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当天道之子许多年—— by彦缡
彦缡  发于:2024年0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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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耳边能够听到百姓的惊惶,能够听到骨肉被迫分离的哀嚎。他能够听见母后的悲泣,在念着他与大兄的名字;能够听到父皇的长叹,喃喃自问,可是他这个皇帝有哪里做的尚不够好,才遭此等天谴,为他们的世界招致来如此的祸端。
而除此之外,商长殷还能听到一些更多的东西。
他听见因为此方世界的天道之子不归,天道空落而发出的不堪重负之声;也能听见这个世界在被蚕食的时候,发出的那有如杜鹃啼血一般的痛呼与哀鸣。
商长殷于是长长的、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那是他的国,是他认可的父母,是曾经供养过身为皇子的他的子民。
商长殷这一世虽然立志当一个不着调的纨绔,但是多少也还记得幼年该到了启蒙的时候,是父皇亲自握着他的手,在纸上用饱蘸了浓墨的笔,一撇一捺的写下字句。
“你且要记住,小七。”皇帝说,“我商氏起于微末,高祖因不堪忍受前朝暴政,方于草莽起义,终得天下。”
“封禅之时,高祖曾于渭水旁立誓,凡我商氏儿郎,皆当为百姓谋福祉。”
“民敬你,爱你,供你。而作为回馈,你也当爱民。”
少年轻轻的歪了歪头,看着下方的南国皇帝,扯了一下嘴角。
然后,渡鸦听见少年开口——却并非是在同他说话,而是用一种商量一般的语气,同另外的某个不可视、也看不见的存在交谈。
“大兄困于【硅基】位面,眼下暂且无法归来;在那之前,你需要一个天道之子,能够帮助你镇压气运,守好国境,最好还能够——把这些肆意闯入的匪盗之流,一个一个的全部都丢出去。”
“所以你看。”商长殷问,“在我大兄回来之前,我先帮你当上一当,如何?”
他笑了一下。
很难形容这笑究竟当是怎样的,只觉的漫天的晨光都汇聚于此,照耀更比天上的太阳。从他的身上有无法轻易用言语去表述和形容的、某种气质铺陈开去,贵不可挡。
那无形的、匿于虚空中的存在稍顿,随后渡鸦见到商长殷面上的笑容更加深了一些,仿佛是得到了什么足够令他满意的答复。
从少年的身上有气运冲天而起,磅礴浓郁到即便是远方那五位正在角力,以便在这一方世界当中尽可能多的争取到更多的领地的位面之主都会忍不住分出些注意力,朝着商长殷的方向投以视线。
而少年也似有所觉一般仰起头,朝着他们这边望过来。双方的视线在空中产生了交汇。
只是这一眼,却让五位位面之主心头悚然一惊。
从对方身上……他们分明察觉到了某种威慑。
那或许是不输于他们的、需要被等同的去看待的对手。
商长殷将手中的骰子一抛,这素来都表现的勾玉平平无奇、几乎真的要把自己当成主人的手部挂件的骰子上登时华光大放。以商长殷所站之处为中心,八卦铺开、阴阳五行聚首,一时之间居然是硬生生的铺开了无可比拟的场域。
他卖着轻快的步伐,来到了帝王的面前,原本已经接近崩毁的原位面都随着他的行进而被一点一点的补全。
若只是这样看过去的话,几乎让人难以想象,就在片刻之前,这一方世界还接近崩毁。
“小七……”南国皇帝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自己失而复得的幼子。
比起做出任何的询问之前,这位皇帝最先脱口而出的却是:“你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你知道我和你母后有多担心么?”
商长殷的眉眼弯了弯,是他惯有的那种笑容。虽然看上去很是有些不着调,但是不知为何,却能够让看见这个笑容的人的心头莫名其妙的静下来。
“我没事,父皇。”他说,“你看,我连皮都没有擦破。”
南国皇帝这才略略放下心来,也终于有心思去关心一些别的事情了:“小七,你莫不是应该给父皇一个解释,这都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目光扫过了重新弥合起来的天穹,以及那随着商长殷走来而被推赶出去的、原本已经逼近到了眼前的来自其他位面的同化与掠夺。
五色光柱之下,这正中心居然余留下来了唯一的净土。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那都是来源于商长殷的出现,持此之外不做他想。
可是南国皇帝分明还清楚的记得,那日在朝堂之上,商长殷甚至是连天道之子的资质都未被测出。
他的小七,只是锦绣乡里面堆出来的、娇养的小皇子而已啊。
……不。
思绪到这里的时候戛然而止,因为南国皇帝突然想起,那日商长殷前脚刚刚踏出奉天殿,后脚从异世而来的检测器便在同一刻碎掉。
他们那个时候只以为是操作不当,又或者是这东西的使用寿命原本就只有这么多;可是眼下,看着商长殷,南国帝王的心头却是冒出来一个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的猜测,并且这怀疑还愈演愈烈。
如果那日,检测器的毁坏并非是出于意外,而是因为检测到了已经超出其上限的某种存在的话……
不知怎的,南国皇帝却是想到了十几年前,商长殷出生之前的景象。金乌踏日轮而来,落入皇宫当中,他的幼子呱呱坠地。
是了,小七这些年来表现的实在是太过于荒谬,以至于皇帝本身都只将他当做是一个未长大的孩子宠着,而都快要遗忘了,那孩子本是秉天意而生的麒麟儿。
商长殷咂了一下舌。
“大兄暂时无法回归,世界意识选了我暂做天道之子。”少年人道,“长殷知过往十几年,确实荒唐,累父皇母后担忧;只是如今,还请父皇信我。”
只见在那原本的五色代表着世界边壁的光柱之外,有第六种颜色的光开始升起。
这光是金色的,璀璨而又温暖,简直要让人联想到有如金纱一般的落在身上的日光,带着无法拒绝的温暖与明亮。
而在那升起的金色光柱当中,所有人都听到了商长殷毫不掩饰、满是张狂之意的大笑。这笑当中是尽显的锋芒,像是一柄韬光养晦了许多年的名剑,一经出鞘,仅是锋芒都已经足够震惊世人。
[国中有大鸟,止王之庭,三年不蜚又不呜。]
“我名商长殷,出身南国商氏,为此界天道之子。”
[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我虽不当救世主很多年,可也敢在此——”
“请众生来战!”

第16章 世本纪(十六)
原本因为诸多不同的力量相互撞击而掀起的猎猎的狂风都在这一刻猛的偃旗息鼓,就像是被人给直接掐灭了的烛火。整片天地都寂静了那么一瞬,如同被吞噬掉了所有的声音。
唯有少年的笑声与狂言,纵然声音不大,但是却清清楚楚的在所有人的耳边回响,甚至是会让人觉得一阵的气血翻涌,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这狂言而感到震惊,还是为了他的不驯而感到恼怒。
他在说什么?
不过是区区一个小世界之子,甚至都并非此世的天道之子,他怎么敢——又怎么能?!
便是最不自量力的狂徒,在如此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也当畏畏垂首,不敢多言才是!
然而这种轻视所持续的时间并没有多久,甚至是在形成的下一秒便已经轰然破碎。商长殷以正在实际发生的事情,向所有人证明,他的确是拥有着这般的资本与底气。
因为从这口出不羁之言的少年人身上,正有冲天的气运骤然升起。
这气运是如此的庞大,繁盛而又夺目,一时之间甚至是会让不慎直视了这一切发生的人都觉得双目刺痛,几乎要因此而流下生理性的泪水。
就算是作为受到世界意识偏爱的天道之子而言,这样的气运也未免有些太过于超出了,不如说那根本不是区区一个低等位面的小世界所能够拥有和赋予的气运。
如此磅礴的气运,简直就像是受到了外界那现如今已经陨落的诸天的全部偏宠,才能够汇聚成如此的模样。
只是……一个小世界的少年人,纵然生为皇子,又如何能与诸天产生联系呢?
所以这样的联想也不过是在脑海当中打了一个转,便已经被重新丢到了脑后去。
无论这个小世界的天道之子是多么的古怪,可能隐藏着多少的不凡,但是对于五界来说,都不可能让他们退却。
他们要做的是将自己绑在方舟之上,从那让诸天都陨落了的未知的浩劫当中幸存下来,仅此而已。
——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们是这样想的。
然而很快,五个超等位面的位面之主便会发现,这件事情,可没有他们原本所以为的那样轻松。
红衣的少年站在原地,抬起的眉眼似笑非笑。他的手中捏着那一枚质地奇异的骰子,以手指摩挲着把玩。
倘若不看眼下所处的环境,而仅仅只是瞧他的这一番动作的话,简直会让人以为眼下其实并非是什么以“位面”为单位,以“世界”为砝码的战争,而其实是在盛京最大的教坊赌场当中。纨绔不堪的小皇子正用含笑的眼注视着面前桌上的赌局,思考着自己应该如何去下注。
五界之主其实并不是很想在商长殷这里浪费时间。
【硅基】的主塔之所以用雷霆的手段强行入侵,甚至不顾这样自己可能会受到的来自天道的责罚与伤害,便是因为诸天的崩溃已经要全部完成,是连最后所遗留下来的五个超等位面都会随之一并崩毁的程度。
主脑在经过计算之后,认为付出一定的代价强行侵入,在逻辑的运算当中是一件非常“值得”的事情,是以才会率先出手——即便再如何的智能,终究也只是机器,并不会像是真正有血有肉、情感丰沛的生命体一样去计较得失。
如果在代码的判断当中,这件事情是值得完成的,那么就不会去考虑其中可能的失去,而是会不惜任何代价的去完成——直到代码对于这件事情做出了什么新的指令为止。
原本一切都应该按照主塔已经推演和计算好的去进行,然而其他四个超等位面的位面之主当然不会放任主塔独占唯一的方舟。如今,五个位面全部都强行的黏连在南国位面上,但是谁都没有办法将这个位面彻底的吞噬和占为己有。
之所以也要大肆的抢夺原本属于南国的土地与子民,也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因为只要在自己的位面当中所融入的、南国位面的原生产物越多,那么就意味着与南国的同化程度越高……如此一来,其在【方舟】上所能够占据的比例自然也就越大,在面临那席卷了整个诸天的浩劫到来的时候,也就能够处于越安全的位置。
尤其是原本属于南国的帝都。帝都可以被视作是南国的代表,更不要说在帝都当中,还拥有着对于整个南国来说最为举足轻重的一批人。只要能够将他们纳入自己的位面当中,几乎等于已经将通往胜利的钥匙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分明一切都已经唾手可得,之后需要考虑的,也不过是和其他是个位面之主之间,关于【方舟】的所有权的争端——但是在过往的那无数的根本数不清的年月当中,他们对于彼此的存在都并非是毫无所觉的,甚至也曾在一定的程度上进行过接触与对话,知晓那并不是什么能够被轻易的碾压的对手。
而他们也的确做好了和另外四个人为敌的准备。
可是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商长殷能够察觉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观察的目光,从天上地下、从四面八方的任何一个可能的方向投射而来。
这些目光当中带着打量和评估的意味,几乎想要就这样顺着下去把商长殷整个人都剖开来,即便是一枚细胞都要用最前沿的手段去观察和研究,以探索他究竟是为何能够坐拥这已经超乎寻常的气运。
——因为那甚至已经超过了五位超等位面的位面之主所拥有的分量。
可无论怎么看,少年都只是一个再普通平凡不过的人类。
在此之前,诸天当中从未听过对方的威名,从未出现过对方的脸庞;在此之后,他在这个小位面也难有怎样通天的际遇,便是手握万千气运,凡人之身、低魔低武低科技的世界,似乎也已经从一开始便将他的上限给牢牢的框死。
诚然,少年可以修行其他位面的功法,使用其他位面的力量——可是那样以来,他便也不再是这个世界的天道之子,又或者是,得带领自己的世界,并入其他的位面当中了。
如此想来,就算是拥有着天道最极致的钟情与宠爱,又有什么意义呢?
尽管他们当中也有对天命敏感之人隐隐觉得,那面容陌生的少年不知为何有一种极为微妙的熟悉感,然而商长殷并不给他们太多的时间与机会,以至于根本没法顺着这一闪而逝的灵光去向下深思。
绯衣的少年将手中的骰子朝着空中一抛,宣告着这一场以世界的存亡为彩头的战争真正的打响。
于是便有钢铁大军遮天蔽日,万千剑影从天而降,童话幽曲暗藏杀机,红绿蓝三色的异能之光并在一起成为了远射的箭。
漆黑的死亡阴影在地面上翻滚,有如袭来的海浪。从浪花当中探出了生有鳞甲的长尾,探出了倒垂着羽毛的手臂,若有若无的亡灵女妖的尖锐的笑声在耳边回荡,其中又似乎隐隐的夹杂着鸦类尖锐的鸣叫。
南国位面实在是太过于弱小,像是过于精致而又易碎的琉璃。可偏生这里又是最后的方舟与唯一可能的幸存乐土,以至于在完全同化之前,五位位面之主并无人敢轻易的踏足未被自己同化的部分的土地——否则的话,便会像是先前那样,整个世界都尽数开裂,摇摇欲碎。
若非如此,他们一定会亲自出手,站在商长殷的面前,将这最后的变数给彻底的抹除掉。
尽管当真发生那样的事情,商长殷也不一定畏惧就是了。
在那所有的攻击抵达少年身际之前,更先一步落下的,却是先前被商长殷掷出去的骰子。
渡鸦探头去看了一眼,却发现同商长殷之前几次使用骰子的时候都不同。这一次,当骰子落地的时候,其上所亮起来并不是只有两个面,而是足有数个面都在明灭不定的起伏闪烁。
当骰子上的八面卦象全部都保亮起的那一刻,商长殷脚下所踩着的八卦图也一并对应,燃起冲天的光柱。除了有些纤细之外,看上去居然同那五个超等位面作为界壁的光柱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强大的天道之子,是能够带动着自己的世界“跃升”的。
因为他们的出现本身便代表着世界拥有了孕育更高层级的存在与力量的资格,那么迎来整体的跃升,似乎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眼下的情况太过于危急,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都汇聚在一处。正因为如此,所以并没有谁注意到,南国这一个小小的低等位面,其作为世界的“资质”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突飞猛进的进化着,哪怕是坐了火箭,都不可能比这速度来的更快了。
商长殷注视着落在自己掌心的骨白色的骰子,轻笑了一声。
“震雷巽风,起。”
骰子上的某两面光芒一闪,下一刻,有雷暴撕裂云层,有如刀的烈风在空中呼啸。电光凛然之下,雷刃撕开了亡灵之海,风刀洞穿了钢铁之躯。
“坎水离火,动。”
煌煌的火光无端而起,像是给整片世界都涂抹上最鲜艳灼热的颜色。这火焰蔓延上了无尽梦土所立足的海域,水波荡漾一般的蓝色光柱在火焰当中冒出了蒸腾的白烟,其上的光芒都开始隐隐萎靡。
白澒之水漫卷而来,冲击着废土灰白色的土地。暗色的沙在汹涌湍急的水流当中被卷起带走,是抓不住的土壤,与立不住的根。立于灰败而又毫无生机的沙漠之上的残垣废墟在飞快的坍塌,每一秒都像是要沉沦于洪流之底。
少年的声音郎朗,似是能够上抵天听——不,那并非是他在向着世界祈求,而是整个世界都在因为他的伟力、因为他的心愿而变化,成为了其手中御敌的武器。
“艮山兑泽,蚀日月。”
山脉摇颤,水泽震动。巍峨山峰拔地而起,不过熟息之间便有万丈高。巍巍剑影与之迎面撞上,又一同崩裂,是长久的拉锯战与攻守战,乃至天地皆为之久低昂。
大泽“哗哗”如天河倒灌,化作了无数以水为躯的异兽。有神龙摆尾,有凤鸟展翅,有穷奇嘶吼,有饕餮吞天。
种种异兽攀上了那云端之上的仙城,一时之间,天上白玉京居然也因此摇摇欲坠,仿若随时都有倾塌的可能。
商长殷仰起头,尖晶塔的最顶端的晶红色宝石当中倒映出来了少年的身影。
他若有若无的笑了一声,一把攥紧了手中的骰子。最后两枚卦象开始隐隐的摇颤,其上有光芒流转,只等主人一声令下,便会应声而动。
“乾天坤地——死生无常,皆我座下臣!”
有古朴厚重的钟声响起,嗡鸣不断。十二道钟声在天地之间久久的回响,一下一下仿佛全部都敲击在心头,响遏行云。
黑白两色的生死道在乾象和坤象上展开,随后以商长殷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开去。尖晶塔上的那些红色的晶石开始从下往上、一颗接着一颗的崩毁碎裂,红色的粉末散落,仿佛一种另类的、洒下的血花。
原本安静的缩在商长殷的袖中、尽可能的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的渡鸦终于忍不住探出了一个头来。
“死亡法则……”他近乎有些失神的低声呢喃,豆大的眼珠瞪的圆圆的,其中写满了不可置信,“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诸天之中,大道万千,衍化成无数的法则。而能领法则、为之代行者,皆为人上人。
即便是将范围扩大到整个诸天当中,他们也是最强大的、站在金字塔的最顶尖的那一批。哪怕一朝困于小世界,也只不过是暂时,待到时机足够,便可白日飞升,搏那上上等之位。
但纵然如此,在法则当中,也是有着高下强弱之分的。
不巧,死亡法则在无数的法则里,也当属于最顶尖的那一批。
而手握这一法则的,即为死之君,五大超等位面之一亡灵国的国主,拥有绝对的资格站在山巅,俯视下方所有的尚且还在勤勤恳恳的登山的人。
可是现在,第二个能够撬动死亡法则的人出现了。
……这甚至并非是商长殷唯一能够调用和掌控的法则。
渡鸦不是那等毫无眼界力的愚物,再加上他距离商长殷这么近,几乎能够算得上是“最佳观景点”,自然能够辨认出来,不过是这么短短的熟息之间,商长殷所调用的法则甚至已经超过了两手之数。
这些法则也并不都是什么寻常小道,而是如天地五行、生死轮转一般的天地大道!
渡鸦如何能够冷静下来。
倘若现在并非是这样以一敌五的、稍有一步不慎都有可能招致万劫不复的战场,渡鸦几乎都想要跳到商长殷的肩膀上,对着他的耳朵大声的询问,你究竟——是谁?!
能够做到如商长殷这般,天资、实力、气运全部都缺一不可。而这样的人,在诸天当中不可能籍籍无名。
渡鸦仰起脑袋,痴痴的看着商长殷的侧脸。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什么,因为就连位超等位面的位面之主,也都无法做到像是商长殷这样肆意的将法则调用。
实际上,能够机缘巧合的得到那么一次来自于法则的眷顾、能够在这一条路上长久的走下去,便已经是千万里挑一的惊天大运;为多种法则所钟情并且臻至化境?那可当真是提都不敢提的妄想。
但如今,这样的事情却就这样发生了。
就是现下,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渡鸦都能够发现,没道理本便为死亡法则的代行者的君主会对此无知无觉。
只听从那充斥着死亡的气息、被漆黑的阴影所笼罩的方向传来了一声“嗯?”的疑惑鼻音,随后,黑色的浓雾被一只苍白的有些过分的手拨开。
在万千亡灵之后,死之君静静的抬起眼,那一双猩红色的眸子朝着这边望了过来。
只是他的面上的表情无波无澜,整个人都宛若一潭沉寂的死水,看不到任何的情绪波动。就像是一面横陈在深渊当中的镜子,照进去什么,便会完整的返还什么;至于其本身的存在,则是被无限的削弱,近乎于无。
亡灵国的死之君,便是这幅模样吗?
而且,他看着商长殷的时候,目光极为陌生,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当日,只是渡鸦小小的请求了一下,便会慷慨的将自己的力量出借,为他们打开前去位面之外的通道的……那种有求必应、乐于助人的模样。
渡鸦也意识到了不对。
他挣了挣,从商长殷的怀中飞了出来:“您……”
然而,渡鸦迎接来的,却是死之君冰冷的目光。
他在这样的目光笼罩之下,不知为何竟然是姬灵灵的打了一个寒颤,随后掉转方向,一头扎进去了商长殷的怀中。
“不对……”渡鸦说,“在死之君的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他看起来像是根本不认识我了……!”
可是在渡鸦的心头,却又隐隐的有一口气悄悄的松了下来。
他就知道!死之君并非是那等会肆意侵略其他位面的存在,这么做一定是有亡灵国内、乃至于是在死之君的身上,有什么变故突生,才会做出如此的行径!
有那么一瞬间,渡鸦甚至觉得自己的心头是在暗自庆幸的——他并不想成为商长殷的敌人,也不希望被对方以仇视的态度对待。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要一直都停留在商长殷的身边。
当然,如果……如果商长殷能够愿意和他签订契约的话,那就更好了。
商长殷没有拒绝渡鸦的重新靠近,实际上,他正盯着死之君,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怎么感觉……
这位死之君,看上去有些眼熟?
商长殷疑心那是否是自己曾经在诸天当中于某个世界里见到过的人。但是他翻了翻自己的记忆,却惊讶的发现,他并没有能够在那其中找到任何的、同这位死之君相关的部分。
绯衣的少年微微挑高了眉梢。
他从不怀疑自己,那么出现这样的情况,只可能是他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有人对他的记忆动了手脚,而在此之前,商长殷甚至都从未意识到过这一点。
少年扯了一下唇角,但任是谁都能够从这个笑中看出一股恼意来。
远处的死之君怔了怔,随后,这本该无情无感、无知无觉的存在,竟然又沉默的重新遁回了亡灵的黑雾当中……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很想和商长殷正面产生冲突。
尽管对方如今正在调用本属于他的法则和权柄,这于诸天当中,本该被视作挑衅,又或者是代表着一场生死决斗的邀请。但是他仍旧选择了退让,并且看起来似乎也并不在意,自己这样的行为落在外人眼中,是否会堕了他的声评亦或威名。
商长殷在动用法则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要掩饰,因此尖晶塔自然能够发现。
只见有无数的电流信号在银白色的尖塔的外侧不断的流动而过,像是那冰冷的金属造物也在如同人类一样的进行激烈的思考,并且产生了某种情绪上的波动。
——如果那东西,真的能够拥有和生命体所类似的感情的话。
冰冷而又无机质的电子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样本缺失。结构无法探明。暂列入待调查事件。已调整至最高处理优先级。”
“信息收集中……当前上传进度30%……50%上传成功。已录入主脑信息库。”
“开始匹配检索。预计用时187小时54分26秒。”
商长殷挑高了眉梢。
这是想要……从机械文明【硅基】位面及其下属所拥有的信息库当中,检索到和他相关的信息,以此来确认他的身份?
那实在是太抱歉了,这将注定只是一个无用功。
因为,此身的姓名、容貌、资质皆来自父母,前尘往事尽散,过往一切与今世都再无瓜葛。他曾经在世界意识的属意下,使用过无数的身份和姓名行走诸天,除非有人能够透过外侧的躯壳的束缚,看到内里的那个同样的灵魂,否则的话,商长殷的底细就没有人能够扒出来。
世界意识又不会背刺他。
只是,自从有异界入侵之后,商长殷已经不止一次试图去联系世界意识了,却都没有得到过任何的回应。
如果说一开始,商长殷只是以为世界意识可能是懒的搭理他的话,那么现在,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却依旧没有任何的世界意识的踪影,商长殷已经在隐隐怀疑,世界意识是否已然陨落。
……那样的话,事情无疑就大不妙了。
他心头这样思索,手上的动作却未停止。那一枚骰子在他的指尖滴溜溜的转,当再停下的时候,这一次开始若有若无的闪烁的,是并非八卦的、先前一直处于静默状态的几面。
“阴阳五行,行我旨,听我令——”
五行之气应声而动,分别化作了四方的神兽与阴阳太极鱼的巨大的虚影。烛龙翕目,蠃鱼振翅,九尾尖啸,巴蛇吞天。
他们分列在商长殷的身后,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从其身上所传来的气势,大抵丝毫不亚于真正的在古老的过去,于这一片天地当中留下过传说的。那些拥有排山倒海、摘星换日只能的异兽们。
而站在最前方的少年人微垂了眉眼,一身红衣分明极烈极艳,却硬生生的被他满身的风华压了下去,当为人间第一流。
“去。”商长殷抬手一指。
“把他们赶出我的世界。”

第17章 世本纪(十七)
或许,即便是在诸天陨落之前,遍数其中所囊括的万界,也很难再找到第二个比这更为狂妄的发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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