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能够直接斩草除根,却徒留魔族休养生息至今。”
“那烛青与我一样,早就参透了天道的本意。”
北夙已经哑口无言,宗枭却继续道:“我与你说这么多,不过是想告诉你,那烛青向来虚伪,他此番伐魔,不过是架不住底下的压力,走走过场,顺带收付魔族罢了。”
“你肯直接投降,当着众人的面,他必定会装出一副仁慈的好心肠,届时一定会留下你的性命。”
宗枭说得认真,外面响起了轰隆雷声,闪电划过,在魔族这个除了严寒便是酷暑,常年不见一滴雨,寸草不生的干枯之地,竟下起了千年难得一遇的大雨。
“天劫来了。”
“此番凶多吉少,与你说这么多,只希望你能继续护着鲛人族。”
魔族降下几千年难得一遇的暴雨后,宗枭不见了。
但依照那雷劫的方向,仍然能够大致知道在哪个位置。
那场天雷,持续了整整半月,魔族虽群龙无首,但也迟迟不肯投降,仙族虽乘胜追击,但仍然久攻不下。
鬼王不知道同那妖王说了什么,对方竟也不叛变了,反倒变成了硬骨头,还士气大振,非要同仙族争个鱼死网破般。
宗枭不在,但仙族缺少了鸟族,以及上一次仙魔大战中,出了大力,骁勇善战的鲛人族,竟也变成了势均力敌的场面。
烛青自然恼怒,却也无计可施。
天劫持续了五天,仙魔大战也打了五天。
雷劫消失的那天,北夙亲自递了帖子给烛青,希望停止这场战争。
宗枭既然说过烛青这人虚伪,最是好面子跟大道理,喜欢摆出一副贤德的模样,北夙便利用他这一点,故意当着众人的面,同他说:“此次开战,双方折损惨重,连没参加的人族也遭到牵连,无端迎来灾祸,只怕天道也会发怒。”
“若是帝君仍不惜代价,依旧要斗下去,我们也不畏战,只是再这样下去,必定只会加大牺牲跟损伤。”
北夙倒是同他说话客客气气,看似不卑不亢,实际上字字都说到了点子上无形中充满了威胁。
“我们有意求和,只是不知帝君是愿意接受这皆大欢喜的局面,还是愿意继续一意孤行。”
打自然能继续打。
烛青也不怕,但就如同宗枭所说的,九州中的一切生灵,都在天道摆放的天平上,有弱有强,看似毫不相关,其实惺惺相惜,一环扣着一环。
此次双方各自结了盟友,但无论是仙族这边,还是魔族这边,任何一方都没有能力让对方灭亡。
于上,是天道不许。
于下,是能力不足。
这样打下去,除了两败俱伤,根本没有其他的路。
而此次烛青,是故意趁着宗枭历劫时,才发起攻势。
趁着宗枭不在,也庆幸看这架势宗枭没有历劫成功,但也不能有十成的把握。
烛青权衡之下,最后答应了北夙的求和。
这场持续了五天,第二次的仙魔大战,以很快的速度画上了句号。
而后,双方撤退。
妖王狼子野心,欲趁着宗枭不在,将魔族也收入囊中。
他本来还提防着北夙,对方却像是早就知道了他的目的般,故意当着这么多结盟的族种首领的面,先一步对着北夙道:“此次大战,妖王这般出力,让我实在钦佩,心服口服。”
他说着,还摇着扇子,收起平日里懒洋洋的德性,故意很夸张对他鞠了个躬,行了个大礼。
妖王:“......?”这人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打什么算盘?!
北夙装出一副严肃的神情,认真道:“如今魔尊宗枭下落不明,他不在位期间,我认为由此次最骁勇最有谋的鬼王,暂且帮魔尊宗枭搭理魔尊之位,各位可曾有意见?”
妖王:“......??!!”他本意是想直接吞并魔族的地盘,怎么被这北夙三言两语,就变成了,自己代宗枭管理?
北夙见他表情又懵又难看,还继续义正言辞地说:“我知道大家伙都不太乐意,我亦如此,但我仍觉得这次鬼王在大战中最为英勇,若说那魔尊宗枭是联盟之主,那他不在时,我愿称妖王为第二。”
“由他代替宗枭,暂管魔族,为不二人选,若是有不服之辈,可此时说出来。”
北夙声音渐冷,“当然,不服妖王暂管魔族的,便是故意打我跟妖王的脸,便是与我们作对!!!”
妖王:“......”他无语凝噎,已被北夙左一个暂代管理,右一个英勇善战给说傻了。
北夙当真聪明。
此次联盟对抗仙族,投奔者虽多,但说到底,除了魔族,也不过是妖族跟鬼族另外两家独大。
大家都不是什么善茬,想趁着宗枭消失无踪的间隙将魔族吞并占领的,北夙甚至敢说,除了自己跟毫不善战,只能保证后勤的花族,其他族类都有此心。
但自己趁着还未开始争斗时,故意将妖王推出来,又有自己那句“不服妖王暂管魔族的,便是故意打我跟妖王的脸,便是与我们作对”的话,让其他族的首领误以为自己同妖王联手。
他们自然不敢有怨言,但也只是肯应承北夙那句“暂管”若是妖王想要独占,其他族类的首领必定要原形毕露,争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
北夙故意将妖王推到这风口浪尖之上,又假意自己同他并肩,实际上则是形成一种无形的牵制,让他们都只能眼巴巴看着魔族这块肥肉,却除了流口水,谁也不敢动。
北夙不知道宗枭是否还活着,但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报答宗枭的方式,这般殚精竭虑,也算不枉宗枭离去时,对自己说的那句:“你那惦记了后悔了几千年的心上人云卿其实没死,他就在鲛人族中。”
北夙当场就怔愣住了,抓住宗枭不肯放他走,“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宗枭没说,心魔已经开始扰乱他的思绪,而北夙却脸色大变道:“你说云卿还活着?!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若不信,大可自己前去一看。”
宗枭想了想,还是提醒了他一遍,“他藏了这么多年,必定是不愿见你,若是你跟你那弟弟想去鲛人族寻他,切莫忘了,他几千年前是如何在你们面前自刎的。”
北夙松了手,面色依旧难看,他想起了那段不敢回想,却时常出现在梦中的黑暗场景。
云卿握着剑,对着自己跟北轲,决绝说出的那句,“再也不要相见了。”
脖颈上的伤口很深很深,云卿流了很多很多血,最后断了气息,北轲疯魔了般要与自己争抢云卿的尸身,两人打的厉害,双双负重伤后,是鲛人族的族长云啸出面。
他说:“你们不必再争了,若是你们有一丝丝的悔意,便该知道,云卿最想去的地方,不是你们任何一人的身边,而是回到鲛人族中。”
“自刎的鲛人死后亦不能安息,你们既都自诩爱他,便放他回去吧。”
他们听了云啸的话,由着他将尸身带回鲛人族。
但宗枭却说,云卿还活着......
他还活着?!
北夙自然感到震惊,他清楚地记得,云卿在自己怀中身体冰凉,灵脉气息全都停止......
云卿真的还活着?!
他虽然不太相信,但过去几千年了,魂牵梦绕之人还活着,哪怕宗枭是胡诌的,哪怕之后万分之一的可能,北夙也愿意相信。
他也知宗枭并非谎话连篇之辈,知他不会在这样的关头,还故意诓骗自己。
北夙压抑着想要冲去鲛人族的心,生生熬过了这度日如年的半个月,将宗枭的魔族尽最大的能力而保全,也算是对宗枭的报答之意。
他收回思绪,见其他族类的首领脸色虽不好看,但也没敢站出来说“不”字。
大战既停了,捞不到一点好处就走的,也不是他们这群妖魔鬼怪的本性,那群仙族的天兵尸身,定然还没有被回收走的,不如现在离去找一些,光是吃了尸身也多少是有用的。
原本嘈杂的魔族,随着离去的族类们,逐渐恢复了平静。
妖王虽暂管魔族,却也不敢轻易鸠占鹊巢,毕竟其他族类的首领眼睛都盯着自己的。
他看似捡了个便宜,实则却是因为北夙而吃了个哑巴亏,当真是有苦说不出。
北夙留了心腹在魔族,美其名曰:“帮妖王的忙,听从妖王的差遣。”
实际上就是留下的眼线,监视着妖王的举动,看他会不会打什么歪主意。
而北夙自己,则是去到宗枭历劫的地方。
巨大的废墟,充斥着被天雷席卷过的烧焦味,百里之内寸草不生,更别提宗枭的身影。
北夙没找到他,心越来越沉,最后站在废墟中,望着冉冉升起还未停下的白烟,喃喃道:“难不成,你真死了?”
而当时另一边的南海鲛族。
明州感觉自己右脚踝上的符印如同灼烧般刺痛,难以忍受的疼,叫他汗湿了衣裳,若非当时常郗就在身边,明州定是要晕厥过去。
常郗叫来了云贤,一同为明州诊治。
等到明州清醒后,他见旁边的常郗脸色特别难看,似乎隐忍着什么。
明州原本以为是自己的腿断了,结果低头一瞧,腿好好的,但右脚踝上的符印,竟变得黯淡。
“这是......”
云贤本来想瞒着明州,但常郗却不想,心直口快道:“是宗枭。”
明州茫然地看着常郗,又听见他说:“宗枭他没有渡劫成功。”
天劫,化龙。
宗枭失败了。
他现在如何了?
明州大脑空白一片,常郗却对他说:“明州,你彻底自由了,他以后再不会出现了。”
“其实早就料到的,但我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可如今看来,宗枭当真死了。”
宗枭......死了?
明州一时间说不出是何感受,愣愣地坐在床榻上,神色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就淡淡地“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常郗见他这般冷淡,心情更加复杂,想为宗枭感到不值,寻常人根本不敢尝试的同心咒,心头血跟修为凝结而成的护命镯,都不带商量跟犹豫便大方地给了三条给明州,三两天头就往鲛人族跑,就为了能远远看他一眼。
但常郗又说不出任何斥责的话,宗枭当初确实对明州做了太多错事,如今也算自食恶果,又有什么脸面跟资格,来要求明州为他的死去而难过。
若是换作自己是明州,只怕根本不会忍气吞声至此,说不定早同宗枭拼个你死我活了。
复杂的情绪让常郗就像是憋了一股发不出的气,他站在明州的床榻边,生生将脸颊都给憋红。
“行了。”云贤对着常郗下逐客令,“我家小鱼还要休息,这边也用不着鬼医帮忙,由我一人足矣。”
他冷淡地说道:“若是鬼医要伤心难过,也烦请换个地方,不必在我们小鱼面前提到这魔头。”
“自作孽,不可活,你在这难不成还想看我们小鱼为他掉几滴眼泪吗?”云贤嘴皮子功夫厉害,三言两语直戳常郗的心思。
云贤又道:“要我说,魔头被天道所制裁,与我们鲛人族又有何干,当初他对明州做的那些事,我们不开个庆典热闹热闹,都算便宜他的殡天了。”
“你......”常郗没想到云贤反应会如此之大,他又忙去看明州,只见他坐在床榻上,神色依旧未变,似乎默认了云贤方才的一番话。
“罢了。”常郗呼出一口气,“原是我多言了。”
说完,他便落寞地离去。
云贤气不打一处来,只觉得这常郗就没打什么好主意,他明知道自家的小鱼怕宗枭都怕成什么样了,当初被宗枭折磨得险些步了云卿的老路,如今再后悔又如何?
难不成还能让时光回溯,能让过去发生的事没发生过?
云贤安抚魂不守舍的明州,以为他是吓傻了,好声好气哄道:“乖明州,莫要因为他的话不高兴。”
云贤见他依旧低着头,便浅笑着问:“我把小鱼崽给你抱来?陪着你玩好不好?”
他知道明州最喜欢孩子,寻常时候,若是这样说一句,都能立马转移明州的注意力,甚至只要提到小鱼崽,明州神情都会变得温和,充满了母性的柔美,会眉眼含笑,点头说好。
但今日,在听见常郗的那番话后便不管用了,明州依旧闷闷不乐,依旧耷拉着脑袋。
甚至良久后,才回过神般,对着云贤摇了摇头,声音也弱弱的,“长老,我累了,我想......休息一会儿。”
云贤神色复杂,满是担忧地看着他,“明州?”
“能让云笈长老或者云卿长老先帮我照看一会儿小鱼崽吗?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
他的声音里满是倦意,叫云贤心疼得不行。
就说这宗枭的名字提不得!一提起自家的小鱼便要伤心害怕!简直有毒!
云贤怎会不答应,听后立马道:“好,你好好休息你的,不必担心小鱼崽,我们都会帮你照顾好的。”
明州翻了个身,背对着云贤,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
云贤叹了口气,满是愁容,轻手轻脚离开了屋子,并细心地关好门窗,怕打扰了明州休息。
而他走后,明州根本就睡不着。
他侧着身,眼睛瞪得大大的,细看之下还有些红。
为何会如此?
明州在心里问自己。
不是应该开心才对吗?为什么听见这消息后心里被重重击了一下?
手脚发麻,鼻腔也有些酸楚,连带着眼睛也在发热,就好像周身被罩了透明的水晶,方才云贤跟常郗的对话,都变得好远,好像听不清般。
宗枭没渡过天劫,雷劫降了半个月之久,百里之类寸草不生,荒芜一片,连土壤没个三年五载的雨水冲洗,都难以恢复到从前。
宗枭怕是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世间再也找不出他的踪影。
“我不是应该感到......高兴吗?”明州自言自语。
宗枭灰飞烟灭,代表他永远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眼前,他不会拿自己族人的性命来威胁自己,也不会像之前一样,用小鱼崽的生命来逼迫自己听话。
更不会让自己做不愿意的事,那些痛苦、屈辱、泪水、愤恨、都随着宗枭一起消失,荡然无存。
这应该是好事,自己应该开心,自己应该笑才对。
可为什么?
胸腔的灼烧感已经许久未曾出现过了,云贤说过,灵脉受损,是宗枭当初那一掌下手太重,魔族的环境也不适合自己养伤,拖太久了,如今回到鲛人族,只需按时喝药修炼,又有充沛的灵力,还有他们几个长老帮忙,过个几年便能将受损的灵脉修复好。
虽说遗憾的是再也不能在修为上有大能,但明州自身也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奇才,本就无心在修为上有大建树,只愿留在鲛人族,当个普普通通,快快乐乐的鲛人便好。
回到鲛人族后,灼烧的痛感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此时突然出现。
明州感觉到脸上的热意,他抬手一摸,竟掌心湿热一片。
他不知何时流下了眼泪,他灵脉枯竭,心脉受损,最忌讳的便是情绪波动太大。
为何会如此?自己到底是在哭什么?
喜极而泣?可为何胸口不仅灼烫难受,甚至还涌起一阵阵的酸楚,竟让喉咙跟鼻腔都感到酸涩。
为何?究竟是为何?
明州躺在床上,方才明明告诉云贤,是自己累了困了,想要睡一会儿,可明州却是在撒谎骗人。
他根本睡不着。
侧躺在床上,仿佛被压了一块巨石在身上,叫明州喘不过气般,他坐起身来,这样的情况依旧没有得到好转。
他像是钻入了牛角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自己这样的反应究竟是为何。
他呼吸越来越重,身子也越来越难受。
宗枭......
满脑子都是宗枭半月前,在自己面前,固执地将红玉镯赛给自己的场景,那样的他陌生又温和,轻言细语向明州道歉,还说自己后悔了。
不该如此的!明州!你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收起你的共情心!怎么能为宗枭这样的魔头感到伤心呢?
明州睡不着,也不想再继续留在这。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小院,见到了陪伴在小鱼崽摇篮身边,手中还拿着长针在织围巾的云笈。
“明州?”云笈抬头看他,一眼便知发生了什么,他倒是没提起宗枭的事,反倒温声关心明州的身体:“你身体如何了?云贤说你需要多多休息,要去睡一会儿吗?让小鱼崽陪着你一起好吗?他睡得好甜好乖,你要不要来看看?”
明州茫然地点点头,走到摇篮边时,都迷迷糊糊脚步虚浮的样。
“长老,我不想睡......”
云笈依旧轻声细语,“那便坐下一起看看小鱼崽,陪我一起织围巾吧。”
云笈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又起身不顾身份尊卑,亲自为明州拿了一个有靠背的椅子来。
明州很是守礼,此刻却没有精力对云笈说谢谢,就这样颓败地坐下,面上没有再流泪了,但脸颊上未干的泪痕,依旧出卖了他的心思。
好在云笈性情最是温柔,最会照顾他人的情绪,他没有指出来,没有问明州,而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般,又拿起了他织了一半的围巾,并若无其事同明州说话,“你瞧这个颜色如何?会不会太红了,你说适合羲泽吗?”
明州听见他的话,转头过来看了一眼他手上的围巾,点了点头道:“很适合小殿下,但南海应当不需要带这个吧?”
云笈苦笑了一下。
室内静谧良久,两个心情都不好的鲛人都默契地沉默着。
最后云笈停下手中的动作,抚摸着那柔软的围巾,“他不会永远在这的,烛青不会答应,我虽希望他快乐平安就好,但他不能一直留在鲛人族。”
明州没有接话,而是低头看了一眼睡得香甜的小鱼崽。
白白嫩嫩,乖乖巧巧,脸颊圆鼓鼓的,轻轻一碰又软绵绵的。
他们之后没再说话,云笈陪了明州很久,直到太阳落山时,明州才先开口道:“长老,您该回去了,待会儿小殿下要寻你的。”
云笈却问他,“你呢?要不要同我一起,去我住的那?”
明州摇了摇头,扯出一抹笑容,对着他道:“不了。”
他像是为了让云笈放心,故作轻松,“有小鱼崽陪我啊。”
云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后妥协了。
直到送他离开时,明州都紧绷着情绪,直到云笈消失后,仰着的嘴角才落了下来,双眸也变得黯淡,蔫蔫地回到小鱼崽的摇篮边。
小鱼崽醒了,他很乖,几乎不哭,看见明州就会笑。
而明州的情绪就像是崩断的弦,泪水汹涌地从眼眶落下。
距离那场仙魔大战,竟已过去了三年了。
鲛人族的结界外,仍然不太平,有野心的地方,便永远少不了纷争。
当初结盟一同对抗仙族的,如今日子才过去多久?竟已撕破脸,暗潮汹涌。
魔族宗枭自三年前的仙魔大战中迎来天劫,化龙为成,灰飞烟灭。
而魔族由妖族代为管理。
世人还曾担忧,那魔头宗枭,或许只是暂时失踪,之后一定会回来。
然三载春秋过去,仍不见宗枭的影子,世人这才笃定,这魔头终究是魔头,化龙天劫怎是那般轻易能过的。
认定这个事实后,狼子野心之辈便越来越多,魔尊既死,魔族群龙无首,不光是其他族类觊觎,连魔族自家人也是如此。
发动了不少政变,却都被鬼王与妖王二者之力镇压下来。
那妖王,本就是心怀不轨,当初不过是被鬼王忽悠着,又担忧宗枭真是暂时消失,之后会回来,便硬着头皮暂为管理魔族。
可随着觊觎魔族这块肥肉的妖魔鬼怪越来越多,本就意有所图的妖王,也渐渐将自己的野心展露出来。
宗枭已死,谁不想瓜分魔族这偌大的领地。
鬼王北夙已尽力为宗枭守了三年的位,可他架不住已成定局的事实。
妖王独占鳌头,将魔尊大半领地收于囊中,又是个无脑怂包,在仙族派人过来时,大手一挥竟拿了一小半魔族的地盘做人情与仙族打好关系。
“当初宗枭这魔头提议要灭了鸟族,我已尽力阻挠过,可对于他的强压实在无奈,如今宗枭已丧生在天劫之中,我同他这嗜血好杀的性子不一样,如今九州太平,其乐融融,也算幸事。”
“你且回去告诉帝君,这魔头已死,魔族其中一块领地,便当成小礼物送与帝君。”
说完,妖王将手中的卷轴递给来使,对方也笑了笑,将东西收下,虚伪地说了几句场面话后才离开。
外界的嘈杂跟混乱,隔绝在了鲛人族的结界上。
三年岁月,似乎未给鲛人族带来任何变化。
风依旧和煦,海水依旧清澈,太阳依旧温暖不燥热。
明州正在院子里的摇椅下将做一个小肚兜,一阵小跑声传来,他刚仰头便见一个白白圆圆的糯米团子似的小孩儿往自己怀里撞。
明州赶忙将手中的针线举高,生怕一不小心将小糯米团子给扎到。
“爹爹......”怀中白玉一般的小人仰起头,脸上还挂着没有来得及干的眼泪,嗲声嗲气的爱哭包,带着哭腔道:“我尾巴掉了一块鳞片,呜呜......”
他说着还将胖乎乎的手心展开,给明州看。
碧绿与天空蓝得鳞片被他握在手心里,大概是因为太着急,跑回来时握太紧,那鳞片竟将白嫩的手心都给印红了。
“你怎么还带回来啊?”明州颇为好笑地揉揉他的脑袋。
“我会死吗?”小鱼崽天真无邪地问,那双同明州极为相像的眼眸,蓄满了泪水,仿佛只需轻轻眨一眨眼,便能成串成串的,扑簌簌地落下来。
“当然不会。”明州拿起手帕给他擦眼角的泪与额头上的汗,安慰道:“小鱼崽都会掉一次鳞片的。”
“你方才就是太着急了,所以没有细心观察,其实不是突然掉下鳞片,而是你长了新的鳞片,之前的鳞片才掉了,明白吗?”
这小鱼,似懂非懂点点头,还在院子里便直接将尾巴给化了出来。
认真低着头,抱着尾巴观察。
明州自诩不是个聪明的鲛人,自小跟着伙伴们一起同长老修炼学习时,明州便是平庸的,没有好胜心,也没有多大的抱负。
可生出来的小鱼崽,却格外聪明,自他出生那日,长老抱起他便说:“这孩子是个修炼的好苗子。”
事实也确实如此,小鱼崽自出生到现在不过才三年,竟无师自通般,能够随时随地想化形便化形。
同他差不多大的小鲛人们,或是只有双腿,或是只有鲛尾,若非父母跟长辈帮忙,会很难自主化形。
但自家的小鱼崽,却像是无师自通般,明州甚至都没教过他,某日清晨醒来后,在厨房给小鱼崽做吃食时,便听见旁边传来他奶声奶气的呼声,“爹爹!爹爹!你快过来啊!!!”
叫得这样着急,让明州碗都差点摔了,慌里慌张跑过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
结果却看见小鱼崽坐在床上,朝着自己晃悠他的尾巴,“爹,你看我有尾巴了,跟你的一样好看,对不对?”
明州鱼都傻了,站在门外愣愣地没上前。
“怎么会这样?”他第一次当爹,实在没经验,但也知道,正常鲛人族的孩子至少也要等个十来年,才会如此......
明州吓着了,赶忙抱起他,身上的围裙都没来得及摘,便跑去找了云贤,一路上急切的模样,叫小鱼崽也给吓到了,细声细气问:“爹?你怎么了?”
小鱼崽大概是随了他的性子,也很爱哭。
一大一小冲进云贤的医馆时,风风火火的架势,让云贤手中握着的灵草都给吓掉了,“发生何事了?!”
待看清楚,问清楚后,他却笑了,顺带摸了摸小鱼崽的头,“临溪,你长大了。”
“当年你刚出生时,我们便说你天赋异禀,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他抬手给这哭包小鱼崽擦了眼泪,又安抚旁边的明州,“不必惊慌,这是好事,待会儿叫云笠过来,他知晓后必定高兴。”
云笠陪同云笈在田间劳作,听见云贤传来的消息后,便跟云笈一同赶来。
说来奇怪,临溪虽小,但同别的小鲛人不同,看见云笠后非但不害怕,还总是嗲声嗲气地凑过去要抱。
云笠也格外喜欢他,一是明州当初便是他教导长大的小鲛人,又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带出鲛人族时却没看顾好,叫他无端遭了那么多罪,年岁这般小,竟已有了自己的小鱼崽。
云笠一直对明州心怀愧疚之情,他心疼明州,所以对明州的孩子也格外上心。
更何况,临溪从生下来,他们便知这孩子必定大有所成。
“长老爷爷。”他朝着云笠伸手。
实在太会卖乖撒娇了,长得又漂亮,谁会不喜欢?
哪怕是云笠这样看似冷淡之辈,也会被萌化了心。
云笠走过去,倒是还算冷静,一点儿也不将临溪当小孩儿般看待,他先是夸赞临溪有天赋,随后又教了教他如何化形的口诀。
只此一遍,连他自己都没料到,临溪居然真的会学会。
小鲛人的尾巴变成了腿,临溪觉得很神奇般:“真的耶!”
他甚至觉得有趣,还自己又将腿变回尾巴,从尾巴又变回腿,反反复复好几次,兴奋地对着明州说:“爹爹,你看我的尾巴。”
明州也朝他笑,“好厉害啊,临溪。”
临溪腼腆一笑,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身旁的云贤大概是被临溪的天赋异禀所震惊,自己都没太在意,便小声嘟囔了一句:“这魔头的血统,竟这般好吗?”
挺小声地一句话,明州站在他们前面,却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但他没有回头,更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假装没听见般,去摸临溪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