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长得美啊—— by白孤生
白孤生  发于:2024年02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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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好歹,他学会在惊蛰还没回来前,进屋去等。
惊蛰刚一进屋,石黎就听到他的脚步声,弹也似的站起来,恭敬地掏出一封信递给惊蛰。
惊蛰:“你不必这么多礼。”
石黎:“这是份内的事。”
惊蛰无奈摇头,拆开信看了眼,“你们最近,很忙吗?”
石黎:“需要加强各宫的戒备,尤其是宫门口,与后宫各处。”
惊蛰敛眉,看来这位皇帝陛下也感觉到了这涌动的暗潮,根本不需要他这样的人来锦上添花。
太后这么大的动静,任是谁,都不可能放松。
惊蛰犹豫了下,还是提点了句,“太后已经冷寂一段时日,最近却非常活跃,甚至操持这么盛大的宴席,怕不是想要重立自己的威严,另有所图?”
石黎:“小郎君还请放心。”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窗外,声音更轻了些。
“不论何时,都且盯着呢。”
惊蛰心下松了口气,不再说话,只是对着石黎点了点头。
等石黎离开,惊蛰才抓着书信坐下来。其实刚才他说那话,也是冒了风险。
若非对面是石黎,惊蛰也不会多说什么。
这可是要命的事。
惊蛰低头看着手里的书信,这正是容九的手笔,提到最近忙碌,让惊蛰除夕这几日,哪里都别去。
惊蛰屈起手指,弹了弹信纸。
“可真是大老爷的做派,怎可能哪里都别去?”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今日不过是忙里偷闲,虽说杂务司的事是办完了,可其他地方却是得一路忙到除夕。
惊蛰手底下的人,已经陆陆续续被借调去帮忙,估计还得挨到宫宴结束后。
“掌司,我和陈密先去了。”
屋外,廖江叫了一声,和惊蛰示意。
惊蛰挥挥手,让他俩且先去忙。
他将书信给收起来,藏在了暗处一个匣子里。之前没多少地方可以收着,容九送来的字条总是被惊蛰给烧了,也是到了最近,才有了收起来的打算。
屋外静下来,除了沙沙的雪声。
惊蛰原是预备着小睡一会,养精蓄锐,可就在半睡半醒间,他仿佛在梦里梦到了陈明德。
他坐在往日的屋舍里,膝盖上,还是遮着张毯子,看起来有点老气,手里抓着个明亮的鼻烟壶。陈明德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是在说什么,三顺就站在他的边上,看起来非常年轻。
惊蛰甚至有点纳闷,三顺不是已经比陈明德高大许多,为什么现在站在陈明德的身边,却只比他高出一个头?
一瞬间,惊蛰心里有了明悟。
啊,这是梦。
一旦顺理成章接受了这个想法,惊蛰终于能听清楚梦里的陈明德说话。
“你记得,不要再在外面这么做。”陈明德的声音沉重,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道,“惊蛰,你必须发誓……”
发什么誓?
惊蛰甚至还有几分茫然。
他竭力想听清楚后面的话,可总是隔开了一层,模糊得叫人愤恨。
“你不能再做……”
再做什么?
“这很危险……”
什么很危险?
这种说一半留一半,后半截怎么都听不清楚的恼怒,几乎把惊蛰从睡梦中气得醒了过来。
他自软塌惊醒,那种昏昏沉沉的恼怒感还残留在心头,让惊蛰的眉间不自觉蹙着,怎么看都不像是高兴。
惊蛰花了点时间,让自己清醒过来,捏着眉心有点痛苦地呻吟了声,不过几个呼吸,他已经忘记了梦里的事。
只隐约记得,好像是与陈明德有关。
惊蛰冲着自己不高兴地摇头,决定将这烦闷的情绪压下来。
就算景元帝那边看起来并没有放松戒备,不代表惊蛰过几日就能轻松。
自从拥有了系统后,惊蛰已经很习惯于那种突发的事件,毕竟在这世上,到底还有谁比拥有一个系统,来得更为离奇呢。
除夕这日,整个白天,惊蛰已经忙到脚不沾地,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担心有的没的,光是配合直殿司,就已经让他有点胃痛。
不过姜金明看起来,比他还要焦虑,很显然,接连两个太监在冰上摔倒,并不是个好兆头。
更别说,他们中的一个摔断了胳膊,另一个扭伤了腿,现在无论如何都做不了事。
这连日不断的鹅毛大雪,叫早上刚清理完的宫道又变得湿滑难走,每一步都摇摇晃晃。
惊蛰刚叫了两个人赶去御膳房,就听到外面慧平进来,说是御膳房有人找他。
惊蛰:“人已经送过去,不必再催。”
慧平:“来的是三顺。”
惊蛰愣了愣,即便是在如此忙碌中,仍有一种古怪的感觉,让他几乎摔了手里的毛笔。
“这样,你先请他去我屋里坐坐,就说我忙完了去找他。”
惊蛰揉着眉心,对慧平说道。
慧平点头,就见惊蛰已经低下头去,陷入了疯狂忙碌的状态。
他三两步出来,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仍等在外头。
“惊蛰请你去他屋里坐坐,等他忙完了就来找你,三顺,你先……”
三顺摸着头,看着直殿监内许多忙碌的身影,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就不坐了。”
他像是才想起,今天的确哪里都忙。
见三顺打算离开,慧平连忙说道:“你是要回御膳房吗?”
没能留住三顺,总得问到他的去向,慧平才好和惊蛰交差。
三顺先是摇了摇头,突然想起什么,又默默点了点头,老实说道:“御膳房也忙。”过了一会,他的声音慢慢低下去,“下次,下次我再来见惊蛰。”
慧平目送着三顺离开,回头看着屋内与姜金明一块处理事务的惊蛰,想了想,还是没在这节骨眼上去打扰他。
姜金明和惊蛰之所以会这么忙碌,全都是源自于寿康宫的突发奇想。
距离除夕不到半月,太后竟有了别样的主意,说是想要与民同乐,要在宫里布置百家坊,以太监,宫女充当不同坊市内的主人与叫卖者,各类花灯布满整条街道,燃烧的焰火充斥着无数的角落,想叫那黑夜也如白昼一般明亮。
从“坊市”的入口,自南而北,几乎贯穿了一整座皇城。
太后一发话,底下的人忙得那叫一个昏头,内廷的宫人数量远远不足够,还是匆匆从外廷调了不少人进来,就为了填充这一次坊市上的人数。
近乎是到了一直忙到了除夕的傍晚,惊蛰才勉强能歇口气。
这时间,距离那些王公大臣入皇宫的时辰,已经不过是片刻。
惊蛰瘫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对姜金明说道:“现在,谁也不能叫我站起来。”
姜金明看着外头明亮的灯火,哼笑了声:“到底还是年轻,经的事少。”
惊蛰看出姜金明有几分意动,笑着说道:“那姜掌司怎么不给自己也安排个身份,也去那坊市上做做买卖。”
虽只是装装样子,可惊蛰相信,那些个来“逛”的人付的钱,肯定是真的。
廖江就兴高采烈去当了个卖酒的。
姜金明:“不过一夜狂欢,看看也就罢了,参与其中,那就不叫看乐子,而是被人看乐子的猴儿。”
惊蛰哈哈大笑,抬起头时,一眼看到门外还守着的慧平,突然想起早些时候来找他的三顺,猛地站起来,坏了。
忙过头,竟是忘记了三顺。
姜金明调侃他:“不是说,你这一坐下,就不能再起吗?”
惊蛰匆匆说道:“忘记朋友来找我,姜掌司,我先走了,晚些时候再说。”
他朝着姜金明一拱手,快步出了屋舍。
“慧平,三顺还在我屋里等着吗?”
“他已经离开。”慧平摇了摇头,“说是御膳房也有事要办。”
惊蛰蹙眉,是了,今夜这般,御膳房只会比他们还要忙碌得多。这样的盛事,皇城各处都像是陀螺连环转,根本不可能停歇下来。
……只是三顺,不是那种会贸贸然行事的人。
他憨厚,老实,在这么忙碌的时候,还要来直殿监找他,或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惊蛰不再犹豫,决定还是抽空去御膳房。
慧平匆匆跟了上来。
惊蛰:“你去休息,今天跟着我忙进忙出,已是不易。”
慧平:“没事,我做的不过是跑腿的事,这还没以前在直殿司累。”
惊蛰无奈摇头,两人一齐赶往御膳房。
果不其然,御膳房现在已经是一片热闹,几扇大门齐开,来往的宫人几乎是用跑的,各种叫喊无数,几乎所有人都在扯着嗓子吼叫,一眼扫过去,竟是没看到有谁闲暇。
惊蛰不得已,去了边上的一个小门里,这里或许站着最清净的一个人,可即便如此,他的手里也拿着一叠厚厚的账簿,正在疯狂地划掉上面已经消耗完的食材。
惊蛰问了几次,才看到那个人匆匆抬起头,带着某种被打扰的狂乱,上下打量着惊蛰:“哦,又是你……咳,掌司。”
惊蛰:“这有什么麻烦吗?”
“要是其他人,这么频繁来骚扰御膳房的,只会被朱总管赶出去。”这太监有气无力地说道,“哈,只有掌司别有不同,怎会记不得。算了,没什么,掌司刚才想问什么来着?”
他看起来,刚才根本没有听到惊蛰的话。
惊蛰决定先忽略他前面的话,毕竟他也知道自己这行为的恼人之处,忙得要死的时候还要被人拽出来,说不定低头又得从头开始检查。
那种痛苦真是想想就很酸爽。
惊蛰:“我想问,你下午一直都在这吗,可有看到三顺回来?”
“一直在,没有。”
这太监一口回答。
惊蛰微讶,他原本以为会得到更加模糊不清的回答。毕竟整个御膳房这么忙,有时根本无暇去关注其他人。
太监好像知道惊蛰在想什么,叹气说道:“别人或许能忽略,可三顺能吗?他长得那么大个,从这里走过,就算再怎么忽略,也不可能真的看不到。更何况,不久前,朱总管刚找过他。”
结果却是没找到人。
惊蛰下意识看向慧平,慧平皱着眉:“可我没记错,他说的就是要回来御膳房。”
那太监脱口而出:“出事了?”
惊蛰回头笑了笑,平静地说道:“无事,我想起来,他应当是去了另一处。”
太监:“那成吧,要是掌司看到他,劳烦同他说一声,朱总管可还在等着他。”
惊蛰朝着他一点头,推着慧平出来。
在离开御膳房后,惊蛰才说道:“慧平,你将下午三顺说的话,再与我说一遍。”
慧平皱着眉,一边回想着一边和惊蛰说,手还跟着比划了两下。
“下次再来见我?”
惊蛰蹙眉,这听起来不像是三顺会有的口吻。
正因为他憨厚,实在,向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少有这种犹疑。三顺是不会约一个含糊不清的下一次,他只会说什么时候,何时做什么。
他没有回到御膳房,就说明了情况不对。
可不在御膳房,以三顺的性格,他还能去哪里?
惊蛰的心里,蓦然升起一个可能。
他停下脚步,身后,是灯火通明的宫道。眼下已是晚上,惊蛰甚至能够听到遥远之外传来的热闹声。
贵人入宫,宫宴已开。
惊蛰站在分叉的道口,望向幽冷的深处。他没犹豫多久,就迈步朝着另一条道走,慧平紧随其后,跟着他走了几步,忽然醒悟过来。
“惊蛰,你是觉得,三顺会去北房吗?”
惊蛰:“我不知道。”
慧平咬牙,低声道:“早知道,刚才我留住他就好。”
尽管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一个人在宫里失踪,并不是什么好是。
惊蛰摇头:“这不能怪任何人。”
是三顺选择来,也是三顺选择走。
如果他愿意留下来,不必慧平劝,他也会停下脚步。
惊蛰的手指下意识摸过腰间的荷包,那沉甸甸的感觉,无形间给了他安心感。
他们一路从御膳房赶到北房,越往深处走就越是寂静,这里原本就是地处偏远,每次走进这条甬道,就仿若一切喧嚣都被寂静吞没,只剩下他们沙沙的脚步声。
甬道的尽头,正有人打着哈欠,守在门口的人,正是七蜕和八齐。
他们两人历经了北房几次事变,而今还能安稳呆在这,也不得不说是一种幸事。
七蜕抬头看到惊蛰,嘴巴里的哈欠差点没吞进去,惊讶地捅了捅八齐:“真是开了眼,这一连两人,赶着在这个时候怀念来了?”
惊蛰听了七蜕这话,反倒是松了口气。
“三顺来过?”
八齐揉了揉自己的肋骨,“来是来了,现在还没走呢。”
惊蛰:“劳驾,我想进去找他。”
他们两人给惊蛰让开道,正要进门的那瞬间,八齐抓住了惊蛰的手腕,那力气非常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腕骨,而后,又猛地松开。
惊蛰脚下的步伐停住,左边七蜕的声音传来:“怎么停了?”
惊蛰没理会他,转身看向慧平:“既然人找到了,你不必跟着我进来,直殿监的事情还有许多。”
他抓住慧平的手,平静地说道。
“快去,再晚些时候,姜掌司该等着急了。”
慧平神色微动,朝着惊蛰点了点头。
目送着慧平离开甬道后,惊蛰这才转身,走进了北房。
慧平一路急匆匆地走,直到明亮处,能看到宫人来往,甚至还有人与他打招呼时,这才哆嗦了下,感觉自己浑身都出了冷汗。
他低头看着右手。
他正抓着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打开一瞧,里面是一块厚重的令牌。
北房几经轮换,看着却与之前并无不同,惊蛰跟着七蜕和八齐往里头走了几步,最终在陈明德从前的屋舍里,找到了三顺。
这屋子死过人,就算后来的管事知道这位置最好,也不爱住在这。
东西都收拾得干净,什么都没剩下。
三顺沉默地站在漆黑的屋舍内,听到脚步声,有些恍惚地看向外头。北房再是昏暗,外头总归是挑着灯笼,照亮了些许光亮。
惊蛰踏着微光,走进这满室寂静。
三顺怔然看着惊蛰,像是呆住,待看到惊蛰身后跟着的七蜕和八齐,那平静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变得有些可怖。
“谁,让你来这的!”
惊蛰走到了三顺的身边,看着漆黑的室内,借着外头那隐隐的光,能看到一些轮廓,熟悉又陌生。
“那你,又为什么到北房来?”
三顺沉默了会,好一个大个子,此刻看起来却有点佝偻着腰:“……我知道,你和明雨都是为了我好,所以,才都不告诉我……德爷爷到底是怎么死的。”
遥遥之外,一声巨响。
绚烂的烟火升空,炸开了无数花火,几乎将整个天空照亮,所谓热闹喧哗,正如今夜的宫城之外,阡陌纵横,城阐不禁,吆喝,叫卖,唱曲……声声不绝,碰撞出激烈的焰火,如此繁荣,如此昌盛。
惊蛰长长吐了口气,那遥远的喧嚣听来,却是那么渺茫,他的声音平静到了可怕的地步:
“那么,又是谁,告诉你这件事的?”

第76章
三顺点亮了屋内的油灯,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摸索出来,只有微弱的光芒,勉强能看清楚彼此的样子。
三顺的眼睛红得很,像是刚哭过。
屋外,七蜕和八齐的身影已经看不到,惊蛰平静地说道:“眼下没有外人,三顺,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听起来没有咄咄逼人,然三顺却下意识感觉到一种沉重的压力。
他深深吸了口气,“是朱总管。”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回答。
朱二喜是在几日前,将这件事告诉三顺。
那一天忙得很,御膳房的人准备食材和菜谱,已是进进出出了许多次,就连那些已经定好的菜肴也一再练习,生怕在紧要关头出了事。
三顺跟在朱二喜的身旁,不能算轻松。
朱二喜多累,他就要比朱二喜更累些,不过他身强力壮,根本不将这些忙碌放在心上。
三顺是个活得很通透纯粹的人,一旦手里有事,他就不会再惦记着别的事。
那天朱二喜将他叫过去,三顺还惦记着手里半截没做完的事,差点没听到朱二喜说起的前半段。
朱二喜身材干巴,在三顺的面前,就跟瘦竹竿般,耷拉个脸色,仿佛有人欠了他几百万。
“有件事,原是不打算与你说,不过坏事不过年,提早与你说个清楚,所有的坏事都留在今年。往后的日子,就顺遂平安,无病无灾。”朱二喜慢慢地说道,“你的师傅,并非正常死亡,而是被人下毒,所以才提早去世。”
三顺说起那日朱二喜的话,神情淡淡,好像所有的情绪,都凝聚在了眼角的红痕。
“朱总管没有骗我的必要。”
“他的确没有骗你。”
“我也觉得,你和明雨,肯定是知道的。”
“我们,的确是知道。”
这一问一答,三顺突然摸着头,憨憨地笑了起来。那笑容看起来有点傻乎乎,却有点可爱,像是有点高兴自己猜中了。
三顺:“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我也知道,朱总管……没有害我的心思。”
朱二喜将这件事告诉三顺后,一直让昊林看着他,就是生怕他受不住刺激,做出错事。
惊蛰:“三顺,朱总管只告诉你,德爷爷是中毒去世后,却没告诉你,到底是谁下的手?”
三顺:“德爷爷很少管外头的事,他死在北房,给他下毒的人,自然也是北房的人。”
“北房历经几次事变,现在还留着的旧人不足二三,或许,下手的人,已经不在北房了呢。”
“或许如此。”三顺声音有些平静,“只是这一趟,还是得走。”
他缓缓看向惊蛰。
“动手的人,到底是,明嬷嬷,还是……”
“是菡萏。”惊蛰道,“是听从……曾经的康妃命令。”
他省略了中间那些嬷嬷。
不管是明嬷嬷,还是陈嬷嬷,都没什么差别,归根究底,都是康妃的人。
三顺看起来,好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
他或许曾设想过,却绝对没想到会是菡萏。她在北房宫女里,算是对三顺态度最好的一个,许是因为三顺看起来有点像是她的弟弟。有时候,菡萏有多出来的菜品,也是最先塞给三顺吃,算得上亲近。
惊蛰当初不愿意将此事告诉三顺,除了不想打破他的生活,也是因为菡萏在这些人里头,对三顺的意义有所不同。
三顺低着头,用力抓着自己的膝盖。
“……之前北房出事,我来找过几回,七蜕他们说,之前的人,都已经被调到其他地方去。我没找到菡萏,我以为,她是高升去了。”
惊蛰掩住一声叹气。
朱总管啊朱总管,晓得你是为了三顺好,可为何偏生选在这个时候?
三顺是个直肠子的。
听了朱总管那些话,怎可能还安下心来?肯定会千方百计想着回来一趟。
更别说,朱总管还说一半留一半。
既是知道陈明德中毒,那就说明朱二喜在陈明德后期,是与他有过联系,定不是表面上的毫无交情。
想来也是。
朱二喜与陈安,陈安与陈明德,这其中应当也是有过往来。
“那你现在,打算如何?”惊蛰轻声说道。
三顺拼命摇了摇头,咬着牙:“菡萏已死,两位嬷嬷业已死尽,康妃为奸细被废,应当也是……死了。”他的声音逐渐变得迷茫起来,“惊蛰,是不是当真,我太笨了。”
为什么,他总是后知后觉,慢人一步?
就连现在满心愤恨想要报仇,却根本不知要冲着谁?茫然四顾,竟是连一个能下手的人都没有。
惊蛰能感受到三顺的痛苦,不仅是因为陈明德的中毒,也是因为那种想要做什么,却什么都不能做的无能为力。
那种澎湃的情绪再如此汹涌,却是连一个发泄口都没有。
三顺霍然站了起来,大步朝着外走去。
惊蛰一惊,跟着他出去,只见三顺一路穿过昏暗的小道,直接闯到北房深处的杂林,寻了棵树,一拳头一拳头往上砸。
砰——砰——
惊蛰看着他闷声发泄怒气,无声叹气。
身后七蜕好奇地跟了上来:“今夜到底是怎么回事?三顺怎么了?”
惊蛰瞥他一眼,没在他身后发现八齐:“八齐呢?”
“还在守门呢。”七蜕揣着袖子,冷得直哆嗦,“这样的天,还要站在那门口,你是不晓得多冷。”
那小门通往甬道,南北贯穿,北风刮过时,的确冻得人浑身发抖。
惊蛰自他身上移开视线,落在三顺身上:“他是想起了德爷爷,心情不虞。”
七蜕恍然大悟,也跟着叹气。
陈明德对他们来说是个好上官,就算人多病看着阴森森,不过除了克扣他们一点月钱,却给了他们许多庇护。
如果给七蜕机会,他是想想要回到当初,还在陈明德手底的日子,一头傻乐,什么都不用多想。
“三顺,好了。”惊蛰往前走了几步,露出自己的后背,“不要再打了,你的手,现在不是你的手,是御膳房的手。”
御膳房的人,向来最看重自己这双手。没有了手,他们就失去了在御膳房立足的可能。
尽管三顺下厨的次数少,可他也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闷闷的声响停下,三顺喘着粗气,低着头站在树干前。
三顺到底还是听话的。
就在惊蛰和三顺说话时,七蜕正紧张地瞥向左右,他的动作夹带着许多慌乱,就好像那颤抖,并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某种深深的恐惧。
却在最后一刻,又坚定下来。
就在惊蛰几步走到三顺跟前,完全露出后背的那一瞬,七蜕从怀里掏出了匕首,借着黑暗的掩饰,用力朝着惊蛰的后背捅去。
就在这险之又险的瞬间,惊蛰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猛然一个转身,避开了七蜕的匕首,一个滑步闪到三顺的身边。
三顺的反应没那么快,只隐约看到七蜕的手里好像抓着什么东西,却反射性朝着他扑了过去。
三顺不够灵活,可力气大,一个巴掌抽在七蜕的脸上,将他甩得七荤八素,又猛地拍落他手里的匕首,一脚踩了上去。
这些都是三顺下意识的动作,更因为他心中无法发泄的怒火显得大开大合,动作比之前还要狠三分。
直到将七蜕拧着胳膊,压着跪在雪地里后,三顺才低头看着自己踩着的东西是什么。
当他看清楚的那一瞬,三顺的脸色变得尤为可怕。
“七!蜕!”
三顺几乎是在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带着一种可怕的凶狠,“你在做什么!”
他从来没想过,七蜕竟会杀人。
而且还是朝惊蛰下手!
三顺甩的巴掌很用力,直接将七蜕的嘴角抽出血来,脑袋也昏沉得很,几乎听不清楚三顺的话,可背后沉重的压力险些拧断他的胳膊,他如何感觉不到?
七蜕低低笑了起来,声音也带着几分异样的凄厉,“我为什么要对惊蛰下手……你又怎么不问问他自己,惊蛰,我们与你相熟到现在,除了现在,可有曾害过你!”
最后那句话,七蜕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出来。
惊蛰蓦然看向寂静的北房,那些带着微亮的屋舍内,纵然听到了七蜕这激烈的声音,却没有一间屋子有任何反应。
三顺压着七蜕的背,几乎把他整个人都压垮,带着几分凌厉,“少说废话,你们没害过惊蛰,惊蛰自然也没有害过你们。”
“三顺,你可真是被陈明德保护得太好,这命可真是好。你怎么不问问惊蛰,问问他,自从他离开北房后,这发生的一件件、一桩桩,难道他一点都不知情吗!”
惊蛰的呼吸有些急促,声音却还是平静得很,“我知道。”
他踩着厚厚的雪,走到七蜕的跟前蹲下来。
面无表情地盯着七蜕的眼。
“但这一切,与我有何干系?”
不论是太后,还是康妃,甚至是其他任何人都好,他们对北房的觊觎,与他又有什么干系?
惊蛰,根本不知道此地的秘密。
“哈哈哈哈哈……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七蜕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却充满恶意,“别的不知道,难道无忧的死,你也不知情吗?”
惊蛰微顿,仿佛还能再想起那一日手里湿腻的感觉,鲜红刺目的热血洒在他的脸上,手上,身上,令人作呕的味道,几乎将他完全笼罩。
那不是惊蛰第一次闻到血味,却是第一次如此生厌。如果不是容九把他带走,惊蛰怕是会吐在那里。
“无忧,的确是死在我的面前,甚至于,审问你和八齐时,我也正在旁听。”惊蛰听到自己这么说,“可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东西。”
他抓着七蜕的下巴,强迫着人抬起头。
“是谁,告诉你们的。”
是了,惊蛰知道,除了七蜕外,八齐也参与其中。不然,刚刚进门前,他不会那么用力地抓着惊蛰的手腕。
一路赶来北房,惊蛰并非不知可能有诈,可三顺既在北房,他就不得不来。
可要把慧平送出去,那还是可行的。
七蜕紧闭牙关,什么都不说。
“只有你一个来?这不像话,八齐呢?”惊蛰淡淡地说着,“是他有别的任务,还是……连他也不支持你,不愿意动手。”
惊蛰这话,显然踩着七蜕的痛脚,令他再忍不住破口大骂,“你到底给八齐吃了什么迷魂汤?不仅是八齐,就连明雨,三顺,甚至还有无忧,全都被你所蛊惑!三顺,你清醒一点,你以为陈明德的死,和惊蛰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三顺的力气毫无变化,就连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厚实:“德爷爷临死前,让我跟着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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