皈依者狂热—— by江JJ
江JJ  发于:2024年02月17日

关灯
护眼

霸凌与被霸凌的地位颠倒如此简单,只要有……
尚宇哲最后和站在洪秀贤身后的李赫在对视。
只要有李赫在站在这里。
李赫在抬手,把权杖递了过来。他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冰冷苍白的面目像教堂中一尊审判人间罪恶的大理石雕塑,手中的权杖顶端盘踞着光滑的蛇头,蛇眼睛和口中的位置都镶嵌着鲜亮的红宝石。权杖下三分之一的地方被血液浸透,仍在滴嗒往下落血。
整柄权杖看起来华丽、可怖又沉重。
尚宇哲站着,洪秀贤双膝跪在他面前,他抿唇沉默了很久,接过了李赫在的权杖。
洪秀贤的脸孔一瞬间变为死白,李赫在倒逐渐露出些笑意。
但这笑意很快停止了。
因为尚宇哲接过权杖后,并没有效仿李赫在的做法。他在几个口袋里都摸了一下,然后掏出了一包纸巾,把纸巾都用光,仔仔细细地擦着权杖。
雪白的纸巾迅速被血液渗透,地上很快多了许多纸团。这并不够,尚宇哲又把外套脱掉,才把权杖擦干净。
他低声松了口气,用双手把权杖递回去,终止了这场审判。
“……谢谢你,但是……对不起。”他说:“还有,衣服和鞋子、手机,我不知道这么贵。”
李赫在没接,展露到一半的笑容僵硬在脸上,显得有些诡异。
连跪在地上的洪秀贤都没能控制好表情,但凡谁这时候低头,会就发现他看尚宇哲像在看傻子。
不过,这件事也不需要亲眼看见了才知道,只稍微动动脑子,就会明白他们的想法。
尚宇哲自己也知道,他嗓音沙哑,存在一些药物和直面李赫在施暴场面的后遗症。
“我不想变得和他们一样,对,普通人动手。”他艰难地解释:“而且,我也不会打人。”
他只会逃跑而已。
逃跑,躲避,宽容他人并努力爱自己。这就是尚宇哲的蘑菇生存法则。
李赫在喉结一滚,没忍住似的,忽然从喉咙里爆发出短促的笑音。他拿回权杖,笑声变长,越来越响,整个人靠权杖支撑着,俯身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哎哟,我说,说的什么话?”
李赫在四处看看,对着手下那两个小头目说:“你们听清楚了吗,他刚刚说什么呢!”
他又扭头,踢垃圾似的随便踢了踢身前的洪秀贤,说。
“你也听清楚了吗?啊,他刚刚在干什么啊?以为自己真的是玛利亚吗——你告诉我你在想什么,我把你欠的那两亿,连同利息一起抹掉,怎么样?”
洪秀贤猛地抬了抬头,有些畏怯地看了一眼李赫在,眼底有光亮渗出,但仍犹豫着。
倒是站在另一头的韩承甫,他早已见过地狱了,对尚宇哲的“伪善”更加作呕。他本就不甘心和尚宇哲的处境对调,这会儿见了李赫在嘲笑对方,似乎有厌弃的意思,立刻激动到全身颤抖。
“我说……我说!我听清楚了!”
“尚宇哲,我告诉你,你放过洪秀贤你以为他会感激你吗?不会的,他只会觉得你是傻瓜,是窝囊废。不会打人,哈哈,打人难道还需要会吗?”
“在遇见你之前你以为我们做过这种事情吗,没有!是因为你自己,这么软弱,难道你就没有一点错吗,为什么我们偏偏找上你呢?你装什么善良,一副宽容的样子,其实只是借口,你就是胆小而已。”
“废物就是废物!”韩承甫忍不住叫喊出来:“机会到了手边都不会把握,你就永远只能这样靠着上层人一时的怜悯过活!凭你自己这副样子能做到什么,你会被我们踩在脚下,一辈子踩在脚下!”
他喊得声嘶力竭,说完重重喘着气,对上两个小头目看死人的眼神后心里才猛地打了个突,后知后觉发现整个仓库一片死寂。
李赫在似笑非笑,尚宇哲面色苍白。
“把网站视频调出来给他看看。”
李赫在语调懒洋洋的,似乎并不过心。其中一个小头目拿出平板,操作几下,接着将正在播放的视频捧到尚宇哲面前。
“这就是PHSax,他们想要给你拍视频,赚赏金的地方。”
不堪入目的画面清晰地呈现在屏幕上,渗人的惨叫从平板中传出,回荡在整个仓库。尚宇哲被音画包裹,脸上露出反胃的表情。
李赫在双手撑在权杖上,说:“——你还有一次机会。”
但尚宇哲只是把平板推开,然后转身吐了出来。

第23章
这个集装箱仓库位于首尔市的偏僻之处,后面连着一片废弃的加工厂,内侧还有个共于守门人休息的小小隔间。
尚宇哲刚刚结束呕吐,就被李赫在推进了这个隔间里。
面积太小,里面没有厕所,洗漱台和睡床安置在一个空间里。久没人用,洗漱池积了灰,上面贴着的镜子也变了颜色,微微有些发黄。
水电倒是还都没断,铁龙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接着就喷溅出一股浊液,搅动了满池的灰尘。放了片刻,水才变得清澈,连带把周围的脏污一齐冲下去,下水管道发出苟延残喘的咽呜声。
尚宇哲被推向洗漱台,他的手掌撑在上面,留下几个指印。脸被摁进池子里,冰凉的清水冲掉他唇边呕吐后残余的酸液,李赫在的手压着他的头,其实已经没有用力了。但尚宇哲没有把脸抬起来。
源源不断的水声堵住他的耳朵,水温冷却他的大脑,让他有时间能静下来,好好从外面发生的那些事情中回神。
对于尚宇哲来说,他这小前半生遵纪守法,龟缩一隅,在安泰和的保驾护航下被折磨也不过皮肉之苦,真切来说,是没有经历过太大的动荡的。
而李赫在根本就是动荡的代名词,是漩涡中心。
从韩承甫和洪秀贤、金南智三人翻天覆地的人生,到他窥见一角的地狱之门,以及身后这个男人向他展现出来的赤裸裸的血腥报复——这些都是尚宇哲想也没想过的事情。
他未必是不清楚那三人不会有丝毫自惭之心,未必是不明白如果落到他们手上自己也许会比韩承甫沦落到更深的地狱,他看清楚了一切,因为这样残酷的现实作呕,生理性抗拒展现于眼前的人性丑恶深渊。
他不是不想反抗,他只是做不到。
他不习惯。
尚宇哲把自己藏在洗手池里太久了,缩回了自己的壳内。好像但凡这个世界还有一角能让他容身,他就会挤进去,只要活着就好,不管条件怎么样。
李赫在五指穿进他的黑发,攥紧了,把他的脑袋提了起来。
尚宇哲头皮被扯得生疼,被迫仰头看向前方,水声还在继续,但被洗手池挡住的视野清晰了。他望见镜子中的自己,由于镜面泛黄模糊,映出的人脸微微扭曲,倒让比尚宇哲心目中自己的脸要容易接受一些。
因此他还有心情小声说:“……谢谢你。”
绕是李赫在,也结结实实愣了几秒钟。
他上过无数谈判桌,也在谈判桌上听过无数报价和筹码,那是一个个令人匪夷所思的数字,但他永远漠然,镇定自若,冷静相待。
可是现在在这破败狭窄的休息隔间,对着一面旧镜,灰尘被水流惊扰纷纷扬扬蒙昧口鼻,被他提着头发的大男生囚于此中,开口竟然在致谢。
李赫在离奇地问:“你谢我干什么?”
“谢谢你,帮我欺负他们。”尚宇哲是真诚的:“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会完蛋了。”
白皮肤的人眼睛很少是黑的,色素使然,大部分会偏于棕色。尚宇哲是个异类,他虹膜的颜色很深,因为情绪内敛平时显得十分冷漠,真正了解他的人会明白,他本身是冷漠的反义词,那么这片纯粹的黑色也就显出了无限的包容,夜似的广袤。
即使他倒映在不够清晰的镜面里,成为两抹涂鸦,也依旧是温驯的颜色。
李赫在意味不明地凝视镜中的他许久,久到内心中随暴力释放的野兽一寸寸匍匐叩首。
他承认尚宇哲是圣母,但不愿见得他对任何人都播撒这光辉,让神圣变作廉价——怒其不争涌上的愤怒,却又平息在这光芒之下。
他推翻了自己之前说过的话,人生头一次反复重复:“霸凌过你的人就在外面,现在不需要我,你可以亲自走出去让他们完蛋。”
尚宇哲短暂沉默,仍然说:“我做不到的。”
李赫在闭了闭眼睛,忽然更用力地拎他起来,再睁眼时,他不像最近在尚宇哲面前的李赫在了。换句话说,他更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隔间外面的时候,他现在更像是他自己。
“你看看你。”
李赫在的嗓音低沉,天生的,刻意压下时几乎有种金属震颤的质感。撼动听者的神经:“看看你的样子,你认可他们的话吗,你觉得为什么他们会盯上你?”
尚宇哲随着他的话语平视镜子,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
“因为你懦弱?你贫穷?还是因为你的缄默,你的纵容?”
“都不是,只是因为……”
“你是怪物而已。”
话音落下那刻,李赫在骤然用空着的那只手掌捞了把池中的水液,用力往镜面上一抹!厚重的浮灰沾染上了他矜贵的掌心,模糊的镜子被人为擦出一道尚算清晰的光面。
尚宇哲的脸就映在其中,那么英俊的一张脸,在他自己的注视下,却如同融化的蜡油,向下蠕动拉拽,变成皮不挂肉的四不像。简直比在李赫在拳头下面目狰狞的金南智还要令人生畏、作呕。
深深根植于本能的条件反射,尚宇哲从喉口挤压出一声惨叫,下意识撇开头,却被李赫在死死抓着头发正回原位。他逼尚宇哲正视镜中的自己,甚至把他脑袋前压,再差一段距离他的眼皮就要挨上镜面。
“看见了没有,其实你打从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你觉得我说的是对的,是吗?”
“那个姓韩的说那些话的时候你没有那么生气,因为你知道他说的是错的,你知道自己被欺负的根本原因。你跟正常人格格不入,你就是个藏在人群里的怪物。”
“怪物——所以这是你应得的。”
如此恐怖的话从李赫在嘴里说出,渗着血,把尚宇哲无形的外壳生生撕下来,带来残酷非人能忍受的阵痛。
尚宇哲呼哧粗喘着气,踏进这个仓库后头一次如此剧烈的挣扎起来。他好像丧失了语言能力,不如说他被李赫在的话钉穿了喉咙,无法反驳所以失声,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抢回自己的残壳逃跑。
李赫在不放过他。
成熟男人的手掌那么宽,那么大,牢牢抓着他的发顶。尽管几缕黑发在他掌中挣断,他无动于衷,苍白的手背上青筋蟒蛇似的蜿蜒,腕骨从皮肉下凸起,像一块雪白的礁石。
雪白的礁石,他的手掌也倒映在镜子里,尚宇哲盯着近在咫尺的画面,蓦然的,一股情绪兜头而下。
这不是第一次,却是他十九年人生中第二次感受到这股情绪。
沸腾的,带着疼痛,反复地拷问他自己,凭什么?凭什么是他,凭什么他自己是怪物?既然怪物就要受欺凌,凭什么李赫在能过得这么好?
怪物也分三六九等吗,为什么李赫在就能这样居高临下地审判他呢。
他们拥抱过,他们是同类,李赫在明明没有立场这么说他,如果李赫在不是怪物的话,如果李赫在能不被欺辱的话……
“我、我不是。”
尚宇哲眉心痉挛般抽动,唇角像被焊在一起又强行扯开,每个字都淌着撕裂皮肉的痛苦。
可李赫在笑着,笑容那样冷:“你不是怪物?别开玩笑了,你不是怪物怎么会被欺负那么多年?”
他的手掌猛地一摁,尚宇哲的脸贴上镜面。镜子冰凉的温度让他牙关打颤,李赫在说。
“承认这个事实吧,反正你习惯这样。”
尚宇哲感到头晕目眩,差一点要陷入他的语言之中,然而李赫在垂下胳膊在铁龙头下洗手。他养尊处优的手掌,灰尘都无法在上面停留太久,清水一冲就掉,像他光辉灿烂的人生。
“……我不是。”尚宇哲怔怔盯着他不似人类的皮肤,喃喃:“我和你是一样的。”
“说什么呢,我可不是怪物。”
李赫在听见了,漫不经心地说。
这句话点燃了什么,尚宇哲的喉管发出气流挤压的动静,他先是喘息,接着吐字,从含混变得清晰,声音越来越大。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最后几乎是吼出来:“我不是怪物!你不能这么说我!”
与此同时他猛地一挣,李赫在松开了手,踉跄倒退一步。他站定身体,扬臂要重新抓住尚宇哲,这只苍白的手掌落在尚宇哲眼里,仿佛是命运的手心,要他再一次低头认命。
“你想死吗,小怪物。”李赫在的声音回响在尚宇哲耳畔:“还记不记得我是怎么对那个叫金南智的?”
他朝金南智挥拳的画面应声浮现在尚宇哲脑海,命运镇压他的手掌近在眼前。
尚宇哲眼眶发红,理智化作燃烧着的岩浆,他的拳头用力砸上了李赫在高贵的脸颊。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对着某个人挥出拳头。
也他妈是李赫在二十八年人生里,首次心甘情愿挨打。
这榨干了尚宇哲浑身力道的一拳,李赫在被打翻在地,昂贵的风衣面料披散在地面,他翻身坐起来,长腿屈着,手掌撑在身体两侧。
狭小的隔间,即使一站一坐两个人好像也无限近。近到尚宇哲能看见李赫在左颧骨上浮起的淤青,看见他仰头时滚动的喉结,还有那双肉粉色的眼睛。
居然是平和的,暴怒和冷漠都不在其中,就透出罕见病症所赋予的……病态浪漫。
尚宇哲烧灼中的大脑渐渐冷却,后知后觉听见身后不断冲刷落下的水声。他手掌颤抖,还保持着握拳的姿势,骨头僵硬到发痛。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
前方,李赫在用一贯嘲讽的声音说:“恭喜你,晚了十九年,现在才终于成‘人’了。”

那天,尚宇哲是被其中一个小头目开车送回学校的。
他坐上车,李赫在还站在仓库前,深夜的风吹起他的风衣下摆,上面残留着灰尘的痕迹。他指间夹着一支粗烟,灰色的雾霭弥漫于唇齿,望着开始启动的车辆没有什么表情。除了生死不知的金南智,韩承甫和洪秀贤像死鱼似的跪在他脚下,脸上全是惶惶然的神色。
不知道他们明白为什么李赫在会对他们出手没有,总之,从这一天起,这三个人就从尚宇哲的生命中消失了。
他的人生鲜少有这么清净的时候。
没有人欺负他,他捡回了丢在仓库地上的护目镜,新壳替他挡住外界的目光,甚至于给他一份勇气——不,这勇气不一定是这副壳给的,也许是尚宇哲喊出“我不是怪物”那刻就有什么改变了——当新班级的同学们问他为什么总是戴着眼镜,他没有陷入不堪的沉默,也没有像过去那样承认自己的异端。
他低声说:“因为我生病了,戴这个会让我舒服。”
同学们默认应该是眼睛方面的疾病,理解的同时没有追问太多。虽然专业课上也会碰到以前班级的同学,不过他原来就是透明人,有那么几个记住他的同学基本是目睹过他被韩承甫他们使唤的,尽管好奇他的变化,但不会有人那么神经来向他打探。
他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大学男生一样生活着,先前一起去食堂吃过饭的闵先艺、郑在英几人很自来熟,亲切地对待他,不知不觉中他们开始一起行动,几乎像是朋友。
尚宇哲没有除了安泰和之外的朋友,他不能确定。
他有问安泰和这个情况,因为脱离了校园霸凌,他的时间变自由了,时常和发小约着见面。
安泰和听完问题后大笑着揉他的头发,说当然了,这就是朋友啊!
尚宇哲怔了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之后才露出个小小的笑容,认真地发出邀请。
“那,泰和。等你有空的时候,来首尔大玩吧,我给你介绍……我的朋友们。”
然而,这个邀请在完成之前,再一次被打断了。
周五的下午,尚宇哲的手机里收到来自李赫在的消息,按照他尺寸定制的护目镜已经做好了,让他去别墅拿。
尚宇哲已经有点习惯脸上的眼镜了,虽然略微大了一些,但不是很要紧,不影响使用。
不过,这副眼镜本来就也是李赫在的,其实应该还回去。而且新眼镜都做好了,不去拿的话就是浪费。
尚宇哲不是很想去,基于以上种种原因,还是去了。
他对这栋别墅有点阴影,总觉得走进去好像又会被关起来似的。除此之外,他对李赫在也有一些……不,也许不是李赫在。
最近,尚宇哲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拳头砸在人脸上的感受,这种鲜明的碰撞感在他情绪极度激烈的时候烙上了他的神经,似乎从此就潜藏在他手上,时不时提醒他发生过什么。
他总是破碎性地回想起仓库隔间里的画面,想泛黄的镜面,空气里的浮灰,以及李赫在颧骨上的淤青。
他在梦里握住拳头,触感绑住他的手腕,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件事了。
别墅区很大,计程车只能停在门口,这离李赫在住的那几栋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尚宇哲本来以为需要自己走,但没迈几步路就有眼熟的佣人开着车来接他了。
回到曾经住过大半个月的地方,尚宇哲既熟悉又陌生,他拘谨地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等待李赫在从楼上下来。
他没有等多久,李赫在穿着黑色的睡袍,露在外面的四肢像冰筑的,胸肌隐约夹出一道沟壑,很随意地走下楼梯,坐在了他对面的沙发上。
李赫在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挺薄的,轻飘飘扔向了茶几。尚宇哲本来不想看,以为是属于对方的工作资料,结果余光无意中捕捉到封面,顿时明白这是给自己的。
因为上面有着安泰和的黑白照片。
尚宇哲下意识拿起来,李赫在也没有丝毫阻拦。男人叠着二郎腿,大腿皮肤随着动作暴露大半,苍白的皮肤与黑色丝质睡袍的对比分外明显,他坦然自若。
佣人过来替他剪去雪茄,用火柴划出橘色的火苗。李赫在吸着烟,吐出的雾气是乳白色,掩盖了他丰厚的嘴唇。
尚宇哲翻了几页资料,从以前在蔚川市的时候,到来首尔这段时间,安泰和身上发生的事情差不多都简短地列在了这份资料里。
他仿佛一脚踩空,心脏悬着,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李赫在像觉得他在说废话:“你那发小。”
尚宇哲尽量按下焦躁和他说话:“我知道,但是,你为什么要调查他?”
李赫在听完,却忽然笑了。
“尚宇哲。”他说,特地偏过头:“你打了我,还记得吧?”
尚宇哲一愣,立刻反应过来,感觉自己大概明白了。
他熟练地道歉:“对不起,那天我太激动了……现在想想,其实你应该是为我好吧?如果你生气了,你可以揍我,更用力也没有关系……不过你不要迁怒泰和,他是个非常好的人。”
“之前你说过,你不想变成和那几个一样的人,是吧?”
李赫在却问:“看看这资料,斗殴、非法入室、持刀威胁……你那好发小把坏事做遍了,你怎么还说他是好人呢?”
“啊……”尚宇哲嘴巴张开,眼神夹着一丝茫然:“这是不一样的啊,泰和是为了帮我才……”
李赫在打断他:“他为了帮你,所以做这些事也能得到你的赦免。那让你自己去反抗那些渣滓,你怎么又觉得会变成他们的同类呢?”
我不想变得和他们一样。
这是在仓库,尚宇哲推开李赫在递过来的权杖时说过的话。
尚宇哲显然是被问住了,黑色镜片后的眼神漂移着。但李赫在本来也没有打算让他回答什么,他倾过身,摘掉了尚宇哲的护目镜。尚宇哲还没来得及感受到不适,李赫在的手掌覆上他的侧脸,堪称温柔地摸了一下。
可是,他的语言却是那么冷酷,叫尚宇哲的心霎时坠入冰窟。
“金南智已经瘫痪不能动了,我和剩下的人做了个交易。”
“你知道的,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我能做到什么——我要他们帮我杀一个人,成功之后,不仅欠的债一笔勾销,我还会给他们数不清的钱,送他们出国。”
“他们没有别的路了,只有杀人这条出路。”
“你手上的这份资料。”李赫在收回手,好整以暇地靠在宽大柔软的沙发上,问:“你猜,我还给了谁?”
尚宇哲几乎拿不住手上的资料,雪白的纸张在他掌中抖动。他嗓音干涩,没有丝毫遮挡的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一时间全然忘记了外貌暴露于人前的不适。
毕竟,那是安泰和,是他的发小,他的保护神。
李赫在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他的脸已经完全好了,侧颊光洁如初,一点印子也没留。
“啊,我给他们的时限是周五傍晚六点钟。他们犹豫了这么久,现在也该动手了吧?”
佣人仿佛听不懂主人家在说什么,或者一个人的性命在他们眼中的重量就像猪肉一样可以轻易放在秤上称量。尚宇哲环顾四周,忽然记起自己在别墅中报警却毫无回音的事情,骤然升出巨大的荒诞感。
李赫在含着雪茄含混地问他:“要和我在这里一同等待结果吗?”
尚宇哲猛地起身,来不及缓过大脑蓦然的天旋地转,没再给他一个眼神,踉跄着狂奔了出去。
李赫在沉沉盯着他的背影片刻,脸上似有若无的笑容消失了,目光垂落在茶几的那份资料上,喃喃骂了句。
“他妈的。”
尚宇哲一口气奔出了别墅区,他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即使是以前被欺负逃命的时候。喉咙中隐隐有血腥味,他用最快的速度拦了一辆车,抖着手指给安泰和打电话。
万幸,通了。发小毫无阴霾的嗓音响起来:“怎么啦,宇哲啊,你……”
尚宇哲直接问:“你在哪儿?”
他没用这种语气说过话,安泰和顿了一下,才说:“哦,在去店里的路上,放学我要帮忙的嘛……快到了。”
尚宇哲深吸一口气:“我去找你,你不要耽误,去店里之后就不要出来了。不对,你和阿姨把门窗锁上,先不要接待客人了!”
安泰和奇怪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尚宇哲很想立刻说有人要杀你,但这句话突兀得匪夷所思,而且司机的视线一直有一下没一下地瞟过来。他担心被当成精神病人扔在半路上,只能罕见地强硬道。
“你不要管那么多,听我的!你……相信我,好吗?如果你现在走在路上,那就打个车,马上到店里去。”
“我在地铁上。”
安泰和显然还很疑惑,但马上作出了保证:“我在最近的站下车,打车到店里,然后就不营业了,你敲门我才开。”
“宇哲,你也不要着急,慢慢过来,好吗?”
尚宇哲却慢不了。
永远温柔、在这种时候还操心着他的安泰和,就是这么一直保护着他,承担着他的那份重量活下来的。
他自己也不轻松,为了尚宇哲,连书都没有好好念。虽然他自己说一点也不喜欢念书,但尚宇哲知道安泰和其实很聪明。
如果因为自己,安泰和就这么死掉的话。
……他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尚宇哲忍不住催司机快点,再快点。可是司机已经觉得这个长的帅得不得了的小伙子言行有点奇怪,担心他是磕嗨了,或者的确卷入了什么麻烦里,还是刚到梨泰院就让他下车了。
这并不是尚宇哲的目的地,离安泰和家的炸鸡店还有两条街的距离。但尚宇哲看看已经拥挤起来的车道,还是忍着飞快结了账,用跑的往店里去。
他跑的太急,穿过马路时踩着已经变红的路灯,有急性子的车辆已然起步,保持着不低的车速朝他的方向驶过去,倘若司机不能马上踩下刹车,那一定会酿成车祸。
尚宇哲无知无觉地奔跑,司机回过神来骂骂咧咧,但没等他踩刹车,一辆改装过的悍马几乎像头刚出笼的猛兽,猛地从侧方撞了过来——加固过的车头顶着车身,无视灯牌,无视交规,一直把它顶上了路边的消防栓,彻底偏离开原来的车道。
车喇叭声响成一片,行人的惊呼不断,唯有两辆黑车幽灵似的继续前驶,按照指令跟着尚宇哲消失的背影。
驾驶座上,李赫在握着方向盘,只在睡袍外披了一件大衣。悍马毫发无伤,被撞的轿车车身却凹进去一大块,活像被兽牙咬穿。司机艰难地推开车门,又惊又怕,怒气冲天地来敲悍马的车窗,李赫在把车窗放下,偏头看了他一眼。
仅仅一眼,司机仿佛被掐住喉咙,连涨红的脸都发白,怒火熄灭得无影无踪。
“报个数,然后……”李赫在扯开唇角,却只流露出森森寒意:“滚。”
尚宇哲速度很快,安泰和却因为中途换乘,再加上市区堵车,才刚刚到店门口。
他用力喘着气,胸腔起伏舒张,清晰看见发小的背影。他立刻要喊,高速奔跑中的身体却只发出微弱的声音,尽管如此,安泰和仍像感觉到什么,转过了身。
看见朝自己跑来的尚宇哲,他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爽朗地笑起来,举起手臂朝他挥了挥。
尚宇哲却瞳孔骤缩,表情霎时凝固成惊恐。
前方,熟悉的身影带着压得极低的棒球帽和口罩,已经出现在了安泰和身侧。对方的手放在兜里,略微伸出来,黄昏如血铺开,手掌与口袋的间隙在光线下反射出属于刀锋的冷冷寒芒。

第25章
一切都发生在几分钟之内,事实上不论是时间、空间都已经没有了概念,至少对于尚宇哲来说是无法感知的。光影和声音都扭曲,他眼里只有前方洪秀贤从口袋里拔出了刀,而安泰和仓促扭头,身体往旁边大幅度偏了一下。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