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后,苏彤告诉他们:“别看现在客人不多,可有句话叫酒香不怕巷子深,等过些日子打出名堂了,我们再来就未必有位置了。”
只卖猪脚饭,老板也不用问他们想吃什么,只问大份还是小份。
苏彤问其他两人,朱小妹不懂,出来吃东西从来都是听她的。
陆一诚并不是很饿,再想到猪脚这么油腻,还是选了小份。
苏彤看出他多少有些顾忌,贼兮兮笑了笑,心道,一会可别吃得比她还多。
她朝老板挥了挥手:“要三分小的猪脚饭,再上一碟纯猪脚。”
“好咧。”老板应下,开始有条不紊干活。
从冒着热气的锅里捞出一大只猪脚,舞着菜刀剁剁剁,很快就把半只猪脚切成片片均匀的肉片。
盖在大碗白米饭上,淋上卤汁,看着就可口诱人。
三碗猪脚饭端上桌,老板又麻利把剩下的半只猪脚剁了。
苏彤额外要的一盘纯猪脚也端上来了,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开吃。
这间猪脚饭店,也是她某日中午闲逛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还没吃,只看着那卤得极诱人的猪脚,就让她想起了曾经很喜欢吃的隆□□脚饭。
那家饭店,曾经支撑她熬过了一个很漫长的失业期。
也许是因为这个,她对猪脚饭有着一种莫名的感情。
它不是什么高端食材,却不失美味营养。
它难登大雅之堂,却是繁华喧嚣的都市里,许多许多普通人的美味佳肴。
多少在异乡打工的普通人,都曾被一碗猪脚饭温暖。
猪脚饭,就像饥饿年代那可以裹腹的大番薯,是普通人人生低谷里的那道光。
于是那天,哪怕已经吃过午饭,她也还是进店坐下。
吃了第一口,她想法就变了。这是天意,老天爷让她来此吃如此人间美味。
她承认,什么难登大雅之堂,什么普通人的口粮,都是虚的,上辈子她能在失业期天天吃无非是因为它是自己能负担的起的范围内最好吃的。
猪脚饭,它就是最配的。
她虽然吃着东西眼睛也一直留意着陆一诚,想看看他一会吃进嘴是什么反应。
陆一诚哪可能没注意到妻子的注视,心里想笑,淡定吃了第一口。
原本淡定的脸,快速闪过惊奇。
他错了,就不应该去怀疑吃货妻子的口味的。就她那张嘴,但凡有那么点不好吃的东西,都别想她吃第二口,更别说第二回。
这猪脚饭,毫不夸张的说,出乎他意料的好吃。
于是,他又夹了一大片进嘴。
苏彤终于可以开始打趣他了,笑眯眯问:“怎样?好不好吃?”
陆一诚老实点了点头,非常好吃,并且也认同妻子刚进来时说的话,等这家店卖出名堂了,以后想吃估计也难了。
“在刚听到吃猪脚饭的时候,是不是有些抵触?现在是不是打脸了?”
陆一诚笑了笑,柔声和妻子说:“阿彤,夫妻间无需把话说得那么尽。一会吃完饭,我和你去车里拿给你的礼物。”
“你说的对,夫妻之间,讲究的是心有灵犀。”不说这个了,她巴巴看着他,问:“你给我带了什么礼物?”
“一会就知道了。”陆一诚卖起关子,本来是想给她个惊喜的,唉,都因这一口猪脚饭。
每个人都把自己碗中的饭和猪脚吃的干干净净,就连那盘纯猪脚也是一片不胜。
朱小妹意犹未尽,如果不是已经吃太饱了,她真想就买只猪蹄啃啃。
“老板娘,你真的好会好会发现好吃的。”朱小妹满足夸赞,这话频繁的,几乎都要成为她的口头禅了。
苏彤有些得意,也许这就是身为吃货的嗅觉吧。
吃过午饭,朱小妹回了店里,苏彤则和陆一诚去拿自己的礼物,顺便散散步。
路上慢悠悠走着,苏彤也有机会问,他中午怎么突然过来了。
“来看看你的饰品店收尾工作进展到哪一步了。”这话有点伤感呢,陆一诚看了看妻子。
她并没有露出半点伤感,相反地,双眸还突然迸发出神采,和他说起上午的事。
“今天有个经常来的小姑娘过来,我们简单聊了会。”
“嗯?”
“我的手工饰品店虽然没能赚钱,也没能走太远,不过也是在极少数喜欢手工的人心里留下了一抹印记的。”
这就够啦,也是很大的满足。她相信那个小姑娘,在以后的人生里,都会记得在她饰品店做手工的时候。
商海沉浮,多少有一定规模的企业都淹没在那洪流里,时间一久,又有多少人记得。就更别提她这种小门小店了。能在一些人心里留下痕迹,也算是意外的收获,带给他的满足感,其实比挣钱更甚。
毕竟一开始的时候就清楚,这事圆梦大于挣钱。不合时宜的东西,该淘汰就淘汰,她一个风里雨里走过来的社畜,比任何人都能接受。
苏彤告诉丈夫:“后天过后,这店就交由你暂时接手了。”
当然是交由他开始着手装修之类的。整个过程至少要一个月,她趁机放假休息,也给朱小妹放个带薪假。
休息的这一个月干些什么好呢?苏彤兴奋想着,只觉得想干的事好多。
比如,和奶奶及婆婆完成那因为意外暂搁的旅游?现在有车了,可以改自驾游。
两人不知觉来到陆一诚停车的地方,他打开后尾箱,拿出给妻子的惊喜。
礼物不在重复,而在是否送到收礼之人的心坎上。
瞧,这次陆一诚送的依旧是黄金,不过却是一对极其精致的摆件,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不管收到了多少次黄金饰品的礼物,苏彤还是仿佛第一次收到般,满脸欣喜。
“好喜欢好好喜欢你送我的礼物。”苏彤捧着两只小金鸭,忍不住道:“这两只小鸭子好可爱。”
陆一诚本来笑意盈盈的脸忽然一僵,嘴角忍不住抽了两下。
咬牙切齿纠正妻子:“这是鸳鸯!”
鸳鸯?苏彤受宠若惊, 捧着两只小可爱,仔细端详又端详。
还别说,只是换一个说法, 明明还是那两块金子, 却让人觉得高雅不少。
只是,抱歉, 她可能得了鸭和鸳鸯盲眼症。
陆一诚揉了揉额头,告诉自己不要跟她计较,她从小在魏家村长大, 可能就见过鸭子, 根本没见过鸳鸯, 于是耐着性子和她解释鸭子和鸳鸯的不同。
“鸭子个头比较大,鸳鸯个头比较小……”
苏彤看了看手中的小可爱,可它们明明都巴掌大。
“……鸳鸯色泽比较鲜艳, 鸭子则比较寡淡。”
苏彤又看了眼手中的小可爱,可它们明明都是金灿灿。
“鸳鸯……算了。”陆一诚无力,最后干脆放弃挣扎, “总之你记住, 送你的这对是鸳鸯, 只羡鸳鸯不羡仙的鸳鸯。”
最后那句耳熟能详的话, 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希望说得这么明白了,她能明白他送这对鸳鸯的寓意。
然而苏彤抓语意的重点,经常出乎你意料。
“只羡鸳鸯不羡仙,除了这句你还知道别的关于鸳鸯的诗句吗?”她把两只小金鸭……不对,小金鸳鸯轻轻放在胸口处, 让自己的心脏去感受它们。
陆一诚简直无语,深吸了口气, 一字一句回了句:“不知道。”
没想到自己都快三十岁的人了,竟然还有被人考学问的一天。他又不是大情圣,谁没事会背和鸳鸯相关的诗句。
他心情郁闷,自己特意在金店买了这样一对金鸳鸯,结果却是平白添一肚子郁闷。
不过下一秒,当苏彤说出:“ 我还记得一首。南山一树桂,上有双鸳鸯。千年长交颈,欢庆不相忘。”
千年长交颈,欢庆不相忘。
陆一诚在心里反复念了念这这句诗,心情瞬间又好了,眼神宠溺看着妻子。
真是喜欢折腾人小东西,明明就知道鸳鸯代表什么。
只要她能明白,他送鸳鸯的用意也就达到了。
两天后,苏彤的饰品店正式结业的日子。
这日子也是她看了很久黄历精挑细选的,她不知道结业应该宜什么,最后就选了‘诸事皆宜’的日子。
早有心里准备的事,她以为自己不会伤感,但真到了这天,还是伤感了小半天。
打量着空荡荡的店面,当初为了新店开业第一天的一幕幕不停在脑海里浮现。
其实很多事都是有征兆的,开业那一天,客人很多,家人们都被喜悦冲昏头,唯独她还清醒,甚至还理智说出,后面还能不能有今天三分之一客人的都不一定的话。
现在回过头看看,那时候她心里其实也是有预感的,只是当梦想就在眼前,她想不顾一回罢了。
这份底气,说到底是陆家,是陆一诚给她的。
想到这些,苏彤的心暖洋洋的,也不再那么伤感了。
相比她,朱小妹才是真的很难过。
她一点都不想放假好吗?呜呜,每天待在家,爸妈总爱念叨,最重要的是一个月的时间都不能跟着老板娘偶尔吃香的喝辣的。
所以她真的很难过,难受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身为老板,看到员工如此忠心总是欣慰的。
苏彤才好点的情绪,又被朱小妹感染了。两个难过的人,应该要去好好吃一顿散伙饭。
“吃什么呢?”朱小妹看着老板娘,眼眸闪过欣喜。
苏彤叹气,心道她算不算造孽?刚来店里的小妹吃苦耐劳不挑食,现在怎么变成小吃货了?
看向百货公司的方向,苏彤问她:“你吃过西餐没?”
朱小妹摇了摇头,她怎么敢去西餐厅吃。
苏彤决定为自己造的孽赎赎罪:“明日起你就要失业了,老板娘我决定对你好一次。”
朱小妹看了眼又表演欲上身的老板娘,什么失业,不过是放带薪假一个月,下个月又要来新开业的服装店工作。然而当听到老板娘要带她去西餐厅,她还是控制不住两眼陡然一亮,看老板娘仿佛头顶有光。
当时看到这家店面贴着招聘字条,硬着头皮进来面试,真是她这辈子做过最最最最对的一件事。
天下之事,有时就是那么巧。
苏彤蒸打算带朱小妹去西餐厅好好吃一顿散伙饭,巧了,陆总又来了。
这次朱小妹已经不回去担心她还能不能跟着老板娘去吃饭,反正厚着脸皮去就是。
陆一诚听到她们要去吃西餐,不由多看了朱小妹一眼。
在他看来,去西餐厅吃饭多是小情侣或者正准备处对象的男女干的事。老板和店员小妹,多少有那么一点不符合他的认知。
是不是最近他陪妻子的时间太少,以至于她嘴馋到拉着店员小妹干这事?
别人家的员工,只需要好好把工作干好,阿彤的员工还要陪吃陪喝。唉,不容易,人都胖了一圈。
苏彤看到丈夫瞥了店员小妹一眼,却并不知道原来那一眼带着这样的同情。
陆一诚知道妻子今天关店,所以腾出了半天来陪她,就是怕她会伤感什么的。
然而很快,他意识到自己好像多想了。
吃饭的时候,吃得非常开心,甚至比他们两人单独来的时候吃得还多。
吃过饭,朱小妹回家了。
知道陆一成今天不用再回公司,苏彤开心拉着他逛百货公司。
逛也逛得非常开心,买这买那,兴致高昂。
陆一诚暗笑自己多虑,阿彤又不是那种多愁善感得性子。
不过不管她会不会伤心,陆一诚也觉得,能抽空陪妻子吃吃饭,逛逛街,是非常美妙的一件事。
夫妻两人在百货公司买了很多东西,满载而归。此时他们还不知道,在离家的这大半天,家里发生了什么。
回到家,才刚进门,两人就发现家里气氛不对。
首先一般这时候会在客厅陪陆敏玩的陆老夫人并没有在,陆母也安静坐在一旁,自娱自乐玩积木的孙女。
看着儿子和儿媳妇,她红了眼红,欲言又止。
陆一诚的心忽然沉了下去,忙问母亲发生了什么事。苏彤也收起笑脸,一脸严肃看着没有哭,却演过溢于言表的婆婆,也是急切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陆母看了眼婆婆房间紧关的房门,哽咽着告诉他们:“中午,允知姨婆的外孙小维来了。”
郑维回国按理说是好事,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苏彤心一咯噔,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只听陆母再也忍不住,直接哭了出来,好一会才平复了点情绪,告诉他们:“你们允知姨婆走了……”
听到这话,苏彤和陆一诚都呆住了,即便母亲哭的伤心,也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灵魂仿佛在那一瞬抽离了肉、体。
苏彤不敢相信,下意识念道:“怎么会呢……”
然她又忽然想到,上次奶奶接了允知姨婆的电话后,接下来很长时间都心慌不安,也许就是第六感。
有些事就是无法用科学去解释,比如哪怕相隔万里,也能感知到自己在乎的人是否安好。
比如,允知姨婆那天之所以会给陆老夫人打电话,怕也是预感到自己要走了,想给最牵挂的人说句话。
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可苏彤觉得自己真的太年轻了,所以无法去想象人老到一定年纪后预感到自己要离开是怎样的心情。
其实她和允知姨婆也不过是见过一次,相处过几天而已。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她很难过。
她尚且如此,更别提奶奶。
中国人讲究落叶归根,更别提是郑允知这种骨子里都留着爱国血液的先烈后代。
郑维遵从外婆的意愿,在她离开后,将她的骨灰带回故土,在父母亲人用鲜血守护的那片土地安葬。
安葬好外婆,他特意跑来陆家,斟酌又斟酌用词,告诉外婆临走前其最牵挂的陆老夫人这个消息。
陆母边擦眼泪边告诉他们:“其实小维也想过,你们奶奶年纪大了,不知道遭不遭受得起这个打击。但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将这个消息告诉她。其实告诉是对的,你们奶奶早有预感,前几天还偷偷跟我说,自己做梦梦到你们允知姨婆来和她道别。说要去和父母弟弟团圆之类的话。但她怕你们担心,不许我和你们说。”
“可怜你们允知姨婆,父母亲人连个墓都没有。活着的时候在一个人在美国孤零零的,走了回来也不能葬在父母身边。”
苏彤听着,没察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跟着流泪了。
允知姨婆承受的,是深入灵魂的孤独。
“好在小维想得比较深远,这次回来不仅把你们允知姨婆的骨灰带回来,也带回来了允知阿姨的弟弟遗物,打算在你们允知姨婆墓碑旁给他建个衣冠冢……”
陆母已经彻底说不下去了,陆敏看到奶奶哭的伤心,也跟着难过起来,扑到奶奶怀里,奶声奶气喊着她不哭。
“乖孙……”陆母抱起孙女,鲜活的生命在怀,她的心才总算没那么慌,对儿子儿媳妇说:“这事小维告诉我们是对的,以后好歹也能常去拜祭……”
苏彤木木点了点头,依然很难接受允知姨婆离世的事。
允知姨婆太可怜了,所有父母亲人,不是无处葬身,就是尸骨无存,最后只有亲弟弟的衣冠冢陪着。
她又想到奶奶,奶奶得多难过啊。
“可不是。”想到婆婆知道这个消息后,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失去了活力,陆母的心就一抽一抽的。
“奶奶她怎么样了?”苏彤很担心,虽说生老病死谁都无可避免,但她真的好担心,奶奶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遭受得起这个打击。
陆母安慰他们:“小维没办法在国内待太久,明天我们会和他一起去允知姨婆安葬的地方拜祭,所以你们也别太担心奶奶,她不会倒下的。”
至少不会在拜祭允知阿姨前倒下。
“我也去。”苏彤立刻说:“饰品店已经关门了,刚好,我有时间,也能开车。”
陆一诚也说:“我也去。”
儿媳妇去是却是可以,但儿子还有厂里的事要管呢。
“去上海呢,得好几天,你走得开吗?”
陆一诚点头,不管怎样,他都必须得去。
因为这事,才回家没多久,又开车回了厂里。
离开俺么多天,很多事得和几个负责人交代好。
晚上,陆政回来,听说了这事,沉默片刻后,也表示一起去。
不过他还没请假,明天上午得早点出门回单位一趟,安排一下工作。
于是问妻子:“小维有没说几点出发?”
陆母摇了摇头。
陆政说:“我们开车去,你和他说一下,晚一点出发,等等我。”
陆母点了点头,随后看了眼婆婆房间从下午开始紧闭的门。
“妈一个人在房间待了快四个小时了。”
四五个小时, 陆家人慢慢平复了心情,接受了事实。
人生悲欢离合,人到了一定年纪, 似乎就注定要不断去接受生离死别。
陆老夫人和郑允知情同姐妹, 没人知她的情况怎么样,只是确定她还安好, 便一直守在一楼客厅。
电视机从播放新闻、电视剧,到满屏闪烁着雪花,陆家几人都没有谁要回房休息。
陆老夫人是在半夜走出房间的, 虽然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憔悴, 不过并没有苏彤担心的那个地步。
陆母立刻端了一碗燕窝粥, 劝她吃一点。
“妈,粥一直热着呢,你多少吃点。”
本以为陆老夫人会拒绝, 至少会先拒绝一番,她都已经做好心里准备哄,谁知道却干脆端过碗, 没滋没味一口气吃完了。
这哪里是喝粥, 不过是逼迫自己吞下让自己能活下去的东西。
搁下碗, 陆母本还想再去盛点, 陆老夫人却抬手制止了她。
“我不饿,都坐下吧,我有事和你们说。”
大家都猜到了她想说什么,安静坐好。
陆老夫人看了眼众人,缓缓开口:“想必你们也想到我说什么, 允知她明天就要回到自己的故居,她在这个世上除了郑维, 没其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她一直叫我一声姐姐,在我心里,也一直视她如同亲妹妹。你们是我的孩子,明天我们都去送送她。”
这是陆老夫人第一次以不容商榷的语气和孩子们说话,她知道他们有的人还要上班,可能还有很多事要忙。她一直都是体谅的,但这一次,她不想考虑那么多。
允知年幼失去父母亲人,成年没几年又失去了弟弟,后来结婚生了女儿,丈夫和女儿又都先她而去。
孤和苦,横贯了她的人生。
走到人生尽头,能送她最后一程的甚至没几个。
想到这些,陆老夫人本以为自己已经调整好情绪,却还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陆母连忙拿了两张纸巾,轻轻替她拭擦眼泪,低声安慰。
陆政道:“妈,我们也正是这么打算的。”
陆一诚也说:“厂里的事我下午已经回去安排好了,就是想送允知姨婆最后一程。”
陆母也说:“妈,我们肯定都要去送允知阿姨的。时间也不早了,你也快休息,不然明天没有精力。”
看到儿子儿媳妇这么乖,陆老夫人很欣慰,泪汪汪对他们说:“我本想让小维今天在这歇下的,但是他不肯。这孩子,虽然是在美国长大,一直跟在允知身边,中国人那些屁传统,是学了个十足十啊。说什么戴孝之人进他人家门已是不礼貌,怎么都不肯住下。”
死人堆她都走过,哪里会在意这些。
不过她也知道,这肯定是允知的意思。允知这人,最不习惯给别人添麻烦。她强迫,反而让允知的在天之灵不安,最后忍着痛目送他离开。
也不知道今晚他们会在哪里,所以她又怎么可能额睡得下。
但她也清楚,她老了,身体比不得年轻人,不回房躺躺,怕是真的还没去送允知,就先倒下了。
陆老夫人站起身,对其他人说:“你们也去休息吧,明天还要出远门。”
“知道的。”陆母站起身,搀扶着婆婆回房,服侍她躺下,才轻轻带上房门出来。
陆政正在幽幽训斥儿子,责备道:“臭小子,只记得回公司处理自己的事情,就不记得给我办公室打个电话。”
陆一诚端起水杯,低头喝水,忽略父亲的责备。
他没什么好辩解的,得知允知姨婆离世,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换过来有,也确实只是想着赶紧回公司处理手头的事,好好送允知姨婆一程,完全没想到父亲。
不过他没想到,怎么母亲也……陆一诚放下被子,看了母亲一眼。
抱歉了,这锅他甩了。夫妻之间没有隔夜仇,什么事都好商量。他一个儿子,在父亲面前矮了一个辈分,承受不起。
若换做以前,他肯定不会这么干。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话,老祖宗诚不欺人。
陆政顺着儿子看过去,陆母自知理亏,连忙撇过头。
叹了口气,陆政只能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妻子那会只骨折担心母亲,没想到他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个家的存在感,越来越低是不争的事实。
第二天,天蒙蒙亮陆政就出门了。
到单位的时候,除了保安,单位大楼一个人都没有。
他没有时间想太多,抓紧处理紧急的公事。等到有下属来到,他也等不及他们烧水泡茶,直接来一个叫一个进自己办公室交代工作。
过了上班时间不过半个小时,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没有耽搁太久。
回到家,虽然昨晚都歇的很晚,不过陆家人都已经收拾妥当,就等着出发。
送郑允知最后一程的,除了亲外孙,就陆家几口人。
每个人的一生,其实走到最后几乎都这样。
那些看似再盛大的葬礼,看似前任拜祭,可真正伤心难过,真会在日后的日子里思念故人的又有几个?
这么想,苏彤也不觉得允知姨婆的葬礼清冷了。
人生就像是时间洪流里的一叶小扁舟,能承载的其实有限,风雨同行的更是甚少。
有人有目的扬帆远航,追击那多多浪花。有人无目的随波漂流,被迫承接风雨。
不管如何,它总是向前,停泊不过是偶然。不管有心与否,这一路皆是风景。
从今日起,允知姨婆停下了她的漂泊,永远留在了父母亲人用血肉守护的城市。
她终于不再孤独了。
年幼的陆敏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甚至已经不记得父母口中说的太姨婆了。
三岁孩子的记忆,你说她不好吧,她又记得很多事。你说她好吧,她又对很多人很多事转瞬即忘。
不过没关系,苏彤抱起已经累到有些蔫地孩子,第一次对生命延续这个次有了新的理解。
她以后会好好告诉孩子陆家先辈们的故事,允知姨婆的故事。
并非是要向孩子灌输什么,而是人得知道自己的根。
郑允知葬礼结束后,郑维并没能待多久。
不过这次临走前,他眼中多了份坚毅。
他日学有成,必然也是要回来的。
他在这个墓园一共买了四块地,除了外婆和舅舅,母亲和父亲也是要带回来的。
郑维离开后,陆家人的生活也慢慢恢复到之前。
在恢复如常之前,也是经历了一番风雨。
从上海回来后,陆老夫人大病了一场,这一次是真的将陆家人吓到了。
好在脱了一层皮后,到底还是熬了过来。
用她的话说就是:“我还没看够这个世界呢,我得努力活久一点,再久一点。到时候去见父母亲人,去见允知姐弟,也好告诉他们,他们没能亲眼目睹的后世有多好。”
明明是那么正能量的话,苏彤听后却是眼泪都流出来了。
天气也逐渐回暖了,婆婆的腿也好了,她趁机提出,不如继续那场被中断的旅行。
陆家人当然不反对,出去走走,对陆老夫人的心情也有帮助。
只是,相比半年之前,陆一诚更加舍不得妻子了。
这份不舍之情,让他一而再问妻子:“真要出门一个月这么久吗?”
“估计,大概,也不一定的。”她一个月的假期,也过去好多天了,而且她是打算等魏秀芝高考结束后再出门,还得再过几天。
听到妻子说魏秀芝快要高考,陆一诚合上原本正在看的书,看向正在看闲书的妻子。
她今晚看的,正是之前自己看了一小半的《甜心别玩火》。
不知为何,有些尴尬。
“秀芝快考试了,你要去送考吗?”
当年他高考的时候,并没那些花里胡哨的送考。但是近两年,不知谁带的头,送考的人慢慢多了起来。
“不去。”苏彤笑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一个男人竟然也会考虑这些。
表妹一直都很独立,不是那种需要陪同的学生。去送考,搞不好还会给她增加压力。
考前不打扰,考后还是要给予奖励的。这也是为什么,她要等到魏秀芝高考结束后再和婆婆她们出门自驾游。
她的车还能再载一个成年人,如果魏秀芝像,她是希望能带着一起出门,在上大学前去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
听了妻子这打算,陆一诚点了点头。
他又忍不住问那个问题:“真要出门这么久吗?”
苏彤笑看着他,明知故问:“你不会是临时反悔,不同意吧?”
“没有。”陆一诚转过头,又翻开跟前的书,想让自己表现得淡定些。
不舍是必然的,但也不至于为了自己的不舍,不让她出门的地步。
多出去走走,而且还有家人陪同,他并没有半点不同意的意思。
苏彤看着他,时间真是神奇的东西,改变总是无声无息。
其实比起上半年,想到要和他分别这么久,她也有些不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