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什么说什么。
就仿佛他面对的是景元帝本人,那种无意识的震慑让他不敢不答。哪怕惊蛰几次让他坐下,石黎都不敢。
他的背部挺直,手指落在刀柄上,那是一个时刻戒备的姿态,只有当他守在主上身侧时,才会有这种自然而然流露的动作。
只是惊蛰对他还不熟悉,石黎又没发现自己的小动作,这一站一立,也就这么过去。
直到门外的同僚提醒,说是外面的鸟已经散去不少,惊蛰和石黎这才几乎同时松了口气。
惊蛰是被刚才石黎的几次回答哽到,实在是不知要说什么,才能不得到那么惊悚的答案,免得破坏容九的形象……虽然,那些凶残可怕的记忆,惊蛰想忘也是忘不掉了。
石黎更是不想说出不该说的话,立刻朝着惊蛰行礼,而后匆匆从门缝闪身出去。
“……我很可怕吗?”惊蛰不由得问系统。
石黎看起来像是落荒而逃。
【可能在buff加持下,宿主是个很可怕的形象。】
系统严谨地回答。
惊蛰叹了口气,成,他还是先打理他这如同狗窝的头发吧,一抓又是好几根毛。
门外,石黎的同僚,甲二有些沉默地看着他。
石黎无视他,走下台阶。
院落里的生物着实不少,不少双眼睛紧盯着门。
小郎君这种异样的吸引力,可真叫人吃惊。
“你刚才泄露真名了。”甲二冷冷淡淡地说道。
他跟着石黎走下来。
石黎:“我回个甲一,不就露馅儿了?”甲一甲二这种名字,一听就是代号,还要怎么伪装?
不过,他其实该扯个别的假名,只是不知怎的,这嘴巴一秃噜,真名就出去了。
甲二:“还是违反了命令。”
石黎:“回去我会请罚。”
甲二点头,打量着石黎额头的薄汗,轻声道:“那位就那么吓人?”
石黎下意识抹了额头,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他斜睨了眼甲二,知道他耳力惊人,将刚才屋内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那你怎么不进来?”
他们护卫惊蛰时,甲二是有机会入屋的,可他宁愿守在门外面对着那么多只鸟,都不肯入屋,那又是为何?
甲二面对石黎的怒视,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
他其实也有点莫名的害怕,所以不想进屋。
明明那位小郎君,看着非常温和可亲,可光是注视着他,就有种要匍匐下头颅的冲动,根本不敢直视他,更别说坐在他的身边。
天知道石黎听到惊蛰让坐下时,差点没逃出去。
——真是可怕。
屋里屋外,惊蛰和他们发出同一声感慨。
他好不容易将鸟毛都弄干净,有些崩溃地在心里说:“你要是有毛,我肯定要扒光你浑身上下所有的毛!”
现在可好,别说容九了,外面那群虎视眈眈的鸟雀,都足以让他足不出户。
惊蛰现在就很庆幸,这屋里内外没什么蚂蚁,这要是给蚂蚁堆看到,他岂非大半夜起来,要被一群密密麻麻的蚂蚁包围?
一想到那个画面,惊蛰打了个寒颤,立刻按下不再细想,免得今晚睡不着。
等惊蛰打理完自己的头发,出来时,就见容九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斟茶。
他穿着和清晨出去时不大一样的衣裳,比起侍卫服精致华贵了许多,身上有着一股浓郁的香气,是与之前的香料相差无几的气息。
惊蛰:“是又有蛊虫了吗?”
容九:“在乾明宫。”
惊蛰:“现在才被发现?”
容九:“乾明宫前,有破裂的地砖,被加以利用,都藏在底下。”
惊蛰闻言,不由得哆嗦了下,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这可真是令人绝望的景象。
“要是其他各处,也有这样的蛊虫……”
“不会。”容九冷漠地说道,“这些蛊虫的数量,比之前的少,更凶残,对香味有抵抗力,但不多。”
越是难以培养出来的品种,数量就不可能多。
只会安插在最紧要的地方。
惊蛰敛眉,显然也想到这个。
他缓步走到容九的身旁坐下,抄起容九喝了一半的茶杯,咕嘟咕嘟给自己灌茶,那叫一个唉声叹气。
容九:“不是让你别出去?”他的声音有些冷淡,寻常人听了,是要怕的,可惊蛰歪着头,小眼神偷偷摸摸瞅他。
“我也不是故意的。”他小声嘟哝,“我就只是推开了窗。”
谁能想到,原本只以为是只小鸟的邂逅,居然会乌泱泱惹来可怕的一大片。
一只啾啾是可爱。
很多只啾啾就是可怕了。
容九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喜欢刀,还是喜欢锁链?”
惊蛰谨慎地说道:“我都不太喜欢。”
哪一个,听起来都很有风险。
“刀可以让你杀了目之所及的一切,锁链可以将你保护在安全的地方,不会再有任何疏漏。”
平平淡淡的话语,说出来却是如此惊心动魄。
惊蛰端起茶壶,将剩了个底的茶杯倒满,又殷勤地推到容九的手边,“哪个都不选。”
他强调。
生怕容九装作听不见,他还趴在男人肩膀上,超大声。
“哪个,我都不选!”
为什么他要因为看到别人,就把别人给杀了呀,这是什么疯癫的做法?
那被杀的可真全是倒霉蛋。
他知道容九向来是疯的,可没想到这么疯。
“要聋了。”容九没有避开惊蛰亲近的动作,只是略侧头,“小点声。”
惊蛰嘀咕:“那可不够有魄力。”
容九可是有锁人的前科,他生怕不够强硬,下一刻这脚环又扣上了。
好不容易熬剩下小半天,只要撑到明天早上,就算是完整的两天过去……他可不要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你太招人喜欢。”容九循循善诱,“两个选择,各有不同。”
“的确不同,一个伤人,一个伤己,我为何要选?”惊蛰道,“我既不想困着自己,也不想去害他人性命。”
而且他哪里讨人喜欢?
只是buff的作用。
“等下,今天守门的那两个,还活着吧?”
容九的状态一看就不对,不会因为他和那两个人见面就把人给抹脖子了吧?
容九冷冰冰地看着他,惊蛰气鼓鼓地看回去。
“没死。”容九克制地叹气,“我是什么杀人狂魔吗?”
惊蛰心里嘀咕,那可说不准。
没看连下属都觉得你的喜好,是杀人吗?
他伸出手来,落在容九的肩膀上。两人靠得是如此之近,气息几乎交融在一处。
惊蛰更靠近些,双手捧住男人的脸庞。
入手冰凉的感觉,总是让人有些敬畏……人的身体,怎能寒冷如此,就好像坚硬的石像。
“容九,”惊蛰的声音轻轻,“我只中意你一个,就算再多人在我身前,我也只会看着你。”
一只手落下,按在容九的心口。
蓦地,那平稳低缓的心跳声,好似快速地跃动了一拍。
“难道你会觉得,我会喜欢上其他人?”
光是这么一句话,就能让容九的眼底浮现怪异的阴霾,他冷冷地说道:“看似不会。”
惊蛰的腰被他搂住,踉跄着坐在他的身上。
“什么叫‘看似’?”惊蛰不满,难道容九怀疑他会移情别恋?
“你喜欢的东西很多,中意的人也许多。”容九声音冷漠,“你喜欢晴天,喜欢小动物,喜欢吃甜食,喜欢交朋友,你还中意明雨,郑洪,慧平,谷生……”
他的名字还没念完,就被惊蛰羞恼地捂住嘴。
“你这是胡搅蛮缠!”
容九偏爱将这些东西混在一起说,已不是第一次,这根本就不一样。
惊蛰:“我可不会和他们这么亲近。”
他哎了声,一下抽回手。掌心刚被咬了口,不重。
却莫名挠得心痒痒。
容九慢条斯理地说道:“哪种亲近?”
惊蛰支支吾吾,犹豫了一会,低头在容九的鼻尖上亲了亲。
然后才后退了点,轻声说:“这种亲近。”
“你不要总是想那么多,”惊蛰轻声细语,“除非你是什么高攀不起的大人物,或者已经有了妻妾儿女的那种,不然我肯定不会和你分开。”
……只要容九没有骗他。
他就想安安分分地过日子。
他原本以为话说到这份上,容九总该安心些,岂料抬头看他时,那张漂亮的脸庞扬起个可怕的微笑,眼底却是压抑着某种狂躁的阴郁。
他自言自语着:“……还是把你锁起来吧。”低沉的语气里,有着暴风雨来临前的狰狞。
……怎么突然又这样了!
惊蛰很想薅住容九晃几下,将脑子里那些可怕的念头全都晃出去。
“你没有别的,除了这之外的,想做的事吗?”
惊蛰决定转移容九的注意力。
“比方说,想要走得更高,做个统领什么的,或者,赚更多钱,又比如……”
“这些毫无意义。”丝滑优雅的嗓音,却冰冷得让人毛骨悚然,“你一个都不会要,那就是无用之物。”
惊蛰的呼吸有些紧张,他缓慢地吐气,“你不该将这些东西的意义,置身在我之上,你该有你自己想要的……”
容九抓住惊蛰的腰,将他拉近。
“它们不能取悦你,那就是废物;可他们要是能取悦你,那也当杀。”微妙的,哪怕是相同的音节,却又好似是截然不同的事物,容九的声音温柔到可怕,“任何得你欢喜的,除我之外,都不该存在。”
那古怪癫狂的兴奋,让任何听到这话的人,都丝毫不怀疑他的行动力。
……这人的喜欢,怎能如此暴烈,偏不走寻常路呢?
没有温情可言,只有纯然的暴戾。
惊蛰从来不认为,喜欢是一种如此疯狂的情感,那本该是柔软,快乐,愉悦的事情。可在容九身上,却往往只能看到扭曲的偏执。
这很危险。
可明知危险,还要继续下去的他……
或许也疯了。
“我不觉得这是对的,也许会一直和你抗争下去。”些许害怕的味道流淌出来,在惊蛰的血液里奔腾,能听到他的声音,有几分颤抖,“……可如果,这是你喜爱的方式……我会试着努力……”
有时,容九和他的想法似有天堑之分,他不能接受其中大部分。
但正如他一直以来,有些疯狂的选择。
他不接受那些。
但他会,接受容九。
惊蛰很少和容九一起睡。
虽也有过同床共榻,可是正正经经一起上床,而后准备歇息的次数,还是少之又少。
昨夜那种特殊情况,那就更不用说,根本没咂摸出味来。
惊蛰挣扎了一会:“要不,你先睡?”
“为何?”
“我怕你睡不着。”
惊蛰的话刚说完,容九就掀开被褥躺下,那淡然的态度,好似根本不成什么问题。
“无碍。”
惊蛰小心地开口:“可你,不是浅眠吗?”
容九眉锋微动,淡淡说道:“石黎和你说的?”
尽管石黎总是语出惊人,惊蛰想不出和他能说什么,但还是竭力聊了几句,隐约从他的话里知道,容九是个很浅眠的人。
应当说,他被吵醒后,会有起床气。
惊蛰回忆着石黎那时的表情,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起床气”,才会叫人露出苦不堪言的神色。
大概是脾气真的很坏。
惊蛰没暴露出石黎,虽然这跟裸奔也没有差别,他只是咳嗽了声,“我只是觉得,前几次,你也总是很早起,会不会就是被我吵的?”
寥寥几次里,惊蛰都很少看到容九和他一起醒来的画面。
多数时候,他醒了,身边就没人。
惊蛰可是宫里最早睡早起的宫人了!
容九居然还能比他早!
“不会。”容九淡淡道,“快些睡。”
惊蛰看着柔软的床榻,着实有点躺不下来。
这倒不是他没事找事。
实在是那些特殊外力没了后,他蓦然意识到,和容九一块睡,竟是有种后知后觉的尴尬羞耻。
不过容九都躺下了,惊蛰没了别的理由,就也慢慢跟着躺了下来,将被扯到了下巴。
他身子比昨天还僵,好一会,都跟一具尸体般。
容九信手一摸,冷冷说道:“睡不着,我可以捏晕你。”
“我睡不着,还不是因为你。”惊蛰小声嘀咕,“你就不能体谅下,说分开睡吗?”
捏晕人是什么法子!
春日虽是有点潮气,可打个地铺,惊蛰也是愿意的。
“不如拔了石黎的舌头。”
黑夜里,容九薄凉冰冷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惊蛰心头一惊,在被子里摸索了两下,一把抓住了他微凉的手指。
“他人还挺好的,别这样。”
“哪里好?”
“他和另一个侍卫大哥帮我驱赶了那些鸟,还……”惊蛰这话没说完,突然觉得不对,“不过,他再怎么好,都没有我们容九好。”
他话音一转,夸起了容九。
“就没见过,长得跟咱容九这么漂亮好看的人,这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镜,连嘴巴都软软的,哪哪都好……”
“惯会糊弄。”容九淡声打断,“你就只是看上了脸。”
谁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惊蛰立刻反驳:“哪有,容九人美心也善,又是帮着买房,又是给人送证据,还天天上赶着给送礼物,这样好的冤大头去哪里找?”
“冤大头?”
容九重复。
惊蛰的声音可疑地卡了一下,直接忽略了容九的话,继续热情洋溢地夸,直将容九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就是天仙也难找。
他觉得容九冤也是真,毕竟花的钱实在是多。惊蛰很沉痛,总感觉容九这感情买卖有点亏了。
惊蛰那张嘴要是想叭叭起来,真是和麻雀不逞多让。
容九许是烦了,就着他们交握的手将人扯到怀里,准确地捏住了惊蛰的嘴巴。
惊蛰:“唔呜,唔呜。”
好吧,被制裁了,说不出话来。
容九低头,咬住惊蛰的上嘴唇,就跟那是能吃的般磨牙,愣是将它碾到肿了,这才送开来,慢条斯理地说道:
“夸再多,也不能下去。”
打地铺,那是绝无可能。
惊蛰连拍了容九好几下,那胳膊才松开,他捂着嘴嗖地后退,只觉得好疼,又痒。
抿了抿嘴,还肿着。
惊蛰气恼,带着这猪肠嘴,还怎么出去?
惊蛰算是看透容九这家伙。
所谓的不安全,那些门门道道面上看着很有理,实则就是把他关起来!
惊蛰侧身躺下来,脑袋重重地砸在容九胳膊上。
压死你得了!
容九长手长脚,将惊蛰整个给拢过来,抱在怀里:“不要总想这般多。”男人的声音淡淡,带着少少的叹气,“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不是你喜欢说的?”
惊蛰甚少能听到容九叹气。
这是个宁愿让别人咽气,也难让自己叹气的人。
惊蛰想来,这寥寥的几次叹气,好像都是因为他。
但多思多虑,已经成为惊蛰生存的本能,想要按下过于活跃的思绪,那还是有漫长的路要走。
最起码,得到他不必担心怎么生活的时候……不过现在,惊蛰身上的一座大山,已经快要被搬开。
一想到黄家的落败就在眼前,惊蛰的心情就诡异地昂扬起来。
……虽然看人倒霉高兴不好,可是他们都有仇,就让他多高兴高兴得了。
惊蛰抿紧嘴角,不想让容九知道他是个有点缺德的。
趴在人的怀里思考了片刻,还是旧事重提。
“那你说,你是不是有起床气?”
容九的声音冷冷,听着是勉强回答:“是有一点。”
惊蛰谨慎:“一点是多少点?”
他现在可算是知道,容九这人说话,惯会保留,要是不多问几句,轻易就能被糊弄过去。
冰凉的大手盖住惊蛰的脸,将他扑腾的脑袋瓜子按下去。
“再不睡,就把你锁起来。”
容九果然知道,治惊蛰的办法是什么,只是这么一句,惊蛰当即倒头就睡,安静乖巧,再不说一句话。
只是,有只手,偷偷摸摸在被褥里潜行了一会,到底是摸到了另外一只冰冷的大手。而后被反手牢牢扣住,不再给乱跑了,那手反抗无能,到底是讪讪不动。
就跟惊蛰一样,那眼睛闭得,不知道的,还以为,真的睡着了。
容九搂着惊蛰,长手长脚几乎将人笼罩,再没后退的余地。
正如惊蛰的问询,容九有起床气。
不过只要睡沉,就难以被人吵醒。
这时还愣要撬醒他的人,难道不活该?
这很合理。
容九霸道,且理所当然。
直殿司内,经过几日的清扫,被破坏的各处房屋总算理出个人样,不再和之前那样狼藉。
这几日,甭说是直殿司,整个直殿监就少有人进出,各处都弥漫着某种压抑的气氛。
这一回,直殿监也死了好几个人。
宫里各处还在清理蛊虫,侍卫到处巡逻,洒扫的宫人都不必去上值,算是空闲了下来。一旦空闲下来,对于近来发生的事,就有议论。
这也是人之常情。
这其中,尤以直殿司最为醒目。
直殿司一个人都没出事。
就算是趴在床上,连跑都没路跑的来复,也是好端端的,一点皮毛都没损,只除了些房屋床柜的损坏。
可这些比起人命,又尤有不足。
不乏有人来问,只是直殿司内,都说一概不知。
这是姜金明下的死命令。
在意识到其他地方都有人死,却偏偏直殿司无事后,姜金明第一个反应,就将所有人都带来,严令禁止他们对外宣扬。
姜金明是个很好的掌司,可他更不是凭着好脾气坐上这个位置的。
他对自己徒弟,都能上板子上鞭子抽,就更别说这底下的人。
一听掌司的命令,底下的人自得服从,只说是运气好。
来问的人一听这话,面上是笑哈哈,心里则是大骂骗鬼呢!
这些玩意如此可怕,根本就不会绕路,直殿司分明也在它们前行的路上,怎么偏偏只有直殿司没事?
惊蛰的失踪,也很受人关注。
自打那日,惊蛰冒雨出去查看情况,却没有回来后,慧平已经着急得要命。每日遇到巡逻侍卫,都恨不得要问上三遍,找到的人里面……有没有惊蛰?
他怕没有惊蛰的消息,更害怕真的从他们嘴里得到惊蛰的消息。
慧平询问的次数之频繁,已经到了那些侍卫看到他,就会疲倦地朝着他摆摆手。
那就是没有。
这几日,后宫巡逻的力度非常大,这些侍卫操劳得很,有的连着两三日都没歇。
谷生和世恩是跟着慧平一起去的,又拉着焦急的他回来,一边路上还安抚着他,只是他们这两人的表情,也不怎么好看。
一进直殿司,又看到有人来探听消息,这心头的无名火起。
世恩嘴皮子贼溜,上前几句话,就给人阴阳怪气跑了。
被拦住的小太监这才松了口气,摸着脑袋说道:“真不知道,他们总盯着我们这里做什么,现在各处都乱着,不先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吗?”
慧平冷冷地说道:“记恨咱们没死人呢!”他丢下这话,就面无表情地朝着屋内走去。
那小太监有点愕然地看着慧平的背影,慧平可是他们这里脾气最好的人之一了。
谷生叹了口气,“惊蛰还是没消息。”
一听这话,小太监也能理解。
谁说他们直殿司没损失?
惊蛰到现在都是无声无息,也不知道到底是……还是没在哪个地方。
其实许多人心里都猜,惊蛰可能是没了,只不过被啃得太干净,还没被分辨出来。据说侍卫处那里,还停着几具白骨,没有被确认身份。
大抵也是为了这份倒霉情分,所以迄今为止,都没有人泄露出口风,说起直殿司之所以没事……
很有可能是因为惊蛰的那些香。
不过,这日,慧平他们回来没多久,直殿司就有人上门,他们和寻常的巡逻侍卫,看起来不太一样,仿佛像是……御前的人。
他们直接去了姜金明处,和掌司聊了许久,而后,又将慧平给带了过去。
世恩和谷生收到消息急急赶来,人已经在里面了。他们可不敢闯进去打扰他们谈话,只能焦虑地在外头等。
一刻钟后,慧平才被放出来。
见着他脸色平静,浑身上下,也不像是哪里被拷问受伤的模样,这两人才放下心来。
世恩:“慧平,他们寻你做什么?”
慧平:“惊蛰找到了。”
他蓦然这话,将世恩和谷生给打蒙了,下一瞬,嘴角的笑意就止不住飞起来。
谷生都直接跳起来,喜悦之色流露于表:“当真?可那些人,还能是为惊蛰来的?”
慧平:“方才那些,是御前的人。”
他朝谷生和世恩解释起来,说是惊蛰这几日其实都在昏迷,直到今日才醒来。
因着在虫潮中丢失了身份腰牌,也腾不出手辨认,这才拖到了现在。而恰好,惊蛰也是御前留意的重中之重。
“说是惊蛰身上,除了零星的咬伤,没太多伤势。”
谷生摸不着头脑:“这不是好事?”
世恩:“当然是好事,可要怎么解释刚好就他没事呢?”
这就和现在的直殿司是一样的。
慧平点头:“刚才他们已经要走了惊蛰所有的香。”
这不比其他地方,来的是御前的人,别说他只是个小小的太监,就算是掌司也没有办法违抗。
御前的人接过这香,把玩后,同姜金明解释,这些是御前赏赐出去的香料,其他处很少能得。
——惊蛰又是怎么得到的?
当时,掌司扫过来的视线,慧平背后都吓出一身冷汗,在千钧一发之际,他从脑子里抓住一根线。
“容九!惊蛰说,这是他的朋友容九赠予他的。”
其实慧平并不太清楚,这香是不是容九给的,可是容九等于那个神秘的朋友,再等于三不五时送来的大包裹,这个等式还是成立的。
这香有很大的可能,就是容九给的。
那御前的宫人原本脸色很是严肃,结果一听到是容九,总算吝啬地露出个淡淡的微笑:“原来是这位,若是他,有这香,也不算稀罕。”
说完这话,竟是不再追问慧平,就让他出来了。
世恩:“惊蛰的朋友,来头这么大?”
慧平直到这时候,才露出后怕。
原来他刚出来那会,不是真的平静,而是紧绷着情绪,生怕脚软呢!
“端看那气势,怎么也不像是个普通人。”谷生煞有其事地说着。
其实他们都没和容九真正打过照面,唯一可能瞥见一点的人,是相隔甚远的胡立。
可胡立也没瞧见容九的真实面目。
慧平惦记着惊蛰无事,对于其他的倒是不太在意。
唯独世恩谨慎,后来还去探听了一下其他人的口风,听到他们也在讨论惊蛰那个“御前朋友”后,意识到这是姜金明将消息放出来,这才放下惴惴不安的心。
直殿司没死人,自然是好事。
可在大家伙都死人的时候,这样的独特,就未必是好事。
纵是掌印太监,都会给姜金明施加压力,想要知道原因。
谁都怕啊!
可要是将这问题聚焦到直殿司,要怎么解释,惊蛰一个小小的三等太监,却拿出了这么珍贵的东西?
就算他说是别人送的,那这个“别人”又是谁?
到时候,惊蛰的过去,他的经历,他的来往,怕是会被扒拉个底朝天。
他会陷入自证的麻烦。
可现在倒好,御前的人来查,反倒是给惊蛰背书,确定了“这个朋友”的存在,免去了许多的麻烦。
慧平知道惊蛰没事后,就赶忙去了御膳房一趟。
御膳房和直殿监相差不远,只是一个在东南,一个在西南,这次倒是没太严重,就是死了不少活畜。
明雨一直很担心惊蛰的安危,慧平自当得去给他说上一声。
这千等万等,等到出事后第四天,惊蛰总算回来了!
那天,天已经放晴,不再阴沉沉。
春日的暖风,熏得人困顿。
直殿司难得有这么安逸的时候,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块,无事一身轻。
世恩和人唠叨着,嘴里还在嗑瓜子,虽然不咸不淡,一点味道都没有,甚至还有点潮气,可这便宜货色,在小太监手里,还是很吃香的。
世恩吃起这个,很是灵活,嘴皮子上下一碰,一颗完美的瓜子仁就出来了,他刚吐掉瓜子皮,抬头还要再摸一个,一眼就看到门外慢吞吞走来的惊蛰。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不过看着和往日没什么差别,就是嘴唇有些过分的嫣红,就好似上火了。
世恩整个人蹦起来,把和他坐在一条长凳上的另一个人都挤下去,却顾不得身后轰地摔下的声音,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着门外跑去。
“惊蛰,惊蛰,你可算回来了!”世恩高兴得什么似的,扯着他的胳膊到处乱看,“伤哪里了?昏迷了多久?怎么连腰牌都能丢了呢……”
他絮絮叨叨,一句跟着一句。
其他人也围了上来,个个好奇着惊蛰的经历,除开几个亲近的人担忧他的身体,别个最是好奇的,反倒是惊蛰的那位朋友。
御前的人!
这关系,在直殿监都能横着走。
没看之前伍福,就因为有个在乾明宫当值的兄长,就在直殿监作威作福吗?
惊蛰这嘴巴可真是严实,竟是一点口风都没泄露。
惊蛰苦笑:“只是从前有过一点来往,这才略有交集,又不是多熟悉的人,怎可常挂在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