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不是师尊德不配位,只是他不像你想象中那么完美。你一边强加给他完美的形象,一边又嫉妒他。实际上,你只是自命不凡,觉得自己最了解他、和他最相像,你才应该是那个和他坐在一起、享受这一切的神仙。”
龙王把那张画纸拍在他床上,啪一声,像一个耳光。
同泰仍然坚持自我:“我做这件事就没想着能瞒下来。你们可以随意处置我,但你们阻止不了三界的公论,我是做了一件公义的事情,大家会明白的,他们会认清你们的真实面目。”
同印都气笑了。这书呆子已经没有救了:“师尊没想着真的要处置你。他其实挺高兴你把这件事散播出去,反正他是不留念这里的。过一段时间,他应该就会封宫退位了。”
同泰一惊:“封宫?他......他要封宫退位?”
“是。”同印看着他。
同泰紧紧地抿住两瓣唇。
“你不是说他不应该留在这里吗?正好,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从前没有退位,只是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来弥补龙族,弥补自己心里的愧疚。”
“不过……我看你比较喜欢这里,不如就把你留下来守宫好了。”同印望了望这房间上下:“往后这座仙宫肯定是不会再有其他神仙住进来的了,就算哪天另有大乘神仙要登临三十六重天,估计也会另外开宫。所以从此以后你可以独享这太初朔晦了。”
“师尊不会剥夺你的法力和神格,但你会永生永世都被囚禁在这里,不能出宫,不能去任何地方。你的名字会从天界的神仙名录上面抹去,三界之内再也没有你的存在,你就会变成这座仙宫,它在你就在,它不在了,你也会永恒地消失。”
“对于师尊而言,这里曾是一个牢笼,如今,你可以尝尝和他一样的心境了。”
同泰脸色慢慢白了下去,他摇摇头:“不,我不要永远待在这里......”
同印没有理会他,兀自站了起来,吩咐跟随他而来的另外两名侍者:“把房间封上,定期送饭食和水过来就可以了。不要虐待他,也不要理会他,任何人都不许和他交流沟通。”
他走出门去了同泰仍然在他身后喊:“同印!你不能这样!让我出去!同印!”
同印顺便绕道去自己的房间里收拾了一点东西。
他心情不好,处置了同泰并没有让他觉得爽快酣畅。整个太初朔晦,除了鹄仙,同泰与他关系最近。他仍然记得当初他主动向自己伸手,将出入正殿的月型玉牌给他看,这份情谊如此难得,他本来以为他们会成为一辈子的好友。
收拾房间能够振作心情,他也正好要把自己的东西搬到正殿里去。提着包袱从偏房去正殿的路上,他碰到了藏牙。
“婆婆这是要去见师尊么?”他见藏牙形色匆匆,“是张嵩那里有消息了?”
藏牙刚从宫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一只大乌木箱子。那东西很沉似的,她提得有点吃力,走得气喘吁吁:“我回了一趟隅谷,去见了见张嵩。帝君把那座隐牢封了起来,将我那义兄一并囚禁在了里面,说是等审问清楚了罪名,再将他押解到天界来交给天尊处置。所以他没办法往外头递消息了,只能我悄悄去见他。”
“我来吧。”同印将那个箱子拿了过来,确实有点沉,“这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这家伙搞得神神秘秘的,说是让我带给天尊的礼物,只能天尊亲启,我不能打开。”藏牙嘟嘟囔囔地抱怨:“不过你放心,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他和我保证过了。”
“您见到他了?他有没有说什么?”
“如天尊所料,他不愿意帮我们。他有信心帝君不能把他怎么样。”
“难道帝君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要不然,就是他认为他能从帝君手底下逃脱。其实这个道理我也能理解。他现在不是犯了帝君的忌讳,就还容易逃脱,逃走了帝君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之,如果他帮了我们,那就是真的和帝君为敌。如果我们不能击败帝君,那到时候他的下场恐怕会很惨。”
同印点头:“是个聪明人,到了这一步了脑子还能这么清醒。”
藏牙看着那个箱子:“虽然不能明着帮我们,但一点小恩小惠是可以给的,这份礼物算是在天尊面前卖个好,往后如果帝君败了,我们也得惦记着他今天的这份人情。”
作者有话说:
同泰的戏份杀青了,本文进入完结倒计时。
同印陪着藏牙到了莲台。恩魁刚刚离开,玄乙静坐在莲花间。
如今是夏天里,莲花开得最盛的时候,粉的白的黄的从荷叶间??冒头,风中有莲子的清爽的香甜。煮茶的水是荷叶上的露水,鹄仙又让侍者们把莲子剥了一大盘,特地把芯剃去了,放在茶里一起煮来吃,或是直接生吃都是极好的。
见藏牙过来,玄乙起身为她倒茶,又把新鲜莲子换到她前面:“婆婆爱吃莲子,这是今儿早上才剥的,您尝尝。”
藏牙向他行了礼:“灵泉水里面养出来的莲子,自然是上佳的。”
同印把那只乌木箱子放到玄乙面前,也先喝了一口莲子茶。
“那张嵩倒是会两面讨好。”玄乙笑盈盈把箱子打了开来,里面是一团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
同印坐在他手边上,也好奇地探头看:“这是什么?”
玄乙伸手把那团东西拉出来,是一颗灰色的头颅连带着头发。
一看那张脸,正是帝君!
连玄乙都大惊失色,手没稳住那头颅掉在地上,滚了两圈停下来,帝君的脸正对坐着的三位,眼睛都没闭上,显出一副受惊的表情,显然他自己死前也经历了巨大的恐惧。他的脖子像是被野兽啃断的,断口坑洼不齐,皮肤上还有不少血沫和骨屑。
“怎么了?”藏牙看不见,却感觉到了气氛的突然转变:“有何不妥么?”
同印站起来,去把那颗头捞了起来:“这......这真的是帝君?帝君死了?怎么会这样?”
藏牙也是一惊,去摸他手上的头,越摸脸色越沉。
只有玄乙没有动:“恐怕,真的是了。”他不认为张嵩会做出一只假的帝君的头颅作为礼物。
藏牙证实了他的说法:“这确实不是幻术,是真实的神仙的头颅。”
同印把头颅放到箱子上面,像是怕弄脏了玄乙,连一根头发都没让碰到上神。一神一龙一人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一时间他们面对着这颗头颅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同印率先打破了沉默:“张嵩那小人,实在是歹毒。这东西放在师尊这里恐怕不妥,天庭若是发现了,师尊百口莫辩。要不然我先送回隅谷,再同张嵩问个清楚。”
玄乙摇头:“恐怕已经晚了。他既然杀了帝君,就没有任何神仙能够把他束缚在隅谷的牢房里。我想现在他很大可能已经离开隅谷了,就算我们把这东西送回去,也难以找到他这个人。反而,带着这东西下凡的一路上还有很多不定因素,太容易招来麻烦了。”
藏牙很自责:“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把它带回来。我没有想到......”
谁也不可能想到这里面会是堂堂帝君的头颅。
玄乙认为不能责怪藏牙:“您能一趟一趟辛苦地为我们跑已经是不容易的了。”
同印仍然很难相信:“张嵩真的能杀掉帝君吗?他只是一个凡人,最多就是幻术和毒术高明一些,可对方是帝君啊!帝君的道行是随便一个凡人、一些毒药和幻术就能杀死的吗?”
玄乙把那颗头重新拿起来观察:“仅靠张嵩,的确是很难杀死帝君。但你不要忘了,隅谷还有那么多龙族。”
同印眯了眯眼。
的确,如果是龙族和帝君打起来,还真的不好说帝君是不是对手,如果帝君身边又恰好没有武力高强的护卫的话。而且,张嵩豢养在身边的那些龙族,还不止是普通的龙族,都是练决疑心法练到走火入魔、攻击性极强的龙。
“师尊是觉得,张嵩放出龙族杀了帝君?”同印连忙去看那脖子上的断口:“这样说来,这脖子确实像是巨兽的牙齿咬出来的。龙的咬合能力我清楚,咬一颗头下来不费事。”
玄乙是这么推测的:“帝君把张嵩关在隅谷就是一个致命性的错误,他可能是打算先和张嵩‘串供’好,再把那座牢房处理干净,以防被我抓住把柄。但他想不到张嵩会直接在那里要了他的命。”
“以张嵩的性格,只有他背叛他的主君,没有他成为弃子的事情。帝君透露出任何一点想要放弃他的意思后,他应该就决定了,先下手为强。”
藏牙肯定地点头:“他不会在乎对方是帝君还是上神,任你是什么族类,想要害他性命的,必然都要做好自己先丢掉性命的准备。更何况,他也从来没有把帝君放在眼里,对他来说,帝君和那些被用作实验的龙族没有区别。”
玄乙继续:“帝君应该是去隅谷私见了张嵩,因为这座牢房以及化川的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他去的时候也不会带很多护卫在身边,去了之后他们要秘密商议怎么把事情圆回来。帝君可能会诱骗张嵩,只要张嵩按照他们‘串供’好的应付我,他最后会保下他。但张嵩这么聪明的人,他不会真的相信帝君。他要的就是这次见面的机会。”
同印惊叹:“但杀了帝君并不就是结束,堂堂帝君被杀,天庭肯定会追他到天涯海角。他就算逃到冥界,都不一定能躲过去。这一招实在是太险了。”
藏牙却觉得很值得:“招虽然险,但是他没有别的退路了。帝君必然放弃他,沦落到了天尊手里,他的下场也不会好。毕竟他对龙族做出如此残酷不仁的事情,天尊不会放过他。那还不如杀了帝君,他起码有逃的机会。”
“而且,在帝君这件事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帝君死了,对我和同印来说,是莫大的好处。他把这颗头献给我,也算是立了一个大功。那么他谋害龙族的事情,或许有机会将功抵过。”玄乙道:“哪怕不能,我也不至于真的要他的性命,他活下来的几率就增加了。”
此人不仅脑子清醒、精明,胆色极大,而且手段利落狠绝,下手从不犹豫,也不会失败。
帝君恐怕到死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在这么一个凡人毒师手里。上百年的道行、三界所有族类绝对的君主、天庭至高的掌权者,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倒在了西南谷地的一个隐秘牢房里,被十几条疯了的龙族围攻而死,最后落得身首异处、死无全尸的下场,实在是让人唏嘘。
而且这死亡太过突然,也太重大,势必引起轩然大波。
正如同印所想,帝君的死不会是结束。天庭突然之间失去了君主,群龙无首,人心惶惶,各方势力恐怕会立刻展开激烈的权力斗争,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恐怕天界都不会安宁了。
但如果只是权力斗争也还不是最糟糕的,天庭向来权威深重,不然不能统御三界如此多年,一旦天庭没有了强势的主人,三界各族是否还能够听信天庭就不得而知。到时候,如果出现了造反势力,恐怕还会带动战争,维持了几百年的阶级秩序都将会被打破,整个三界将面临着一场大换血。
当然,对于龙族来说,帝君死亡的好处是远远大于弊端的。
起码龙族不用再思考被迫搬离故土的问题,东海、南海和北海龙族守住了自己的家园,也不必担心种族灭亡的危险。可以说,龙族的燃眉之火算是被扑灭了。至于天庭选上来的新任君主对龙族有什么想法,那就是未来的事情。
眼下,龙族至少可以安安心心地睡个觉,进行自我修整了。
只不过有一个问题,恐怕龙族是很难搞清楚的了。
那就是帝君到底为什么要对龙族做这些事情。
现在看来,帝君的阴谋很明显,他希望龙族通过练习错误的心法走火入魔,然后自相残杀而亡。这是灭族的大祸,但帝君为什么要灭了龙族呢?这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还是他对龙族怀有什么仇怨?
要对一个族类进行灭族总需要一个理由,即使这个理由不合法理,至少也要合情理,否则任意灭族只会引起民怨沸腾,伤害自身的权威。但从帝君暗地里任用张嵩、把先行实验设在隅谷秘密的牢房里,并私自去和张嵩密谋就可以看出,整个大计,天庭知道的神仙都屈指可数,哪怕帝君身边亲近的仙官,都不一定知道,因为要让神仙们同意实施这个计划,帝君给不出像样的理由,也说服不了身边的仙官。
那么他很可能就是怀着某种私密的怨恨,这种事情不好放在台面上说,只能私下进行。
同印觉得不爽快的是,堂堂帝君,说要对龙族灭族就灭族,龙族到最后,甚至连自己为什么要死都闹不明白。
边丹损失了心志也不知道为什么遭此横祸,还有那些已经在化川受苦的龙族,那些尸沉化川的龙族,他们的公道谁来还呢?
还有张嵩。他现在也还是一个不定因素。
帝君虽然死了。但张嵩还在,他对龙族又是什么想法?他是不是也和龙族有仇怨,所以愿意帮助帝君?即使没有,他现在愿意放弃这个计划吗?还是他想继承帝君的“遗志”?他还知道帝君多少秘密?
“婆婆。”同印觉得还是有必要找到张嵩:“您还联系得上张嵩吗?我们还是要想办法找到他。”
藏牙能想明白同印的意思:“我可以尝试和他联系,但他不一定会回应我。我先试试。”
玄乙也还有话要问张嵩:“婆婆,如果可以,请他与我们见一面,他可以选择见面地点和时间。你还可以告诉他,他的礼物,本尊收下了,请他不要担心。我们只是想把话说清楚。”
藏牙想了想:“或许,我知道怎么打听他的去向。”
同印来冥界的次数不多,上一次就是去象耳谷观刑。但那次去的时候,身边是天庭侍者,他自己的心情也沉重,根本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冥界的风光,所以他对于冥界的印象一直停留在象耳谷百鬼贪食的惨景里。
再次来到冥界,景色就没有那么恐怖了。刑场之外的地方和人间的城镇差不多,尤其入夜后街上张灯结彩、百鬼游行,十分热闹。
藏牙领着同印和玄乙走在前面,从一条繁华的巷子直穿而入,道路两边店铺都开着门,摊贩们支着红艳艳的招牌,有卖糖水的,有卖古玩器具的,还有糊纸灯裱字画的......远远的能闻到一股酒香,还有烤肉的味道,从巷子尽头还不时传来欢呼、喧闹声。走在群鬼之中,鬼太多了,肩膀挨着肩膀,前脚跟着后脚,有的大鬼不得不将鬼童顶在肩膀上,那小鬼也穿着红夏布短衫,头上扎着双髻,手里小鼓摇得嘚嘚响。
他们穿过巷子往冷清些的岔道上走。
同印牵着婆婆,替她拿着药箱走在前面。按照婆婆的指引,他们找到了门口挂着一把艾草的一户“人家”。
“在冥界挂艾草,可真是好玩儿。”艾草是驱鬼的。同印觉得有意思:“张嵩就在这里吗?”
婆婆敲了敲门:“这是从前张嵩一个手下的住处。他们是过命的交情,我想,他应该会知道多一些消息。”
她刚说完,大门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双灰白色没有瞳仁的眼睛。
这眼睛,一下子让同印想起了在张嵩身边贴身服侍的小童阿贵。再加上婆婆眼睛也不好。感情这毒师专门挑眼睛不好的交际呢。
“阿冉。”那鬼认出了藏牙,阿冉是藏牙的闺名,“进来吧。这两位是......”
藏牙看了一眼上神和龙王:“这是我的两个新伙计。”
作者有话说:
这章也可以叫恶人自有恶人磨。所以帝君不是大boss嘿嘿。
这位张嵩的手下自称“十雨”,也是一位毒师。
他将藏牙一行三位引入宅子,并拿出点心来招待他们。藏牙趁着他转身的功夫,口型示意同印和玄乙不要吃任何东西,同印就连茶水杯子都没有碰。
“怎么,师傅连您的消息都不回了嘛?”十雨没想到藏牙会找上门来。
藏牙这一次的确没有得到回应:“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也不会来找你了。”
十雨告诉他们,张嵩的确在两日前曾经联系过自己:“但他说,他不准备来冥界。因为他之前和冥界的渊源太深了,很容易被察觉。而且,在这件事上,冥帝不想帮他,怕被牵连进去。”
显然,他是知道帝君被杀的事情了。
藏牙问:“冥帝也知道了?”
十雨同时也在为冥帝工作:“冥帝不知道他杀了帝君,他只告诉冥帝,他惹了麻烦,和龙族有关。冥帝就拒绝了帮他。象耳谷公开行刑,冥帝已经被龙族记恨上了,他不想再和龙族有牵扯。估计冥帝是看出来玄乙天尊想要帮龙族,他认为帝君和龙族之间的争斗不一定就是龙族输。万一帝君没得逞,让龙族喘过气来,他也难免被报复。”
同印挑眉:“脑子挺活络的嘛。”
十雨继续:“不过,冥帝也答应不会向外透露师傅和他联系过。”他称呼张嵩为师傅,“这也就算是帮了师傅了。毕竟,事情一旦败露,冥帝恐怕逃脱不了天庭的追问,到时候他能为师傅拖延一段时间以争取逃跑时间。”
“那他怎么联系的你?和你都说了些什么?”藏牙问。
十雨倒是答得很坦率:“是阿贵送来了消息。阿贵还让我替师傅取了一些东西,有一些是从前师傅寄放在我这里的旧物,还有一些是制毒的药材。我把东西都交给阿贵后,他说,师傅以后会再联系我的。”
“旧物?什么旧物?”
“一件软丝罩衣、一面青铜绛叶纹的镜子还有一把团扇。”
“连罩衣都带上了,看来他也觉得此次真的凶多吉少。”
十雨用茶碗盖子盖着笑意盈盈的嘴:“我也许久没有同师傅联络,他在隅谷的这些年我们就疏于来往了。您也知道,他这个人去哪里、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很少和我们这些徒弟提及,总是要帮手或者要东西的时候才出现一下,或者让阿贵从中联络。何况,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自然不会轻易透露去向。”
藏牙却说:“至少他杀了帝君的事情都告诉了你,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十雨放下茶碗:“您如果还想再在冥界逗留,可以在我这里住着,多长时间都没有问题。但师傅的事情,我真的就只知道这么多,恐怕爱莫能助。”
藏牙站起身来向他微微鞠躬:“如今,你已经是冥帝身边最得力的鬼官,我们不好打扰你。我们来只是想知道嵩哥的下落。既然你也不知情,那我们就不多逗留了。”
十雨也站起身来,陪着他们一路从正厅送到院子门口:“阿冉你太客气了。我们这些徒弟都知道,师傅最在意的就是你。倘若知道你如此关怀他,师傅他老人家一定会很高兴的。”
藏牙只是笑笑不说话。她前脚都从门槛里迈出去了,突然又收了回来:“对了,你说的那把青铜绛叶纹的镜子,我好像见过一次,仿佛也是一个法器。”
“是。”十雨解释:“虽然不像天庭的照妖镜那么神奇,可也是个好宝贝,任何被施了幻术的东西,让这个镜子一照,都能现出原型。听说,这是师傅从前拜师的东瀛的大术士送给他的礼物,那东西上面镂刻的妖怪图样,一看就知道是东瀛的妖怪。”
“东瀛……离这里很远吧?”藏牙挑了挑眉。
“远着呢。”十雨意有所指:“不过那么远、那么偏僻的地方,恐怕天庭都难追过去。您说是吧?”
从宅子里出来,藏牙还是想先问玄乙的意思:“如果要去东瀛,此行山高水远,一路舟车劳顿。天尊实在不必受这个苦处,要不派遣几位弟子同老太婆一起去就是了。”
同印也觉得玄乙没必要去:“同泰那副画流出去之后,现在外头对师尊的议论仍然没有休止,师尊还是少走动让人察觉了的好。何况,天庭这时候找不到帝君说不定已经陷入混乱了,接下来三界哪里都危险,不如在宫里安全些。我驮着婆婆飞去东瀛,也不要那么久,来回三日也够了。”
但玄乙这时候在宫里也坐不住:“凭他们议论又能拿我怎么样?我这时候呆在宫里只能干着急,还不如走动走动。说来我也还没有去过东瀛,就当是去一次长长见识也好。”
同印其实也不愿意和他长久分开,只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不想去冒这个险。
“刚刚那鬼官也说了,东瀛偏僻遥远,反而远离尘世,这不是正好?外头乱就由他们乱去,一时半会儿估计也找不到东瀛来。我们在那儿反而安全些。”玄乙自有他的道理。
同印握着他的手,目光扫一眼四周热闹的夜景。他们正站在台阶上,身前是庞大的鬼怪游行的队伍,不远处一串串红灯笼高高挂起。
这样灼热的艳丽的红色,是阴曹地府里唯一能够看到的太阳。想来即使是鬼怪,也还是想看到太阳的,于是就拿红灯笼来哄一哄自己,就和寺庙里的和尚用豆腐做成鱼的样子一样。
然而这样装扮出来的热闹与繁华景色,又还能维持多久呢?
因为路途遥远,且去了东瀛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张嵩,又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才能找到、找到了还会有什么危险,甚至去了能不能回来都未可知,所以同印和藏牙对这一趟格外慎重。
他们先回了一趟三十六重天,由鹄仙谨慎打点好行装,再妥善安排了宫里的事务,休息了一日再准备出发。
鹄仙这几日反而轻松些了:“前些天访客确实多,哪怕是负责采买的侍者们也不敢多出去,外头传成什么样的都有,只是这几天好像一下子就清净些了。弟子也听到了一些风声,虽然天庭如今封死消息,什么都问不出来,可越是这样,人心越是慌,帝君死了的消息已经传得到处都是了。”
张嵩弑君,反而解了玄乙的困。
毕竟说起玄乙天尊,其实很多仙人都不熟悉,有的甚至只听过一个名头,见都没见过一面,这样一位很少参与政务和应酬的神仙,法力和地位再高超卓越,终究与普通的修仙者们没有太多的交集。
但帝君就不一样了。帝君是天庭的实际掌权者,他的一举一动关系着天界上下成千上万修仙者们的实际生活,有很大一部分修仙者甚至就是直接服务于帝君的。帝君与他们之间的距离,比玄乙天尊与他们的更近,帝君要是有个三病两灾的,那就是天庭的大事,何况是他死了。
而且还是死得不明不白、神神秘秘的,甚至很可能不是自尽,是谋杀。
谋杀帝君,光是这四个字听起来就已经够惊悚的。
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自从存在了天庭这么个地方以来,就没有听说过哪一任帝君是被谋杀的。是谁谋杀了他、凶手是何方神圣、怎么成功的......这里面的故事足够说书先生们说一百年不止。可比什么共工和颛顼争帝这种翻来覆去说了一千年的故事有意思多了。
自然,三界的注意力也就从玄乙的身上移到了帝君身上。
“当然了,也有猜测,就是您下的手。都说,是您为了平定外头的纷纷议论,所以将帝君杀了来掩盖自己的丑闻。”鹄仙说起来都觉得好笑:“这些个没脑子的东西,也不知道怎么当上神仙的,您听了就听了,别放在心上。”
玄乙也笑:“我听个趣儿,不然天界总是这么无聊,也没个打发时间的事儿。”
同印还是有担忧:“那......师尊的事情就算是过去了么?”
他只关心玄乙的前景和名声。
“其实在这一点上,弟子是赞同恩魁星君的。仙家们其实没那么在意您这件事,那都是千年前的事情了,就算现在挖出来,也碍不着如今的神仙们过活,在意它做什么呢?”鹄仙分析:“至于龙族,虽说名声一直不好,可这些年也都这么过来了,名声再差也没见龙族真的把天捅出个窟窿吧?”
同印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现在帝君死了,他们没工夫想这些,以后总会琢磨过来......”
玄乙接话:“那是以后的事情了。到了那个时候,我已经封宫退位,早不知在什么地方游历,与他们也没有关系了。”
鹄仙又说:“如今,弟子瞧着,帝君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本来瑶池被封后,对于帝君好色贪婪、残害仙女的议论就多了许多,再加上,他平时寡恩专断、玩弄权术的风评也一直有,此次真心吊唁者恐怕不会多。”
“神仙也好,人类或者龙族都好,无论他什么身份、地位,平日里处事手段、待人接物如何,大家都有目共睹。谁也不是傻子,这日子过得好与不好,大家心里都是有秤的。日后史书工笔,该是他的功绩不会少,罪过也一样少不了。”活了一千年,这也是上神看得透的原因。
同印很是赞同:“日后即使师尊离开了天界,你的功绩、名声,三界也会有公论的。眼下这些说风就是雨的,都不必在意。”
鹄仙把整理好的行囊都放进了玄乙的乾坤袋里,又额外收拾了一些茶包和茶点:“听说东瀛那儿粗陋,饮食也匮乏,弟子备了不少点心,师尊要是不习惯那儿的饮食,就记得拿出来改改口味。”
她备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让同印看了都笑。
“鹄仙姐姐这是太贴心了。我们也不是不回来,这是要把整个厨房都搬进来么?”同印说:“或许等我们回来了,天庭这儿都还乱着,我还想回来看看新一任帝君到底是谁。”
鹄仙这时候收敛了一个正经的表情:“这么说起来,弟子也还想请师尊的示下。帝君的头颅,弟子一直存放在库房最深的密室里,按照您的吩咐,那地方只有弟子知道,其他侍者都不知。只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策,下一步该如何处置这东西,还请师尊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