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救命!
他这一惊,身体就忍不住动了动。横在腰间的胳膊越是用力,彰显着存在感。
“不会摔了你。”
容九淡淡说道,“今夜,是有使臣被杀,所以营地戒严。”
男人突然这句话,将惊蛰紧绷的神经分散了些。
有使臣被杀……为什么?
容九靠着惊蛰的耳边,声音幽冷,好似地狱恶鬼,带着几分冰冷的煞气。
“就死在皇帐外。”
惊蛰瞪大了眼,这才是营地戒严的原因?
他喃喃:“不会真的有人丧心病狂,想要刺杀陛下吧?”
疯了不成?
营地戒备森严,只要是个正常人,都能想得到刺杀必然失败,怎么会在上虞苑动手?
容九:“谁知道呢?可能是哪个丧心病狂的,在胡乱发疯吧。”他这话听起来有几分随便,根本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的错觉。
惊蛰:“这听起来,可比你还疯。”
他慢慢地,还真忽略了缰绳的问题,重新靠在了容九的怀里。
容九扬眉:“我很疯?”
惊蛰小声:“……还需要问?你没有一点点自知之明吗?”
容九哪里不疯了?
容九漫不经心地说道:“可没有以前疯。”
他垂下眼,怀里的人……惊蛰的心跳很平稳,存活在这单薄的肉体,却也脆弱得轻易就能被揉碎。
只听着那呼吸声,也有几分趣味。
活着,更好地活着,然后,在一切坍塌前,带着他一起死去。
而今,这取代了那些暴虐的破坏欲,多多少少,也压住了疯狂的念头。
营地里,越发森严的排查,正在逐一进行着。原本还有些安静的营地,已经彻底活了过来,到处都是装备齐全的士兵在巡查。
韦海东忙得连口水都喝不上,赶回皇帐附近,还没来得及请求入内,就被宁宏儒拦了下来。
韦海东虽然是景元帝的近臣,可是上虞苑这营地,乃是京军镇守,这戒严时,自然也是他们主导。
韦海东只是从旁协助,却也非常繁忙。
而今回来,是有事求见皇帝。
宁宏儒背着手,幽幽说道:“陛下不在皇帐内。”
静悄悄,此处只有他们两人。
韦海东一听这话,先是闭了闭眼,而后捏着鼻梁,在宁宏儒身前踱步,一个骤然转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陛下疯了吗?”
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还能往外跑,景元帝是生怕刺杀他的人不够多吗?
宁宏儒缓缓看向韦海东。
片刻后,韦海东卸了力气,也是,陛下何时不在发疯?
说起来,近些时候,已经算是疯得少了。
要是在从前,说不得景元帝还会饶有趣味地让人将刺客放进来。
失败的,多是直接死在了景元帝的手上,要是成功……到今日为止,还没有人成功过,可从陛下的疯癫来看……说不定,他会非常、非常高兴。
连自己的命,也是有趣的玩具。
那种阴暗疯狂,恨不得撕毁万物的暴戾,只不过是蛰伏在了景元帝的骨髓血肉,好像都尽数沉睡了去。
现在的景元帝,可比之前,像个正常人。
可许是正常了一段时日,让韦海东也懈怠了,竟也会对这样的小事感到惊慌。
……景元帝做出再疯的事,那都有可能。
最初的担忧过去,惊蛰已经破罐子破摔,不再去忧心明日的事。
和容九认识后,惊蛰越来越习惯于如此。不这样,很难坦然接受容九的肆无忌惮。
人的接受程度,就是这么一次又一次拉到极限,而后惊讶地发现,哎呀,原来还能更低。
有一种不顾死活的快意。
惊蛰在跟着容□□骑马。
初学对象就是一匹高头大马,对他难度不小,可能选的也只有它。
容九坐在惊蛰的身后,教着他怎么抓缰绳。
容九的声音是一贯的冷淡平静:“不要太紧张,手指放松些。”
惊蛰的手指紧张得要命,下意识扣住了缰绳,死活不肯松开。
他嘟哝着:“又要抓得牢,又要放松,我还没这个本事。”归根究底,还是这马儿太高。
它的性格算不上温顺,只是因为主人容九在,这才算是听话,偶尔惊蛰几个不得当的口令,它也勉强听一听。
惊蛰能够感受到黑马的敷衍。
……多少是有点伤自尊。
容九的手从后抓住惊蛰的手腕,微凉的手指点在手背上几处,淡声道:“你要用这几处发力,太紧绷,勒得它难受,自不会听着你的话。”
而后,他踢了踢惊蛰的脚,示意他脚跟也要发力,这才能夹住马腹,驱使黑马动作。
惊蛰听,是听了,动,那是一点都动不了。
他平时甚少有这种被碾压的感觉,可容九说的这些,实在是人听懂了,四肢根本不知道怎么配合。
容九隐忍地叹了口气:“你不是说你听懂了?”
惊蛰沮丧地说道:“我是听懂了呀,可是我的手脚没懂。”
这又不是背书,背下来了就真的背下来了,这记完了还得靠身体协调动作,那能是轻松的事吗?
容九沉默了一会,声音带了几分暴躁,重新压着惊蛰又学了一遍,确定他真的记得要领后,忽而翻身下了马。
惊蛰下了一跳,猛地攥紧缰绳,脚也夹住了马腹。
黑马不满地停了下来,喷了好几下,显然是给惊蛰这一下弄疼了。
惊蛰连忙摸了摸黑马大哥的鬓毛,低声下气地说道:“对不住对不住,刚才吓到了。”
容九冷冷地说道:“道什么歉?今夜你学不会,回去就砍了它的脑袋。”
……这像话吗?
惊蛰:“是我学不会,关它什么事?”
容九语气森冷阴郁,十分不讲道理,“你学不会,不是它的问题,还能是谁的问题?”
“当然是我的问题啊!”惊蛰为他的黑马大哥据理力争,“是我要学的,又不是它的错。”
容九就像是那种自家孩子学不会,肯定都是别人的错的那种麻烦长辈……等下,要这么说,容九不才是那个老师吗?
这分明都是他教的,怎么能怪倒霉的黑马大哥呢?
也不知道黑马是不是感觉到了主人森然的杀意,在接下来都很老实,惊蛰要往东就往东,要往西就往西。
惊蛰在这种高强压力下,勉勉强强学会了最基本的动作。
他清楚,这都有赖于黑马的配合,要是换了一匹马,他不会的还是不会。
惊蛰不知道自己颠簸了多久,大腿内侧有点火辣辣的疼,这位置实在是尴尬,他不愿意说,就强忍着。
只是,容九不知是怎么看出来的,原本牵着黑马慢慢走,忽而停了下来,朝着惊蛰伸出了手。
惊蛰没反应过来,歪着头看他。
……这般居高临下地看着容九,月华尽数落在他的身上,将他本就精致昳丽的脸蛋衬得越发美丽,惊蛰没忍住,小心地伸手去碰。
在眉眼处,微微蹭了蹭。
容九微微合眼,似乎是在感受惊蛰手指的温度,下一瞬,却重新望向他,眼神异常锐利,“下来。”
惊蛰:“这么快?”
他骑了一段,在勉强掌握了一点技巧后,也多少对骑马这件事有了兴趣。
细说起来,还有点好玩。
“你的大腿肉不要了?”容九冷冷地说道,“再不下来,明日可就不能走。”
惊蛰耸然一惊,立刻停下黑马,试图翻身下去。
谁成想,容九那两条胳膊掐住惊蛰的腰,将他高高举了起来,就跟举着个娃娃似的,又轻飘飘地放到地上。
惊蛰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丢脸地抓住了容九的袖子。
没下来的时候还好,一下来,就感觉两条腿好像不是自己的,动一动,就有点发软。
容九:“让我看看。”他向来行动快过话,手指已经拽住惊蛰的裤子。
惊蛰被他没来由的动作吓得毛骨悚然,飞快地抓住容九的手腕,然后拼命摇头。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这光天化日……好吧,这幕天席地的,怎么可以胡乱扒人的衣服?扒外裳也就算了,这么精准摸到裤子是个什么道理!
容九冷哼:“无事?那你现在跑两步让我看看?”
惊蛰:“……骑马后,腿脚走不动道,不是很正常的吗……啊啊啊别扒裤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容九的动作已经十分之快,两根手指已经探进来了。
他发誓,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努力拼命,就纯粹是为了一条裤子的清白!!
惊蛰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容九那手指压住,声音都在发颤:“你知道你这个行为,如果不是……咱这种……你就是在骚扰懂吗?”
容九慢条斯理地说道:“如果不是什么……情人关系吗?”那微微扬起的尾音,带着少许暧昧的叹息,让惊蛰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他的耳朵差点被酥掉了。
惊蛰又气又急,“你就是故意的。”
分明知道,惊蛰对他的脸和声音没有任何的抵抗力,每次就故意拿这两招来糊他!
惊蛰咬牙切齿:“我要自己来。”
容九:“真的要自己来?”
惊蛰重重点头。
容九总算抽回了自己的手,他在黑马背上的一个布兜里翻找了下,摸出来一个与从前一模一样的瓶子,递给了惊蛰。而后,又是一个水袋,以及一条擦拭的巾子。
那布兜里好似什么都有,准备十分之万全。
惊蛰揣着这几样东西,正打算四处找个隐蔽的地方检查上药,可容九却一把勾住了惊蛰的腰带,懒洋洋地说道:“在这上。”
惊蛰有那么一会,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无声点了点自己。
容九理所当然地点头。
惊蛰踹了容九一脚,踉踉跄跄地朝着远处走。
只是不管惊蛰走多远,身后都会不紧不慢地跟上来一道脚步声,就像是锲而不舍的幽魂。
惊蛰气恼,回头看他,就见容九背着手,牵着马,好一副悠哉的模样。
惊蛰:“……你转过身去。”那语气听起来像是妥协。
尽管是被迫。
容九得寸进尺:“我要看着。”
惊蛰低头脱了自己鞋,朝容九丢了过去。
容九倒是也没闪,抬手接住那鞋,漫不经意地说道:“要不,把另一只也丢过来吧。”
而后,那冰凉的语气带着几分古怪的满意。
“你赤着脚,也走不了。”
惊蛰闭眼,吸气,吐气。
再吸气,吐气。
如此平复几次,他才咬牙切齿:“你给我坐下。”
他知道,一步退,步步退的道理。
可是拗不过大腿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要是真的和容九拉扯,惊蛰都怀疑能直接耗到第二天早上。
容九对于这句话,倒是听的。
眼见野草没过了容九的腿,惊蛰犹豫了一下,才蹲下来,偷偷摸摸地脱了裤子,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根,果不然是有点破皮。
不过发现得快,算不上多严重。
“接着。”
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然后,惊蛰就被一团软绵绵的东西砸了头。
他哎了一声,低头找了一下,发现是包扎伤口专用的布条。
惊蛰回头瞪了眼容九,见他还是老实坐着,这才又回过头,哼哧哼哧地给自己清洗伤口,上药。
掉地上的那一小块,被惊蛰撕去,这才围着伤处包扎了几圈。
要是伤到的地方是在别处,惊蛰肯定不会这么小心翼翼,着实大腿根这地方是有些尴尬,一动就会摩擦到,这不如伤到小腿肚呢。
惊蛰好不容易弄好,着急忙慌地给裤子穿上,正在奋斗鞋子的时候,听到了沙沙而来的脚步声。
容九走到惊蛰跟前,蹲下来,看着他还没穿上的鞋袜,低声骂了一句:“笨手笨脚。”
惊蛰偷偷又踹他:“只有你会这么说。”谁来不说他聪明认真?
就只有容九,整日说他呆瓜。
容九弹了惊蛰的脑门,淡淡说道:“不过骑个马,都学不会,还伤成这样,不是笨,是什么?”
惊蛰有点不服气:“那你当初,难道一下就学会了?”
“我的确是初学的时候,就学会了。”容九一边说,一边低头给惊蛰穿鞋。
毕竟另一只鞋,还在他的手里。
也不知道是惊蛰被容九这么偶尔为之的行为,弄得已经被迫习惯,还是他已然破罐子破摔,懒得再和容九在这些事情上拉扯,见容九给他穿鞋,甚至还手痒地去偷偷摸容九的头发。
惊蛰的头发,比起从前,已经柔顺许多,这还是在他疲懒的情况下,偶尔记起来,才会苦得吧啦抹油油……饶是如此,他的头发还是一点点变黑,比起从前的干燥,而今摸起来,居然还有点滑滑的。
只是再怎么样,都还比不上容九头发的丝滑。
惊蛰摸了几下,忍不住又摸。
一边摸,一边还回嘴:“是,是,容九大人在骑射上天赋绝伦,小的拍马难追。”
容九穿完鞋,拿了帕子擦了擦手,这才弯腰将惊蛰拉了起来。
惊蛰看着容九随手丢掉的手帕,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可真是败家。
“没必要留着。”容九随意地说道,“你想要,回去我送你一些。”
说是一些,说不定是一箱。
惊蛰:“不必,之前乾明宫的赏赐,将我那小房间塞满了,慧平的东西都差点没地方放。”
他觉得铺张浪费,可在容九身上,怕是不值当几个钱。容九的生活习惯和惊蛰大有不同,有所冲突,也是正常。
他很少在这些事情上纠结。
惊蛰:“不过容九,你不是个好先生。”
容九看他,就看到惊蛰背着手,摇头晃脑地说着。
“你看着很凶,可实际上,教我的时候,你连绳子都没撒手,又是手把手教,这让我总想着依赖你。”
黑马实在是太高大,惊蛰作为个初学者,会害怕也是正常。
容九越是守在身边,惊蛰就越容易依恋他,别说是自己骑马,就算是遇到点麻烦,都会下意识去看容九。
惊蛰自己注意到了这个小问题,也试图改正。
可人在害怕的时候,是不讲道理的。
容九慢吞吞地说道:“我第一次上马,那匹马受了惊,武师傅没来得及拉住,就直接冲了出去。”
那是,容九是初次到马场,甚至连怎么握紧缰绳,怎么上下马,怎么夹住马腹,都只听武师傅说过一遍。
就在马疯狂跑动的时候,马鞍还断了。
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死死地抓住缰绳,将身子俯低,几乎是趴在马背上,而后抓住空隙,将缰绳甩开,绕住了马的脖子,旋即将它拉住。
那疯马高高扬起上半身,就要将他甩出去。可直到武师傅追上来,他的手都没有松开。
哪怕已经磨损得鲜血横流,血肉模糊,最后被救下来的时候,他活生生勒死了那匹马。
从那天起,容九就学会了如何骑马。
说到这时,容九点了点头,算是赞同惊蛰刚说的话,“的确是心狠的人,才能做先生。”
容九是个非能狠得下心的人,只是在惊蛰的事情上,有着常人难以拥有的耐心。
惊蛰听完,沉默了一会,才道。
“那我觉得,你这样的教法,还是挺好的。”他下意识摸了摸容九的手心。
仿佛是时隔多年,还有点心疼那早就愈合好的伤疤。
容九反手抓住惊蛰的手指,叹了口气:“怎么这么傻,若我骗你呢?”
说什么就信什么。
惊蛰:“可骗我,也没有什么好处。”
容九在他身上做的,多是亏本买卖,惊蛰还真的没想出来有什么好骗的。
“骗你的同情,骗你的欢喜,”容九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怪异,“骗得你,不能离开。”
惊蛰回头,看着身后的容九。
黑马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的身后,此处之寂静,好似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
惊蛰:“无需骗,就已经有的东西,何须再锦上添花?”
他拽着容九,继续往前走。
沙沙,沙沙——
惊蛰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再醒来时,人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他睁开眼,看着最近已经有些熟悉的黄白色帐篷。
有点睡不够。
惊蛰捂着头想,太阳穴有点突突生疼。
外头,没有士兵操练的声音,应该是睡过头了,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
惊蛰有点慢半拍,想了好一会,这才看向营帐内,发现其余人基本都在,倒是有两个位置空荡荡的,不知人去了哪里。
他缓了缓,人才爬起来。
魏亮和他靠得最近,一下就发现他的动静,忙从自己的位置上过来:“惊蛰,你没事吧?”
惊蛰往后靠了靠,哑声说道:“没事,就是有点头疼……你们为何,都聚在这里?”
刚才醒来,惊蛰隐约听到他们的谈话声,只听到一句两句戒严,不过他们说话的声音都很小声,哪怕在帐篷内也是如此,惊蛰听不太清楚。
魏亮:“还说我们呢,你自己昨儿去哪了,要不是清晨有人送你回来,我们还以为你出事了。”
惊蛰下意识问:“送我回来的人长得如何?”
魏亮一愣,没想到惊蛰会问这个,思考了下:“长得还行吧,不就是士兵打扮吗?”
哦,那就不是容九。
惊蛰揉着额头,都想不起来昨天他是怎么睡着的,就感觉迷迷糊糊靠在容九身上,下一瞬醒来,就是在这了。
他昨天晚上,过得可真是跌宕起伏。
惊蛰简单将昨天的事说了一遍,掠过了容九的事,不过提及到了营地戒严。
魏亮:“那你就是纯粹倒霉,怎么偏生昨天晚上起夜?”
惊蛰:“……这还能怪我吗?”
他们两人在这小声说话,帐篷另一头,已经有人小声哭泣,惊蛰微愣,看向魏亮。
魏亮叹了口气:“昨天晚上,咱们这,一共就出去三个。你早上被人送回来了,其余两个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惊蛰敛眉,昨天士兵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要是人没有问题,是清白的,那天亮就会给人放了,迄今都还没回来的……
那多少是有问题的。
惊蛰:“那现在营地戒严,出也出不去了?”
魏亮:“那些要紧地方的人手,还是得去做事。我们这些次一等的,就暂时不许外出。”
比如军营伙夫,他们要是一顿不做,那就都得饿死。
……曹敏可真是倒霉。
昨儿晚回来,就被抓了,熬过一夜,这白天还得继续去干活。
魏亮知道的也不多,毕竟他起来时,事情已经发生有段时间,他们只知道营地里出了事,却不知道到底是何事。
惊蛰爬起来,将就着用帐篷的隔夜水漱了口,又换了衣服,这期间,那呜呜的哭声就没停下过。
那宫人叫曾明,和那两个没回来的,似乎是一起来的。
如今三去二,还不知道遇到了何事,这情绪激动,也是正常。
惊蛰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要不是昨天,他从容九那,知道了来龙去脉,今日遇到这情况,怕也是很抓瞎。
怎么会有人在上虞苑试图刺杀景元帝?
惊蛰百思不得其解。
倒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只是,就算怀揣着这样的意图,真正来到了上虞苑后,也该知道,此处戒备之森严,根本不可能随意闯入。
之前在太室宫,因着整座宫殿的庞大,守备之麻烦,要是真的不怕死,冒着摔成烂泥的风险去攀爬山崖,继而从古树后的断墙爬进来,那还有指甲盖点大的可能。
可在现在的营地?
士兵日夜不停地巡逻,哪怕入夜,皇帐外仍有无数明亮的火把照耀,根本不可能留下死角。
见识到其中的厉害,还要一意孤行,这是在讹诈吧?
惊蛰不免吐槽。
被杀的,是和阴使臣。
这使臣试图潜行进皇帐,被发现后,守卫的士兵一再警告,他却根本不听,一股脑往里面冲,最终被乱刀砍死。
出事后,和阴人立刻被控制起来,可他们一个个却是大喊冤枉,说是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就算使臣真的做出这样的事,肯定也是被人撺掇,或者被逼迫云云。
这话一出,就把矛头对准了安南与越聿。
和阴,安南,与越聿这几个外族,一直都是较为刺头的。
不管是骚扰边境,还是劫掠其他小国,这斑斑劣迹,也是有些使臣这次来朝的目的——告状。
和阴使臣死了,虽惹来许多人的担心,可相对的,也有不少人心中大感痛快。
和阴人宁死不认自己有谋害赫连皇帝的意图,连带着安南和越聿都被拉下了水。
毕竟上虞苑这些时日,唯独这两个使臣,与和阴走得近,明面上的来往,也有过数次。
越聿使臣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心中不知将那发疯的和阴使臣骂了多少遍,面上却还是得操着那把不够地道的官话,试图为自己辩解。
就算他们越聿有狼子野心,可他们真的犯不着在这时候对赫连皇帝下手啊!
除非是他们也不想活了。
依着上虞苑的戒备,就算他们真的试图刺杀皇帝,也会落得个损兵折将的下场。
吃力不讨好的事,怎么可能会干?
越聿这番辩解,确也不错。
不管众多使臣在来朝前,到底怀着怎样的想法,可现在……多是不敢流露出来。
他们还想活着回去。
现在这位赫连皇帝,脾气比先前的硬得多。
那双漂亮的眼睛看过来时,总有种脖子凉飕飕的错觉,好几个使臣总是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脖子。
这也不怪他们敏感。
这些时日,骑马射猎,他们几乎都有和景元帝打过照面。除了那一次在深夜比试外,也时常会在山林中撞见。
他们是亲眼看到过景元帝的身手。
漂亮得很。
就算是再精锐的士兵,和景元帝比起来,也是不相上下。那样利落干脆的身手,总是让人忍不住叫好。
正是因为亲眼看到过,自然也知道,景元帝的杀性有多重。
他们见过赫连皇帝在射杀猎物后放声大笑,骑着高头大马就冲入了鹿群——真是疯了,就算它们看上去再是温顺,可公鹿那尖锐庞大的角,却不是摆着好看的。一朝不慎,就容易划得人开膛破肚。
可景元帝像是觉得有趣,自己也化作斗兽场上的一员,和猎物拼杀到最后一刻,直到浑身鲜血淋漓,活似从血海里走出来的恶鬼。
这不经让人恍惚……这位陛下,很享受这种危险的肆意。
这样一个疯子,要是突然兴起剃了他们的脑袋,那也是有可能的。
越聿和安南的辩解,景元帝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姿势优雅,冷漠冰凉的声音带着难以觉察的困意:“那就,先押下去审问,等查出来,几位使臣到底有无勾结……哈,到时,自然会还诸位清白。”
那随性散漫的态度,让越聿和安南有些不满,可而今嫌疑在身,他们也顾不上许多。
景元帝托腮,看着那几个使臣被拖下去,这才看向其他人,不紧不慢地开口。
“突遭此事,诸位不必在意,仍然手痒的,自可继续狩猎,只是需得带上一小队士兵,免得再遇意外。”
“应该的。应该的。”
“陛下说得是。”
“我等已经不必再……”
其他使臣争前恐后说话,生怕景元帝怀疑到他们身上,待他们散去后,宁宏儒方才走到景元帝的身后。
“陛下,和阴使臣的尸体,已经……”
他小声说着。
片刻后,景元帝呵了声,听不出是嘲弄,亦或是有趣。
“无事,继续派人盯着。”
景元帝摆了摆手,随意地说道。
“喏。”宁宏儒欠身,又看景元帝似是有些倦怠,不由得再劝了一句,“您昨夜出去,身边好歹再带几个人。”
也就暗处那几个跟了过去,这在宁宏儒看来,是远远不够的。
景元帝:“韦海东和你抱怨了?”
宁宏儒讪笑:“岂敢,韦海东也只是担心陛下的安危。”
景元帝冷冷说道:“他且好好顾着自己的事,再有下次失误,寡人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宁宏儒闭嘴,不敢再说话。
就见景元帝又懒散打了个哈欠,看着是困,可就是不去歇息,过不多时,石丽君撩开帐篷,疾步走了过来。
石丽君:“陛下,已经都准备妥当。”
景元帝这才慢悠悠起身。
宁宏儒和石丽君跟了上去,低声问:“这是做什么?”
石丽君:“陛下要选马。”
这是景元帝刚刚兴起的念头。
这马选给谁?
宁宏儒的心思转悠了一圈,啊了声,就垂下了眼。
惊蛰在帐篷里待了半日,才算能出去。
伙夫们送来了吃食,竟是比以往还要丰盛,都说是为了补偿。
待吃完后,掀开帐篷出去时,惊蛰差点忘记昨日的伤,步子大了些,直接扯到了伤处,登时“嘶”了声。
魏亮回过头,惊蛰连忙朝着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他们原本是要去忙活,人刚走到了半道,却被带着他们的宫人告知,今天他们休息,暂时不必再干活。
这人都走到一半,又不得不回来。
魏亮只觉得奇怪:“我们方才一路去,其他人还是要做事,怎么轮到我们就不必了?”
对他们来说,好好休息并非好事。过于厚待,有时可能反倒是危险的征兆。
惊蛰挣扎着思考了下,暂时没觉出危险,又躺了下来。
魏亮看向他:“你是真的没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