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他今年去了御膳房,今天又恰好是某个宫妃安排了宴席,早早就忙活了起来。
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这天色昏暗,惊蛰走得很是小心。
有着从前撞见云奎对食的事,惊蛰现在很少走小道,绕路归绕路,光明正大些,总不会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
到了北房后,无忧显然很惊喜。
没想到明雨离开后,还惦记着他。
如今北房,和之前看起来不尽相同。许是因为陈明德与明嬷嬷,都是不爱改动的人,之前北房许多年,都没有变化。
可现在,惊蛰觉得自己只是几个月没来,这里却是翻天覆地。
连主子们住的地方,都换了换。
无忧偷偷摸摸地说:“是陈嬷嬷觉得,之前北房的事情太晦气了。就让我们重新打扫了下,所有人都换了住处,也改了许多布置……”
不管真的还是假的,这一切都做完后,就好是心安理得,不再被之前的烦恼困扰。
无忧:“七蜕和八齐之前还说,这是闲到没事干,可现在每次回屋歇着,那速度比我还快,可没看出来有哪里不乐意。”
惊蛰闻言,忍不住笑了笑。
无忧的年纪也到了,将来只能是个无阶等的小太监,不过他就跟他的名字一样,并没有什么所谓,比起在外头的日子,他还是更习惯现在的安逸。
之前明雨问过他要不要离开,也是无忧自己拒绝了的。
无忧:“惊蛰,你走得对,要是当初你继续留在北房,肯定还会闹出乱子。”
也不知道,是太久没有见到惊蛰,让无忧倾诉的欲望变得强烈起来,以至于他什么话都往外说。
“我时常来北房,倒是没看出来什么麻烦乱子。”惊蛰低头,带着几分迟疑,“之前可都是安安静静……”
无忧左顾右盼,趴在惊蛰的耳朵边上,小声说道:“立冬很妒恨你。”
惊蛰困惑地眨了眨眼:“我和他,没多少往来吧?”
立冬是顶替长寿过来的小太监,惊蛰和他没什么往来,虽然几次来北房,的确有感觉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敌意,最明显的,还是那一次三顺拦着他。
无忧:“可他一直很在意你的行踪,是后来明嬷嬷去了,我才看出来,他分明就是明嬷嬷的人。”
寻常的太监和宫女,是不会分得这么清楚,可在北房,许是之前明嬷嬷和陈明德针锋相对,所以手底下的人,关系一贯不好。
立冬投靠了明嬷嬷,在无忧他们几个看起来,无疑是某种背叛。
惊蛰:“所以,明嬷嬷很关注我。”他敏锐地意识到,无忧想说什么,替他把接下来的话给补完了。
无忧点头:“先前,明嬷嬷出事那会,立冬显然是慌了,还试图找德爷爷说话,不过被三顺拦下来了,后来,我见他偷偷出去,就跟了上去,发现他一路往东边去。”可惜的是,那会他没盯紧,最后给跟丢了。
……东边去,惊蛰不由得想着东边有多少主子。
这盘算来去,好像也不少。
惊蛰头疼,陛下的妃嫔,可真是多。
而且北房本来就在北面靠西的地方,只要出门大多都是往东走。
“无忧,多谢你提点我。”
无忧摇了摇头,对惊蛰说道:“我才是,之前没敢说,到现在才说上一嘴,都有些马后炮。”
惊蛰笑着说道:“这又不是必须的事,我只会感谢,哪里会怪罪。”
无忧也跟着笑了起来,看着窗外,荷叶与菡萏结伴走过,她们两人窃窃私语,咬着耳朵,不知在说些什么。
无忧的神情淡了些:“从前,菡萏与荷叶的关系,是最好的了。”
惊蛰也看到了窗外的两人。
他知道无忧说的荷叶,是从前的荷叶。
“其实明嬷嬷死了,我心中反倒痛快些。”无忧叹气,“谁都知道,荷叶是给她逼死的,可没有证据,就算韦统领来查,也没有用。”
惊蛰忽而想起来,他在明雨那听到的种种,不管是背后的致命伤,还是上面压着,不让这件事再查……
之前惊蛰一直觉得,对明嬷嬷下手的是幕后主使,觉得她没用了就顺手将她处理掉。可如果反过来,明嬷嬷,其实是被其他人所杀呢?
惊蛰心中蓦然升起一个古怪的猜想。
他暂且按捺住这念头,听着无忧在絮絮叨叨。
“……走了后,菡萏与荷叶,也快要走了,估计等到冬日前,就能确定下来。”
惊蛰:“她们要去哪?”
无忧:“一个是去永宁宫,另一个,目前还没定下来,不过,多半是去婕妤娘娘那。”
惊蛰记下来这两位宫妃,她们的住处,恰恰都在东边。
无忧看着外头的天色,恋恋不舍地断了话头,“我给你取个灯笼,你回去看着也方便,还是早些回去吧,”
再晚些,这宫道一个人走,就更加害怕。
无忧从来都是不敢一个人进出,每次晚上出去,一定会拉着人陪自己。
惊蛰接过无忧递来的灯笼,虽然有些陈旧,烛光也暗淡了些,不过还是能照亮脚下的路。
惊蛰:“下次回来,我给你带来。”
无忧摆摆手:“不用,就是个破灯笼,作甚还还呢?快些走吧。”
刚才傍晚,惊蛰到北房后,淅淅沥沥下了场小雨。好在他要回去的时候,雨又停了,不然惊蛰要借的,就不只是灯笼,还有伞。
惊蛰提着灯笼慢悠悠往外走,一路上,这豆大的光芒,只照亮了脚下方寸大的地方,连带着上半身,都淹没在黑暗里。
他自娱自乐地想,要是有谁撞见,怕不是得被他吓坏了。
从北房到直殿司,需要穿过整个宫廷,这时辰有些晚了,惊蛰生怕遇到盘查,凭借着以往的经验特地饶了路。
……虽然他不想走小道。
这不可避免,要穿过一些偏僻狭窄的地方。
惊蛰在心里暗念佛祖保佑,千万不要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东西。
可不知道是惊蛰念的时候,不够诚心;还是这临时抱佛脚的举动,不被佛祖接纳。
惊蛰斗胆绕小路时,听到了些许古怪的窸窣声。
惊蛰很想当做没听到,径直走过去。
就算有人在暗地里做什么,可比起惊蛰,应当是他们更加害怕,会躲藏起来才对。
可谁曾想,偏偏一阵风来,将惊蛰这小小的灯笼吹灭了。
惊蛰愣住,抬起灯笼看了眼,才发现在内侧裂开了缝,怪不得风一大,这灯笼就灭了。
他一时前不得,后不得,听着那声音细细碎碎,就在耳边,刚想一鼓作气走过去,就听着他们越发靠近。
惊蛰露出个绝望的表情,不得已就近推开了偏僻宫室的窗户,快手快脚地爬了进去。
那窗户刚刚合拢,惊蛰就听到声音在头顶上响起,他们竟是停在这道墙外,就开始争执了起来。
惊蛰:“……”
不要觉得肉眼看不到的,就真的是没有人哇!
他正是有着惨痛的教训。
“你现在说不干就不干了,是真的不要命了吗?”
“再继续干下去,那也是不要命了!”
“你疯了?那你让我怎么办?”
“康满,是我对不住你,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被迫……可是,我真的干不下去了!”
“你既知道,是你拖我进泥潭,又怎么敢……”
“我错了,我真的……”
惊蛰托腮,这两人来来回回,就为了这个问题拉扯,翻来覆去都是这么几个词,他都快能背了。
好不容易等外面安静下来,惊蛰松了口气,却突然惊觉,并没有离开的脚步。
他再等了等,才听到外面有人长长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我也拦不了你,你自行承担后果罢。”
而后,两人的脚步声先后响起,匆匆离开。
惊蛰没有立刻出去,生怕他们再杀个回马枪。过了片刻,外头真真是安静的时候,这才提着那灭了的灯笼,再重新爬出来。
刚才那两个人的声音,惊蛰都不认得。
言语里,只提到了一个近乎“康满”的人名,这个发音他倒是记住了,只是不知道具体的字是怎么写。
惊蛰抬头看着月色,不敢再逗留下去,生怕惹出更多的麻烦。
他提着小灯笼,匆匆就走了。
不多时,僻静的宫殿,又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原来是刚才那两人,竟是又回来。
其中一人摸了摸窗边,露出阴冷的表情:“你说得没错,的确是有古怪。”
他们刚才离开,不到半道,丁鹏突然拉住了康满,说回想起刚才说话时,那宫墙脚下,好似是污泥。
康满一听,就带着丁鹏回来。
今天在傍晚下了小雨,雨势不大,却下得绵长,直到两刻钟前,才堪堪停下。
他们说话的地方甚是偏远,在入了夜后,根本不可能会有人去。如果有湿润的泥印,那只能说明,有人曾在夜色中到过那里。
他们提了心,这一路回去,自然发现了湿泥,且摸过窗边,还有少少的印痕,尽管经过擦拭,可还是有点残余。
丁鹏推开窗,外里面看了眼。
“也有。”
两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康满:“莫慌,我们刚才并未泄露什么,顶多只能算是我们碎嘴,起了争执。”
好在他们在外时,嘴巴也严密,哪怕和熟人交谈,也不敢露出半分。
这点谨慎,在这时,倒是发挥了作用。只可惜,他们逮不住那个该死的偷听贼子。
秋高气爽,阳光灿烂。
习习凉风吹得人很是惬意,直殿司的宫人多是刚干完活回来,三三两两在一起说话。
惊蛰和世恩打听过,有没有认识“康满”这个读音的太监,世恩皱眉想了一会,嘶了声:“好像听说这么个人,不过不认识,你想见他?”
惊蛰摆了摆手:“没有,只是偶然听人说过,你也不必去问。”
他没有问太多,只是想确认昨天晚上听到的。惊蛰在离开的时候擦过自己的痕迹,就算真的回头被人发现那里曾有过人,可他们不会知道究竟是谁。
除非他们长了千里眼,顺风耳。
世恩挑眉看了眼惊蛰:“这话稀罕。”
惊蛰:“这是关心。”
世恩:“听起来更像是心有余悸。”
说起这个,惊蛰就垮了脸。
他以后再也不走小路乱窜了,每次都会遇到点什么,难道这些人就没有想过,找个更加隐秘的地方吗?
或者找个空旷的地儿……
惊蛰一想到当初的原野就哽住,不,除了空旷,还得没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这才是最好的悄悄话之地。
不然,谁知道哪堵宫墙的后面,就藏着个人?就算是那没过脚肚子的草堆里也可能埋伏着许多人呢!
惊蛰积攒了一肚子的怨气,在见到容九后,忍不住小小发泄了一通。
容九面无表情地说道:“所以,下次你想去,更加幕天席地的地方?”
……原来他刚才那些话,可以扭曲成这样吗?
当然不行哇!
惊蛰瞪了眼容九,嘀嘀咕咕:“别说幕天席地,搁屋里也不成。”
容九抬手,捏了捏惊蛰的后脖颈,跟拎着只小兽似的,“旁人的生死,与你何干?”自己不谨慎被人发现,不也是自己的命数?
话是这个道理,惊蛰也没有多少救人情节。
他很快想起,自己之前在北房的猜测。
偷偷看了眼容九,那眼神,有点好奇,又带着点跃跃欲试。
差点没将容九看出花儿来。
“盯着我作甚?”
容九又捏了捏惊蛰的后脖颈,痒痒得惊蛰瑟缩了下。
“……明嬷嬷,是不是你杀的?”惊蛰先是这么说,想起那天奉先殿的凶险,又很快改口,“是你让人杀的?”
那天那么凶险的情况,容九也没有分身之术,能够去把明嬷嬷给杀了,可他不能动手……不代表这事,和他毫无关系。
容九意义不明地看着惊蛰:“为何这么想?”
惊蛰心中微动,容九没有反驳。
“我之前没想过这个可能。只是,明雨在侍卫处有认识的人,提到明嬷嬷的伤,是致命伤。又说,上头有人,将这事压下来,不让查。”惊蛰揣着手,幽幽说道,“我原本还寻思着,怕不是明嬷嬷背后的人痛下杀手,又压下了消息。”
容九不以为意,敛眉看着惊蛰。
惊蛰挠了挠脸:“可是,后来我去了趟北房,突然想,侍卫处是听韦统领的,韦统领呢,是听陛下的。陛下不像是那种,会让人插手这些事的人。”后宫的手,还摸不到侍卫处。
如果能摸,那太后也不必这么千方百计。
那不是宫妃,又会是谁?
惊蛰一双黑眸,又滴溜溜落在容九身上。
除非命令的人,原来就是侍卫处的人,拥有着皇帝得天独厚的信任,自然也手握着大权。
“是。”
容九承认的口吻,平静得好像在说起天气。
惊蛰一时间,说不清楚这心里是怎么个滋味。
说高兴,那好像也不能够。
可要说不高兴吧……这心里,又有点奇怪的感觉。
惊蛰摸了摸心口,轻声道:“随便杀人是不好的。”
“她的手里不止一条人命,你心疼她?”容九凉凉地说道,“相反,你很憎恶她。”
惊蛰无法否认,他不喜欢明嬷嬷。
他只是感到心惊,仅仅只是因为惊蛰这不经意的喜好,容九就会随便杀人。
不过,这就让惊蛰原先的那些猜测,错了大半。
惊蛰拽着容九的袖口,“我先前还以为,你是查到了她身上有什么不妥,这才先下手为强。”
比如她身后的幕后主使,或者会危及皇宫的安全,又或者是其他云云。
这显得想太多的他很呆耶。
容九冷笑了一声:“查她?她也配?”
杀人无需理由,只要看不顺眼,他就要她死,需要什么原因?
他倒是希望,惊蛰也能学会这份理所当然。
惊蛰可不知道容九在想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他抓着容九的手翻来覆去,过一会,问:“你的手,怎么忽冷忽热的?”
今天摸起来就比平常的时候要稍微热一些。
就算热,比起正常人,也是冷的。
只是惊蛰知道,他真正冰冷的时候,是什么模样,这才有几分担忧。
容九:“吃了药,就会热些。”
惊蛰:“驱除毒性的药?”
见男人点头,惊蛰还要再问,容九就按住了他的嘴,不许他问了。
惊蛰咬了他手掌一口,只觉得容九霸道。
明明知道惊蛰担心他的身体,却是总不许他问起太多,每次一问,就用暴力镇压。
容九对惊蛰的问话,多是有问必答,正如今日。那如果他不想回答,就会采取这样回避的态度,真是叫人生气。
容九任由着惊蛰折腾,那只手,就仿佛成了逗趣的玩具,惊蛰把玩了几回,默默用帕子擦了干净,又还回去。
有来有还,再借不难。
容九顺手就把惊蛰的手给捞走了。
惊蛰:“你最近不忙吗?”
他还以为,和阴那事,会让容九忙活许久。
没想到,容九还是按时来见他。
容九冷淡地说道:“没什么好查的,皇帝不在乎真相。”他咬了口惊蛰的手掌,正咬在刚才一模一样的地方。
惊蛰瞪大了眼,试图将自己的手抽回来,一边说着:“都这么大的事,陛下还不在乎真相?”
他想起自己之前的猜测,顿了顿,没再藏着,一点一点告诉了容九。和阴的事,山佑的事,还有廖江……
期间,容九一共在惊蛰的手指留下七八个咬痕。
“……你太过分了,我就咬了你一口!”惊蛰实在忍不住,“再咬我不客气了。”
容九慢条斯理地咬住惊蛰的指尖,眉峰微挑,像是在问,他打算怎么不客气?
惊蛰一怒之下,怒了一下,踹了容九一脚。
毫无杀伤力。
容九捉着惊蛰的两只手腕,慢条斯理地开口:“你的想法,几乎是对的。”
正在挣扎的惊蛰愣住,都没顾得上这个奇怪的姿势,皱眉看着容九:“我说的是对的?”
他可全部都是胡诌的。
“你对自己的评价过低。”容九淡淡地说道,“你既然能猜出来,她死是被我命令,那关乎使臣的猜测,泰半是对的,又有何惊奇?”
惊蛰沉默了会:“就,如果连我的胡思乱想都能对上大半,那这计谋,未免也……”
“惊蛰,你擅长以小见大。你也似乎,总会吸引来不同的朋友。”容九淡淡地说道,“这其中,有些对你,是天然的信息来源,这些有用的消息,在源源不断汇聚到你身上时,也会为你所用。”
惊蛰:“我与他们来往,并非是为了……”
“这也是一种手段。”容九的声音有些薄凉,像是在教导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带着难得的耐心,“足够的真诚,会让凝聚在你身边的这股力量,甘愿为你所用。”
不管这是不是惊蛰的本愿,可事情都会如此发展。
这几乎是惊蛰与生俱来的本事。
他轻易能和许多人交朋友。
惊蛰:“哪有那么轻易,讨厌我的人,可还是不少。”
他不由得想起鑫盛。
鑫盛原本对惊蛰,可能顶多是嫉妒,自从惊蛰从上虞苑回来后,就发展成记恨。
容九的眼底,好似有着少许笑意。
不浓,却叫惊蛰发现。
“这世上,自然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容九近乎怜悯地说道。
就连钱与权,都有人嫌弃它们身上的铜臭与血腥味,谁人能得到所有的喜爱?
惊蛰敛眉,思考了片刻。
“……你,能不能给我把手放下。”
他想着想着,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两条胳膊先酸了。
这举着双手的样子,太过滑稽。
真像是在双手投降似的。
容九松开手,淡声说道:“还在纠结?”
惊蛰揉着发酸的胳膊,“倒也不是。我就是在想,山佑人的目的是什么?如果真的和他们有关,后来为什么要对廖江这么好,这不是明摆着泄露自己的嫌疑?”
“惊蛰,你能知道廖江的事,是你处在一个特殊的位置。”容九淡淡说道,“如果不是廖江出事,你正好赶上,以至于后来他信任你,越聿和山佑的事,你会知情吗?”
惊蛰微愣,这的确是巧合。
如果他不在华云飞的手下做事,那天,惊蛰就不会跟着华总管去见越聿使臣,不会见到廖江,更不会知道后来山佑这些细节。
这就是容九所说的特殊?
惊蛰会觉得山佑奇怪,那是因为,他从廖江这里知道太多。
可放大到整件事来看,根本无人在意廖江,自然不会细究之后的事。
一枚棋子而已。
就算换了官兵来一再审问,也未必能知道比起惊蛰更多的细节。
惊蛰:“山佑使臣不在乎,是因为……一来,他们不觉得有人会在乎廖江,追查到更多的事,二来,也是因为,他们不害怕被发现。”
因为,景元帝不在乎真相。
不管和阴使臣是为了什么冒犯景元帝,也不管这其中到底有多少阴谋,到底谁才是真正动手的人,这各种计较,皇帝全然不放在心上。
“……等下,如果陛下不在乎这些,那为什么还扣着各国使臣不放?”
他隐约记得,就是因为要彻查,这才扣住了这些使臣。
结果现在容九说景元帝不在意,那这些人为什么留着?
“可能皇帝在发疯?”
容九随口说道。
惊蛰掐住容九的脸,还是闭嘴吧。
不过他的动作并不大,更像是要阻止容九大放厥词。他就连掐着容九的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真的给掐出红肿来。
容九就也不说了。
见容九安静下来,惊蛰挪了挪位置,又偷偷摸摸去碰容九的头发,分明可以做得光明正大,可他这么怂怂的样子,容九也懒得去打断他。
惊蛰这人,可真是奇怪。
害怕的时候,是真的害怕,可一旦让他相信,他会以飞速安定下来,连一丝怀疑都不会再有。
说到底,惊蛰和容九几次“吵嘴”,都无疑是容九在发疯。倘若他不是那么恶意地想让惊蛰觉察到,他怕是可以骗到地老天荒。
他能感觉到惊蛰一点点放下戒备。
从一开始,根本不会过问容九的家世,到后来,会主动问起容九是否忙碌,会开始主动寻求容九的帮助……再到今日。
惊蛰第一次,将自己想着的事告诉他。
不是那些寻常小事,是关乎安危,不该外露,惊蛰也从来不会在容九面前提起的事。
似乎那一次“争执”后,惊蛰重新给容九划开了很大一片区域,他得以进去,继而看到,惊蛰甚少表露的另一面。
惊蛰很聪明。
没读过多少书,遭遇劫难,又保全着自己活下来。
这不能用好运来形容。
只是他有着某种根深蒂固的自谦,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得,更因为过于坚固的防备,除了明雨外,就连容九,有时都难得到他几句真话。
容九是真的想杀了明雨。
只要明雨一死,惊蛰的身边,就会只剩下他一人。
完完全全,只属于他的惊蛰。
在痛苦,绝望与愤怒里,没有选择的,惊蛰只能选择他。
容九这么想,也差点这么做。
唯一阻止他动手的,不过是因为惊蛰的敏锐。
容九只要愿意,可以制造出最天衣无缝的死法,保准明雨死得自然,没有任何人会发现端倪。
可惊蛰太敏感。
他甚至无需证据,只是一个灵光突现,就会觉察到幽冥后的真谛。
这种天赋……
呵,容九摩挲着惊蛰的后脖颈。
真的叫人想要彻底摧毁。
许是因为容九太过重复,太过频繁的动作,让惊蛰不由得抬头看他,那双黑眸里带着淡淡的疑窦。
容九轻巧地捏住惊蛰的肩头,巧劲一用,惊蛰就哎哟了声,头又趴了下去,露出了白皙的脖子。
“你这里,该活动活动。”容九淡淡地说道,毫不犹豫再用力,捏得惊蛰又叫了声,“不然,过几日会酸痛。”
惊蛰被容九捏得嗷嗷直叫,不过还是跑不开去,最后整个人软在容九的怀里。
容九轻易就能把惊蛰揉碎,仅仅是这样简单的力气,都足够叫惊蛰瘫软,如果再加些……指尖顺着肩头落下来,捏着惊蛰的胳膊。
“这里,也要吗?”惊蛰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害怕,容九虽然捏得他很痛,可是痛劲散去后,又有点舒服,“我没觉得……啊!”
容九没有说话,直接上手。
然后,惊蛰的两条胳膊也变得软绵绵,差点抬不起来。
只会躺在容九的怀里喘息。
惊蛰闭着眼,在容九还想按捏的时候,抓住了他的手,不肯再让他乱来,那条胳膊被他抱在怀里,过了好一会,才听到惊蛰低低说话的声音。
“你是不是……有些不太高兴?”
容九的声音带着几分兴味:“不高兴?惊蛰,你说错了吧?”
那应该是兴奋。
某种不能言语的摧毁欲在指尖凝聚,在他低低哀叫里,又变作怪异的狂热。
惊蛰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懒洋洋,却一口咬定:“不,那就是不高兴。”
容九低头打量着惊蛰。
他有一张好看的脸,让人见了舒服,会不自觉心生好感的面容。他闭着眼,说话时,嘴唇微翘,有几分可爱。许是刚才按捏时太疼,眼角还有点潮气与泛红,让人忍不住想更加欺负他。
“怎么会?”容九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情绪,不能叫不高兴。”
只能是,某种叫人不快的忍耐。
瞧,只是这么一瞬的情绪,都能被惊蛰捕捉到。
太过聪明,也就不好办了。
能够遮挡住他眼睛,耳朵,以至于猜想的,就只能是牵扯的情感。
对惊蛰这样的聪明人来说,牵绊住他的最大利器,只会是感情。
关系越是深,越是纠缠,越是能让他动摇,就难以做出割舍。
容九微凉的手指摩擦着惊蛰的眼角,将那处的红,变得更加艳红,如同涂抹上的胭脂,声音里带着几分暧昧的蛊惑。
“我只是在……等待。”
长久的忍耐,并非真的怜惜,只是在等,羊,主动入虎口的这一日。虚伪的假象戴久,就分不出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就算那时候,惊蛰再想后悔,也是来不及。
景元帝一路回到乾明宫,宁宏儒迎了上来,手中正是一件外裳。
“陛下,还请披上。”
午后陛下出去,宁宏儒就有些担心外头起凉风,而今时刻,果然刮了风,以景元帝的服饰,怕是有些冷。
宗元信千叮咛万嘱咐,景元帝这些时候,受不得寒。
景元帝:“不必。”
宁宏儒无法,只能尾随在陛下的身后,见他率先去更换衣服,心中一喜,忙不迭上前伺候。
“陛下,茅子世正在偏殿候着。”
宁宏儒一边为景元帝戴上佩饰,一边轻声细语地说着,近些时候,皇帝最是喜爱的,是一个看起来有点杂色的平安结,哪怕衣裳不够相配,还是会随身带着。
此刻他小心翼翼从盒子里重新取出来的,就是这个平安结,戴上后,宁宏儒又低头整理腰带。
他不需要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来的,也不需要知道皇帝没来由的喜爱究竟是为何,他只要记住每次都为皇帝佩戴上就是。
从容九,到景元帝,换完整套衣裳之后,就唯独这个配饰没有变化过,仍然挂在皇帝的身边。
“寿康宫想见您,被奴婢回绝了。几位阁老,都送来了……”宁宏儒有条不紊地说着,“黄家出事的消息,堪堪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