
我们想,假使一个人认为自己是怪物,把受到的欺凌合理化,难道就能平复十多年来受到的伤害吗?难道从幼稚园开始积压的痛苦,会因为一两个霸凌者受到惩罚就抹消干净吗?
就算是怪物,难道就不会有怨言有怀疑有愤怒吗?
即使是野狗被人虐待后也会亮出牙齿。
在尚宇哲被逼迫到极致,濒临崩溃地喊出“我不是怪物”,当自我安慰的“合理欺凌”都被颠覆,他心里难道是平静无波的吗?
不是,他只是习惯了。
习惯了逃跑,习惯了被动;习惯了忍耐情绪,习惯了待人以善。
但假使不为了自己,当信徒受到伤害的时候,圣母玛利亚也会举起屠刀。
当他举起刀后,接下来的事情便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
积压太久太久的情绪喷涌而出,尚宇哲几乎忘了安泰和的存在,他机械性地挥拳,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他在无意识的时候复刻了李赫在的动作,用暴力还以虐待。
他的力气没有李赫在大,因此洪秀贤没有很快失去反抗之力,不过也完全无法挣脱尚宇哲。
不是尚宇哲在极端情绪的冲刷下突然脱胎换骨了,而是随着发泄,理智逐渐归拢。耳边人群的嘈杂,安泰和的呼喊渐渐清晰,他开始意识到。
其实无论是韩承甫、洪秀贤还是金南智,他们都打不过自己。
他身高将近一米八五,肩宽腿长,有一身不算很饱满却足够结实的肌肉。而韩承甫只有一米七二,轻微近视,身材十分瘦弱。即使是较为强壮的金南智和洪秀贤,他们的身高也没有到一米八,胳膊上的皮肉松松垮垮,没有锻炼的习惯。
尚宇哲骑跨在洪秀贤身上,怔怔望着他满是鲜血的脸,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对方的虚弱。
韩承甫在仓库口出谬言,妄图推卸掉所有错误,他质问尚宇哲:他们以前也没做过这种事,现在却盯上他,他是不是该反思自己呢?
尚宇哲当时并没有深思这句话,只是习惯性感受到痛苦,现在枷锁般牢牢束缚着他的手脚、勒紧咽喉的麻木痛苦随暴力发泄出去了,他在近乎空白的迷惘中迟来地感受到不解。
没有施暴经验又瘦弱的三个人,到底是怎么变成自己心中的恶魔的呢?
不只是李赫在,自己现在,不也把恶魔……踩在脚下了吗?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尚宇哲想起什么,骤然回头,眼中满是惊恐。他指节滴血,神情却像孩子一般无助,他对上安泰和担忧的视线,发觉对方好好的,身边没有被他短暂遗忘的、拿着另一把刀的韩承甫,顿时松了口气。
而另一头,两辆幽灵似的黑车停在路边。一个衣着低调的人举着手机,摄像头对准人群中的尚宇哲,从头到尾毫无遗漏地录下了事件全程。另一个人拧着韩承甫的手腕,捂着嘴把他从人群里拖出来,塞进了其中一辆黑车。
韩承甫一条胳膊不正常地歪曲着,显然是脱臼了。外套口袋往外倾斜,露出一截里面装着的水果刀。
“社长。”举着手机的人轻声说:“您看见了吗?”
李赫在的车停在原地,并没有跟过来。车上的视频播放着现场直播,清晰到可以看见尚宇哲拳头上滴下来的血线。
他的表情十分微妙,称不上愉快,也称不上愤怒。似乎是满意的,却又从眼底深处蔓延出发红的不甘。
对方继续道:“韩承甫暂时按下了,要他继续吗?”
李赫在的目光停留在尚宇哲回头时惊恐的神情上,半晌,说。
“算了。”
他嗓音沙哑,饥饿的野兽完成捕猎后,强行收回悬于猎物脖颈上的獠牙不外乎如此。他关闭车载视频,闭上眼睛:“你们可以走了,剩下的会有人来处理。”
装着韩承甫的黑车很快驶离,在他们离开后,警车掐点般到了现场。经过无人能知的审讯,洪秀贤最后得到了一份精神分裂症诊断书,被送进了精神病院。而尚宇哲和安泰作为受害者一方几乎没遭到什么询问,把警局当私人病房一样享受到了包扎、热茶甚至缓和心情的甜食,尚宇哲用力过度破了皮的指关节被贴上了医用创口贴。
还被警员拍着肩膀说:“真是临危不惧,有义气的好小子!”
好小子……
“你小子!”尚宇哲面临的最大讯问是来自安泰和的:“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
这位年轻的保护者快要崩溃了,尚宇哲在他泛滥的情绪里找回了实感,理智终于落地,透过暂不营业的炸鸡店光亮的窗户眺望蓝天,冥冥中有一种直觉。
关于韩承甫三个人的事情,是真正结束了。
……也许,似乎永远笼罩于自己的生命中,与自己如影随形的霸凌,也将要终止在这一刻。
——羽曦犊+R
一只鸟振翅掠过窗户,展开的翅膀划过了蓝色的天幕,他收回视线,对安泰和笑了一下。
“对不起,泰和。我瞒了你很多事情,要说的话,是从我刚进入首尔大开始……”
这场叙述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有时候,尚宇哲会停下来,怔怔出神片刻。有时候,是安泰和难以忍耐,站起来踹翻椅子,想要重新冲回警局再揍上洪秀贤一顿。还有的时候,是静静旁听的泰和妈妈控制不出发出几声低泣。
尚宇哲的讲述中跳过了李赫在的部分,他说:“他们欺负我的事情被学校发现,我转了班级,新同学们都很友好。他们自己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去借高利贷,欠了很多钱。走投无路想要拉着我一起,我躲过了,他们意外知道了你是我的朋友,迁怒了你。”
“对不起,泰和,阿姨。”尚宇哲郑重地看着他们,认真地说:“是我差一点就连累你们,让你们被伤害了。”
泰和妈妈比儿子更先一步说:“这怎么能怪你?宇哲啊,你这孩子,从小到大不管是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阿姨早就想和你说了,这些事都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些该进监狱的人!”
她属于母亲的手掌安抚性地拍了拍尚宇哲的胳膊,望了儿子一眼,去厨房给他们准备压惊的海带汤。
安泰和收到母亲让自己宽慰尚宇哲的示意,却罕见地沉默下来。
直到尚宇哲开始有些不安,再一次道歉后,他才捂住尚宇哲的嘴。凝视发小那失去遮挡后,过分俊俏的眼睛,低声说。
“错的不是你,宇哲。”
他喉结滚动,很艰难地说:“错的其实是我。”
尚宇哲微微睁大眼睛,想要摇头,安泰和却更用力地摁住他,接着,不堪重负般缓缓躬起身体,用额头贴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眼泪从通红的眼眶中滴下,晕湿了尚宇哲膝盖的布料。
“如果我,不是一早就教你逃跑就好了。”
“如果我早点教你反抗就好了。”
“虽然会受伤……可能会受很重的伤,但是其实我明明知道的。”
“生命中没有任何事情是只靠逃跑就能解决的。”
“让你自己一个人,这么辛苦、这么痛苦地学会了这一点,真的很对不起。还有,你现在学会了保护自己真是的……”
安泰和红着眼睛抱住了他:“真的是太好了,宇哲。”

尚宇哲日复一日的做梦。
他会梦到他揍洪秀贤的那一天,最开始天空的黄昏加重了,变成一片血红色。他的身体比洪秀贤强壮,因此躬身在对方身上的时候像个怪物,一片片撕碎了他。在撕咬他的同时梦境间或闪现那个集装箱仓库,看见李赫在揍金南智的画面。
李赫在的脸,近乎残忍的兴奋眼神,滴血的拳头……一切纤毫毕现。
后来梦做多了,背景不再是血红色,天空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他也不像个怪物。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正在愤怒的人而已,并且揍人的动作和李赫在一模一样。
他有一段时间没见过李赫在了。
不过,尚宇哲知道,只是自己“见”不到对方而已。
就像最初认识的时候,他在Vitamin时能感受到某种居高临下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是一种看似放纵实则存在感很强烈的注视,尚宇哲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那种动物保护记录片里的自然保护区,在区域里可以自由行动,但改变不了的事实是周围仍有一圈越不过去的围墙。
尚宇哲对此心情很复杂,不过他虽然学会了反抗,却并没有落下逃避的技能。所以和以前一样选择了视而不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本来生活应该是能这么平和地过下去的吧?
本来是。
放学了,尚宇哲和闵先艺几人吃过饭,他们都已经知道尚宇哲晚上要出去打工,因此没有对他发出夜间集体活动的邀请,只是和他一起往宿舍楼走。
尽管住在不同的楼层,总体还是能并行一段时间的。尚宇哲是几个人里最高的那个,听别人说话时需要微微低头,略微宽大的护目镜偶尔滑下几寸,露出他线条天生凌厉的眉毛和小半鼻梁。
吴允儿窥见一隅他面孔的全貌,不自觉出神,嘴巴张开,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尚宇哲从鼻腔发出表示疑惑的音节,脚步也慢下来等她,周围其他人聊着自己的事吵吵嚷嚷。迎面有抱着篮球的男生打闹着飞快跑过,没看前方的路,和尚宇哲撞个正着,一脚踩在了他的鞋面上。
不是很疼,但骤然的身体接触让尚宇哲瞬间紧绷了身体,脊背升起熟悉的抵触和惊悚麻意。
——他居然还下意识地握起了拳头。
闵先艺他们赶紧凑上来,询问他有没有事,尚宇哲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攥起的手掌上,眼神怔怔的。
他一时没有回话,低头默不作声的姿态和过去无数次被人有意无意欺负后的模样重叠,抱着篮球的男生看了他几眼闭着嘴巴就打算走。
尚宇哲盯着自己的拳头好几秒,直到脚步声渐远,才一点点松开手掌,抬起头。
他看向已经走出几步的男生,对方看起来很擅长运动,又高又壮。他喉口紧缩,嗓音干哑,但低沉的音量仍然挤开喉咙发出,问。
“……你不道歉吗?”
男生的脚步一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假装没听见。闵先艺他们也回神,见尚宇哲没事,纷纷调转枪口,没好气地说。
“是啊,撞了人要道歉吧?”
“为什么装没听见啊……”
“是同届的吧,这个嚣张的姿态还以为是前辈级的呢!”
这时对方的同伴也赶上来,几个人凑在一起转身。尚宇哲站在人群最中,身材高大,脊背挺拔,黑色的护目镜连阳光也吸收,黝黑不反射任何光线,露出的下半张脸冷峻异常,看起来很不好惹。
同伴轻轻推了那人一下,男生终于放下面子尴尬地说。
“对不起啊,我没有注意。不好意思。”
尚宇哲不着痕迹绷紧的肌肉终于松开,心脏都在颤抖,哑声说:“没关系。”
直到和他们分开,快走到宿舍区了,郑在英还在抱怨这几人的没礼貌。闵先艺和吴允儿应和着,尚宇哲自己的思绪却飘开,脚步好像浮起来。争取自己的权利——他刚刚这么做了,也做到了,竟然丝毫没有伤筋动骨,如此简单,简直是种奇迹。
他克制不住微笑,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唇角扬起的弧度。他没发现,Vitamin尊贵的客人们却敏锐察觉。
窃窃私语环绕在受尚宇哲服务的一层区域。
“我说,那个人是不是在笑?”
时至今日,“那个人”已经成为这些客人们对于神秘的服务生的特别代指。
“真的呀,我还以为我喝醉了。”
“……不是幻觉吧?我第一次见到他笑。”
“我可不是第一次……你是不是新人?他以前也笑过的,比这次还明显多了,简直和太阳神一样。”
“什么,对谁笑的?他花了多钱?”
“你以为那个人是卖的吗?根本不是对客人……有个男人来接他,他笑了。”
“不会是男朋友吧?”
“说什么呢!你们没听说吗,他前段时间不是没来么,其实是被包了……能在Vitamin工作的怎么可能不爱钱呢,只是不知道要价多高……”
自认消息较为灵通,正在滔滔不绝猜测尚宇哲身价的人忽然像被掐住了喉咙,随着一只手放下酒杯,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
除他之外,这张桌子上其余所有人也都合拢了双唇,在所谓的“那个人”出现后,立竿见影地产生了一小片真空寂静地带。
恰好来送酒的尚宇哲其实听到了他们的讨论,不过他并没有反应过来被讨论的人正是自己。因此十分淡然,将托盘上的鸡尾酒放下后,开始替他们开洋酒的盖子。
Vitamin里不提供啤酒,只有各式各样的红酒、威士忌、白兰地……尚宇哲熟练地用海马刀拧开DRC的木塞,价格千万韩元级的红酒倒入杯中,被他依次端给桌上的客人。
他手部的皮肤较脸稍稍黑上一些,与红茶色的酒液相衬,显露出某种木植般的色泽。昏暗幽深的光线抚摸他手掌上每一道或深或浅的伤疤,似乎任一疤痕都藏匿一段往事,缠绕在他凸起的指节和蜿蜒的青筋,交构出神秘且独特的性吸引力。
猜测他服务价位的男人喉结滚动,粗鲁地灌完杯中提前醒好的红酒。酒液香味甚至还没能在口中漫开,他只感受到更加强烈的饥渴。
桌上的一位女士显然更能自控,她拢了拢自己的长发,温声说。
“你今天看来有什么好事。”
尚宇哲已经完成上酒的工作,正在取托盘,听见这句话,顿了顿才反应过来是在与自己说。
他傍晚的好心情依然延续,甚至决定挑战极限了。因此侧过头,对上这位陌生客人的视线,并不偏移眼神。乌黑的虹膜让他的目光显得尤其专注,对视的女士仿佛被夜捕获,直到尚宇哲拿着空托盘走远,徘徊在耳廓的男低音才真正进入大脑神经。
尽管那只是一句简单的“是的”,依然震颤了她的心脏。
“如果真的有这种服务……”她不知道是在接同桌人先前的话,还是在自言自语:“我可以为他动用固定产权外的一切现金。”
而对于三层包厢中的客人而言,只要他们想,当然也能了解到Vitamin一个服务生的动态。
朴信彦苦口婆心地劝阻他为数不多的真心朋友:“太男,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你昨晚不是刚刚上手一个男演员么?不要打他的主意了。”
“怎么,你也觉得我弄不到他?”李太男收回落向玻璃墙的目光:“传闻说是很不好接近,但现在看起来脾气也没有那么差嘛。更何况之前你堂哥不是就包了他吗?虽然比不上赫在,我手上还是有一些钱的。”
说是有一些钱,这当然是谦虚的说法。李太男和李赫在虽然都姓李,不过并没有亲缘关系,但他背后的家族人脉庞大,和李氏财团也有重叠。跟朴信彦算是世交,最近正在一起投资一个新立的律师法学会。
朴信彦摇头:“不是钱的问题,如果你想要谁,钱算什么?要多少我都给你出了。”
“但是你既然都知道他是我堂哥要的人,你怎么还敢打他的主意!你难道不知道我堂哥的脾气,你动他的东西,你疯了?”
“赫在不是养了一个月就扔回来了么。”
李太男不甚在意道:“说明他也不那么看重……我玩一下也没关系吧?”
朴信彦恨铁不成钢:“你动动你的脑子!里面装的都是精子吗?那个李赫在,我堂哥!他被养了一个月,没受任何伤,全须全尾的回来工作了,甚至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啊!”
“意味着我堂哥彻底疯了!居然能把宠物放出来放风!他现在在Vitamin待多久都是寄养,你要是想动他还是提前把法学会的那一半管理权转给我吧,我只能替你收尸了。”
李太男还是信任他的,闻言不由动摇了,不太甘心地问。
“真的假的?”
“你看看就知道了。”
朴信彦注意到三层直通的电梯门打开,有个作秘书打扮的人从里面出来,身边跟着Vitamin的经理,正在朝站在吧台的尚宇哲走去。
“那个,是SK电子的金秘书吧?”朴信彦的手指隔空点了点玻璃墙:“你等着,Vitamin有我堂哥的人,你看看包厢里那位和你打一样主意的少爷是什么下场。”

尚宇哲被从吧台叫走,跟着经理上了电梯。
Vitamin作为中层管理的经理有十来位,尚宇哲并不每个都见过,只认识两三个。这回来叫他的,他就不认识,便在电梯上一路保持沉默。
经理大约三十岁,相貌可以说是俊美。只是看起来略带焦躁,短短三层楼,他摘下眼镜擦了两遍。
这不是尚宇哲第一次上三层,他下意识生出一种想法,也许是李赫在要见他。
他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李赫在。
就在他因为这个念头而思绪跑远的时候,经理领着他停在了一个包厢门前。他并没有马上进入,而是压低了声音对尚宇哲说。
“等一会儿,无论里面的客人说什么,只要不涉及到身体接触、人身安全的,你都尽量配合……不过避免让他碰你,知道吗?”
尚宇哲其实没有太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听起来隐约觉得里面不是李赫在了。
不过他不是会追问的性格,现在更没有追问的时间。经理匆匆交待了一句“稳住他就好了”,便在敲门后用密码打开了房间。
这个包厢和尚宇哲以前见过的、三楼的其他包厢别无二致。摆设同样简约又奢华,昂贵的熏香静默地浮动在空气中,舒缓着人的神经。
只不过里面坐着的人是陌生的。
那是一个染着金发的年轻人,脸上打了鼻环和唇钉,穿着皮衣。虽然长相还不错,但看起来非常叛逆。手上牵着两条细长的铁链,铁链另一端连接着两个人脖颈的项圈,那是一男一女,只穿着很少的布料伏跪在地面上。
他们长得非常漂亮,有种说不出来的气质,如果尚宇哲有着他这个年纪该有的阅历,应该能认出来他们是现在当红偶像团体的成员。
然而尚宇哲认不出来。
他只是惊呆了,随即感受到很深的不适,甚至没有功夫去注意两人的长相。崔银赫的视线倒是一直落在他身上,从他进门起就没离开过,他扯动手上的链子,金属链条抖出清脆的响声,尚宇哲被吸引目光,对视后崔银赫笑起来。
“居然是真的。”他转头看向经理:“你们哪找来的宝贝,艺术学院吗?”
这只是单纯的感慨,他并不需要回答,说完就转回头,对着尚宇哲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尚宇哲收回视线,眉心几不可查地皱起一点,低声说。
“尚宇哲。”
“很好,我喜欢你。”
崔银赫扬着唇角,神情几乎是有点天真的,他招招手,说:“过来,我摸摸你。”
尚宇哲没动,他恍然大悟似的。
“对喔,我们现在还不熟悉呢。”他不紧不慢道:“你还没有认识我。”
话音刚刚落下,不超过三秒钟,门外响起稳定的敲门声。接着是输入密码的声音——三层包厢都通过电子锁进出,每天更换密码,只有当天定下包厢的客人和Vitamin的服务人员知道密码是什么。并且包厢内的桌上设置有操作面板,客人完全有权利在不愿意被打扰的时候,按下按钮将包厢门锁死。
房门滑开,先前和经理一起下去找尚宇哲,却没有和他们共同上来的黄秘书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手提箱。
他站定在崔银赫和尚宇哲之间,尚宇哲再斜后方是无声淌着冷汗的经理。
崔银赫心情愉悦地发话:“来,给我的新朋友一点见面礼。”
黄秘书应声打开手提箱,里面是满满当当堆叠整齐的美金。这根本是电影里的场面,尚宇哲头一次接触到,完全无法估算数目,他没有这个概念。
崔银赫双手交握抵在下巴,笑盈盈地问。
“送给你,喜欢吗?”
尚宇哲没有说话,像犬类一样四肢着地的男女正仰起头来注视他,他体会到难以言喻的怪异。尚宇哲物欲很低,精神上的富足往往带给他更强烈的满足,因此他没有动摇,感觉到一种和正常三观相悖的矛盾感以不舒服的姿态冲击自己的脊梁。
“谢谢您。”他的嗓音平直而坦诚:“但我并不……”
“过来。”
崔银赫打断他的同时,却像没听到他的话似的,笑着重复要求。
“让我摸摸你。”
尚宇哲闭上嘴唇,沉默下来,没有动作。
崔银赫这才像是反应过来他刚刚说话了一样,问:“你之前想说什么来着?”
尚宇哲抬眼,和他对视两秒,说道:“我并不喜欢。”
他说完这句话,崔银赫从沙发上起身。铁链在他手上缠绕了好几圈,项圈被提拉,地上的男女不得不高昂起脖颈。他阔步走来,地上的人挪动着手脚爬行,铁链碰撞声越来越近,尚宇哲眼睁睁看着他们爬过来,不适感越来越重。
正因为被分去了目光,直到美钞像巴掌一样甩到脸上,尚宇哲才回神。
视野里,浅绿色的钞票纷纷扬扬,崔银赫又从黄秘书捧着的手提箱里拿了一摞,在手掌里颠了颠,接着毫不客气地抡在他的脸上。
“不喜欢吗?不喜欢是吗?”
“别和我装蒜啊。”崔银赫笑着说:“这世界上会有人不喜欢钱吗?”
尚宇哲感觉到左脸微微刺痛,真的是很轻微的程度,那毕竟只是钞票,而崔银赫也没有用很大的力气。
这种程度对尚宇哲来说不算什么,他想起经理交待的话,尽量配合……而且他也不可能反抗。眼前人不像韩承甫他们,是用勇气和拳头就能解决的事情,他升出一点小小的挫败感,好像终于冒出头的蜗牛忽然醒悟世界过分庞大。
崔银赫的手掌摸上了他的脸,他的手比尚宇哲的小,也比他的细嫩很多。和李赫在的一样光滑,是健康的白皙色泽,指甲修剪得很整齐,食指中指与尾指都带着宝石戒指。
“真是的,惹我心疼吗?”
崔银赫啧啧叹息,他摸了一会儿,放下手端起桌上的XO。金棕色的酒液从瓶口涌出,倒入装着冰球的酒杯里,这个酒杯显然刚被用过,杯底还残余着酒液。
他拿起酒杯,晃了晃,故意盯着尚宇哲的眼睛,用嘴唇压着杯口喝了口酒。接着把酒杯送到尚宇哲面前,笑眯眯的。
“作为我们认识的庆祝,你来喝一杯吧。”
尚宇哲连啤酒都没有喝过,更不用说浓度这么高的白兰地。他下意识去看经理,经理想的却是杯子是崔银赫自己用过的,没问题,酒他也喝了,估计没有搀别的东西,便小幅度点了下头。
事实上,崔银赫也的确只是在调情而已。
尚宇哲不得不接过酒杯,在崔银赫的示意下贴着他嘴巴碰过的地方开始喝酒。比起所谓“间接接吻”的不适,烈酒带来的刺激一瞬间淹没了五感。醇厚,浓郁,辛辣……火焰一样点燃他的四肢百骸,他喝得很慢,喝完之后大脑已经热了。脸颊发红,连脖颈都是烫的。
但包厢灯光昏黄,尚宇哲又凭本能站得很稳,没有人发觉异样。
……不如说,以他的相貌,没有人觉得他喝一杯白兰地会怎么样。他看起来就是个与情、烟、酒与色挂钩的人,一个冷漠的浪子,或是落拓的少爷。
直到崔银赫松了手里的铁链,链子落地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崔银赫用手揽住尚宇哲的脖颈,凑近嘴唇几乎就要贴上,旁观的经理看尚宇哲一动不动,还在心焦他是不是无视了自己交待过的话。
但,就在那即将吻上的瞬间,包厢大门竟然被打开了。
没有输入密码的声音,是Vitamin总控台最高权限直接解锁。
崔银赫立即意识到这一点,不满意地瞪向经理,脸上却骤然一痛,是被火焰撩上皮肤的烧灼感。
他赶紧退开,看见地上落着一个处于开启状态的打火机,浅蓝色的火苗正舔舐着地板。他抬眼,见到苍白如雪的李赫在。
李赫在表情平静,每一根睫毛都盛满了从骨头里渗出来的傲慢。他的皮鞋踏在地上,身后跟着两个室长,都是H-Y集团非常能干的人,连不怎么沾家族公司业务的崔银赫也认识。
“啊,是李社长啊。”崔银赫忍着脸上的痛,换起笑脸:“怎么了,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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