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回周说:“当年宋明彦和其导师蔡易守有不正当关系,张女士,请问这封举报信你是何时收到?”
张颂雅很肯定地说:“20XX年7月26日。”
徐回周面向法官,“黎湛于20XX年8月20日于加纳齐落失踪,宋明彦、沈屿澈、顾孟成,以及季修齐四人带回黎湛的遗书。”
他眼眸清亮,“我申请递交第二份、第三份证物,举报信的鉴定书,以及黎湛的遗书。”
证物呈上,徐回周继续说:“举报信的鉴定来自国内外十家鉴定机构,都是同一个鉴定结果。”
旁听席都屏息听着,顾孟成也微微揪眉峰,盯着证物若有所思。
徐回周掷地有声公布结果,“这封所谓的举报信,是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拓写而成!”
全场哗然,徐回周继续申请第四份证物,展示PPT。
屏幕上,一页两面,相同的字用红圈圈了出来,他解释道:“左侧是黎湛为曙光之家写的活动黑板报,右侧是举报信,曙光之家的前院长,还保存着每次福利院活动的照片,这是我从照片中的黑板报,找到与举报信相似的76个字,几乎可以确定。”
他戛然而止,整个法庭静若无人,甚至法院直播间的评论都静止了,等着徐回周的下一句。
徐回周字字铿锵,“这份举报信,是有人提取黎湛写过的字,特意拓写!目的是为了让看到举报信的人,认识黎湛的人,误认举报信是黎湛所为!”
顾孟成脸色变了,他追问:“沈屿澈还是季修齐?”
顾孟成发问,旁听席的顾序堂气得按住了心脏。
当年顾孟成从加纳齐落回来,说给黎湛下了药,黎湛半夜踩空摔下悬崖死了,他当时就疑惑过,黎湛半夜去悬崖做什么,只是他并不在意,没有追究。
如今宋明彦过往曝光,加上那份举报信,顾序堂立即明白了,顾孟成背锅了,当年黎湛之死另有蹊跷!
不过顾孟成显然还没想到这一层,直到季修齐走上证人席。
季修齐没看徐回周,也没看任何人,他宣读完保证书,一句话让所有人瞪目哆口。
“黎湛不是自杀,是被谋杀。”
法官短暂的惊愕后,问:“你能详细描述吗?”
季修齐这才看向徐回周,他眼底流动着复杂的情绪,将当年发生的事,说给了黎湛。
“那一晚,我在彼岸花海里,看着宋明彦伸手推了黎湛,沈屿澈在我斜前方,也沉默看着。”
季修齐声音隐隐颤抖。“然后我看着宋明彦先离开,沈屿澈再离开,我才到悬崖边看了,黑,瞧不见底,我丢了一块石头,没有半点儿声音,和黎湛一样,他也没发出声音。”
“我靠!一群人渣!”旁听席有人忍不住爆了粗。
然而法警没动,没有让那名爆粗的人离开法庭。
法庭直播间评论区更是飞快刷频。
“卧槽卧槽!!!”
“好歹毒的所谓朋友……”
“沈屿澈杀人有瘾?”
“这个季修齐,是不是上过十大优秀人物?”
“啊啊啊!季修齐是我暗恋过的医生!我的黑历史!”
季修齐听见了骂声,他脸色发白,看着徐回周继续说:“我回到帐篷,宋明彦和沈屿澈都睡下了,我也睡下了,凌晨两点,顾孟成叫醒了我们,说黎湛不见了。”
“天快亮了,我们才到了悬崖,发现了黎湛的脚印,还有掉落的一支钢笔。”
季修齐回忆着——
“他掉下悬崖了……这么高,肯定活不了!”
四道人影彼此隔着一段距离。
季修齐攥紧钢笔没说话,宋明彦脸皮发白,嘴唇翕动着,拼命摆手,“我不知道!昨晚我睡很早!”
顾孟成血红着眼没有说话。
风声喧嚣,崖边野花林唰唰作响,血红色的花瓣漫天飞舞。
四人皆沉默着,直到太阳升起,照亮山地,沈屿澈缓缓开口了。
“湛哥和我说过,他妈妈是产后抑郁症自杀,他爸爸也是崩溃自杀,也许他遗传了父母的……”
沈屿澈点到即止,宋明彦连连点头,附和上了,“肯定就是这样!黎湛他家有这个基因,在曙光之家,他也是因为基因性格有缺陷,没人愿意领养他啊。他撑了这么多年,昨晚——”
宋明彦小心打量着其余三人的反应,声音越来越响亮,“黎湛终于撑不住自杀了,他那么善良,所以挑自杀地点都是悬崖,不影响到别人。”
三道声音同时响起。
“不麻烦别人是他的作风。”
“你分析得对。”
“没有遗书怎么证明他是自杀?”
沈屿澈听到季修齐的问题,他掐了一朵彼岸花,走到悬崖边,红着眼丢下了悬崖。
“我们是他仅有的好朋友,他最后的结局,我们帮他写吧。”
一名无父无母无家,孤儿院长大的孤儿,谁会在意他遗书的真假呢?
何况带回遗书的人,是他唯有的亲朋好友。
季修齐回忆完,他从徐回周身上收回目光,对着顾孟成说:“黎湛轻易被宋明彦推下悬崖,是顾孟成在黎湛水壶下了迷药,他想□□黎湛,导致黎湛喝下迷药意识模糊,被宋明彦所害。”
顾孟成没有反驳,他脖子青筋尽爆,如果季修齐所说为真,那他就是被沈屿澈算计了两次!
法官认真听完才问:“证人,你所说的事有证据吗?”
季修齐点头,“我拍了照片。”
这时沈屿澈被押了进来,季修齐又看向徐回周,“还有一段视频。”
徐回周不知道还有一段视频,等季修齐交上视频,他认真观看屏幕。
屏幕里出现了沈屿澈的侧脸和背影。
沈屿澈藏在彼岸花里,眼眸发光注视着前方,当宋明彦伸手推了那抹清瘦的身影,沈屿澈嘴角上扬,无声比了个V,等宋明彦仓皇失措逃开,过几秒,沈屿澈走出彼岸花,走到悬崖朝下挥手,微笑说了一句话。
风声阵阵,听不见沈屿澈的声音,但他嘴唇的形状,依稀看出他是在说——
“再见,哥哥。”
徐回周眸光微深,他感受到强烈的视线,回应过去,就对上了沈屿澈的注视。
沈屿澈无视旁听席对他的议论,他深深盯着徐回周。
徐回周真的是黎湛!只有黎湛,季修齐才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沈屿澈瞳仁血红了,他不可能失败,黎湛为什么没死?
这时法官问季修齐,“你意思是,你是整件事的旁观者,是宋明彦、沈屿澈、顾孟成三人导致了黎湛的死亡。”
季修齐沉默了,他取下胸前别着的黑色钢笔,无比温柔地轻轻摩挲了一遍。
他脑海里浮现第一次见到徐回周的名字,假如时间能重来,他一定在十年前,不提出去加纳齐落。
其实徐回周说错了一件事,他提议去加纳齐落,只是听说在那里有一棵红叶的野花椒树,他想找到那棵树给黎湛惊喜。
但兴冲冲赶去黎湛的小出租屋,听到宋明彦在哀求黎湛别曝光他与导师的婚外情,他的的确确,生出了连他自己都厌恶的恶毒念头。
他辗转反侧三天,还是“无意”透露了这条信息给沈屿澈。
他早发现沈屿澈嫉妒黎湛,他也预想到了,沈屿澈会做的事。
因此他没有反驳徐回周。
他是期待着黎湛的消失。
高考成绩出来前一晚,当他推开门,养父母满是失望的眼神,父亲叹气,“高考理科状元是黎湛,你还是第二名。”
他早在很久前,期待着黎湛的消失。
季修齐笑了,他将笔别回胸前,摇头说:“不,我是参与者。我将黎湛死亡的真相告知我父亲后,他替我迅速抹除了黎湛存在过的所有痕迹。我同时于20XX年9月27日重返了加纳齐落,在悬崖底找到了黎湛的尸体。”
陆溯在旁听席第一排,瞳孔微缩,他知道季修齐在撒谎。他看向徐回周,徐回周却面无波澜,神色平静。
似乎徐回周早知道季修齐会这么说。
倒是沈屿澈红透的瞳仁渐渐疑惑,他头疼地拧起五官,尸体?
徐回周不是黎湛?
季修齐继续,“我找到黎湛时,黎湛的尸身还没被野兽发现,我带了助燃器,火化了黎湛,尸骨丢进了水里。”
言下之意,黎湛死透了,尸体也找不到了。
季修齐再次看向徐回周,四目相对,他咽下叹息,说:“我非法处理了,黎湛的遗体。”
这便是徐回周为他准备的地狱。
黎湛不能复活,世上只有一个徐回周,那处理黎湛尸体的,只会是他。
徐回周转身,郑重向法官申请最后一份证据。
季修齐拍摄的三张照片。
看见顾孟成往黎湛水里下药的照片,顾序堂暗自松了口气。
打迷|奸案,顾孟成甚至不用坐牢,顶多名声坏了影响大关一段时间股价,只要时间过去,舆论能被抹掉。
徐回周还在发言,又将案子拉回了最初,“我当事人要追查黎湛的死亡真相,大关集团为了掩盖继承人顾孟成所为,大关集团董事长秘书通过孙毅贿赂报社总编朱权安,诬陷开除我当事人,在此我向审判长,各位陪审员申请,还我当事人被抢走的十年,一个公平的判决。”
他字字未提黎湛,但所有人,都希望能同样给死在十年前的黎湛一个公道。
张顺之红着眼说:“请求审判长也给死去的黎湛一个公道!给他迟了十年的公道!”
旁听席起初安静,忽而爆发出声援,“给黎湛一个迟到的公道!”
法警全默默背对旁听席,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法官也没阻止旁听席喧哗,经过讨论后,她郑重,又威严地敲下法槌。
“本庭宣判,顾孟成侵犯张顺之名誉权成立,赔偿原告十年财产损失,精神损失,抚慰金共150万元。另季修齐非法处理遗体罪成立,判有期徒刑三年,顾孟成、沈屿澈涉嫌黎湛案需另行起诉。”
沈屿澈突然卸掉了全身力气,他双手撑着桌面喘息。
还好,徐回周不是黎湛!
就在这时,顾孟成突然揪紧沈屿澈冲向法官,以任何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速度,夺下法槌,用力三次重击沈屿澈颞部。
一切发生在瞬间,温热的鲜血喷涌。
沈屿澈视线模糊了,顾孟成丢开他,他身体绵软向前倒,耳畔是尖叫和顾孟成的骂声。
“敢骗我十年!你他妈骗了我整整十年!”
顾孟成还在踹他,似乎又被拉开了,但沈屿澈毫无知觉了,他视线惊恐地盯着前方。
红色、鲜红的,像那朵扔下悬崖祭奠黎湛的彼岸花的颜色。
浓郁血红的视野里,他只能看到徐回周。
徐回周离他很近,又无比遥远,那张和黎湛相似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扬起右手,向他比划了几个手势。
那是——
“啊啊!!!!!”
最后一刻,沈屿澈从喉咙发出极其激动又不甘心的呐喊。
只是他再无法发声。
他眼皮落下,一只手不甘着还想要爬向徐回周,只剩皮包着骨头的五指尖锐着凸出手骨,颤动着指着徐回周。
徐回周、他是……黎湛!
徐回周眸光平静看着沈屿澈扑倒在地,激烈抖动着,又看着沈屿澈万分不甘地、彻底永远安静了。
他放下了手。
刚才比划的手势,是沈屿澈发明的手语,只他们两人知道。
他回答了沈屿澈16岁生日那晚,在阴暗潮湿后巷,问他的那句话。
“可换做哥,也会跟我一样啊,不是吗?”
徐回周的回答是——
“不一样。我和你,从来不一样。”
一辆拉走了心脏病发的顾序堂,一辆送沈屿澈去急救。
徐回周和陆溯对视一眼,两人迅速穿越人海, 上车跟上了拉沈屿澈的救护车。
沈屿澈直接送进了抢救室。
徐回周问了医生一句话,“手术有几成把握?”
医生欲言又止,“0.1。”到底还是说,“就算救活也多半是……”
植物人。
医生点到即止。
抢救室大门随之紧闭, 徐回周静静看了一会儿红灯,转头看陆溯,“他得活着。”
陆溯没问理由,立即掏电话走到旁边打电话。
打了几通电话, 陆溯回来揉了一下徐回周的发顶,“国内最权威的脑外科医生一小时后到。国外专家了明早八点能到。”
随后手熟练下滑揽住徐回周的肩,带他到长椅坐下,“先休息, 放心, 你辛苦那么久, 上天一定会眷顾你一次。”
徐回周确实有点疲倦了, 头往后枕着陆溯的臂弯休息, “可上天眷顾过我一次了。”
陆溯猜测着徐回周的眷顾是摔下悬崖活了下来, 还是活着走出了原始森林, 那双始终含笑又疏离的桃花眼,前所未有地柔软了,“是我说错了,不是一次, 上天会眷顾徐回周余生的每一分钟。”
徐回周一愣, 几秒后微微笑了, “借你吉言。”
这时走廊里传来脚步声。
一名护士跑过来,见抢救室外只有两个人,她的话顿时卡在嘴里。她也追了今天的庭审直播,认出徐回周是原告律师。
这沈屿澈的费用,他们应该不会垫吧?护士非常头痛,不会又要医院先记账吧……
她正愁着,徐回周主动起身说:“沈屿澈的所有费用,会有人来付。”
护士松了口气,她又悄悄打量了两人各一眼,才转身离开了。
不出徐回周所料,入夜顾家就来人了。
顾序堂的助理直接往医院账户转了七位数,并支付了专家团的费用。
现在最希望沈屿澈抢救过来的,反而是顾家。
陆溯请的专家进了抢救室,等抢救室的红灯熄灭,是65小时后。
沈屿澈又在ICU待两天后,又转进了普通病房,他抢救活了,但也仅仅是活着,睁眼昏迷。
眼睛偶尔能眨,嘴唇也能动,但永远不会醒来。
医院建议拔管放弃,徐回周还没开口,顾序堂助理立即表示,“不拔,钱不是问题。”
沈屿澈只要活着,哪怕是活死人,顾孟成的刑期也能少几年。
顾序堂助理付了钱,确认沈屿澈在医学上算活着,就离开了。
陆溯就借口送专家,把单独的空间留给了徐回周,他知道徐回周有话留给沈屿澈。
徐回周俯视着病床上血色全无,脸颊几近凹进去的沈屿澈。
时隔十年,他掏出手机,点开了虫儿飞。
稚嫩童音在轻缓的旋律里,来回循环着——“虫儿飞,虫儿飞……”
“好听吗?”徐回周平静开口,“你最喜欢的歌,以后日日有人会定时放你听。”
他俯身靠近沈屿澈的耳畔,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别害怕,你还能活十年。你夺走了我的十年,我也回报你十年,还会找你最看不上的垃圾,就找我碰见过的那种恶臭蛆虫,肥肉大耳,满嘴黄牙,日日夜夜贴身照顾你的吃喝拉撒。”
沈屿澈两只眼睛竟然都眨了一下,徐回周继续说:“这就怕了,开胃菜而已。我以前接过一桩案子,医生说植物人的世界与鬼压床相似,他们困进身体大小的永久黑箱子里,也永远无法逃出。我当时马上想起了你,你那么怕黑,是多适合你的地狱啊。”
随后他轻轻拍了拍沈屿澈的脸颊,“对了,告诉你一件开心的事吧。维持你以后十年的费用,全是陆溯支付,十年一千万,这是你第一次花他的钱,应该会很开心。”
沈屿澈面部有细微的痛苦变化,心率也忽然加快,徐回周微笑,“专家说你能感知到疼痛,看来是感受到了。”
徐回周收回手,用力在被面蹭了蹭指尖,淡淡说:“再见了大明星,慢慢享受吧。”
走出病房,一个许久未见的人在走廊等着徐回周。
自从在南波岛告白后,两人这是第一次见面,霍右礼还有些微的尴尬,“听说你来医院了,我过来看看。”
徐回周这才想起,这是霍右礼工作的地方。
徐回周上前说:“好久不见。”
霍右礼看了一眼病房,最近几天网上铺天盖地全是沈屿澈的新闻,昨晚还有狗仔试图潜入偷拍沈屿澈的状况,想不知道也难。
霍右礼咳嗽一声,“其实这样强行续命,患者毫无自尊,还特别受罪,你要认识患者亲人,可以建议他们选择拔管,也能让患者走得舒服体面点。”
“他这样活着。”徐回周突然问,“你觉的很残忍吗?”
霍右礼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是的,非常残忍。”
徐回周笑了笑,没说话了,他朝着霍右礼最后点了下头,就算是告别,迈步走向电梯。
霍右礼攥紧拳,听到电梯门打开的声音,他鼓起勇气转身,又告了一次白,“回周,真的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吗?”
徐回周脚步不停,这次回答他,“我只会给我男朋友机会。”
电梯门关上了。
电梯下到一楼,门刚打开,徐回周就看到外面的陆溯。
陆溯见真是徐回周,面无表情瞬间笑容荡漾,“我正要上去接你,你就下来了。”
徐回周走出电梯,认真说:“我刚告诉他,之后的维持费用你出。”
他指的是沈屿澈,陆溯挑眉,上前与徐回周并肩走,“我赚钱只给你用,你爱给谁付都行。”
徐回周莞尔,“骗他的,顾家会为顾孟成一直买单。你也知道,我很会骗人。”
陆溯腿过于长,同样的步伐,走着还是比徐回周快了几步,他索性回转倒着走,眼含笑看着徐回周不挪,“那如果没人付,你会拿我的钱给别人用吗?”
徐回周移开目光没回,走出医院是几级不算高的台阶,陆溯还倒着似乎没发现,快踩空,徐回周迅速抓住他手臂,“台阶……”
余下的话消失了,陆溯反握住徐回周的手,揣进他大衣口袋,脸不红气不喘地转身,稳步下台阶,“你还没回答我,徐律师。”
天气冷,陆溯的手却像火炉一样滚烫,在那小小的口袋里,徐回周回握住了陆溯的手,嘴角轻扬。“不给。”
入冬后一天比一天冷,到跨年那天,顾孟成杀沈屿澈的案子也传来消息。
大关集团的律师团使出浑身解数,一审判决下来是有期徒刑二十年,再上诉也被驳回,维持了原判。
张顺之就请客了,他请了陶明奚,康鑫事务所的所有律师,以及徐回周和陆溯去烧烤。
张顺之包了整个烧烤店,先倒了一杯满满的酒敬徐回周,“徐律师,我敬你一杯!没有你,我这辈子都要蒙受那不白之冤了!”
徐回周不爱喝酒,但他对张顺之心怀歉意,他刚要端酒杯,先被陆溯抄走了,陆溯一口饮完,放下空杯笑:“得留个人开车,我喝。”闫膳廷
张顺之哈哈大笑,“陆总你开玩笑吧!找代驾……”
他老婆往他嘴里塞了一片瓜,笑眯眯接过酒,又向陆溯敬酒,“这杯酒我敬陆总,谢谢您帮顺之恢复记者身份。”
陆溯来者不拒。
酒过三巡,他不知喝了多少杯酒,眼里春意盎然,单手撑着脸,笑吟吟盯着徐回周周看,另一只手在桌下也没老实,捏着徐回周的指尖来回摩挲。
没多会儿,喝嗨了的事务所律师来叫他们去打桌球,徐回周不玩,陆溯就被他们拉走了。
所有人都去玩了,只剩徐回周帮大家翻着肉,这时陶明奚坐到他对面,陶明奚也没喝酒,她看着徐回周,分明是那个她心动的少年。
但季修齐在法庭亲口说了,他处理了黎湛的尸体。
黎湛的确离开了。
她认错人了。
陶明奚认真倒了一杯茶水,曾经她悄悄给黎湛买了很多瓶矿泉水,只是没勇气,一次都没送出去。
现在她郑重递给徐回周一杯茶水,微笑说:“徐律师,以茶代酒,感谢你让黎湛的冤屈重见天日。”
徐回周接过了,他回以微笑,端杯一饮而尽。
陶明奚离开,肉也烤好了,徐回周将烤好的肉夹进盘子,拿过大衣走出烤肉店。
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雪,应该是才下,地面还没痕迹。
徐回周掏出手机搜索,和他记忆里一样,小时候住的小区,就在附近。
他收起手机,趁着陆溯他们在打台球,迈脚走进了雪夜里。
二十多年过去,小区还在,只是那时算不错的小区,如今成了老破小,倒是也有物业管理,掉秃的树上挂着一盏盏过节的小红灯笼。
小区门口卖水煮花生的竟然也还在。
徐回周记得,碰上爸爸加班,回来总会给他带一小袋盐煮花生。
只是水煮加了一点盐,花生却是那样的美味。
徐回周走过去,摊主是个头发灰白的老奶奶,热情问徐回周要多少。
徐回周要了一大袋,称了足有5斤,老奶奶笑出了牙花子,又多给舀了一小勺。
一直放在炉火上热着的水煮花生热气腾腾,徐回周打了一个结,提着进了小区。
每栋楼的窗户都透出温暖的灯火,大约是下雪了,路上特别安静,徐回周沿着记忆,一路走到了他曾经的家。
走到21栋,他抬头安静看着亮着灯的阳台。
不知道现在住的是第几任屋主了。
徐回周看着阳台,脑海里浮现母亲晒衣服的样子。
有阳光的天气,妈妈会端着一大盆衣服到阳台,在那两根细细的绳子上挂满花花绿绿的衣服。
有他的衣服,妈妈的裙子,爸爸的裤子……
他搬来小板凳要帮妈妈晒衣服,妈妈就会笑着弯腰亲亲他脸,“我们阿湛长大长高了,再帮妈妈。”
再不会有人,叫他阿湛了。
徐回周手指抓紧了塑料袋,这时身后有人跑来,徐回周收住情绪就要离开。
熟悉的声音,微微喘息着。
“阿湛。”
【095】
盐水花生的热气从塑料袋缝隙冒出, 不时熏在徐回周手指间,小片的雪花同时落到徐回周长睫上。
时间仿佛一下缓慢了三倍,他僵硬着转身。
窗户里透出的灯火, 路边那一盏照明的小路灯,照着飘摇的雪花片,落到那张英俊年轻的脸庞上。
徐回周的视野被雪花模糊了,他不确定、又轻声地询问。
“陆溯, 你喊我什么?”
陆溯找了一路,胸膛还在剧烈起伏着,呼吸间喷出的白雾清晰可见,地面已经落了零星的雪, 他快走几步,这次停在了徐回周面前。
他低头看着徐回周,那双总是锋利冷冽的凤眼,唯一一次露出小心翼翼, 蒙上了一层氤氲的水雾。
陆溯心尖像是被最柔软的刺扎了一下, 不疼, 但是无尽惆怅的酸涩。
他伸手紧紧抱住徐回周, 滚烫的呼吸贴着徐回周耳后那片凉透骨的皮肤, 他无比缱绻地再次喊他, “黎湛。”
鼓鼓囊囊的袋子, 随着徐回周手指的松开,顺着那柔软的大衣,哐当落到了地上。
徐回周大脑有很长时间的空白。他试图思考,几次都无法集中, 他嘴唇翕动, 嗓音从喉咙硬挤出来, “再喊一遍。”
陆溯搂紧怀里开始颤抖的男人,“黎湛。”
“再一遍。”
“黎湛。”
徐回周下巴嵌进陆溯的肩窝,模糊的视线越过陆溯的肩膀,遥望着前方。
一高一矮的身影从楼道里出来。小孩蹦蹦跳跳着要冲进雪里,又被大人提着帽子揪回来,给小孩仔仔细细戴好帽子围巾,才牵紧小孩越走越远。
徐回周眼眶温热了,继而是汹涌澎湃的滚烫,他抬起僵硬的双手,死死锢紧了陆溯的后背,他分不清是融化的雪花还是泪水,全世界变得朦胧不清,唯有他抓着的——
清晰的陆溯。
“我是。”他埋进陆溯的肩膀,收紧抱住陆溯,一遍遍重复。
“我是黎湛。”
“我是黎湛。”
“我是黎湛!”
陆溯的肩膀湿润了,他也一遍遍亲吻着徐回周的发梢,回应着他,“你是黎湛,你是黎湛……”
雪越下越大,不知过去多久,旁边有人停下来教训陆溯,“年轻人,欺负你女朋友了?”
陆溯瞥了一眼,是一个提着垃圾袋的老人,他微微挑眉,“他是我男朋友。”
老人还是板着脸,“欺负男朋男友也不行啊!瞧他哭的,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
陆溯感到徐回周揪住了他大衣,他闷闷笑了声,“您放心,我再不欺负他,让他受委屈了。”
仗着身高,老人瞧不见,他旁若无人亲了下徐回周耳垂,只和徐回周说:“宝贝还来不及。”
老人这才满意走了,点着头说:“这才对嘛,现在找对象多不容易啊,气跑了有你哭的!”
等老人走远,陆溯低头又咬耳朵,“听见没?找对象不容易,尤其我这样的五好青年。”
徐回周这才抬头,一双眼又红又肿,不知是闷的,还是别的原因,他脸也少见着红透了。
徐回周要松开陆溯,又被陆溯搂住,陆溯低头,嘴唇若即若离亲着他眼皮,“无论你的名字是什么,对我而言,你就是你。给个机会,大律师,我想做你对象,一辈子。”
他呼出的气息有着淡淡的酒气,徐回周眸光闪烁。
他几乎要答应了。
陆溯的体温太温暖,他也想要拥有,一辈子。
只是短暂的失态,如同萤火,来得快,结束也很快。
他轻推开陆溯,眼里倒映着万家灯火,微笑说:“陪我去一个地方好吗?”
陆溯也不强迫他给答案,抬手拂掉徐回周发梢的落雪,又捡起掉落的盐水花生,另一只手牵紧徐回周,“出发前先买点东西。”
陆溯牵着徐回周去了精品店。
跨年夜,深夜精品店也人头攒动,陆溯问了店员,牵着徐回周直接去帽子区域。
店内大部分在逛的都是小姑娘,陆溯和徐回周外形扎眼,又紧牵着手,纷纷偷瞄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