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疆病—— by瑜飒飒
瑜飒飒  发于:2024年0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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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捷远勉强应对地道:“捷远年少无知,还望公公提点。”
“好说好说。”那公公兀自笑吟吟地,“如此可喜可贺之事,司尉作速告与将军知道,然后便去王府赴职吧!需知新朝初立处处用人,司尉职责极重,自是怠慢不得。”
“公公请先。”弓捷远站直身体,瞅着弓石上前塞了一锭银子与那太监,点头应道,“自然不敢轻忽。”
望着太监出门去了,弓捷远立在原地呆了一瞬,转身跨进后院去与父亲作别,人还没到病室跟前,十三岁的弓婕柔已由西侧的厢房跑将过来,奔到哥哥身边将人一把抱住了,“兄长是要离府了吗?”
弓捷远知她听了风声,蹲下身去,伸手抚抚妹妹脑袋,温声应道:“兄长大了,自然得做事的。好在便在城里,倒比跟着父亲在边防时要强许多,没事儿可以回来看你。”
弓婕柔不依地紧抱着他,“兄长骗人。奶妈说王府重地,不能随便回来。”
弓捷远抬眼看看弓婕柔身后的奶妈,没有责她多事,仍温声道:“不能随便回来也是可以回来的。你在家里好好听话,没事儿不要随便出绣房来。爹过一阵子也要回边防去,你一个小女孩子家自己过日子需得知道谨慎仔细,有什么为难的事儿立刻派人过去寻我,记得住吗?”
“爹不是生病呢吗?”弓婕柔奇怪地问,“怎么能去边防?”
弓捷远认真看着稚嫩的妹妹,心里叹息,嘴里只道:“就快好了。好了就得走了,男人便是这样。柔儿要好好照顾自己,莫让我和爹悬心。”
弓婕柔瘪了瘪嘴,眼睛红了起来,“柔儿不要自己在家。兄长,柔儿害怕。”
弓捷远听得难过,硬着心肠站起身去,“柔儿也长大了,要听话些。”
作者有话说:
司尉这个官职是我编的

第6章 主子爷书房立威
府军卫本当属五军都督府管辖,可是新朝新都,弓捷远没处找这衙门口去,只得带着弓秩弓石自到朔亲王府领职。
谷矫出门接他,开口先问:“司尉以后吃住全在王府,只带这两个亲随,不用侍儿的么?”
弓捷远听这言语不似好话,冷然哼道:“捷远自幼出入军营军帐,并不用伺候的人。”
“那便对了!”谷矫点头说道,“亲王府里不能再开一个少将军府。司尉带来的这两个人若想留下,也得编在府卫之中,跟着轮流值守巡防。”
弓捷远闻言回眼看看弓秩和弓石。
弓秩面无表情。
弓石似是有点儿不忿,但也没说什么。
弓捷远便对谷矫说道,“由你安排便是。我既领了司尉之职,自然谨记身份责任,不会渎怠僭越。”
“司尉这话只合说与王爷,属下身上并无朝职,不过王爷亲随,府丁下人们称呼一声卫长就是个恭敬话。司尉既来,护卫队的分拨调动之事自然该由司尉掌管,只将我和梁健当成王爷的小厮看待便是。”谷矫回道。
弓捷远听他这话说得虽然客气,实际上却隐着两分疏远傲慢,知道并不真心,当即不留情面地道:“既然如此,谷护卫便带着本司尉去面见王爷吧!”
谷矫闻言仍没什么明显表情,伸臂示意弓秩弓石留在前庭等待,然后当先带路,领着弓捷远去见谷梁初。
此时午膳刚过,谷梁初偎在书房内侧靠墙放着的一只花梨圈椅里面,手里捧着本书,脚却架在对面香几之上,一副懒散倦怠的样子,不似观文阅字,倒似正在小憩。
谷矫领着弓捷远走到谷梁初三步开外,躬身禀道:“王爷,弓司尉入府领职来了。”
谷梁初身姿不动,深长双目半睁半垂地“唔”了一下。
谷矫见状便不再说,只是回眼看了看弓捷远。
弓捷远自小远离朝堂,身边都是呼他弓少爷或者小将军的普通兵士,偶尔与官员们交交手,也多是职衔低于弓涤边紧着忙着巴结他的,因此素来气盛,面前这人虽是皇族贵胄顶头的主子,这般傲慢无人,弓捷远也气得暗自咬牙,悄悄平复一下心情才勉强屈了膝道:“属下弓挽奉旨入府领司尉职,前来参见王爷。”
谷梁初听到他的声音伸手将书丢在脚下的香几之上,身姿依然不动,声音里甚至还有两分睡意似的,“弓司尉来得却快,这样的利索劲儿倒似是个能做事的。不过孤这王府不算太小,仓促搬来还有许多亭阁桥榭未曾修好,常日间工匠往来杂客穿梭,卫队的兵丁们也是良莠不齐需细调教之辈,司尉年纪尚轻,肩上担子不轻。”
弓捷远只得答道:“弓挽初次担此大任,不敢夸口能干得好,唯尽力耳。”
谷梁初似是笑了一下,竟连眼睛都闭上了,“孤这一府安危系在你的身上,光说尽力可不成的。司尉初来乍到事事都需从头捋起,虽有圣命在身品级托着,凡事还是多谨慎些,别小瞧了自己的本分。谷矫平日多要跟着我的脚步,暂先分了梁健给你做指导用,不管什么时时问着他些,莫只觉得自己身有官衔便不把孤的人给放在眼里。”
弓捷远听了这话忍不住心中的冷哼,暗道什么狗屁官衔?不过看家护院的行当,却当小爷乐意领呢?揣着明白装糊涂说这些没用的话,不是你跳到我家后院逼着我爹送我来的?嘴里却只能道:“属下谨记王爷教诲,必不敢存轻慢之心。”
按道理讲话说到这儿便该差不多了,谷梁初应当挥手放弓捷远出去了,毕竟只是刚到,得力不得力的看不出来,也还没有办好办砸什么事情,堂堂王爷不该啰嗦唠叨,需容还没摸着门道的新司尉熟悉职务。可是谷梁初就不松口让人走,竟还偏着脑袋对谷矫说了一句,“与孤端碗茶来。”
谷矫立刻走到茶桌之前斟了碗茶,回来递给谷梁初。
谷梁初伸手接了茶,却又不似口渴,仍如前日在弓府厅堂之上那样,端着盏提着盖,慢慢吹慢慢瞧,不喝,睁开眼睛望着碗里的茶水想着什么事情似的。
弓捷远虽只单膝跪着,时间一长也觉膝痛。
他家向是武将习气,日常生活过得粗糙随便,没有动不动就跪啊拜的缛节。虽多跟着父亲军营度日,无大事时弓捷远鲜少与人屈膝,因此很比不得一些京官朝官的腿上功夫,稍微跪上一会儿便觉得很不舒服。可是人在屋檐下,却又只得忍耐,不由就在心里暗骂,“这架子让你端的。我弓捷远没来之前你们王府都不过日子的吗?只多了我倒谨慎了?怕我半夜来抹尔等脖子莫将小爷赚到此处来啊!到底有话没话?找不出说的来赶紧就放小爷起来,谁稀罕窝在这里看你装腔作势?这茶倒有什么好看?小心淹死在盏里面,需怪不得命苦。”
谷梁初似是猜到弓捷远会偷着骂他,回眼睨了他一下,淡淡地问:“这两日可曾见到将军的面了?”
“因要过府领职,拜别之际见了一面。”弓捷远勉强回答,说着话还扭了扭身子。
跪姿实在太难受了。
“将军身体如何?”谷梁初审视地瞧着他。
弓捷远不喜欢被人这样瞧,更加忍耐着道:“尚可。当是渐有痊愈之势。”
谷梁初脸上有些似笑非笑,“这倒是件喜事。怎么觉得司尉不高兴呢?”
“不敢在王爷面前忘形。”弓捷远面无表情地说,心道咱俩可在这儿装什么相啊?你明知道我爹没病,我也知道自己不是来当什么护卫头子,就是典押给你做人质的,废这许多闲话有意思么?
“不敢?”谷梁初呵了一下,不知道是笑还是哼,颇有一些调侃意味地道:“只怕司尉日后在孤面前少不了忘形之处!”
弓捷远没太明白这话,也不想问,只暗忖道:看来这个王爷也是终日无事闲得发慌,你要我过来做质子么我都过来了啊!里外都是府丁院兵,还派了一个什么梁健跟脚看着,难道我能插翅飞了?就没别的事做?只管把我扣在跟前磕牙解闷子玩?小爷可没精神陪你。
谷梁初见他不吭气了,反而好好地扭过来些身子来看他,看了半晌儿才道:“梁健,进来领着司尉去安置吧!把他带来的两个小厮也安排在你跟前,时时盯仔细了,莫叫他们犯下带刀入堂的大罪。”
梁健由外进来,应了声“是”。
弓捷远忙不迭地站起身,嘴里说道:“属下先退……”
谷梁初不搭理他,又对梁健说道:“咱们王府也还不成什么规制呢!弓司尉暂时先和你在一处安寝,毕竟将门虎子,不要混在普通守卫里面委屈着了。”
梁健立刻应了。
弓捷远闻言有些奇怪,心道就连这个也要当面说上一说?谁不知道你是要他时刻看着我了?
出了书房走入不远处的寝房他才知道这个王府看着宽敞大气,细处却果粗糙简陋,便是梁健这样的贴身亲随也没太好的待遇,日常歇的就是一间矮房一通窄铺而已。
弓捷远瞧那铺上虽有两套被褥,却狭挤得二人共宿肯定不敢翻身,否则便会脸贴上脸,又见那铺上被褥不仅布料粗粝,也似久未拆洗,立刻心生嫌弃,暗说这是什么鬼地方啊?连水和皂角都舍不得给人用么?
梁健一面着人去唤弓秩弓石过来一面对弓捷远说,“护卫之责首要主子安危,咱们兄弟日常值守从来不离王爷左右,不能和那些寻常的兵士一样上值是上值歇夜是歇夜,住宿之外还单有一处值房可以凑着闲聊说话。如今司尉来了,身负重任,自也没法班休分明,王府建好之前只得在此委屈。”
“你和谷矫都住在这儿?”弓捷远伸手指指窄铺,“就你二人的身板,睡得下吗?”
梁健一笑,“我俩一块儿钻狗洞长大的,叠着都能睡着,从来不计宽窄。”
弓捷远忍不住皱了眉,心道这也不比狗洞干净。
“司尉不用担心地方,自从迁都回来,我和谷矫换着在王爷殿里值夜,留在外面的也不能只睡大觉,需得时时在外巡查。这里看着不甚宽敞,却也挤不到司尉。”梁健又说。
弓捷远勉强嗯了一下,心说不挤着也得熏着,闻着你俩这陈年的汗馊味儿我能睡着才是怪了。这些话不能明说,弓捷远只得问道:“王爷殿里值夜倒是正经,怎么还得时时在外巡查?安排好卫队轮流值守就是。燕京城里也没那么多的刁民细作。”
梁健不多解释,只笑一下,“王爷金身玉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谨慎些好。”
话音刚落弓秩弓石跟着一名府丁过来,梁健往他二人身上扫了一眼,便对弓秩说道:“把你腿上的匕首解下来给我。王府内院不准带武器的。”
弓秩还没说话,弓石先奇怪道:“哎?我们不也做护卫吗?不带武器怎么护啊?”
“该你巡防外墙的时候小卫长自然给你发放枪戟,贴身的匕首刀剑不能随便带的。王爷方才就说了,你们刚来,可莫犯了带刀入堂之罪。”梁健说道。
“护卫不带刀,拿什么卫?”弓石兀自询问,“那枪啊戟的笨拙不堪,遇到功夫厉害的能管什么用?”
“这是内院。”梁健哼道,“你还想进王爷私寝王妃殿内去卫?”
“内院不用卫啊?”弓石也不在乎他的态度,只管询问,“王爷睡觉时我们都干什么啊?”
“若是轮到你负责内院了看守门窗即可,到时自然有人告诉你知,暂且不用着急。”梁健捺着性子答他。
“我也不是着急,只是好奇。”弓石笑嘻嘻地,“这不是头一次来王府吗?从没见过这等阵仗。若是轮到王妃那边呢?又怎么样?”
梁健没耐性了,又哼一下,“管得倒宽。好叫你知道,也少闯祸——咱家特殊,正妃侧妃内外住在一院,平素并不用府卫近前防护,兵丁们只管守在外围即可,切勿随便靠近二妃住处。”
“一院?”弓石惊讶地道,“这可稀奇。”
弓捷远也觉奇特,不由看看梁健。
“侧妃原是王妃身边的女官,端的巾帼英武,寻常男子近她不得。她还亲自调教了十几名女卫,足保内宅安定。”梁健这话是对弓捷远说的。
“你家王爷倒抬举人,肯为女官求册。”弓捷远哂笑一下。
“咱家王爷。”梁健淡淡地说,“弓司尉还是尽早忘了自己的少将军身份为妙。”
作者有话说:
弓石dan

第7章 游王府细听讲述
“还有什么需警醒的?”弓捷远问梁健道,“能说的都先说了,否则便有冲撞之处也只能说是不知者不为罪了。”
“后院西侧那几间殿房暂时辟为王妃住所,东侧则为瞻世子独居的院落,两院中有石墙隔阻,一面是不用管的,一面却是护卫队的重要职责所在。”梁健靠在自己铺边,语气平淡地说。
“瞻世子?”弓石多嘴多舌,不待弓捷远开口已先问道。
梁健不太愿意搭理他,眼睛仍旧看着弓捷远说,“司尉不曾听过吗?原北王府世子谷梁高,征讨远蒙之时战殒,只留下一个遗腹子谷梁瞻。”
弓捷远想起依稀闻过此事,不由问道:“瞻世子过继给朔王爷了吗?”
梁健点了点头,“这事知道的人不多,难怪司尉惊讶。瞻世子满了十岁,已领宗禄,故而迁都回来王爷便准他独院起居,并不养在王妃身边。除掉单配的食厨洒扫,跟前儿照顾的近侍也都是世子用惯了的老人,唯有护卫一责直属王爷,半点儿马虎不得。”
“世子哪年过府来的?”弓捷远仍然想着谷梁高的事,又问。
“已五年了。”梁健答说。
弓石脑子快,立刻便笑起来,“呵呵,二十五岁的爹养着十岁的儿子。”
“这又有甚奇怪?”梁健不恼,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十五岁生了亲儿子的也不稀奇,何况过继之子?咱们世子的小皇叔叔尚在襁褓,那也总是叔叔么。”
弓捷远把眼横了一下弓石,示意他口舌谨慎些个,自己继续问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便没什么了。”梁健答说,“司尉初来,且先熟悉上一二日再行整肃卫队不迟,这两天还让谷矫暂且带着,梁健陪着司尉在旁瞧瞧门道。”
“好!”弓捷远点了点头,拿目示意一下弓秩弓石,“你说完了便该我了,也没别的,将他二人编入卫队之后要与寻常府丁一样待遇,不必宽待却也不准欺负。我虽客来寄居,却是自小儿性子暴烈,容不得谁的压制羞辱,闹将起来大家都不好看。”
梁健闻言似笑非笑地看看弓捷远,嘴里没有多余的废话,“司尉安心,朔王府上,寻常人等不敢放肆。”
弓捷远见这亲随生得魁梧豪壮,一看就是粗汉,分毫不似主子那样风流倜傥,脸上的神情和说话的习惯倒很相像,不由暗道:却真养了一对儿好奴才。
护卫队职分内外前后四支院队,值所也分四处,每队少则二十,多了也不过三十,轮流护守朔亲王府。
歇房皆在中庭西侧,距离书房不远,弓石得了点儿空就往弓捷远的房里跑。
弓捷远根本无法在屋带着,不顾天冷,只是靠在门边站着,看见弓石自己来了立即就问,“怎么不见弓秩?”
“他编在外院了。”弓石回答他说,“那姓谷的也不知道是好心还是无意,反正是把我们给分开了。不过弓秩留在外院也好,外院走动起来方便,能和咱们府里联络,时不时的打听打听家里的消息什么的。就是不能和我一样总是见着少将军了。”
弓捷远哼了一下,“都说了别喊什么少将军了,还怕别人不来寒碜我么?侍卫就是侍卫,什么将军?再者也别老是姓谷的姓梁的,他俩哪来的姓?那都是名,是谷梁初拆了自己的姓氏分给他俩用的。你这嘴长舌快的脾气也改一些,给人听见生气,趁我不在的时候杀你打你却怎么样?如今咱们可是羊入虎口转圈是狼!”
“啊!”弓石恍然地道,“我说两个长得差不多的家伙名字却不一样呢?原来都是无姓家奴。”
“刚说你多管着点儿嘴,这还是咱自己府上?滑惯了惹祸,我如今也顾你不得。”弓捷远微微蹙眉,又提醒说。
“嗯,小的知道了。”弓石这才有些落寞地应,“以后我都在心里骂他们就是。”
“为何非得骂人?”弓捷远问,“他们难为了你么?”
“倒还没有。”弓石怏怏地道,“这才刚来,怕还没有顾上理睬我呢!就算他们对我好,两个家丁却和我们少……和我主子平起平坐,弓石心里便恨他们。”
弓捷远也忍不住想要叹息,“此处哪有什么主子?以后咱们守望相助就是,希望可以熬到月明之日……”
“少爷金子样的年纪,”弓石赶紧说道,“好日子可多着呢!暂时忍耐忍耐,不要灰心。”
弓捷远望着梁健远远过来,不说话了。
入冬之后天短,下午很快过去,谷矫将晚膳摆在书房里的饭桌上,请谷梁初道:“王爷请用,耽搁一会儿便冷掉了。”
谷梁初抬眼望望窗外微暗的天色,然后瞅瞅桌上那盘薄如蝉翼的白肉,问道:“那小少爷怎么吃饭?”
谷矫瞧一瞧他,答说,“自有梁健管他,王爷何必操心?”
谷梁初不由撇撇唇角,“等下却唤梁健进来问问,他肯好好用饭才怪。”
谷矫不大相信,心道年轻男子最是见饭亲的,王爷专厨里的伙食虽不过分精细,厨子的手艺却也很好,香味儿一飘谁忍得住?但也没说什么,只道等下梁健过来自见分晓。
这边谷梁初用过了晚饭仍在书房看书,听见梁健在外询问谷矫,“今晚还是你在内殿上夜?”不等谷矫回答,谷梁初在内唤道:“梁健进来。”
梁健应声入内,躬身问道:“王爷有事?”
谷梁初持卷看他,平淡问道:“用过饭了?”
梁健答说:“用过了。”
“厨下做的什么?”谷梁初又问。
“给王爷蒸了白肉,边角切了炖的白菜,单烧了一只鹅雁,厨子说王爷不吃那个,我们几个就都啃了。”梁健回禀。
谷梁初点了点头,“在南京时确把鸭子鹅的啃恶心了,可是不想见那东西。弓挽与你一起吃的晚饭?”
梁健摇头,“属下领他去了厨下,他只看了一看,连坐都没坐下,只说不饿。我怕他是吃不惯这两道菜,又喊人问了问前面大厨里的伙食,说是蒸了芋头烧了豆腐,就又问他想不想吃,若是想吃着人与他端些过来也成,送他去大厨里面直接用些热乎的也成,他也还是摇头,只说不用管他。王爷说这有什么法子?不说跟着边军兵马长大的么?嘴巴恁刁?这好饭菜还不肯吃,想要怎地?”
谷梁初闻言眼里笑意一闪,“孤便猜到如此。他倒未必是挑饭食,只怕是嫌厨下器具粗粝。这人自小……就是在边塞待上一辈子怕也这个脾气……谷矫,你去对厨下说,孤王忽生浅酌之兴,让他与我烧碗牛肉,若有冬瓜丝瓜的素炒一个,然后蒸碗蛋羹煎条干鱼。都弄干净些,碗筷也挑一套精细的。”
谷矫讶然看他,“王爷从来不问菜食,这突然间……刚刚用过晚膳,如此周章好么?他只刚来,莫纵容了……”
谷梁初眉毛淡淡一蹙,“你只过去吩咐,这许多话。”
谷矫立刻收声出门。
谷梁初素来面目威严,脸上肃峻惯了,轻易不讲什么,一旦讲了,也就没有分说的余地。
专门伺候谷梁初的厨子听了谷矫这几道菜,也微奇怪,“王爷难得雅兴,还知挑些家里有的食材来点,干净精细也必然的,只是一点难办,咱们府里还没怎么安置好呢,许多金贵东西都在奁笼里面封着,太好的碗筷真不好找。方才送上去的那套便最好了,卫长觉得成吗?”
谷矫闻言想想,回复他道,“你且做着,再温一壶淡酒,我这就去问问王爷,回来说与你知。”
厨子闻言立刻谢道:“如此劳烦谷卫长了。”
谷矫回来复述厨子之言,谷梁初淡淡一哂,“咱们过得实粗,这许多天了东西还都封着,日常只是凑合。罢了,王妃那边应有富余,你去借一套来。”
谷矫闻言心里越发吃惊,却没多话,应着去了。
谷梁初又把眼睛瞟瞟一直凑在殿里瞅热闹的梁健,问道,“他在做什么呢?”
梁健忍不住就咧了咧嘴,“在府里逛游呢!下午一直都在属下的房门口干站着,这会儿当是站不住了,也不要我陪他。属下给他喊了个当值的护卫跟着,四下看看,熟悉熟悉也好。”
谷梁初微微纳闷,“下午为何干站?”
梁健藏不住脸上的笑意,“属下瞧那意思是嫌弃我和谷矫的屋子腌臜,待不下去。”
谷梁初听了亦有一些忍俊不禁,摇摇头道:“你俩也没忙成那样,找点儿工夫把那狗窝好好拾掇拾掇。孤这殿里虽然不用侍女,你去厨下或者王妃院里随便求求哪个还不帮着洗洗?知道的是孤从不嫌弃你们兄弟两个,不知道的以为咱们王府都是又脏又臭!”
梁健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和谷矫都糙惯了,没长这些心思。从前在北王府事事都有管家看着,南下这小二年便是随便度日。如今王爷既然教训,明儿起我便多注意些。”
“嗯。”谷梁初点了点头,“你去看看他吧!瞧着逛够了引他过来,就说孤王贺他新官上任,请吃夜酒。”
梁健答应着出书房来,一路寻到后面东西两院之间的廊道夹墙之间,只见弓捷远扬首抬目,望着东边的世子住所里刚刚漆过的殿角,正听陪在身边的护卫说话。
“……瞻世子住在正殿,里面陪着一位年长的公公和两位负责缝补浆洗贴身应用的大宫女,都是有年纪了性子稳当的,也是皇上亲自指的。还有一位驻府的诗文师傅住在西角厢房里面,配了一个小厮专门伺候,但那孩子有些聋哑,只能做些扫地摆饭的活。东角的宫殿房用,厨工和院丁等人住在门边的杂事房里。偌大几间殿宇,只住着十数人,是很宽敞的。王爷说世子年幼不压风水,不教在他院中多修景致,左右府后还建花园,烦了闷了出来逛逛就是,这样咱们护卫巡防起来也容易些,少了许多隐秘角落。”那个护卫很是尽职,慢慢悠悠说得详细。
梁健行上前去,接话说道:“世子年少沉稳,性子却极温和,这几日都在宫里娘娘身边住着,回来以后禀告司尉赴职之事,进去细看一看不妨。”
弓捷远闻言瞄他一眼,“也不用看。卫队既然熟悉,何必搅扰世子?我也没有恁么好奇。”

第8章 饮夜酒防备颇深
一个下午相处过来,梁健已经知道弓捷远就不愿意好好说话,于是也不啰嗦,“如此西院王妃住所自也不必介绍。以后得空只多瞧瞧后面花园和前庭诸处便是。王府也不多大,不过是前元一个大臣的私宅而已,想要扩建也没什么余地,只先对付着住,将来若是王子王女多了起来住不大开,皇上必当会为王爷另选府邸,那时尽可好好规划一番。”
弓捷远听了这话却往夜空眺眺,自语一般喃喃地道:“前元的大臣宅院?却离宫城甚近。”
“不便是为着近么?”梁健便道,“咱们王爷可是皇上长子,怎可住得遥远?”
弓捷远似未听见这话,依旧仰首默然,长久不语。
“天空有何看头?”梁健便又说道,“司尉若有兴致,待得有月之夜再赏不防,今日且这般吧!王爷命我来请司尉书房饮酒。”
弓捷远闻言回首,直直瞪着梁健不语。
梁健见他神情里面满是掩藏不住的嫌恶,就差直接说出何必如此惺惺作态来了,只好略带无奈地道,“司尉怎不领情?便那吕值奉旨来府陪伴王爷,初来之日也不得咱主子搭理。明着说道贺你新官上任,还不是知晓司尉未用饭食怕你饿着了吗?”
弓捷远听了这话,缓缓淡了面上神情,冷冷地道,“王爷好意。只是太细致了些,难免叫人惊讶。”
梁健也不多说废话,扬手示意那个护卫自去,而后领着弓捷远回书房来。
除了牛肉还需时候炖煨,另外三道菜肴已送了来,俱用蛋青的汝窑平盘盛着,摆在桌上微微冒着热气。
谷梁初正在旁边案上烹茶,见他二人进来,面上无波地道,“借了王妃的好器具,孤王也便来了兴致,亲手泡点好茶。弓司尉是先用水还是先用饭啊?”
午前忙着接旨辞行,加上心潮涌动未曾认真饮食,这一下午又是水米未进,少年人如何捱得?此刻闻见茶香饭香,弓捷远只觉胃肠大动咽喉竟然 微微痉挛起来,恨不得连茶带饭都倒进嘴才能舒服。可是这里毕竟不是家中,弓捷远只能强自忍耐地行了礼道,“劳烦王爷费心。”
谷梁初微微摇了摇头,一手端着茶壶,一手将盏清茶推到他的面前,“新来是客,以后终日相伴,自当聊上一聊。”
弓捷远立刻抓起茶盏仰头干了,只觉一口甘霖不足慰渴,喝完之后眼睛紧紧盯着谷梁初手中茶壶,没有说话的意兴。
谷梁初也盯着他,好生欣赏了一会儿他眼里的急切才又为他斟了盏茶。
弓捷远扬手又喝干了。
旁边站着的谷矫眼见弓捷远没个十盏八盏不带完的,上前接过谷梁初手中茶壶,慢慢地与他添续。
谷梁初一直饶有兴致地瞧着弓捷远,只等他喝得足了,方才缓声问道,“既已转了一圈,司尉觉得孤的王府如何?”
弓捷远伸手抹了一下唇角,隐去面上急躁,板了脸儿回复地说,“弓挽少见世面,行走之间只觉王府瑰伟,不由心生赞叹。可是梁卫长却又紧说狭窄失修不够规制,倒令属下不知如何答复王爷才好!”
谷梁初看着他的眼神颇为玩味,“司尉辞锋厉害,张口就扣了孤王一个好奢贪糜的帽子!”
弓捷远身子不动,只木然道,“属下怎敢?”
“孤为王爷,好奢一些也不奇怪!”谷梁初伸手示意他坐,而后又道,“然则弓司尉既是将门之后,满心只有边防要事不知享受荣华的人,怎么来了孤的地方还要挑吃挑喝,不如意处宁可干着饿着了呢?你憔损了可不要紧,倒给人说孤王不领父皇慈意,一味苛待下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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