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方才我说的那样,这个世界将由我们征收。你为天道之子,即可视为此界的代表和统帅。”
青年军官低笑了一声,挥了挥手。只见他身后的某一架机器朝着远处的山脉调转了炮口,随后在喷吐的火光和震耳欲聋的嗡鸣巨响当中,那一处山脉被拦腰轰断、骤然崩塌!
面对着露出惊惧之色的此世土著居民,诺兰垂下眼,面上浮现出了些无趣的表情来。
“你们的世界,是选择臣服我界,将这个位面拱手送上;还是被我界夷为平地,直取灭亡?”
几乎是在他话出口的同时,那些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皆是的机械大军——无论是飞在空中的也好,还是停在地面上的也好,都调转了头,扬起黑黝黝的炮口,瞄准了在场众人。
“我并没有很多的时间,还请阁下现在,便给出你的答案吧。”
这个世界当中的土著居民们,此先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场景。
只是看着都能够感知到其沉重的钢铁巨物能够像是鸟一样的在天空当中飞行,并且受到某个人的操纵和掌控,这原本就已经极为离谱;然而眼下,他们更是惊骇莫名的发现,那不到碗口粗的黝黑的管道当中居然能够喷吐出火焰来,而在震天的巨响之下,隔着如此之远的山脉也不过是如同纸糊的一般脆弱。
若是以将士的血肉之躯,去对上这样的、将其称之为战场上的绞肉机都绝不为过的钢铁军队的话……
甚至都不需要细想,只是根据眼下所见到的场景稍微的展开描绘一下,都已经是一副远比地狱还要来的更为惨烈的画卷了。
一时之间,满朝文武的眼中面上,皆或多或少的流露出一些绝望的神色来。
这并非是他们——并非是人力所能够战胜的力量。
而直到现在,众人也才终于对所谓的、“世界层面”的入侵,有了一个大致的概念。
“朕为南国之君,比起吾儿,更有资格决定南国的归属。”皇帝开口,将这件事情揽了过去,并不欲都加在太子的身上,“若是朕率南国与此界以臣礼相待,你们将会如何对待南国的国民?”
诺兰朝着皇帝的方向看了一眼:“虽然不是天道之子,但身上也受气运庇佑……你倒也有资格这般询问。”
军装的青年露出来极为端庄的、似乎足够令人信赖的笑容来:“若是愿意投降臣服,那么自然会被视之为帝国的国民,享有同帝国其他的国民同等的权利,受到主脑的管制,但是也同样得到主脑和军队的庇佑。”
他伸手在自己的腕表上点了点,随后便于空中投影出画面来。
画面当中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一个与他们完全迥异的另外的文明世界。穿梭的悬浮磁轨道,在空中飞行的载具,完全自动化的工业,一体式的医疗、教育、以及生活中的一切所需。
那是根本不曾被设想过居然能够出现的景象,仿佛人类从诞生的那一刻开始便是为了享福而存在的。机械和AI会完成一切,并且为了服务人类更好的生存而不断的探寻和迭代。
这、这要是接受了对方世界的“入侵”,似乎也不坏?
已经有不少人在心底这样暗自嘀咕了。
因为那画面当中所描述和展现出来的,简直是只有仙人才能够拥有的生活——不,或许连仙人也无法与之比拟,那根本是拔高了所有人的认知上限的事情。
便是皇帝前呼后拥、千万人服侍的生活,和这画面当中所呈现出来的相比,似乎都有些黯然失色了。
一时之间,对于异世界的入侵的抵触和警惕居然都不知不觉的淡化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油然而生的期待。
太子背对着所有人,没有谁能看到他面上的表情。但是这一位国之储君、被世界所选择的天道之子即便是面对了如此之伟力,脊背也依旧挺的笔直,像是崖案间屹立不倒的青松。
“这般看起来,孤挑不出什么毛病。”他说,“但是孤要怎么确认,这的确是真实的,而并非是你眼下编织出来欺骗孤的手段?”
他这般说,无疑是态度松动、能够商谈的意思了。
这便代表着诺兰此番前来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一半。
于是这位来自机械文明的军队统帅面上的笑容都带了三分的真实,看上去变的鲜活灵动了不少。
“若是这般担心的话,不妨去我们的世界亲自看一看如何?”他邀请道,“无论是你们的世界,还是我们的世界,都是不希望展开生灵涂炭的战争的。”
“若是能够用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的话,那当然是再好不过。”
诺兰眉目带笑,一副再有诚意不过的模样。
“你若是不信的话,我可以同你订立契约。保证绝不会加害于你,以及我们之间的约定的推行,如何?”
“哦?”太子看了他一眼。
诺兰便笑着做了解释。
天道之子可视为世界的代表,二者之间相符相称,轻易并不可更改。
而若是有两位天道之子之间以特殊的仪式,在世界意识的见证下正式的达成了某项约定的话,那么这约定便必然会被推动和践行,无论是任何人都不能、亦不可违背。
是诸天当中一种高效且具有公信力的契约方式。
太子并未立刻应下,只是道:“此事事关重大,我并不能在短时间内给出答复,还需要之后同群臣和父皇商讨。”
诺兰便“呀”了一声:“虽然我愿意去体谅你,但是我也需要得到一个明确的时间。否则的话,你若是将这商讨的时间日复一日的延后,我可等不了那么久。”
他这话不无道理,因此太子在稍作沉吟后,便也给出了期限:“三日之后,孤定然给你一个答案。”
这是一个能够被接受的时间,诺兰沉默了一会儿,眼底蓝紫色的数据流不断的窜动闪烁,如同在和某个遥远的存在飞快的进行交流。
好一会儿之后,那些蓝紫色的光都从他的眼中渐渐的黯淡了下去,而诺兰也同意了太子提出的要求。
“好。”银发的上将道,“那么三日后,我会再来这里,听取你的答案。”
他冲着太子笑了笑:“安排一个住的地方给我?毕竟你们也不想我带着大军到处乱跑吧?”
这是容易解决的事情,皇家在帝都外有一座很大的别宫,如今拿来安置诺兰正合适。
然而谁都知道,这并不代表着事情的结束,而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在得到那最后的决定之前,他们都该对诺兰以礼相待。作为此世的天道之子,太子亲自送诺兰前往那京城外的别宫之中,同去的还有其他几位被太子赋予了能力的、同样拥有天道之子资质的人。
那日的机械大军与炮火给朝臣们实在是留下了太深的印象。整整三日,奉天殿内的烛火便从来都没有熄灭过,殿内的声音从一开始的高声辩论,到了后来的逐渐嘶哑。
在第三日的熹微晨光透过窗户照进奉天殿内的时候,诺兰带着他的机械大军如约而至。
“三日之期已至。”他问,“你的答案是什么?”
“孤要亲自随你去你的世界里走一遭。”太子说,“若是所见皆如同画布上所示一般的话,那么我们愿意臣服。”
诺兰鼓起掌来:“这可真是再聪明不过的决定了。”
这一项决定,是在这整整三日三夜的讨论当中做下的。太子又同诺兰多要了半日的时间,将他离开之后的诸事安排都同皇帝商量好。
此行毕竟未知,自然不可能只有太子一人前去。先前曾经测出最优资质的三位朝臣自然同往,而皇子们当中,除了商长殷这个毫无能力的被留下来之外,还另外将五皇子也留了下来。
——这是为万一太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做准备,因为除开太子之外,五皇子在一众皇子当中,算得上是最出众的那一个了。
“等等,大兄?”商长殷有些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为什么不带我?”
太子看着自己的这个弟弟,只觉得有些无奈:“小七,这并非是儿戏,更不是出宫南巡一般的事情,你跟来做什么!”
商长殷没理也要争一下:“可是大兄你带着别的皇兄都去了啊?”
只把他留下来不好吧?
太子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不知道他今天犯的是什么倔。
别的皇子都有成为天道之子的资质,在被太子点化后,也多少拥有些殊异的能力。
太子带上他们,自然是不出事最好,一旦出事,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要为了能够将太子安全的送回来而不惜一切代价,换句话来说也就是炮灰和挡箭牌。
商长殷这又是来胡乱掺和些什么?
“不要闹,小七。”太子沉下来脸来,“这件事情没得商量。”
倒是诺兰对商长殷很感兴趣,多看了几眼,同太子建议道:“我并不介意多带上一个人,他若是感兴趣的话,一起来也是可以的哦?”
太子并不看他,只是说:“没有那样的必要。——小七,听话!”
他一旦用上了这样的语气,商长殷自然也只有乖乖应“是”的份儿,撇着嘴退去了一边。
诺兰笑着摇了摇头,但是也并没有打算参与这一场小小的兄弟战争。莫说那孩子并无成为天道之子的资质,便是有,也并不会被他放在眼中。
他从自己的腕表当中释放出来了空间舰,邀请太子等人上去。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的机器发出嗡鸣的启动之声,随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当中飞了起来,朝着天空当中的裂缝而去。
“这、这是神迹啊!”有人惊呼出声。
一众人当中,唯有商长殷的表情莫名。
他注视着空间舰离开的时候在空中留下的一道白烟,又看了看那些并没有随着一并离去,只是停止了运转的机械大军,目光有些莫测,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半晌才轻轻的摩挲了一下自己手绳上坠着的那一枚骰子。
无人注意的时候,商长殷悄悄的从奉天殿前离开。
他自出生便生活在宫中,又是个爱跑着玩的,对宫里的路和建筑门清。眼下不过是拐了几个弯,又走了一段,便来到一个极偏僻的、甚至是连小太监小宫女都看不到的地方。
“过来。”商长殷朝着渡鸦招了招手。
他难得露出这般和颜悦色的模样,渡鸦当即便美滋滋的飞了过去——然后被一把掐住了翅膀。
“我知道你有办法。带我跟着他们去那个世界,不难吧?”
“你不是答应了你兄长会乖乖待着吗?”被掐住了翅膀的渡鸦愤愤不平的问。
“没关系,只要大兄不知道,那我就算是乖乖待着的。”商长殷说,“打开通道追上他们,这件事情不难做吧。”
他现在看上去和先前完全不同了。
分明人还是那个人,脸还是那张脸,但是褪去了躁动与轻浮,周身有一种根本无法质疑和反驳的气场。
……像是高居云端的、那最为尊贵和傲慢的神明淡淡的垂下眼来,看了一眼这人间。
于是凡被他所注视的存在无不为之战栗、低首,除了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之外,再没有其他的第二种选择。
渡鸦自诩并非是那等没有见过世面的鸟,他的主人乃是在诸天万界当中都当之无愧最顶端的五大位面之一、【亡灵国】的天道之子,其为天上地下仅此一位的死之君。
世人所忌惮的死亡,也不过是亡灵国主的指间能够被随意拨弄、不值一提的玩物罢了。
可是现在,渡鸦却在这面上甚至还犹带稚气的少年人身上,感受到了远比死之君来的更为深重和可怕的威严。
……他是应该恐慌、畏惧、害怕的。
渡鸦的确在发抖,却并不是出于任何负面的情感,而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激动的战栗,仿佛为了等待这一刻、为了能够见到眼前的这个人,他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的时光。
这时光是如此的漫长,漫长到回忆被磨损,地脉被磨平,漫长到往昔的一切都已经不可追不可寻,唯有某人在诸天万界中守望——
渡鸦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澎湃如海的情感。他没有与之对应的记忆,却依旧能够感知到其中过于丰富的情绪。
于是渡鸦便只抖了抖翅膀,凑过去啄了一下少年的手指。
“当然,我能做到。”
他神气的昂起头来,看起来是好骄傲好骄傲的样子。
“只要是你提出的要求,就没有本鸦办不到的!”
而无论是商长殷还是渡鸦都不知道,遥远的诸天当中,有人正透过渡鸦的眼睛看着他。
那是一个半边身体都隐藏在黑暗当中的青年,黑色的、像是海藻一样繁密而又潮湿卷曲的发散落下来,从其中露出极为苍白的一张脸,以及一双仿佛浸了血的琉璃般的、猩红的眼瞳。
他以自己都不一定注意到了的、近乎于贪婪的目光注视着商长殷,仔细的看着少年的面庞。可是他眼底的神色却又分明是茫然的。
这个少年是如此的陌生,可是不知为何,却又如此的熟悉。
于是,这位尊贵的存在最后也只是收回了目光。
“也罢。”他说,“那就……予你一些权限,给他一定的特别的优待吧。”
“C520号分魂。”
第5章 世本纪(五)
就像是世界和世界之间也会分出一个强弱来那样,即便是同为天道之子,也会因为自己所处的世界的规格、自身所受到天道的偏颇程度、以及个人的资质经历实力的种种因素叠加,有高下之分。
而渡鸦的主人,便是在这无数的天道之子当中都算是数一数二、少有人可比拟的存在,远胜过诺兰许多。
因此,诺兰能够做到的事情,渡鸦自然也可以轻而易举的就做到。
在答应了商长殷之后,他的身形便开始迎风暴涨,很快成为了一只巨鸟,双翼展开的时候足有十来米,像是一团能够将人笼罩的严严实实的黑云。
渡鸦伸出爪子来,将商长殷小心翼翼的拢起,随后双翼一展,登时便扶摇直上,便是本该遥远无比的九重天阙似乎也并不是如何的不可触及。
不过是几个振翅的功夫,他们便已经来到了那裂缝之下。狂乱的罡气从裂缝当中猛烈的溢出,商长殷朝着那裂缝虚虚的伸出手去,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接近,便已经被刮伤了手,殷红的血液顺着指节流了下来。
渡鸦当即开始呱呱乱叫:“你在干什么?伤的严重吗,要不要紧?”
闻到空气当中的血腥味,渡鸦觉得自己整只鸦都不好了!他浑身的羽毛都炸了起来,远远的看过去像是一个巨大的毛球。
显然,“商长殷受伤”这件事情不知怎么的,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惊吓。
渡鸦没有办法描述那种心情,那就像是一颗他最喜欢的宝石在眼前碎裂、而他却无力去挽回的心疼,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了他的心脏。
“抱歉,有点好奇。”商长殷毫无诚意的道了一声歉,“你知道这裂缝外面是哪里么?”
渡鸦顿时被他的话给吸引了过去,暂时遗忘掉了去探寻自己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过于汹涌澎湃的的情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横竖不过就是诸天吧,怎么了?”
商长殷闻言,并没有搭话,他只是低下头来,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自己的手。
那绝对不会是诸天——至少不会是他记忆当中的诸天。
诸天的确并非常人所能够轻易企及到达的领域,但是也绝非这般的凶暴。实际上,任何能够突破自己本身世界的桎梏、并且来到诸天当中的人都会发现,诸天是温柔、宁静、祥和的,它像是母亲温暖的怀抱,呵护着怀中的万界。
——而不应该如同现在这般,仅仅只是从中外泄出来的气息,都已经成为了能够伤人的利器。
渡鸦口中咕哝了几声,大抵是怕了商长殷的操作,所以决定来个速战速决,免得商长殷再弄出点什么事情来。
那一双原本漆黑如墨的眼瞳一点一点的被血一般的色泽所侵蚀覆盖,若是有谁现在站在渡鸦的对面的话,甚至都不需要进行任何的的对视,便已经会在他的面前诚惶诚恐的低下头来。
这是由鲜血、白骨与死亡所堆砌出来的死之君主,一眼之下便可令苍生寂灭。
死之君的意识降临在渡鸦的身上。他稍微的扇动了一下翅膀,像是有些不大能够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形态。
然后,他读取了这一片分魂的记忆,并且明悟了自己被召请出来的原因。
死之君垂下眼来,看了看被自己拢在爪子当中的商长殷。
相对于渡鸦如今的体型来说,那未免太渺小了,像是手办一样可爱,带来一种仿佛只要能这样稍稍的收拢爪子,对方就会完全属于自己的满足感来。
这对于死之君来说,是极为稀奇和罕有的情感。
即便曾经也是受到一整个世界所钟情的天道之子,但是那也不过是拥有资质的“种子”。想要成长为在整个诸天都站在最顶端、以此身掌管万界的死亡法则的死之君,其中所需要的努力、机缘,以及不得不付出的庞大的代价……无论哪一样,都是必不可缺的。
无论以前的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成为死之君后,这一位尊贵的存在便再没有常世的生灵所应该拥有的情感,也并不为任何出现在他的面前上演的、此世的一切而产生情绪的波动。
他冰冷而又淡漠,像是一台按照提前编写好的程序运作的机器,也像是不会进行任何的人性的思考,而按照某一套标准长久运行的规则。
死之君的分魂化作无数只渡鸦,在诸天万界当中穿梭。他们的出现最早或许是为了寻找什么,只是时间太久太久,死之君自己都已经遗忘了那一切起始的原因。
而现在,有这样一抹分魂乞了他的力量,想要打开空间的通道。
看在这个罕有的、让自己产生了情绪波动的人类份上,死之君并不介意借出这样一点微末的、连头发丝都比不得的力量。
有某种无形的规则降临于此,于是肉眼可见的,在那漆黑的裂缝之下被撕裂开了另外的一条道路。死之君阖上眼,再睁眼的时候,他周身的气势尽消,已经变回了熟悉的渡鸦。
“方才的不是你吧。”商长殷冷不丁的问。
渡鸦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我特意请了主君短暂的降临,打开了一条跟着但是不会被发现的通道!怎么样?你见到主君了吧?是不是慈悲又强大?”
他问:“所以你要不要和我签订契约?成为我主的子民,你将会永远被死亡庇佑。”
“一般人想要这样的机会还得不到呢!”
他叽叽喳喳的说了一大串的话,直吵的商长殷耳膜生疼,在内心腹诽不愧是乌鸦,就是会吵闹。
不过,亡灵国的死之君……
商长殷曾经作为天道之子去往过的世界不知凡几,他记不清自己有没有去过一个这样的国家,也不大记得有没有哪个世界里面,有最终登顶、得到了【死之君】这样的名号的天道之子。
只是方才,在那位死之君出现的时候,商长殷的确有某个瞬间察觉到了些似曾相识的气息。
大概真的是以前曾经见过的什么人吧。
他并没有在这个方向上太过于深入的去联想。
死之君所开辟出来的通道宁静、平和,同原本横贯在天空当中的那一条裂缝构成了过于鲜明的对比。渡鸦带着商长殷从容的在其中穿行,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已经成功的从通道当中飞了出去——
恶臭的气息扑面而来,无论是渡鸦也好,还是商长殷也好,没有谁料到他们会遭遇的居然是这样的事情,一时间俱是面露嫌恶之色。
“呕呕呕!”渡鸦嘎嘎惨叫了起来,“这个位面世界在搞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那臭味几乎要成为生化武器了,如果不是因为强大的毅力支撑,渡鸦可能会当场表演一个倒栽葱脸着地。
此刻,他们已经完全的进入了这个位面当中。通道在身后关闭愈合,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眼前所见的是无边无际的垃圾山,从地面一直堆起,成为了高高低低起伏的山脉。除此之外,看不见碧水蓝天,看不见鸟兽山川,仿佛这整个世界都是由垃圾所构成的一样。
即便是他们如今正在飞掠过的天空都透露出一种宛若天之将倾一般的,古怪暗沉的砖红色泽来。
渡鸦声嘶力竭的发出了惨叫:“我根本找不到任何的能够落脚的地方——难道我高贵的双爪将不得不踩在垃圾上吗——”
他!死之君的使者!伟大的冥府的引路人!觉得自己根本受不得这样的委屈和折辱!
可是一直在天上飞,显然也并不是什么长久之策。
被他拢在爪子里面的商长殷又无奈又好笑:“你寻个适合的地方,将我放下去。然后像是先前那样,化作小鸦停在我的肩膀上就可以。”
渡鸦歪着脑袋想了一下,觉得这个提议可行。
“你难道不厌恶这些吗?”渡鸦问,“你在自己的世界里面,不是备受宠爱、自幼便酌金馔玉的皇子吗?”
那该是在锦绣丝绸当中被娇养着长大的小皇子,说不定隔着几十床的垫子都能够被垫在下面的一颗豌豆给咯的腰酸背痛、掀开衣服一看满背都是青紫之色。
当商长殷站在一个人的面前的时候,甚至都无需多言,只消得看他通身的气派,便已经会让人觉得这家伙当真是如同那被摆在玻璃橱窗后面的、无比昂贵的艺术品,必须用最小心最谨慎的态度去呵护和对待,不然的话就会有被损坏的风险。
而就是这样宛如瓷器一般的娇贵的小皇子,却居然在落入如此恶劣的环境当中的时候却也依旧面不改色……不得不说,这的确是出乎了渡鸦的意料。
“自然是不喜欢的,但是并没有到无法接受的程度。”商长殷朝着下方望,找到了一处垃圾堆的不是太拥挤、勉强能够下脚的地方,“在那里把我放下来吧。”
他的话语当中有一种让人莫名的就想要去信服的力量,至少渡鸦觉得自己应该、也必须去听从。
商长殷看中的那一处地方,是某个垃圾山的“山顶”,之前或许是有什么重物曾经在这里停留过的缘故,那里如今被压的非常的平整和结实,至少容纳人在其上站立和行动是没有多少问题的。
渡鸦便依言飞了过去。
黑色的巨大的鸟类像是一片从天而降的漆黑的阴云,不过因为一触即离的缘故,甚至都还没有被多少人所注意到便已经消失不见了,化作绯衣的少年郎肩膀上停留着的渡鸦。
但是他顿了顿,发觉自己的确没有办法忍受空气中恶劣的味道。于是渡鸦的眼珠子一转,“窸窸窣窣”的钻到了商长殷的外袍里面,把自己揣在了少年的怀里。
少年的衣衫上所沾染的皇室御贡的熏香的气味将别的所有味道都掩盖,渡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这才算是活了过来。
商长殷失笑。
“有这么难以忍受么?”
那一双江南最好的绣娘一针一线纳出来、又以最上等的云缎去铺衬的白底金纹的靴子便这样踏上了脏污的垃圾山上,显得有些过于的格格不入。
商长殷用鞋尖拨了拨脚下踩着的垃圾。
说是垃圾,其实也不过是一些笼统的、对于废弃之物的称呼。因为仔细的去看的话便会发现,这些所谓的垃圾当中很少有生活用品,而绝大多数都是因为种种原因被弃置了的各种乱七八糟的电器。
商长殷甚至还在其中看到了与诺兰带去他们的世界的机械大军同型号的机器人,只不过从外形上来判断的话,这些遗弃物的型号明显要老旧的许多,想来功能应当也有很多部分并不完善。
“你没有走错路吗?”商长殷问,“这怎么看,可都不像是那个眼睛快要长到天上去的诺兰展示给父皇和大兄他们看的、裂缝后这个位面文明所应该有的模样。”
渡鸦当即就不轻不重的在他的心口叨了一下,只是以力度来说,倒更像是在撒娇:“我当然不可能走错路!你这是在小瞧我!”
的确,鸦科大佬可是所有鸟类当中都数一数二的聪慧的类型,尽管归巢能力较弱,但是走错路这种事情还不至于在渡鸦的身上发生。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商长殷笑了一声,但是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瞳当中却满是某种冰冷的肃杀之意,“那个诺兰,显然是骗了我的大兄啊。”
渡鸦平日里都是聒噪吵闹的,但是这一刻,或许是某种属于小动物的直觉,他敏锐的选择了闭上嘴巴。
商长殷垂着眼往下方看。
因为站的够高的缘故,因此便也能够轻易的将周围的一切都尽收眼底。从周围那层峦叠嶂的垃圾山当中,有不少的人影如同自蚁穴当中爬出来的蚂蚁一样,正在朝着这边围拢和接近。
只是他们看着都并不像是完整的、属于人类所应该有的模样,而更像是机械与人体所结合的产物。面部或者是四肢上的肌肤纠结着攀附着钢铁的骨骼生长,没有植皮的胸膛被迫敞开,在其下同血管与肌肉相连的是转动的齿轮。
这一幕看上去是如此的惊悚,带着某种挥之不去的诡异。人在这里都仿佛已经失去了“人”的概念,而是如同已经被随着技术的更迭而淘汰掉的各种电子产品与机械造物一样被丢弃。
——就像是周围这放眼望去看不到边界与尽头的垃圾场一般。
又或者说,生活在这里的人,原本就也是被遗弃的垃圾。
不过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商长殷所在的垃圾山便已经被围了起来。
尽管渡鸦方才降落的时候已经在尽量的不引起躁动了,但是他的体型毕竟都摆在那里,当然不可能真的轻巧的降落而没有被任何人关注——而无论是商长殷也好,还是渡鸦也好,他们都暂时不知晓的一点是,在这里,食物是一种多么稀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