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行人打了此番最凶险的架,可算能好好养伤,在安全的地方休息了,曜日宗给众人安排住处也很尽心。
渡厄宗三人的住处安排得很近,在给莫知安顿好屋子后,萧墨对曜日宗的领路弟子道:“我跟他只要一间房就好。”
弟子发现萧墨刚来后就在打量附近,这周围屋舍确实少,但房间布置和风景都是一等一的,用于招待贵客,他们怎么可能怠慢渡厄宗的人呢?
弟子生怕萧墨误会由于最近来的人太多他们曜日宗拿不出足够的房间,忙道:“道友,我们屋舍充足,你大可放心。”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萧墨笑笑,“我跟他是道侣,一间就够了。”
弟子恍然大悟,替他俩推开门:“原来如此,那二位请。”
他想了想,周全又贴心地补充:“屋舍内卧榻都很宽敞,道友放心。”
……咳,倒也不必专门划此重点,您不说,还没关心这点呢。
第111章
曜日宗用来招待贵客的房间自然不会差, 桌上摆着上好的器具,光洁如镜, 屏风上绘着山水,窗棂雕花精致,同样雕琢精致的还有屋中的……床。
如曜日宗弟子所说,果然很宽敞,五六个人在上面打滚都肯定不成问题,就因为他多提了一句,以至于两人视线落上去时, 难免比扫视其他地方停留得更久。
萧墨和楚惊澜不约而同一顿,而后两人微微转过脸,目光碰到一块儿。
只是轻轻一碰, 目光却如有形般交织,萧墨莫名轻笑出声, 楚惊澜眸子也化开了雪,晴方正好。
两人逐渐靠近, 没了目光,但碰上了对方的唇。
在外亲吻,是为了彰显关系,给楚惊澜安心,亲得大方利索, 并不深入,而只剩两人的时候,吻就变得缠绵悱恻起来, 气息暖融融交织, 浅啄深尝, 攻城略地。
直到把对方染上自己的温度, 才肯罢休。
楚惊澜将萧墨吻倒在榻间,萧墨眼角绯红,眸光潋滟,楚惊澜吻过他眼角,拉过被褥,将萧墨裹好。
萧墨扒下点儿被子,把下巴露出来,抬眸看向楚惊澜。
“你累了,”楚惊澜抚摸过他脸颊,“睡吧。”
使用神识上的术法,最消耗精神力,这种时候,适当的睡眠或许比入定修行更有效。
萧墨捏了捏他的手:“嗯,那我睡会儿。”
他确实又累又困,楚惊澜任由他捏着手,不一会儿,萧墨便睡熟了,呼吸平稳。
楚惊澜搭着萧墨的手指,半晌没舍得松开,好一会儿后,才轻轻放开手,不过又操控着金链拉长,另一端绕在了自己手腕上。
他俩结了红鸾印,彼此的法器都能共享,待金链圈在自己手腕上后,楚惊澜这才去床铺对面的矮榻上打坐,正好可以完成今日神识上的修炼。
萧墨睡得轻松又舒服,但在短暂的酣睡无梦后,他眼前出现了画面,正是楚惊澜识海里的情形。
但又不太像。
萧墨从边缘处慢慢抬步朝湖边走,而几步路的时间,让他明白了这的确不是梦,而是在睡眠中,自己一缕神识无意识来到了楚惊澜的识海。
萧墨走到水潭边,惊喜地发现比起自己上次到来,死寂一片的地方有了新的变化。
那朵半焦的红莲舒展了一点新鲜柔软的花瓣,一点点蔓过焦枯的部分,大有要完全复苏的意思,还不止,萧墨朝潭边望去,那成片枯萎低垂的幽夜昙中,有一朵微微昂起了头,在漆黑的末端边缘,出现了一点银蓝的色泽。
因为枯黑之中只有这一点色彩,所以格外显眼。
萧墨欣喜地走到那朵幽夜昙旁边,蹲下来仔细观摩,虽然很浅,但的确是有了生机,不再全然死气沉沉。
说明楚惊澜神识确实是在好转,并且速度还不错。
楚惊澜自己以往的修行,只能压制,并不算治疗,神识的修复,只要用对方法,并且起效,那么就能事半功倍一日千里,以很快的速度恢复好。
萧墨扬起嘴角,忍不住伸手,小心翼翼去碰了碰那朵幽夜昙。
他满心柔软,然而就在他碰到幽夜昙的瞬间,萧墨眼前忽的一花,顷刻间他便从枯萎的花丛脱离,来到了个陌生地方。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萧墨心里一惊,立刻警惕,浑身戒备,然而等他四下瞧过,萧墨却又愣住了。
——这里不是什么陌生地方,分明是下界楚家。
楚家宅邸的门匾高悬,很长一段时间,这座大门常在噩梦中出现,如不可逾越的庞然大物,又像巨兽的深渊之口,是两人无法逾越的障碍。
但是两人必须推倒的仇敌。
奇异的是,如今再看,却并不觉得楚家大门有多高大。
怎么会在楚家?
萧墨正思忖着,却听到楚家内吵闹不休,一群人从里面冲了出来,萧墨躲闪不及,心惊不妙,要撞上了!
但下一刻,并没有人被撞开,那些人穿过了萧墨的身体,也没有任何人将视线聚焦到他身上。
萧墨愣了愣,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试探着朝旁边的人伸手,结果什么也没抓住。
很像他身为心魔灵体的时候,外人看不见摸不着。
跑出来的人都身着侍从衣服,是楚家仆从,他们面色惊慌,明显是在逃命,这不是萧墨记忆中发生过的事,萧墨看着他们神色,想到什么,微微睁大了眼。
楚家家大业大,仆从自然不少,往外逃的人有很多,萧墨逆着人群往里走,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很快,他碰上了个与其余仆从不同,穿着锦衣华服拼命往外跑的人。
那张脸对他来说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为此人面部表情过于扭曲,已经改变了五官走向,谁看了都得一愣;熟悉是因为他是楚惊澜的仇人之一,楚家少主,楚郁生。
楚惊澜的仇人,萧墨深刻记得他们的脸。
楚郁生带着小厮,眼看就要跨出大门,他瞪圆的眼珠子露出喜色,但下一刻,剑气从他背后穿胸而过,楚郁生和他两个护卫同时倒地,尸体依然往前扑,摔出了楚家大门。
街道上惊叫声此起彼伏,路人都远远躲开了,没人敢来一探究竟。
剑气造成的伤口凝出了霜雪,萧墨再熟悉不过。
他匆忙跑进楚家大院里,在楚郁生死后,家主夫人趴在地上失声尖叫:“郁生,我的孩儿啊——!”
楚家家主捂着伤口,跪倒在地,已然说不出话,家主夫人叫声嘶厉,儿子的死已经让她的恐惧当然无存,全剩愤恨,竟然有了勇气扑向楚惊澜:“还我儿命来,我们究竟哪里对不起你——”
她话音未落,楚惊澜一剑斩过她和家主脖颈,送两人双双上路。
等人死了,楚惊澜才提着剑,对尸体道:“十一岁时那碗掺毒的粥,我知道是你们送的。”
……楚惊澜,真的是楚惊澜,萧墨站在院子边缘,愣愣地看向这个楚惊澜。
修为不过分神初期,来了下界后被压制成了元婴巅峰,眼神却已经死寂,他衣摆渗透了血,全是楚家人的血,每走一步,都会在身后拉出长长的血痕。
院子中已经躺了一地的尸体,楚家嫡系、死士和恶仆,还剩一个缩在墙角惊恐地连叫也叫不出,逃也没力气逃的楚十,和还有最后一口气的大长老。
楚惊澜的剑尖擦过地面,割开了地上的血河,冰霜沿着他走的地方一路冻结而上,最后,他停在了大长老面前。
大长老闭上了眼,沙哑地挤出几个字:“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楚家没料到我的修炼天赋,因此对宛玉不好,早知如此,是该早些对他们母子好,让楚惊澜对楚家死心塌地,不必以威胁的手段强留他,还是干脆把他杀了,没这个人就好?
楚惊澜并不想知道答案,因为这些人从来只为自己,哪怕后悔,也绝不是愧疚忏悔。
他只知道自己娘亲没了,他们都是仇敌。
最后一剑落下,大长老死去,仇人尽数身亡。
楚惊澜抬步朝前走,楚十被吓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抖若筛糠,眼看楚惊澜一步步走近,绝望之下竟噗通朝楚惊澜跪下,拼命磕头。
“惊澜哥,饶我一命,我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求求你,求求你!”
他磕得砰砰作响,却仍然发现楚惊澜的脚步越走越近,就在他绝望之余,那双腿竟然越过了他,继续往前走去。
楚十声音和动作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半晌没敢抬头,但他实在忍不住确认自己情况,到底还是强撑着抬起头来。
只看到了楚惊澜离楚家远去的背影。
楚惊澜无视了他,就这么离开了。
楚家灭门一案,嫡系中只剩楚十一个活口。
萧墨抬脚追了上去,他看着楚惊澜在血色中的身影,心痛得无以复加,楚惊澜也不给自己施个清洁术,就任由血痕这么在身后拖得老长,直到血渍干涸,灰尘泥土将痕迹掩去。
萧墨已经追上了他,还没开口说话,楚惊澜突然抬剑,径直对准了萧墨。
萧墨一愣。
楚惊澜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他的身影,开口的声音淬满了血与冰:“你是谁?”
他竟能看见我?
但萧墨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方才虽被楚惊澜复仇的场景摄去心神,但作为精通神识修行的人,萧墨已经发现,这不仅是楚惊澜的记忆,还是他碎在识海里的神识碎片。
萧墨触碰幽夜昙,竟是无意间来到了楚惊澜的识海深处。
难怪楚惊澜神识状态那么糟糕,这些碎片埋葬在深处,如同压在坟墓里,不得消解,无法回归,得把这些碎片打捞起来,一点点补好。
楚惊澜本尊恢复了前几世的记忆,那么他自然认得萧墨的脸,萧墨不确定自己此刻在楚惊澜眼中是什么模样,以至于让楚惊澜开口发问。
如果他立刻就说自己就是萧墨,会不会反而刺激到这缕神识,造成更大损伤?
分神初期,也就意味着,这缕神识的认知中,萧墨与他分开的时间还不是太长。
萧墨张了张嘴:“我……”
“他们都看不见你。”楚惊澜提着剑,“上界下来的修士?但你没有阻止我杀人。”
“我情况有些特殊,”萧墨顺着他的话,没说是或不是,“我在外听了一阵,你与他们有血海深仇,自然不是我该插手的事。”
“我不会对你造成威胁。”萧墨为了证实自己话语的可信度,抬手摸了摸身边的东西,让楚惊澜看,他的手直接穿过物品,根本碰不到。
楚惊澜看到他穿过物品,不知想到什么,死寂的眸子竟是一颤,连提剑的手都抖了抖。
而后他审视地打量过萧墨,缓缓收起了自己的剑,一言不发,继续朝外走。
萧墨就跟着他一起走。
这条路萧墨知道,是去往城外宛玉墓地的路。
果然,走出暮城,走过那段年少时满心仇恨蹚过的路,楚惊澜站到了宛玉墓碑前。
他没有说什么大仇得报之类的话,只是拿出一块上好的布,仔仔细细将墓碑擦干净,又把坟墓周围的杂草除掉,没有用术法,全是他亲力亲为。
萧墨想帮忙,但他碰不到墓碑,他试着用了用术法,竟是用灵力将一颗杂草裹了起来。
萧墨和楚惊澜都是一愣。
萧墨怔愣后回神,连忙继续用术法帮忙,但是帮着帮着,他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不仅如此,他还不得不停下。
因为楚惊澜的视线太过强烈,刺得他无法忽视。
萧墨回身,迎上楚惊澜的视线:“……怎么了吗?”
“你能除草?”楚惊澜漆黑的眸子中浮出了茫然,“可你不该是我的幻觉吗?”
幻觉怎么能对现实的东西造成影响呢?
楚惊澜神情骤然一凛,再度拔剑,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第112章
山林中起了风, 有小雨落下,风和雨带着林间叶子簌簌作响, 萧墨迎着楚惊澜冰冷的眼神,心头不由钝痛。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楚惊澜。
他轻声道:“你经常看见幻觉吗?”
楚惊澜声音比雨点更冷:“是我在问你。”
萧墨从方才起就在想自己身份要怎么说,此刻有了个答案:“我其实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自己是个无处可去的奇怪灵体,偶然路过楚家,一时好奇进去看看, 所有人都看不见我,就你可以,所以自然想跟在你身边, 找你说话。”
灵体……萧墨曾经的心魔灵体也非常特殊。
楚惊澜耳边划过这两个字,他想到了什么, 只有他清楚,听完萧墨的解释, 他一言不发,剑依然稳稳对着萧墨,也没收回。
忽的,他的手动了。
但却不是收回剑,而是倏地一剑骤然朝萧墨刺出, 带着凛冽彻骨的寒意。
萧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既不反抗,也不躲闪。
那剑看似来势汹汹, 似乎要将他毙命, 但最终却擦过他的脖颈边, 并没有刺穿他的要害。
这一世以心魔身份首次现身时, 楚惊澜也是一剑朝他袭来,只不过那时萧墨是因为对杀器的害怕和破罐子破摔,硬着头皮没动弹,这次却不是。
他对楚惊澜太了解了,看似凶猛却没有杀意的剑根本唬不住他。
楚惊澜见萧墨至始至终没有动,横过剑身,朝萧墨肩膀往下压了压,不出意料,剑身如同碰到空气一般穿过了萧墨的肩膀。
一个灵体,能用法术,但自己伤不了他。
楚惊澜收回剑,转身继续除草:“别跟着我。”
萧墨没走,继续摘另外半边的草,楚惊澜拿他当空气,也没回答萧墨先前的问题。
这只是识海里,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就像做梦能梦见长长的一生,醒来却只过了一瞬,萧墨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去打捞楚惊澜这缕神识。
萧墨能用法术,但发现自己没法跟心魔灵体时那样,用灵力包裹自身,从而去触碰别的东西,只好继续用灵力一点点除草——不是不能一次性去掉一大片,但楚惊澜都亲手拔草了,萧墨手碰不到草,就只好用其他方式表达扫墓的诚意。
杂草除完,楚惊澜给宛玉墓前摆上了贡品,还上了香,萧墨也拜过宛玉的墓碑。
方才还只是一两点雨滴,此刻慢慢细密起来,不过在山林里,树木够茂密,雨点首先被叶片盛住,暂时只有一小部分落了下来,连沾湿泥土都不够。
楚惊澜仍然放着满身的血腥不管,就这么静静站在墓碑前,萧墨也不说话,听着雨打树叶的声响。
在叶片兜不住过量的雨水,雨也越来越大的时候,萧墨捏了个清洁术,随便朝人施法怕引起楚惊澜的敌意,于是他将清洁术法捏成了小球,试探性朝楚惊澜送去。
楚惊澜看到那个清洁术小球,又是一怔。
常人用清洁术,都爱随手一挥,但他以前修复丹田随时都会吐血浸汗的时候,萧墨就爱用这种小球,持续性帮忙清理。
他一时间没有动作,竟任由小球靠了过来,把他身上的血污都去了个干净。
楚惊澜不带任何情绪看了他一眼。
萧墨对他笑了笑:“我很好奇,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模样?”
什么模样?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是个正常人,也是一张没有任何记忆点的脸,仿佛只要转过头,就会忘记他的模样。
楚惊澜难得开了金口,竟回答了他的话:“普通模样。”
而后他转身往外走,走出山林,走近了一场雨里。
萧墨踏着步子追出去,山林外雨水已经积起了坑洼,楚惊澜踩过地面,溅起水花,茫茫天地间,斜风骤雨,他却形单影只,独寒无依。
他报了仇,但身边人谁也没留住,如果可以,楚惊澜宁愿换他们回来,可惜的是,从来没有如果。
雨朦胧了视线,萧墨一时竟要看不清他的身影了,连忙出声:“楚惊澜!”
楚惊澜没有回头。
萧墨朝他伸手,在要碰到他肩膀前,重重的水声溅起,下一刻,眼前景象再度变化。
萧墨的手落了空,楚惊澜出现在他五步远处,垂着头,面前站着唉声叹气的映月宗宗主。
他们从下界复仇的光景,一下变成了回到上界映月宗后,这里是映月宗的大殿。
宗主叹气:“事情我已知晓,你既是为母复仇,应当应分,外面的闲言碎语不用管,我自有安排,这段时间你就留在宗门内好好修炼吧。”
宗主语重心长:“魔族近来动作不少,人与魔之间恐怕没多少太平日子了,年轻一辈的弟子,也要早做准备。”
楚惊澜垂着头行了礼:“是。”
他出了大殿,朝自己住所走去,一路上碰到其他映月宗的弟子,不少人约莫也听了传言,看他的视线有畏惧,也有些人不知真相,以为他会受处置,对他灭门之事感到不耻,觉得这人心狠手辣,因此也夹杂了对杀胚的怒意。
楚惊澜一概不管,哪怕有些人的窃窃私语传到他耳朵里,他只管继续走。
倒是萧墨忍了半晌,终于听不下去,扭头就冲着身后一群背后语人坏话地道:“你们知道他什么就胡说八道!”
楚惊澜抬了抬眼。
不过他没回头,萧墨自然也没发现。
直到萧墨一路跟到他住处,楚惊澜才终于停下脚步。
“你怎么又来了?”
萧墨猜测此时离下界复仇应该过去没多久,他道:“我无处可去,走了许久没人能说话,就还是来找你了。”
楚惊澜还是那句话:“离我远些。”
萧墨没回话,只是笑笑。
楚惊澜知道自己拿这个碰不着砍不了的灵体暂时没办法,沉默片刻后,转身进屋,带上了门,还在屋外设了屏障,也不知有没有用。
自然没用。
但萧墨也没贸然进屋,他就在院中坐下——碰不到椅子,所以是浮空飘着坐,映月宗的屋子他其实都没能住多久,但这院中景象与他记忆里差别还挺大。
原本的花草树木都消失了,被铲平后填了石头,整个院子都成了光秃秃的练剑坪,毫无意趣可言,非要说点景色,那就是昨日下了雪,剑坪中央的雪被请了个干净,但院子边缘还剩了些。
萧墨想到什么,走到边缘处,用灵力将雪挑起来,堆了个小雪人。
他刚堆完雪人,记忆里的流速就加快,上一秒亮堂堂的天空变成了黑夜,楚惊澜的阁楼里一盏灯也不亮,萧墨捏出灵光团,绕着自己和小雪人。
识海里景色和记忆的推进不受他控制,下一刻也不知会眨眼就去到多年后,还是会天亮,看到楚惊澜出门。
但映月宗宗主让他修炼,楚惊澜也有可能闭关静修,干脆不出门了?
萧墨想了想,决定此刻再去阁楼内偷偷看上一眼,看看楚惊澜在做什么。
他轻松穿过屏障,轻车熟路飘到楚惊澜卧房内,但意外的是,楚惊澜不在。
萧墨愣了愣,又去修炼室和书房看过,都不在。
难道说……
他心脏重重地跳起来,而后慢慢地来到了自己原本住着的卧房。
……楚惊澜当着在此。
他正在矮榻上打坐,屋内点着安神香,楚惊澜闭着眼,但修行得显然不顺,眉头紧蹙,气息也根本不稳。
矮榻旁边放着幻月心,摆在这里,只有楚惊澜一人能看,他看幻月心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呢?
必然有萧墨的身影。
萧墨眼圈一红,楚惊澜走岔了气,痛得闷哼一声,萧墨急忙出手将灵力送出,替他理顺了气息。
在真正的过去,萧墨当时不在他身边,并没有人给他渡灵力,该怎么痛就得受着。
又有多少个这样的夜晚,他是独自过来的?
楚惊澜睁眼时,看到了眼圈发红,眸中盛着痛楚的灵体。
这人帮他压制了翻腾的神识,理顺了灵力,让他此刻还有些恍惚,以至于看到不速之客出现在自己房间,竟第一时间没有拔剑。
……而且他看起来快哭了,为什么?
楚惊澜静默片刻,才开口哑声对他说:“出去,这里不欢迎外人。”
萧墨这次却没走。
“因为这里是他的房间吗?”
楚惊澜眼神骤然如寒芒,冷冷刺向萧墨。
萧墨哽着嗓音:“你在等他?”
楚惊澜:“滚。”
萧墨:“我……”
“滚!”
楚惊澜拔剑而出,但他的剑伤不了萧墨,再重的杀气都不过是纸老虎,但他依然亮出了最锋利的爪牙,大有要将面前人一口咬碎的力道。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灵体非常奇特,外人都以为他只在怀念萧墨,唯独此人说他在等。
“我不清楚你为何知道这里是他的房间,”楚惊澜一字一句,“但你既然明白,那就立刻滚开,我道侣的住所,不容外人踏足。”
像被冒犯了领地的野兽,绝不后退。
萧墨:“……你推开窗看看,可好?”
楚惊澜用最戒备的目光凝视他,但也知道自己拿灵体没办法,而且被萧墨的眼神注视着,他总忍不住会有片刻晃神。
觉得熟悉,觉得心口发堵。
就好像他认识这个人。
偏偏还是灵体,让他总会想到萧墨。
僵持片刻后,楚惊澜推开了窗户,试着看出去。
院子里没别的变化,除了多了个被灵光团照着的雪人。
与当初他从萧墨手里接过来,施法保存的小雪人模样完全相同。
“哐当”一声,楚惊澜手里的剑砸在了地上。
他倏地转身,死死看向萧墨,手和声音都在颤抖:“你,你……”
先前不说身份,是因为楚惊澜复仇时状态并不好,当时揭露真相,怕这缕神识受创,而此刻他刚修行完毕,是最稳定的时候。
楚惊澜的神识分明也察觉了一些端倪,却不敢多想,是……完全不敢想,萧墨这就能回来了吗?
萧墨哽咽:“楚惊澜,是我。”
对不起,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久,等到连潜意识都觉得能见我是妄想。
萧墨去牵过二十来岁楚惊澜的手:“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第113章
原本碰不到任何东西的萧墨竟然牵住了楚惊澜的手, 这让他自己也是一愣,不等他更多反应, 他的手就被一股极大的力道缠住了。
楚惊澜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太过用力反而导致他的手在颤抖,抖得好像要抓不住萧墨。
他不可置信,眸中是克制又喷薄的期待,只等萧墨一个字或者一点头。
“……萧墨?”
窗外的冷风吹进来,映月宗似乎又要下雪了,萧墨顺着他的力道靠近:“……当初那个雪人, 你还留着吗?”
这是只有他和楚惊澜才知道的事。
有强烈的风刮过,萧墨被楚惊澜一把拽过,狠狠拉进了怀里, 两条手臂如锁链,恨不能将他牢牢锁住。
萧墨听到了楚惊澜和自己的心跳声, 他攀上楚惊澜的背,回应他的拥抱, 当窗外的雪再度飘落时,萧墨感觉到有温热的东西落在了自己肩膀上。
……是泪。
楚惊澜并不出声,但胸腔在颤,气息在冷风中拉响,他拼命想克制, 却也只艰难地忍住了声音,没能忍住眼泪。
这个时候的楚惊澜还能流泪,不像几百年之后, 心脏已经干涸到流不出泪, 只有身体能滴血。
萧墨心脏一抽抽的疼, 合眼靠在楚惊澜肩上, 半晌没能说出话。
“我以为你……”楚惊澜喉头里挤出的嗓音不像话,他停了停,才慢慢继续说了下去,“不,你会回来的,我知道,我知道。”
连着两个“知道”,分明是在自我安慰,连天道也不知道萧墨的去处,不知道他是否会回来,楚惊澜又怎么知道。
不过是凭着一腔心意在等罢了。
萧墨轻轻吸了吸鼻子:“我离开多久了?”
“两年。”
两年啊……所以楚惊澜现在藏在冰里的热切还未褪去,只是深埋了起来,让外人看不清,跟三百年后死寂的楚仙尊截然不同,可痛楚已经开始了。
回来就好,楚惊澜心口一松,大起大落,他颤抖的手缓缓平下来,力道也渐渐松了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力道过大,有些局促地退开些许:“疼吗?”
萧墨摇头。
楚惊澜眼眶还红着,却抬手擦过萧墨眼角,萧墨眼中泪光未散,朝他笑了笑:“真不疼,现在相信我不是幻觉啦?”
萧墨语气故作轻松,楚惊澜立刻想起在下界楚家碰面时,萧墨就问过他是不是常看到幻觉,但那时楚惊澜不知他是谁,没回话。
楚惊澜不知为何当时萧墨没有亮明身份,也不知道为什么萧墨隔了几天才重新来找自己,他给了萧墨迟来的答案。
“我没有看到过幻觉。”
虽然闭眼后脑子里会控制不住设想一些片段,但睁眼时不会看到,他分得清,可有时候觉得,若真看到幻觉也不错,起码……有萧墨在。
好在萧墨回来了。
楚惊澜有好多的话想跟他说,过了重逢时最强烈的情绪后,反倒变得局促起来,不知从何说起,话到嘴边都一一被堵住,好像怎么说都不合适。
半晌,楚惊澜才捋了个头:“天道找过我了,从前的事我也知道了。”
萧墨想起如今楚惊澜提起的:“是不是觉得不太真实?”
楚惊澜点点头,但重点是他知道了萧墨的身份,明白了他来修真界的目的:“旧道力量大不如前,已被新道完全压制,只剩最后一点意识,暂时困在南州的一座山内。”
日后渡厄宗的所在地,原来这时候就选好了。
他说这些,只是想问:“所以你不会走了,是么?”
最后一句,才是他最想知道的。
萧墨垂下眸子:“嗯,不走了。”
他突然觉得以前那个想着把楚惊澜留下,自己处理完事情后再回来找他的自己很傻。
喜欢上楚惊澜,不想让他涉足危险,情有可原,但把他一个人留下,真的就是对他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