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博主话多且密,对徐槐的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看Ryan的比赛是一种享受,我很喜欢他的风格,兼具欧美人的力量感与亚洲人的轻盈飘逸,可以带给人非常强烈的视觉冲击力与美的感受。决赛时,他的前两跳通常会挑战高难度动作,几乎从来没有出现过失误,也基本上在前两跳就提前锁定了奖牌,可以说是一个大魔王型选手。”
“这是2013年Xgames单板滑雪大跳台的决赛,Ryan在这场比赛里一跳封神,从此奠定了在大跳台领域的地位。没有人不为此感到震撼,要知道,这是他从平行大回转项目转项来大跳台的第二年。”
“他从四岁就开始练习单板滑雪,18岁的时候,从平行大回转项目转项大跳台,说到这里,可能有人会想,都是单板滑雪,转项一定没什么难度……不不不,平行大回转与大跳台的区别就好像游泳和蹦极,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领域,而他是唯一一个在这两个领域都做到极致的滑手。”
博主把徐槐捧到了一个非常高的位置,而他也不负所望,视频中,一套内转平转1620的动作,顺滑流畅,完美落地,第一跳就拿到全场最高分。
第二跳,徐槐更是拿出了他的招牌动作,反脚内转偏轴转体1620,直接锁定金牌。
“朋友们,这是2013年,能在赛场上成功完成1440的滑手都寥寥无几,他是除了Quinten以外,第二个在正式比赛里跳出1620的滑手,而这只是刚刚开始。我想不到该用怎样美好的词语去描述他的巅峰时期……”
这晚,杞无忧难得有些失眠,闭上眼睛很长时间,精神还处于亢奋状态,徐槐在赛场上创造的无数个精彩瞬间在他脑海里一遍遍闪现。
是这样,他想,无论怎样美好的词语放在徐槐身上都不为过。
即使睡眠时间再短,第二天早上六点还是要爬起来跑步。
也许是这段时间过于频繁地搜索徐槐的名字,手机给杞无忧推送了一条新鲜出炉的采访视频──
“徐槐:带着遗憾与荣光,去人生的新赛道”
视频里,记者问徐槐:“这么早退役会有遗憾吗?”
徐槐这样回答道:“遗憾?当然会有,可是人总要学会接受遗憾。”他扬起唇角,笑中含有几分说不清的意味,大概是释然,“我知道这条路只能走到这里了,到了说再见的时候,虽然很舍不得,但,还是要说再见。就让我带着遗憾继续去人生的新赛道吧。”
记者大概以为徐槐会说没有遗憾了,毕竟他的退役声明那样简单,只有短短两句话,好像没什么留恋,毕竟他在最后一场比赛中完美发挥,留下的依然是高光。所以她完全没料到,徐槐会如此坦然地讲出自己有遗憾。
记者停滞片刻,才缓缓道:“遗憾常有,荣光却很难得,所有人都不会忘记你走下赛场的那一刻带着满身光芒。”
徐槐也会觉得遗憾啊,杞无忧没来由地有些难过。
那样的人,应该永远洒脱,永远恣意,不该有遗憾的。
一整个上午,杞无忧都没有在训练场里看到肖一洋的身影。
据金顺泽说,他昨晚给徐槐过生日喝酒喝大发了,最后还是被徐槐送回来的,回来以后强行拉金顺泽过去,流着眼泪跟他追忆往昔。
流着眼泪???
杞无忧想象不出流眼泪的肖一洋是什么样子,那画面应该,挺震撼的。
完成了上午的体能训练,杞无忧准备去餐厅吃午饭,路上刚巧跟肖一洋撞了个正着。
“无忧,过来过来,我正想找你呢。”肖一洋手里提着一个长长的雪板包,朝不远处的杞无忧招手。
他睡了一上午,酒劲儿看样子已经过去了,一身黑衣站得板正,胡子也刮了,精神抖擞的。
杞无忧走过去问:“肖教练,怎么了?”
“喏,徐槐送你的。”肖一洋把手里的黑色雪板包递给他。
杞无忧眉头微微一皱,有些难以置信:“……送我的?”难道……他还记得我吗?
他以为徐槐已经把他忘了,上次见面时看他的眼神,完全就是在看陌生人。
肖一洋:“对啊,昨晚他们几个都来要合影,就你没来。”
那几个小队员去找跟徐槐合影的时候,肖一洋当时就在旁边,还纳闷地问了句杞无忧怎么没来。既然他想转项练大跳台,现在大跳台的神就在这儿,不应该趁机近距离接触一下吗?
乔巍然回答:“我估计他可能是有点社恐,这里人太多了。其实他也挺喜欢Ryan的。”
徐槐听到了这句话。
后来和肖一洋吃饭时,肖一洋又跟他聊起这批小队员,自然也提到了杞无忧。
“无忧这小孩儿也不是社恐,就是话比较少吧,大部分时候挺省心,偶尔有点烦人。”尤其是找他说要转项的时候。
杞无忧不会死缠烂打,被拒绝后也没有表现得多失落,照常进行平大专项训练,但会在别人都休息的时候跑到单板公园飞台子。
肖一洋问他的时候,他的表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我没有加练,就是喜欢大跳台,随便玩一玩也不可以吗?”
还能怎么说,人家随便玩玩,又没理由拦着,肖一洋彻底拿他没辙。
“不是社恐,还挺喜欢我的,那为什么上次一看到我就跑啊……”徐槐百思不得其解,“我总不至于吓到他吧?”
他思考了一下,拿出一支签字用的金属笔,在雪板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随口开了句玩笑:“真吓到的话,赔个礼好了。”
这是他比赛时带的备用雪板,有时没用到的话就会随机送给现场的雪友。
原来是这样。
听肖一洋简略讲完,杞无忧大概也了解了,徐槐并没有认出他来。
“我还没问你呢,那天见到徐槐为什么掉头就跑啊?”
“我、我……”杞无忧站在原地,“我”了半天也没有下文。
他平时虽然话少,但从来都是有问有答,从容不迫的,很少出现这种卡壳的情况。
肖一洋奇道:“见到偶像了害羞?”
“……不是。”
肖一洋拉开雪板包,率先露出来的是板面上的金色签名。杞无忧看到徐槐签的是英文名。
“怎么没签中文名?”他脱口而出。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傻话。
肖一洋果然失笑:“他什么时候签过中文名啊?比赛的时候一直都是Ryan Xu,肯定签英文名,大家也更熟悉这个吧,不过以后嘛……不好说。”以后在中国当教练,大家应该会更熟悉徐槐这个名字。
“嗯。”杞无忧点了点头。
他对肖一洋意味深长的后半句话一无所知,也没有太在意。
雪板包里是一块崭新的全能板,并不像刻滑板那么长那么窄,比较适合练雪上技巧项目。
纯黑色的雪板,设计很简单,上面没有什么繁复的图案,板面上有一道明黄色的闪电,边缘点缀几道色彩鲜明跳跃的条纹,视觉效果颇为惊艳。
似闪电划过漆黑长夜。
直到很久之后,杞无忧才意识到,徐槐对他而言或许就是这样的存在。
杞无忧看了一眼,认出这是徐槐签约的那个国际知名单板品牌。Burton Custom,非常经典的一款雪板,这款雪板目前市面上已经停售了,在交易网站上被一度炒到很高的价格。
“放心拿着吧啊,”肖一洋仿佛看出他在想什么,“这是赞助,他的雪板太多了,都用不过来,以前也经常送给雪友的。”
“虽然这板子不太适合练刻滑,不过玩平花的脚感很不错。”肖一洋又说道。
“嗯,谢谢教练,”杞无忧顿了下,“也替我谢谢Ryan.”
滑手训练很费雪板,隔段时间就要把板送到雪板维护师那里进行检查维护,打蜡保养、调整板刃……
他们这些小队员使用雪板还是相对比较爱惜的。除非是那种受各大雪板品牌青睐的知名滑手,才不必在意雪板的损耗程度,随时想换就能换,想送人就能送人,譬如徐槐。
杞无忧把徐槐送给他的滑雪板收了起来,继续用他之前的雪板训练。
下午有肖一洋在训练场上盯着,杞无忧没敢加练,到点就去吃晚饭了。
刚扒两口饭,乔巍然就端着盘子坐到了他对面。
“无忧,你今天来得比我还早!”
“嗯。”杞无忧把水果碗往他面前推了推,里面有乔巍然最爱吃的草莓。
“哇,谢谢!我去盛的时候都空了。”乔巍然喜不自胜道。
集训队的餐厅里,水果这一类食物总是最先被抢完的。
“诶,小乔。”打完饭的队友大威从乔巍然身旁路过,顺手从他碗里捞了颗鲜红的草莓丢进嘴里。
“你听说了吗?Ryan好像要来大跳台国家队当教练。”
“啊?!!!”乔巍然瞬间瞪大了眼睛,第一反应是质疑,“骗人的吧?”
“大跳台队里前两天就传疯了好吗,传到我们这儿都有延迟了。”
“你确定他来教大跳台?听谁说的?有证据吗?”乔巍然连珠炮似的问,“我现在转项来得及吗?”
“都这么说,没证据不可能乱传啊……”大威说着,又顺走两颗草莓,“我也不知道,神神秘秘的,正式通知还没出呢,应该是大跳台和坡障,反正怎么也不可能是平大吧!”
“为什么不可能教平大,他不是全能么?”杞无忧突然看向他,目光如刀般锐利。
“呃,”大威试图再度摸向水果碗的手默默缩回去了,坐到乔巍然旁边,“是全能,但他平大肯定没法和大跳台比啊。”
想也知道,徐槐执教的第一选择当然是大跳台。但杞无忧还是心存一丝侥幸:“可是他在冬奥会平大项目上拿过牌,大跳台并没有拿过。”
“噗,不是啊弟弟,你听谁说的?他平大没拿过牌!”
“沸雪比赛上那个现场主持说的啊。”杞无忧有点懵。
他记得很清楚,“坡障、u池、平大,一金一银一铜。”
“10年温哥华,拿了u池铜牌,14年索契,坡障金牌和u池银牌,一共一金一银一铜,至于平行大回转,他虽然参赛了没错,但是半决赛时出现失误,没拿到奖牌。”
杞无忧:“……哦,那是我理解错了。”
见杞无忧脸色似乎有点差,乔巍然忙补充:“Ryan平大也很牛的!虽然没拿牌,但能获得冬奥参赛资格就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世界级水准了。我就是看了他在平大世界杯上的碾压式夺冠才喜欢他的。”
“嗯嗯嗯,就是就是。”大威附和道。趁杞无忧在发呆又悄悄摸走两颗草莓。
杞无忧看过索契冬奥会的比赛回放,徐槐和昆腾都参加了坡面障碍技巧赛,那是一场非常精彩的决赛,两人都做出了当时赛场上的顶配动作,而徐槐的创新性更胜一筹。
如果徐槐来中国执教的传言属实,那……
吃完饭,杞无忧没回去休息,而是跑到了休息室里。
敲门进去时,肖一洋正对着队员们今日的训练视频做总结。
“有事儿吗?”
“肖教练,我真的不能转项去练大跳台吗?”
又来了又来了,肖一洋头都没抬,没好气道:“不能!”
来人并不气馁:“能兼项练吗?”
杞无忧想兼项,还异想天开地想要兼项练大跳台。肖一洋气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想什么呢?你兼项当然是得兼障碍追逐啊!”
平大是竞速类项目,和大跳台这种技巧类项目有本质区别。平行大回转兼项障碍追逐,大跳台兼项坡障,这才是最佳选择,这两类项目之间的特点最接近,没必要舍近求远。
兼项大跳台的请求被驳回,杞无忧又退而求其次:“我不能兼项大跳台,那坡障呢?”
还没学会走就想跑。
“我看你像个坡障!”
肖一洋烦躁道:“滚滚滚,没看我正忙着呢,你先把平行大回转给我练明白了再说!”
作者有话说:
第一份定情信物(?)已送达!
一月挑战日更,之后的周四周五也更新
第15章 怎么突然这么乖
沸雪北京站结束之后,单板滑雪集训队员分成两批,一部分技术水平相对较高的老队员前往世界各地参加国际比赛,余下刚转项不满一年的新队员继续在北京训练,月底再分批前往崇礼、长白山等地,每换一次场地就要淘汰掉一批人。
今天风力不大,雪场也没有起雾,非常适合滑雪。冬日的阳光倾泻在一望无垠的高级道上,带来微弱暖意,同时也明亮得有些刺眼。
“唰──”
“唰──”
又一个。
身穿统一的黑色滑雪队服、左胸前绣有国旗的小队员们沿着陡峭的高级道鱼贯而下。
个头相差无几,雪服、头盔、雪镜、护脸全副武装,从远处看辨不清男女。脚踩在单板上,身体倾斜,单手拂过雪,重心压得很低,板刃几乎与雪面垂直,在雪上刻出深深的S形痕迹,他们途径的雪道两边溅起飞扬的雪尘。
肖一洋就横着雪板站在雪道边缘盯着,把眼前的雪镜扒拉开,一边依次按下计时器,一边拿着对讲机道:“重心压低,低,再压低,哎对。”
语气陡然加重:“岳威你怎么回事儿?让你压你是不是听不见我说话?”
“核心发力核心发力,不然转弯肯定要摔,这么基础的东西还要我教吗?要不再去初级道练练?”
中途有队员摔倒,板刃侧翻,肖一洋又举起对讲机:“没事儿吧?”
摔倒的队员两手撑在身后,猛一发力,利落地站起身来。
对讲机里传来一道微微气喘的女声:“没事儿”。
原来是个女孩儿。
她拍打两下身上的雪,继续向山下滑去。
板刃与雪道摩擦的声音复而响起,又从山顶滑下来一个人。
和那些小孩相比,这人的水平显然要高出很多。只不过他滑得过于随心所欲了,速度并不快,手也没有拂雪,只是沿着S型轨迹下压着身体滑行,且有意控制着雪速,在险峻的坡道上愣是滑出了一种闲庭信步的感觉。
男人滑到肖一洋身边,前刃忽然重重地刹住,一瞬间将板刃立到极高,故意呲出一道高高的雪墙,白色的雪尘飞扬,溅到了肖一洋身上。
还好肖一洋及时往后撤了一步,他抬手把面前的雪挥开,笑骂:“是不是欠?”
来人摘下雪镜,露出一双带着闲散笑意的蓝色眼睛。
他往山下那群队员的方向望了眼:“我看你对女生也这么凶呀。”
“当教练又不能搞区别对待,一起训练的所有队员在我这里都没有性别。”肖一洋振振有词,“你觉得女生们都比男生弱吗?我跟你说,这些同一批入队的,出挑的大部分都是女队员。”
徐槐眯着眼,若有所思地点头:“受教了。”
外籍教练的聘任手续十分繁琐,现在是十二月上旬,正式的文件要在月底才能下来,到时候他应该会随队去崇礼。他这些天从书店和网上买来许多体育训练相关的书籍,密密麻麻做了好几本笔记,有很多收获。做运动员时他只需要考虑如何提高成绩,而当教练则要考虑更多。
“可是真的有点凶啊,这样队员们不会有心理压力吗?”徐槐不解地发问,“为什么不采取鼓励式教学呢?”他以前对待师弟师妹采取的一直是这样的指导方式,快乐教学法。
“那你就继续按照你的方法教呗,”肖一洋知道徐槐并不认同他的训练方式,“如果谁都像Sven那样有悟性,你说什么他就听什么,那我肯定也哄着教好吧,谁乐意整天吼啊,多费嗓子。而且有的小孩儿他就是不按你教的来,你指东他往西,也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怎么的……反正我不是你那种性格,没这个耐心哄人。”
跨界跨项过来的运动员雪龄都很短,才刚上雪两个月,谈不上悟性不悟性的,跟徐槐那几位滑了十多年雪的师弟师妹们更没有任何可比性。
差距如同鸿沟显而易见,要怎么才能做到松弛快乐、没有任何顾虑地滑雪呢?徐槐应该对这些没有过深切体会,所以才没办法理解。如果能引进更加系统科学的训练体系,也许会好一些吧。
肖一洋想到这里有些无奈,话音一转:“不过很快他们就不用再被我凶了。”
平行大回转项目也聘请了外籍教练,程序还没有走完,预计明年一月底才能过来。等教练团队都到位,肖一洋就不再兼任这一队的技术教练了。
下午的阳光不算热烈,但紫外线的照射却避无可避。
“注意防晒啊老肖,”徐槐望向肖一洋被晒得有些发红的脸,手指虚点了下他的鼻梁,“你都有雪镜脸了。”
“一边儿去,我早就有!你们男同都这么随便摸人脸啊?怕不是暗恋我吧。”
徐槐无辜摊手:“……我没摸。”
他不明白,肖一洋一个钢铁直男,怎么老喜欢跟他这个真男同开男同玩笑?
队员们滑完一趟再坐缆车上山顶继续滑,两人闲聊了一会儿,肖一洋估摸着时间,见他们快过来了,便让徐槐把雪镜带上,免得被人认出来。
“哪个是吴忧?”徐槐问,“我认不出来。”
毕竟他们都穿着一样的衣服,滑行姿态也没有太大区别,无法凭借外部特征区分。在徐槐看来,这些小队员的水平都还处于起步阶段,没有特别令人惊艳的。
“没他,”肖一洋说,“他感冒了,声音哑得都快说不出来话了,还不要命似的训练,我让他休息一天。”
徐槐“唔”了声:“那的确要好好休息。”
“烦死我了,我当教练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样的队员。”
“他现在还想要转项吗?”
“是啊。”
“很执着嘛,”徐槐心里一动,回忆道:“我当初也是这样,从平大转到大跳台。”同样是一个十分艰难曲折的过程。
“哎,他能跟你一样吗?你练多少年了,他才练多长时间?转项又不是动动嘴皮子说转就能转的,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月底再说吧,队里商量商量,看到时候让他去哪儿……”
平行大回转的正式比赛从资格赛到最终的决赛,参赛选手一共需要滑行8趟,小队员们便是按照这样的节奏每天进行滑行训练。他们后面还跟着一位手持GoPro跟拍的雪场摄影师,记录队员的训练,方便后期做复盘总结。
队员们依次从山顶滑下来,肖一洋的注意力又回到他们身上。
“岳威这趟不错啊,保持保持。”
“那谁,乔巍然是吧?咳咳,再压低点儿,看看你前面的姚逐。”
说别人的嗓子哑了,其实肖一洋自己的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退役至今已经有六七年,对单板滑雪的热爱却依然不减,有时候徐槐还挺佩服他的,倘若换作是他,也许六七年之后不一定还拥有肖一洋这份热情。
对于他们这些专业运动员而言,单板滑雪早已融入为生命中的一部分。然而这项运动对运动员的体能和身体状态要求很高,巅峰期短暂,退役后,未来虽然可以继续从事相关工作,教练、解说员、裁判员……但永远没机会再站在赛场上了。
徐槐最喜欢的还是作为运动员站到赛场上的那一刻。
他记得肖一洋刚退役那会儿,做过一段时间的滑雪和滑板私教,冬天教滑雪,夏天教滑板。以他的水平,按小时收费平均一小时就能赚好几千,做私教那两年赚的钱加上做运动员这些年零零总总的收入,在密云买了套房,和在北体读研的女朋友领了证。
恰逢滑板国家队组建期间,他收到国家体育总局的邀请,前去担任教练,负责选材工作。在集训队当教练,月薪几乎要比之前当私教时少了个零,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
当时滑板领域也是刚起步,一片空白,没有丝毫经验,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后来队伍组起来了,聘请了许多专业的外籍教练,他从滑板队功成身退,又受命来冬季项目选材开荒。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少做梦的人,但真正的梦想家,只凭热爱是不够的,不仅要有热爱做内驱力,还要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和持之以恒的决心。
单板滑雪需要像肖一洋这样的梦想家。
身后又一次响起雪板与雪面摩擦的声音。
徐槐正望着对面覆满积雪的山坡,闻声目光转回,往山上看。
那人也穿着国家队统一的黑色雪服,滑行速度很快,刃起刃落毫不减速。他飞一般从山顶俯冲下来,身形反压折叠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板刃立起,呲出高而厚密的雪墙。
身后,硬质的干粉雪道早就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留下一道道深深的刻痕。
他的平花技术也不错,劲瘦的腰腹发力带动雪板旋转,做了一个流畅的Drive spin,看上去轻盈又丝滑,接着又淡然自若地继续在雪面上驰骋,最后一个紧急减速,刹停在了两人身边。
他摘掉雪镜,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又拉下护脸,一张凌厉却又稍显青涩的脸庞,面无表情,自带一股冷冽的肃杀之气。
杞无忧先和肖一洋打了招呼:“肖教练。”
望向徐槐时,锐利的目光突然变得……温顺了起来。
“徐教练好。”
杞无忧感冒还没有好彻底,说话的时候声音有点低哑,还带着一点鼻音。
整个人都显得很乖。
“你好啊吴忧,又见面了,滑得不错嘛!”徐槐仍然戴着雪镜,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杞无忧知道他一定是笑着的。
“谢谢。”杞无忧嘴角微微勾了下。
一个弧度不是很明显的笑。
“不是让你休息吗,”肖一洋掀了掀眼皮,“怎么又跑过来了?”
“我休息好了。”杞无忧说。
他又看向徐槐:“徐教练,你明天还来吗?”
“嗯?我明天──”
还没说完便被肖一洋凶巴巴地打断:“关你啥事儿啊,训你的练去!”
杞无忧却好似没听见,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徐槐:“徐教练,明天你来的话会去单板公园么?”
“杞无忧!!!”
眼看着肖一洋就要发飙。
“我走了,拜拜。”少年迅速说完,拉上护脸,灵活地带动雪板起跳,调转方向,继续往山下俯冲。
来去都像一阵风,只余一道声音在高级道上回荡。
“明天见!”
他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不见,隐匿在白色里。
夕阳照在泥泞不堪的雪道上,映出一片明灿灿的金色。
这小孩儿……
徐槐看着远处明亮的金色雪光,心道,上次还一见我就跑呢,眼神凶得像是能吃人,现在怎么突然这么乖了啊?
作者有话说:
弟弟:乖巧.jpg(装的)
“滑得不错嘛?”肖一洋模仿着徐槐刚才的语气,眼神中颇有几分自得。
虽然杞无忧时不时惹他生气,但一码归一码,能亲自从武校里选出这么一个天赋奇高的小孩儿,肖一洋心里还是很骄傲的。
记得刚开始上雪的时候。面对着脚下陡峭的高级道,许多小队员都滑得畏畏缩缩的,放不开。
而杞无忧呢,相比于旱雪练习,他在真雪上反倒更加自如,屈膝,折叠,换刃,反弓,一路雪花带闪电地疾速飞驰。
从雪道上滑下来后,肖一洋询问他感受如何,杞无忧当时只说了一个字,爽。
徐槐收回了目光:“对啊,岂止不错,简直太棒了!”
少年在雪上远去的身影,再次印证了他先前的想法──平行大回转的神,果然名不虚传。
不过,刚才肖一洋叫他……
“老肖,”徐槐漫不经心地搓了搓手套上沾的碎雪,“你刚才叫他什么?”
“杞无忧啊。”
“原来他不是姓吴呀……”徐槐有些哭笑不得。
整天听肖一洋“吴忧吴忧”的念叨,搞了半天,人家根本不姓吴。
“哪个qǐ?”他没有听过这个姓氏。
“枸杞的杞,木字旁加一个自己的己,”肖一洋也挺乐,“欸你知道枸杞是什么吧?”除了教这位外国朋友不认识的汉字,还要时刻关心他的汉语词汇量够不够。
“这我还是知道的,但是我没有喝过。”徐槐知道枸杞可以用来泡水,具有养生功效。
“我办公室里就有,泡保温杯里,再加点可乐,回头给你尝尝。”
“加可乐?”
“对,你喝过姜丝可乐没?”徐槐说没有,肖一洋便毫无心理负担地忽悠道,“这个可乐泡枸杞跟它的功效是一样的,驱寒。”
听起来好像有点诡异……但徐槐还是点了点头表示相信。
队员们的又一趟滑行训练完成。
站的时间太长,肖一洋有点累了,索性往铁绿色的护栏网下一坐:“哎,你别看那小孩儿平时看上去一声不吭的,但其实性子野得很。”
话题又转回到杞无忧。
“是吗?”
没看出哪里野了,刚才和他打招呼的时候不是挺乖的嘛。
徐槐坐到肖一洋旁边,随意道:“野点儿好啊,中规中矩的也没什么意思。”
他始终认为,单板滑手是需要张扬个性的,或许并不仅仅局限于这个领域。
但他也明白,这里的文化有时不太能接受那种有棱有角、个性鲜明的人。这并非特例或个人偏见,而是关乎群体价值认同。他们通常会强调个人对集体的服从性,不会欣赏与群体价值相违背的人或事,做不到任其自由发展,而是多加苛责甚至打压。
单一的价值判断难免偏颇,徐槐无法找出原因,于是只好把这归结为文化差异。
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肖一洋掰扯,他干脆换了个话题:
“无忧是哪两个字?”确认一下,别又听岔了。
“就是无忧无虑的无忧。”
无忧无虑。
像他的名字一样,无忧无虑地长大,徐槐想,他的父母一定很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