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陈明德的死,和惊蛰到底有没有关系,可他听陈明德的话。陈明德死前说的话,对三顺的束缚力最强。
他说什么,三顺就做什么。
三顺的话,很显然刺激到了七蜕,让他的身体都颤抖起来,“凭什么,凭什么,当初长寿那么拼尽全力想要活下来,却还是死了,你知道,带头对承欢宫动手的人是谁吗?”他猛然抬起头,带着无尽的恨意,“是你的朋友容九!”
他的声音,一字一句,都怀揣着无尽的情绪。
“长寿的死,与你有关;无忧,是死在你怀里;陈明德更是或多或少,都因你而死……惊蛰,我为什么不恨你……”七蜕咬着牙,“你们倒是好,将北房弄得团团糟,就拍拍屁股走人,唯独留着我和八齐在这受苦!”
所有熟悉的人,几乎都死了。
一个接着一个离去,最后来来往往,竟然只剩下他们两个。
惊蛰,明雨,三顺……他们倒是能在外面吃香喝辣,唯独他们连这泥潭都挣扎不了,这何其不公!
就连最后,就到这个时候,连八齐,都在这临门一脚,想要给惊蛰说话。
“七蜕,我觉得,有些事情可能没我们想那么糟糕。”八齐的声音有点颤抖,“你想想,惊蛰要是真那么冷血无情,为什么会为了三顺赶过来?”
七蜕听到这话的情绪是什么来着?
……噢,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
他记得自己提高了声音,却怕打草惊蛇,不得不强行压低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愤恨:“八齐,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忘记他是怎么对我们的了?”
八齐咬牙:“我知道。”
他们现在的生活,对比过去,是难以想象的炼狱,可是惊蛰……
八齐真的不觉得,惊蛰有他们想象中那么恶劣。
七蜕打断了八齐的话,凶恶地说道:“他能把明雨和三顺拉出泥潭,为什么对我们却不能,这都要怪他。”
八齐试图辩解:“不是,七蜕,你难道忘记,之前他也是问过我们的……”只是那个时候,七蜕和八齐,并不知道北房日后会是这么凶险,都拒绝了惊蛰。
八齐隐隐记得,惊蛰甚至曾问过无忧,至少在这件事上,惊蛰本来就没有必要……只是出于善意,才会提点他们。
七蜕何尝记不得八齐说的那些?
然连日的惊恐与害怕,早就要把七蜕都逼疯,他猛地看向八齐。
他的眼底,带着残忍的恶意。
“八齐,我们从入宫到现在,就一直在一起,告诉我,你会听话的,对不对?”
那时,八齐的反应是什么,七蜕已经有点忘记。隐约间,八齐好像冲上来与他说着什么,声音忽大忽小,几乎都听不清楚。
他记得那一瞬间腾空的怒意,他记得几乎烧干理智的怒火,他用力掐住八齐的喉咙,几乎变成个恶鬼。
“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要给惊蛰说话!”
七蜕歇斯底里,如同现在此刻。
那声音近乎重叠在一处,带着冲昏头脑的杀气。
“都去死!”
惊蛰猛地站起来,脸上血色倒退:“三顺,你看好他。”
他一瞬间想到了八齐有可能的遭遇。
他匆匆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身后七蜕再在叫喊什么,惊蛰已经听不到,他冲到刚才他们说话的屋舍。
七蜕和八齐既有准备,就肯定会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不会走远。就算真的爆发了争吵,也应该就在附近。
当惊蛰绕着屋舍走了一半,才终于在一处窗户底下发现了倒在地上的八齐。
惊蛰跑了过去,将人翻过来的时候,那冰凉的触感让他呼吸都急促起来。
八齐的脖子上,好一圈明显的淤痕。
他探手去摸八齐的鼻息,尽管很微弱,却并不是没有。
惊蛰猛然泄了口气,差点栽倒在地上。
“八齐,八齐,你醒醒?”
惊蛰轻轻用手背拍打着八齐的脸,试图让他清醒过来。
八齐呻吟着,勉强醒了过来,却在清醒的那瞬间,就拼命咳嗽着,抓着喉咙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抠破皮肤。
惊蛰抓住八齐的手,“八齐,听得到我的声音吗?来,呼——吸——”
他的声音很平稳,给人一种坚定有力的感觉。
“七蜕不在这,你不会有事,所以,呼吸,来……”
在惊蛰的帮助下,八齐总算勉强稳定住自己的呼吸,从那种将要被勒死的窒息感里逃脱了。他抓着心口,整个人虚软得很,瘫坐在地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是惊蛰用力把他半抱半拉起来:“你不能再在地上坐着,你现在的住处在哪,我带你回去。”
虽然没有炭火什么的,不过,在屋内休息,总比在外面要强得多。
八齐一把抓住了惊蛰的手腕,声音尖锐:“不能,不可以进屋。”他本该没什么力气,可刚才惊蛰说的那句话,却让他猛爆发起来,抓着惊蛰的力气,就如进门那一刹那。
惊蛰沉默了一瞬:“……抱歉。”
八齐最没想到的,就是这句话。
“什么?”
“七蜕说的那些话,有真有假,很多都不是实情,不过有一件却是说对了。”惊蛰抿着唇,“我的确知道北房的危险。”
尽管不知威胁从何而来,可这里到底是危险的。
“我应该,提醒你们注意才对。”
“你已经提醒过我们。”八齐的声音嘶哑,摇着头说道,“出事后,你不是一直问我们,要不要离开北房去吗?”
八齐看着惊蛰。
“其实当时,我就隐隐猜到你的言外之意,可我还是拒绝了。”脖子上的红肿淤痕,让八齐连说话都带着剧烈的痛苦,“惊蛰,我们已经二十来岁,再没有前途。出去后,又能做什么?”
他低下头来。
“没有谁,需要为其他人的选择负责。”八齐轻声说,“七蜕只是……被恐惧冲昏了头脑。”
惊蛰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
“……不能进屋,那你先与我到杂林去。”惊蛰道,“三顺和七蜕在那里。”
八齐无力地点了点头。
惊蛰搀扶着八齐,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终于走到杂林时,却发现原本应该在这的三顺和七蜕却是不在。
惊蛰一愣,猛地看向刚才三顺站着的地方。
树干上的血痕还在。
地上踩出来的雪印也在,可人却不翼而飞。
八齐的声音虚弱,带着一点惊慌:“惊蛰,你应该也发现,北房……很不对劲。”
“嗯。”惊蛰低声,“我们刚才闹出来的动静不小,可是整个北房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不可能。
就算现在入夜,也应当会有活动声。
可这么多亮着的屋舍,却是连一个起身走动的人都没有;外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管是主子还是宫人,没有人出门查探情况……整个北房,就好像只剩下他们几个能吐气的人。
八齐:“这种情况,是在半个多月前出现的。”
他还是很虚弱,需得靠着惊蛰搀扶他的力气,才能勉强站得住。
七蜕和八齐一直生活在北房,对外头的皇宫生活虽有向往,可在过了二十岁后,就已经没了进取的心思。
毕竟不管他们怎么往上爬,将来都会是这样不入流的小内侍。
熟悉的地方呆惯了,就不想挪动。
拒绝惊蛰时,他们多少是带着侥幸的心理,从前他们在这北房待了多久,却是一点事都没出,现在,也应当是这样……吧?
可是大半个月前,北房的变化,却几乎吓疯了他们。
八齐:“最开始,是那些伺候的宫人,他们一个个变得僵硬,就好像,一点接着一点失去了活气,就好像……变成了木头人,或者是怪物……”他的声音带着尖锐的恐惧,仿佛随着他的讲述,那些惶恐也再一次跟着侵蚀而来。
他们能发现异常,那些主子们,自然也有感觉。
惊恐之下,这些已然在北房混吃等死的主子们,头一回打算闯出北房。
不得不说,七蜕和八齐,根本没有拦着她们的打算,更甚之,他们也是想跑的。
然,哪怕七蜕和八齐这两个守门的人不拦着,只要北房的主子们想闯出北房,那些已经失去活气的宫人就会拦在她们身前。
那简直是噩梦。
不管到哪里,只要一抬头,就会有一张僵硬呆板的脸看过来。
尽管他们还活着,却还不如死了。
哪怕只是听着八齐的转述,惊蛰都能感觉到那种悚然害怕。
“……北房出这么大的事,外头却是一点都不知。每日去提膳的时候,不能趁机逃跑吗?”惊蛰轻声,“既是都如此,那提膳这事,也应当是你们去做的吧?”
八齐:“不行,要么我去,要么七蜕去,我们的身边,一定会跟着一个人。”
外出的时候,那些宫人顶多不说话,看起来虽然有点冰凉可怕,然宫里怪人也不少,只要他们没显露出攻击性,谁也发现不了他们的异变。
“七蜕试图跑过,差点被打断了腿。”八齐喃喃,“所以,我们都不敢。”
不敢逃跑,不敢和人说。
他们忍着,活着,可那些个主子,却是已经忍不了。
有人上了吊。
这样寒冷的天气,人纵是死了,连一点腐烂的气味都没有,谁也不会发现。
还得是八齐浑浑噩噩间,突然想起了这主子久没露面,这才试探着去推开她的屋门,发现她早就已经死去。
惊蛰闭了闭眼,“那其他的人呢?”
从惊蛰进到北房,到现在,除了七蜕和八齐外,就没有见过那些……据说怪异的宫人。
八齐:“有人死了后,就接二连三有人受不了,如今,北房的主子,已经吊死了一半……剩下的,已然麻木不仁,别说外头有声音,就算烧起火,怕也是懒得跑的。”
他摇头,又咽了咽喉咙,下意识抓住惊蛰的手,声音变得有些害怕。
“至于……那些宫人,只要入了夜,他们都会消失,我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惊蛰搀扶着八齐,扫向昏暗的四周:“看来,还是蛰伏在这北房里。”
不然,三顺和七蜕不会失踪。
八齐显然也想到这点,脸色变得尤为难看。
“我们得去找他们……”八齐哑着声,“难道……”
惊蛰:“不急。”
其实他已经心急如焚,只在明显惶恐,受伤的八齐面前,他不能显露出自己的情绪。
“按你所说,这些人并不会主动袭击人,所以,如果只是抓走了他们,应当不会伤害到他们的性命。可是,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七蜕会说那些话?”
惊蛰低头看着八齐。
“是谁,与你们说的这些?”
八齐不敢看着惊蛰,他移开脸,看着杂林的深处,“有些,是之前听其他人说的,比如荷叶,也有些,是我们自己胡思乱想,没有谁……”
“不可能。”惊蛰摇头,“别的还好说,无忧的事情,如果没有人告诉你们,你们是不可能知道的。”
无忧,是死在侍卫处。
死在惊蛰的怀里。
那时候,不管是七蜕还是八齐,早就已经审问结束,至少在那个时候,他们的身份还是干干净净,根本没有问题。
也就是说,是在审问后,在结束时,他俩才知道这件事。
“侍卫处里,有人告诉的你们。”
惊蛰的眼睛微动,露出了锐利之色,一时间,八齐的呼吸都轻了下来。
他苦笑了声:“还是瞒不过你。”
他抓着脸,有些犹豫地说。
“我们其实,不知道他的样子,只知道,问完后,我们被带回去关押,没多久,就听到外面有点混乱的脚步声,好像是出了什么事。”八齐说道,“离得太远,看不到,也听不清。”
在这件事结束后不久,七蜕和八齐已经洗脱身上的嫌疑,有可能离开侍卫处。
就在出去的前一天,有个巡逻的侍卫经过了他们两人的牢房前,突然停下来,与他们说了一番话。
关于无忧的死,关于,他是怎么死在惊蛰的怀里。
一件事,被不同的人描述出来,哪怕都是关于无忧死这件事,哪怕无忧是自杀,可一个人描述时的立场,所用的语气与词句,都会天然地影响到倾听一方的态度和立场。
那一刻,怀疑的种子,就在他们两人的心中埋下。
到底惊蛰和这些事情有没有关系,无忧为什么会死?他真的是自杀吗?
“可记得那人的模样?”
八齐摇了摇头,他们并没有看到那个人的样子。
惊蛰长出了口气,笑了起来:“真是万幸。”
听到惊蛰这话,八齐茫然地抬头,蹙眉说道:“这是何意?”
“除了被人蛊惑外,你们既不是听从谁的命令来杀我,也不是别有目的,只是因为被北房这些可怕的变化吓坏了,而我和三顺正好在这个节骨眼撞进来,正好叫你们抓住了发泄的口。”惊蛰的语气带着少许轻松,“你们在这受苦,我们却在外面吃香喝辣,会有不满也是正常。如是来说,只要解开心结,不就能恢复如初?”
八齐被惊蛰搀扶着往前走,眼底流露出了茫然的神色,真的会这么容易吗?
“在我昏迷的时候,七蜕想对你做什么?”
惊蛰沉思了会:“他试图用匕首袭击我,只是没成功。被三顺给抓住了。”
毕竟七蜕又不是擅长此道的人,身手很是普通,他想袭击惊蛰,那一瞬的古怪异样,已经足够惊蛰提起戒备。
“哦。”八齐尴尬地摸了摸脸,“你不恨他就好。”
“你不也没有恨他?”惊蛰淡淡说道,“他差点掐死你,你却还在担心他。”
八齐:“在这鬼地方生活半个月,我已是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七蜕他,也是情绪崩溃……”末了,他抿着嘴,“可他们现在失踪,要去哪里找他们呢?”
惊蛰:“一间一间地找。”
八齐的嘴唇哆嗦了下:“你确定吗?”
“你之前不是说,他们不会伤害你们?”
“可是,那看起来也很可怕!”八齐是只在惊蛰手里挣扎的弱鸡仔,“等你见过后,你就知道了!”
惊蛰脸色古怪:“如果是人,倒是比本体可爱点。”
“……什么意思?”八齐跟着惊蛰踉跄走了几步,“为什么你听起来,像是曾遭遇过一样?”
惊蛰和八齐走到第一间屋,“那你觉得,什么样的情况下,人才会呈现出这种,看着好像死了,却还能活动的状态?”
“……什么情况下都不可能!”八齐有气无力地嘶吼了声,“那还是人吗?”
过去半个月,他一直是觉得自己像是生活在鬼故事里,身边那些人全部都是鬼。
那些废妃一个接着一个上吊自杀,就好像是在他们耳边敲响的丧魂钟,不然,在看到三顺和惊蛰接连来的时候,七蜕不会那么崩溃。
有时,在泥潭里久了,看到一线生机并不会感到快乐,只会有无穷无尽的愤怒。
那种暴怒轻易焚烧全身,变作某种深深的恶意。
——为什么,不更早些?
他们并未有可能获救的愉悦,反而会有将要撕裂一切的怒火。
惊蛰:“想想看,明嬷嬷出事前,遭遇了什么。”
他推开了第一道门。
这看起来,像是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桌上倒着根半截的蜡烛,像是收拾的时候忘记了,浅薄的月光从他们脚下流淌到屋中央,这窄小的屋舍内虽然看着漆黑幽暗,却因为小,一眼就能看透。
惊蛰进屋,抓起这蜡烛。他身上倒是带着火折子,能够点燃这蜡烛。
他将点亮的蜡烛递给八齐,“你身上冷,虽然这光聊胜于无,且先抓着吧。”
八齐两只手抓着拉住,哆嗦着看着惊蛰走向第二间屋,在里头搜罗出半截椅子腿,不由得情绪有点崩溃。
“惊蛰,你是真的要一间间搜过去?”八齐紧张地说道,“你拿椅子腿儿做什么?”
“一间间搜,是想找三顺他们,也是想收集些趁手的东西。”惊蛰无奈,“你以为我们都是三顺?力气可没他那么大,就连三顺,不也被他们带走。要是我们赤手空拳和他们撞上……”
八齐:“……你也知道赤手空拳撞上不好?”那还在这一个接着一个搜!
要是迎面撞上,那可怎么办?
八齐憋住气,拉住了还要再继续搜的惊蛰:“直接去我们的屋。”
惊蛰回头,听到八齐说。
“我们在那,藏了不少趁手的东西。”八齐无奈,“反正也没人管了,我们就将有用的搬了过去。”
八齐看不惯,将惊蛰拖到他们屋前。
尽管是自己的屋子,八齐进去前,还是跟做贼一样左顾右盼,花了点功夫才进了门。
一进门,确定安全后,八齐就直奔床底。
他从床底拖出了一个箱子,在里面捡了一把斧子,一把小刀,看起来都有点生锈,不过有总比没有强。
“你刚才不让我送你进屋休息,是怕我发现这些?”
惊蛰抓着手里的斧子,扫过这间屋舍。
八齐:“不止,起初就连我们的屋子,也未必是安全的。”
如果不是惊蛰硬要一间间看,八齐都不敢带着他回到自己的屋。
以前他都是和七蜕两个人战战兢兢地试探,这才敢迈出一步的。
有了惊蛰在,莫名的,八齐的底气也足了些。实在是他刚才那淡然的态度,着实太不怕死。
冷静些后,八齐想起惊蛰说过的话。
“你刚才说,这些东西的本体,是什么意思?”刚才八齐满脑子都想着鬼不鬼,根本冷静不下来,“明嬷嬷出事,你说的,是那一次虫潮?”
他说着说着,脸色倒是比刚才还要苍白。
惊蛰将搜出来的棉衣丢到他的身上,平静地说道:“你可以不用跟着我出来,我一个人自己去找。”
他没有正面回答八齐的话。
可这已是无声的回答。
八齐简直要晕过去。
明嬷嬷的死虽是大快人心,可实际上,他们更是畏惧那些可怕的虫潮,而今惊蛰居然暗示,那些宫人蜕变的原因,竟有可能与此相关,他就浑身都痒,总觉得自己身上也爬满了虫子。
惊蛰:“不必多想,你还活着,就说明无事。”
八齐一把抓住惊蛰的胳膊:“我跟你一起去。”
惊蛰还要劝说,八齐却用力摇了摇头。
“我想起来了,虽然不知道,他们这些人入了夜后,到底躲去了哪里,可是,最开始出事那会,我整夜整夜睡不着。”
更多的时候他就守在窗户边上,预备着有任何一点动静,就从那里破窗而出逃跑。
有一次,他在那昏睡过去,半睡半醒间,好像看到他们从后院的深处走出来。可那会冰冷的寒意已经冻僵了八齐的思绪,只模糊残留着一点印象。
要是在那之前,这点印象,八齐根本不会管。
反正他不可能找死去寻这些人。
然现在惊蛰要去找死,八齐只能搜肠刮肚,把那一点点记忆都给翻了出来。
他们两人在屋内翻出了灯笼,尽量将自己浑身都武装了起来,尽量连脸也不要露出来,只外露着一双眼睛。
惊蛰后腰插着斧子,手里提着灯笼,连手指都被一根根包裹起来。身后的八齐,也是一样的打扮,手里抓着的是一把小刀,另一只手里提着一个桶。
他们冒着风雪,走出了安全的屋舍。
八齐说的后院,其实和杂林是相通的。北房的地盘并不小,荒废的屋舍有许多,多是一排一排往后,越是在后面,就越是冷清。
走出两三排后,四周都昏暗下来。
那些亮着灯的屋舍离他们很远,惊蛰提的灯笼,几乎是唯一的光亮。
八齐下意识往后看了眼,突然惨叫了声,用力抓住跟前惊蛰的衣服,“后,后面,后面……”
有一二间屋舍的窗户上,正倒映着一个古怪的人影。下半身看不见,可是趴在窗上的两条胳膊却细细长长,如同扭曲的影子。
像是有东西趴在窗上,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惊蛰头也不回,轻声道:“不必怕,那都是人。”
尽管这种感觉非常奇特,可惊蛰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在刚才经过那些屋舍时,惊蛰就隐隐约约感觉到了里面的动静,只不过,他怕会让八齐害怕,没说出来。
那些北房的废妃,或许不像是八齐说的那样完全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他们刚才在这里闹这么大,或多或少,肯定会被人所知。
只是这反应,看起来有点让人害怕。
八齐颤抖着说道:“那还不如是死人呢,好歹还不会动。”
惊蛰勉强忍住笑意,八齐现在满脑子想着的全都是死人死人,殊不知,这里的人要是都死了,那他们的麻烦才大了。
这里活动的人都不似人,然只要他们还在,就说明真正的危险还没到。
说明,太后的注意力还没看向这里。
所以才会任由着这些“人”来来去去,看管在这里。
看来当初那次虫潮事件之后,太后留下了一点后手。
这些“人”,无疑是证据。
这些东西在,既能隐藏住秘密,不叫这里的事情外露,也能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反正北房明面上,看来是形同冷宫,根本无人在意。
惊蛰现在只想趁着来人前,将三顺和七蜕都带出去。
随着他们的脚步声,四处变得更加幽暗。
八齐几次踩到枯枝都吓得哇哇大叫,最后,他选择把自己的嘴巴堵上。
走了一段,已是深入后院与杂林的交界。
惊蛰借着火光,终于在浓郁的漆黑里,隐隐约约看到了好些个人影……一个接着一个,以一种奇怪的排序,正围靠在一处树桩前。
树桩前,正蹲着两个人。
一个身形高大,一个长得瘦小些,瘦小的那个抱着脑袋状若癫狂:“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哈哈哈嘻嘻嘻……”
三顺拦在半疯半癫的七蜕前,正警惕地看着周围这些古怪的“人”,那微弱的灯笼光线照过来时,他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人。
三顺的脸上流露的不是得救,而是焦虑:“惊蛰,走!”
他根本没想一个搭一个。
惊蛰举着灯笼,“七蜕!”
七蜕咬牙,将手里提着的桶打开盖子,咕噜咕噜地倒出来。
“泼在树上!”
惊蛰头也不回地说道,旋即抽出了背后的斧子。
而那些“人”,也听到声音缓缓地转过来,那一瞬,惊蛰终于明白,这北房为什么会在短短时间内成为炼狱。
这些“人”看着和正常人毫无差别,可只要仔细看着他们,惊蛰敏锐的神经就几乎发狂地刺痛起来,那种危险的征兆催促着他逃离。
惊蛰咬住腮帮子,刺痛让他清醒。
那些可怕的“人”已然露出了狰狞的凶态,几乎倾巢而出朝着他们飞扑过来,惊蛰握紧斧子,朝着第一个狠狠砍了下去。
噗嗤——
是利器砸进皮肉的声音,刺耳得很,让惊蛰想吐。
奇异的是,被劈中的“人”却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相反,他却猛地停下来,以一种可怕僵硬的姿态盯着惊蛰。
“惊蛰,我……”
身后的八齐刚撒完油,刚想说话,却被围在惊蛰身旁的那么多“人”吓得几乎厥过去,声音都猛地被吞了回去。
被捅到的“人”慢慢低下头,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姿态,轻轻闻了闻惊蛰抓着斧头的手指。
叽咕——
他的脖颈嘎吱了一下,好似一个兴奋地扭动,而后,他的身体激动地扭曲起来,连带着他身后那看不清楚数量的“人”,也跟着一起亢奋起来。
这种怪异,癫狂的画面,不期然让惊蛰想起许久之前的噩梦。
那些疯狂如潮涌的黑虫……它们无声无息蔓延,如同可怕的黑水,以一种贪婪疯狂的追崇几乎将惊蛰吞噬。而今,而今,这些“人”,竟也给了惊蛰如此相似的的感觉。
这些“人”簇拥过来,却没带任何的恶意,反倒是携带着某种古怪的亲近,试图往惊蛰身上蹭。
惊蛰毛骨悚然,往后倒退了几步,“站住!”他猛地叫道,“都停下!”
许是他话里的抗拒,亦或是某种命令,下一瞬,那些“人”齐刷刷跪倒下来,仰起来的头颅不论在何处,那双镶嵌在脸庞上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惊蛰。
“惊惊惊蛰……”八齐的声音都哆嗦起来,“这些怪物,为什么会对你……”
惊蛰咬破舌头,剧痛让他更为清醒,也更想骂人,他当然也很想质问质问系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些残留下来的玩意,还保持着当初那些奇怪的迷恋吗?
惊蛰没有立刻把怀里的火折子丢出来,点燃周围的油,却也没有放松警惕,而是保持着这个距离,看向三顺他们。
他们蹲着这个地方,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
那个树桩……
惊蛰猛地想起一个久远的记忆……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们的确是有过……枯死的枝干被砍下来当做柴火,只留下那无法挖空的树桩仍在原地。
这是当年,那棵枯死的柿子树。
——天街。
这是太后为这条百家坊市取的名字,入口处,就在太和殿边上,一路可以穿过皇庭,越过皇极殿,与那御花园接壤,再一并到北门外,端得是热闹非凡。
整座皇庭都张灯结彩,处处皆是绚烂的红,一概将漆黑覆没,放眼望去,无不是喧闹人声,亦是欢腾鼓乐,好似这轻快的乐声,几乎能将整座皇宫都环绕起来。
沉子坤和茅子世走在一处,与穿行过的路人碰撞到,那人只是拱手行了个礼。
沉子坤一眼看得出来,这是太监伪装,却也落落大方,朝着他也行了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