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妃嫉妒有之,在新人又来后,却也一天天心淡了下去。
直到有一天,她耐不住寂寞,召集了一个侍卫入宫……
在这宫里待了几年后,章妃逐渐意识到,景元帝对待宫妃的方式,就如同在看待玩具。
玩具有趣,那就会把玩一段时间,可若是无趣无味,也会很快抛却。
对于被丢弃的玩具来说,那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
她不愿意成为玩具,不若苦熬到将来,做个太妃也是不错。
她变了主意。
也就对勾引景元帝失去了兴趣。
如此,章妃反倒一天天过得自在起来。
可偏生,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些,章妃在日渐沉迷肉体时,忘记了小心谨慎,也忘却了之前的担忧。
所以,在年前时,景元帝来她宫里的事,就不再是喜悦,反倒是一种极度的惊恐。
她记得……
那段时日,贵妃时常去乾明宫,许是因为缠得太紧,惹得皇帝不喜,想换个滋味?
章妃惶恐之下,和景元帝说话时,就有些惊慌失措,皇帝也没坐多久,很快离开。
而后,她小心了一段时间,发现那不过是一次意外,皇帝再没想起她来,章妃这才放心。
只是,她似乎放心得太早。
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有了身孕。
是谁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章妃不可能将这个孩子生下来。皇帝和她做没做过,她难道自己不清楚?
她都清楚,那期待皇帝痴呆忘记的可能性有多少?
那些日子,章妃连每月会有的平安脉都逃避不看,寻了好几种法子想要堕胎。
……可她,居然舍不得。
这一拖,就拖到了年底,除夕夜,章妃偷偷溜出去,在撷芳殿见了他。
对于偷情这件事,章妃并无多少愧疚之心,皇帝将她们弃之如履,她又何必记挂皇帝?
可怀孕就有不同。
原本最是妥当的方式,就是堕胎,可她竟是起了痴心妄想,想要将这孩子给生下来……那就是截然不同的意味。
他不同意。
两人在撷芳殿争执时,甚至都没听到脚步声。
等到他们觉察时,就已经来不及。
戴着斗篷的章妃和一双浓黑的眸子对上。
她平生头一回,看到那双冷漠的眼里,燃烧着疯狂的欲望。
她愣在当场,就看着男人的眼神从她身上扫了过去,而后,再没留下半点痕迹,抱着怀里的人步入了撷芳殿无数房屋里的某一间。
“那是……陛下吗?”
冷不丁听到这颤抖的男声,章妃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来,脸上满是惊恐。
景元帝!
刚刚走过去的那人,居然是皇帝!
他怀里抱着的人,在黑夜里看不清楚模样,可是那靴子的制式,她却瞥见了。
是男的。
那款式非常熟悉,章妃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看到过,但肯定是曾经见到的。
和景元帝撞见这事,太过可怕,章妃再没有心思停留,立刻回到了宫里,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景元帝的追查。
可是等了一日,两日,三日……
章妃却始终没等来一个音讯。
她惊讶地发现,皇帝似乎……并不在乎。
哪怕那一夜,景元帝并没有看清楚他们的模样,可要是有心去查,肯定会发现是谁。
可现在,没有追查,没有问询,就好像这件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章妃在惊恐了大半月后,终于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景元帝不在意,这是好事。
她知道这点。
可在清楚的同时,章妃的心里,却又滋生出某种不满足,不快活的愤懑。
她不知那愤懑到底从何而来,直到那一日。
章妃午后睡醒,正半心半意地靠在软塌上吃着甜汤。最近她的胃口不怎么好,反倒是这种甜滋滋的东西才能入口。
这时,殿外有人求见。
是她宫中的大太监,为她送来了娘家的消息。
章妃被扶着坐起身来,眼神就那么不经意地一瞥,望见了他脚上穿着的靴子,突然为之一顿。
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猛然撞进章妃的心里。
那天晚上,景元帝抱着的,居然是一个太监!
一种莫名的恶心翻涌上来,章妃哇地一声,将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又吐了出来,给满宫的人都吓了一跳。
直知道章妃秘密的人不多,只有她贴身的两个大宫女,见到章妃吐得这么厉害,大太监忙要去请太医,却被章妃挣扎着拦住:“不许去!”
她的声音尖锐,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待拦住了人,又让人将这狼藉都收拾妥当后,章妃才苍白着脸色躺了回去,一只手停留在心口。
……压着那种挥之不去的恶心感。
太监……居然是一个太监……
章妃的心里翻来覆去,都是暴躁和愤懑,她们后宫这么多人,居然……输给一个该死的太监!
她从来都没见过景元帝的脸上有过复杂的表情,那男人仿佛生来就是冷漠的冰雕,与生俱来的气势总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但那一夜……
皇帝脸上那种炽烈的情感,仿佛能够将最坚固的冰雪融化,那种澎湃的欲望,甚至冲击到了章妃,这才让她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景元帝也是人。
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点。
而让他融化的,是一个太监。
莫名的情绪撕扯着章妃的内心,她抚摸着小腹,脸上浮现出来的犹豫与不甘,是她自己都没发觉的贪婪。
那个时候,章妃还没意识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直到今日清晨,她应约去御花园赏春。
这宫里头,能争夺来去的,不过皇帝的宠爱,除此之外,难得有几分浅薄的交情,也都花在这来往的邀约上。
春日伊始,御花园的花,也开了不少。
章妃听着几个老姐妹打趣儿说话,有些兴意阑珊,就在她只打算坐坐再回去时,听到柳美人略有嫉妒地说着:
“也不知道到贵妃娘娘到底是怎么……如今,就连德妃娘娘,也不得不退让,可真真是……”
“浑说些什么呢?她可是黄家的人。”
“便是黄家的人,那又怎么样?这后宫里,难道缺的是世家门第的女子?”柳美人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缺的,是能生下龙种的人!”
“话虽如此,可陛下从来不贪恋这个……”
“呵,要是现在有谁能成为这头一人,怕是要变天了。”
另一位面容和善的江嫔摇了摇头,叹息着说:“我们都是太后娘娘选出来的,陛下……怕是不喜欢。”
这话一出,其他几个人都悄悄住了嘴。
再说下去就危险了。
有些念头,或许能够在心里盘旋,但那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
刚才那人许是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住嘴不说话。
直到章妃打破了寂静,随意地说道:“倘若,陛下有了喜欢的人呢?”
柳美人似乎不喜欢刚才的安静,听到章妃这么说,就急急跟了上来,捂着嘴笑:“这怎可能呢?咱这位陛下,可是个冷情冷性的,可当真想不出来他喜欢人的模样。”
许婕妤低声:“太后娘娘前些日子,不是彻查过后宫……我原以为,是为了肃静风气,不过后来,倒是又听了一耳朵。”
她见其他几个人都在听,顿了顿,还是说了下去。
“太后娘娘,似乎是因为陛下,这才动了心思。”她含糊不清地说着,“许是为了,知道个明白。”
许婕妤说得模糊,其他人也听得懵懂。
唯独章妃,几乎在许婕妤说话的那瞬间,就明白过来她是什么意思。
原来,是这个意思!
……可太后知道,景元帝喜欢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吗?
章妃心里计较着此事,一个疯狂的念头涌现了上来,倘若……
就在她走神的片刻,这些妃子也已经要散了,众人纷纷起身离了这暖房,章妃显得心不在焉,就在下台阶时,一不小心崴了脚,那身子就狠狠朝着那其他人撞了过去。
“哎哟——”
“啊!”
“好疼……”
接连的声响不断,好几个人都摔倒在地,发出了惨叫声。
这些都是娇滴滴的主子,从来还没吃过这样的苦头,等太医院的人赶过来时,场面已经有些不太好看。
可偏生,章妃是这里份位最高的人。
其余人等心里就算是不满,却都不敢出声说些什么,任由着太医诊治后,这才各自回去。
唯独章妃。
原本太医是要给她诊脉,可她却是不许,只说自己摔到了腿,让太医好生治腿就是。
听了这话,负责的太医也是无法。
好在只是皮肉伤,小心侍弄好,也就罢了。
可章妃回到宫里后,却觉得身体越来越不舒服,下腹总是有隐隐的坠痛感。她的脸色白了白,意识到刚才的摔倒,到底还是动了胎气。
偏偏在这时候,寿康宫得知了清早发生的事,召了章妃过去,这短短的时间内,自然不够章妃想出个合适的理由。
……在御花园时,那个浮现出来的疯狂念头,再一次出现在了章妃的心里。
焦虑,不甘,恶心,愤懑……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促使着章妃做出了此生最大胆的事。
皇帝既然能够容忍后宫私会这样的事,那么……
更进一步呢?
德妃此刻,已经明显觉察了不对。
太后明显是在看好戏,贵妃一言不发,章妃的面色越发惨白,而景元帝……
景元帝在笑。
“原来是你。”
在说出这句话后,皇帝饶有趣味地打量着章妃,像是从来都没有认真看过她的相貌,而此刻,才仔细地打量着。
而后,宁宏儒悄无声息地出现,将一把刀递给了景元帝。
天晓得,他到底是怎么在寿康宫内做到的。
太后的脸色沉了沉,扫向章妃,语气平静地说道:“皇帝,章妃是有了身孕的人,怎可在孩子的面前动刀动枪?”
在她的示意下,已经有几个人拦在了皇帝跟前。
景元帝的指腹摩挲着这柄刀,略微蹙眉:“不够锋利。”
“但尚可。”
章妃似乎被景元帝这话吓到了,往床里面躲了躲,惊恐地说道:“陛下,你想做什么?”
景元帝惊讶挑眉,轻声细语地说:“章妃,怎么年纪轻轻,就得了失忆症?寡人方才不是说,想亲眼看看,孩子是什么模样吗?”
章妃抢白着说:“陛下,孩子生下来后,您自然能看到他的模样,不必非得在这时候……这般着急。”
她飞快地看了眼太后,声音带着几分凝滞。
“毕竟,那天月下,您不是这么说的。”
既已经到这一步,她已经豁出去了。难道皇帝不怕她把那天的事全都抖落出来吗?
要是太后娘娘知道这件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她可是知道的,太后对景元帝绝非善意。
朦胧间,哪怕她亲耳听到皇帝这么说,也自觉的皇帝不可能在寿康宫动手。
这可是,太后的寝宫啊!
当初徐嫔,不就是靠着,躲到了寿康宫内,才侥幸活下来了吗?
她是这么认为,太后,自然也是这么认为。
殿内,似乎静了下来。
就在章妃说完那话后,一种怪异的氛围,降临到了这寝宫里。
反射性的,他们看向景元帝。
他不紧不慢地朝着床榻走去,那脚步声分明不够重,可是每一步,却仿佛诡谲的重压,沉沉地压在心头。
无声无息蔓延的威压,给人能踏碎地面的错觉。
这让章妃感到窒息。
她还想说什么,却惊恐地发现,喉咙仿佛背叛了意识,不管她怎么努力,都说不出话来。
“寡人的确后悔了。”
她听到一把凉凉的声音,如剔骨刀般从血肉骨髓里刮过。
“应该,先挖了你的眼睛。”
“唉……”
长长的一声叹息,把边上正在背书的谷生吓了一跳。大清早的,惊蛰这么唉声叹气做什么?
惊蛰将扫帚归整起来,掰着指头数了数。
可不管怎么数,他都惊恐地发现,今天居然又是二十五。
这时间过得,也忒是快了。
他站在廊下伸了个懒腰,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想,今日到底要不要出去溜达呢?
要是见到了容九……要和他说什么?
等下,他之前说了要静一静,要是容九不来找他怎么办?
他要先去杂买务找郑洪吗?
惊蛰的心里盘旋着好几个念头,可手头的动作却不慢,就见他给自己倒了好大一杯水,正抱着咕噜咕噜往下灌。
身后,世恩急匆匆地飞扑进来,搂着门外背书的谷生就往里面推。
哐当一声,连带着还在屋内的慧平和惊蛰,就全被关在屋里。
惊蛰差点呛到:“这么着急做什么?难道又有什么事要办?”
清晨,他们去料理了西边的宫殿,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腰酸背痛。
按理说,要是出了新事,他应该知道。
世恩喘着粗气说道:“你们知道吗?昨天下午,陛下在寿康宫杀人了!”
“什么!”
谷生的声音高得飞了出去,又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景元帝和太后的关系不好。
这几乎是后宫皆知的消息,只是再不好,这面子上的功夫,还是会做一做。
景元帝也算是勉强给够了太后应有的体面。
——虽然不许太后踏足慈宁宫,已经是最大的羞辱。
可是在寿康宫杀人?
哪怕是以景元帝的疯狂,这也太过肆无忌惮。
惊蛰谨慎地问道:“杀的是谁,为何杀人?”
世恩的面上留有恐惧:“是章妃。”
“章妃娘娘?”慧平的脸色也跟着变了,“……怎么会,她可是姓章啊!”
章在世家门第里,算是大姓。
虽不如王,崔,沉那么贵重,可也有着名气。
景元帝若是毫无理由击杀后妃,哪怕他是皇帝,也会受到百官的攻讦。
世恩苦笑着说道:“我要是知道那么多,现在早就没命了。”
惊蛰敛眉:“你是从哪知道的?”
世恩的人脉很广,来往的朋友不少,他的消息,的确是会比他们更为灵通。但不同的渠道送来的消息,会略有不同。
世恩:“御膳房的人。清晨,章妃宫里没有人去领份例,这才知道出了事。”
惊蛰将剩下的水喝完,嘱咐道:“此事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与我们看似无关,可要是牵连下来,或许会是祸事,需得谨言慎行,不该说的话全都别说。”
昨天发生的事情,到今天早上各宫才觉察不对劲,那肯定是上头有意封锁的消息。
世恩和其他人连连点头,这也是他赶来通知他们的原因。
惊蛰看着外头的天色,差不多要去姜金明处点卯,他又和几人说了话,这才匆匆地赶到姜金明那。
今日,姜金明的脸色看起来,的确不大好看。
他沉着脸,对惊蛰嘱咐道。
“待会,你亲自去选人,挑几个谨慎的,不多话的,跟我走一趟。”
惊蛰敏锐意识到,这和世恩说的事,必定大有关系。
他什么话也没说,立刻就出去选人,除了慧平外,世恩和谷生,都不在他们的选择之中。
世恩和谷生,对于隐秘的事自然藏得住口风,可他们往日的脾性,姜金明都看在眼里,在这等要紧的关头上,当然不可能相信他们。
见惊蛰挑选出来的人,都是以往很冷静内敛的人,姜金明这才点了点头。
不多时,他带着这六七个人,悄无声息地离开。
惊蛰一直低头跟着姜金明,既不看着两端,也不去问目的,待闻到越来越明显的血腥味后,这才闭了闭眼。
果然,的确是这里。
姜金明带着他们来处理的,是尤为恐怖的血腥地狱。
这是章妃的住处。
到了妃位,手底下都能有两个大太监,四个大宫女,伺候的二三等太监宫女,更是不可计数。
而现在,只能看到遍地是血的狼藉。
那些尸体早就不在,只剩下屠杀后残留下来的血迹,可即便是这样,那些溅落在宫墙上的血污,无不昭示着昨日的可怕。
姜金明沉下声,表情有几分阴郁。
“做你们该做的事,不要多嘴,不要多看,出了事,别怪咱家没提醒你们!”
惊蛰带着众人应下。
他们无声无息地收拾到了日暮,斜阳西下时,整座宫殿才恢复了从前的模样,仿佛那些血色褪去后,如影随形的残酷也会跟着消失。
回去的路上,姜金明又一次嘱咐了他们。又给每个人都发了赏钱,这才让他们退下。
唯独留下了惊蛰。
姜金明的眉间有些焦虑,轻声说道:“惊蛰,这些时日,好好盯着直殿司,有任何不对的地方,都记得及时通知我。”
惊蛰应下。
姜金明坐在椅子上,拧着眉不知在思索什么,过了片刻,才舒了口气,“你倒是什么都不问。”
惊蛰:“小的当然会好奇。只是这好奇,比不过自己的小命。”
姜金明阴郁地说道:“要是谁都跟你这么清楚明白,那就好了。”
过了一会,他好似觉得,让惊蛰这么迷迷糊糊着,好似也不好,这才摇着头。
“罢罢罢,这么大的事,底下的人早晚也会知道。”他倚靠在身后的椅背上,“章妃死了。”
哪怕重新听到这句话,还是夹带着难以言喻的恐惧。
惊蛰:“是……意外?”
“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姜金明笑了,“白清理了一天了吗?”
惊蛰捏着自己的胳膊,苦笑了声。
姜金明:“人是在寿康宫出的事,当天就没了,连章妃身边的人都被灭了口。”他磨了磨牙,“听说,太后非常,非常的不高兴。”
惊蛰沉默了会,要真的是在寿康宫出的事,那太后何止是不高兴呢?
那怕是会气得发疯。
毕竟承欢宫的前例,就在眼前。
景元帝在寿康宫杀人,当真是……不把太后放在眼里。
“……可是陛下,不是一直都对后宫,没什么兴趣吗?”惊蛰忍了忍,还是有些纳闷。
姜金明也苦笑了起来:“谁知道呢。”这个秘密,怕是只有当时在场的人知道。
惊蛰从姜金明的嘴里得知了不少,可是出去后,还是有些茫然。
不过此事到底和他们没有直接的关系,他捏着自己酸痛不已的胳膊,打算溜达去杂买务找郑洪。
今天的事情虽多,可他到底还是有点惦记着……容九。
更别说他还是御前侍卫。
昨日的事情……他参与其中了吗?
谁成想,惊蛰人刚出了门。
就在宫道上,撞见了大摇大摆的容九。
这让一路上还在做心理建设的惊蛰吓得转身就走。
……等下?
他为何要跑?
这不对。
他勉强停下脚步。
要好好打招呼。
要好好商量,好好谈一谈才对。
惊蛰如是再三和自己说完,刚一转身,就撞上容九坚硬的胸膛。
……第几次了?
这到底是第几次了!
惊蛰捂着自己受罪的鼻子,先发制人地质问:“你走路怎么没声儿的!”
容九:“是你走得太慢。”
惊蛰看了眼容九的身量,低头看自己,再抬头看容九的脑袋,恼羞成怒!
“长那么大的个子,也没什么用。要长得像我这般匀称,才正正好。”
容九便也学着他,依惊蛰的话,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惊蛰。直把他盯得浑身发毛,很想脚底抹油溜时,才慢吞吞地点头。
“的确长得刚刚好。”
抱起来时,非常舒服。
刚好完美地镶嵌在怀里,哪一分,哪一寸都非常合适。
惊蛰一瞬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不由得想起除夕夜发生的事,耳根一下子泛起了红,满脸热气。
要是昨天那个时候,哪怕和明雨谈过,惊蛰也肯定会拔腿就跑,可现在他心里头有事,左顾右盼,确定没人后,把容九拉到了阴影里。
此刻正是残阳日暮,猩红的夕阳吞噬着暗淡的天幕,很快就要黑沉下来。
惊蛰:“昨天,你是不是跟着陛下去寿康宫了?”
容九捂着嘴,啊了声。
那略显薄凉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意。
“该是去了。”
“去就是去了,什么叫该是去了。”惊蛰瞪了眼容九,声音又低了下来,“你,这事,你不会有事吧?”
容九声音古怪:“为何有事?”
惊蛰哎呀了一声,懒得和他废话,动手将人摸了一遍,确定哪都没事后,这才松了口气。
他飞了眼容九:“两座大佛在斗法,你这种跟在身边伺候的人,是最容易被波及到的。”
章妃身边那些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容九仿佛才觉察到了惊蛰的担忧,他的态度忽而有了奇怪的变化,“惊蛰。”
他这么念着,仿佛那是一块浓香的糖块,轻轻一掐,就流淌出软绵的甜蜜。
惊蛰的心古怪地跳动了一瞬。那是一种微妙,丝滑的错觉。
可他已经知道这不是错觉。
先前惊蛰在面对容九时,曾有过无数次的征兆,可每一次都被惊蛰忽略过去。
是危险的预感。
容九,是个无比危险的人。
他和之前,惊蛰曾认识过,见识过的每一个人,都不尽相同。
他应该……
更相信自己本能的预感。
惊蛰抿唇,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怎么?”
容九一步步地靠近他,轻缓的步伐,带着莫名的压力。
惊蛰能感觉到,可他倔强地不愿后退。
如果容九还想发表之前那些种种错误的言论,说什么我不道歉我没有错云云,那他肯定还要再打……
“你在怕我。”容九这般说,他的声音冷淡里,似带着几分笑意,“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良善弱小的人。”
他抬起手,轻轻抚摸着惊蛰的侧脸。
容九靠近他,于是那种锋芒毕露,令人窒息的美丽,也随之笼罩了他。
那种轻柔的感觉,痒痒的,让惊蛰想避开……温凉的触碰,那种寒意又重新回来。
“你要担心的人,本不该是我。”
相比较要去担心容九,惊蛰应该去为那些溅落在地上的血腥感到难过。
那才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惊蛰喃喃:“……可我不认识他们。”
我在乎的,是你。
然后他听到容九的笑声。
轻轻的,带着几分怪异的叹息。
“你总让我感到惊讶。”
容九有时总想撕碎他。
死亡才是真正的拥有,就像是他的母亲,总是千方百计地试图将他杀死。
那是真正的掌控。
而这种暴戾,也无时无刻不充斥在容九的骨子里。他压抑着危险又疯狂的欲望,将唇贴在惊蛰的脖颈处。
蓬勃的生命力在跳动,他闻到了香甜的气息。
像是在触碰一株脆弱的野草。
它顽强地扎根,生长在墙角根下,浓绿的生机凝聚在枝叶上,没有一寸长得不够完美。
可怜,又可爱。
脆弱到了极致,却执拗得很。
平生头一回,容九拥有了所谓的……
他为惊蛰感到可怜。
因为他遇上的,竟是这样一个贪得无厌,不知何为收敛的怪物。
——我们要谈谈。
因为惊蛰这一个坚持,所以日暮后,他们寻了个僻静的地方说话。在宫道上,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有人过来,惊蛰总觉得不大安全。
最终,他们还是溜进了撷芳殿。
没有其他原因,因为这里宫殿群不少,却没有主子住在这。
除了每日洒扫和看守的宫人外,僻静得很。
惊蛰竭力让自己不要想起不该想到的是:平常心平常心平常心……
他循环到最后,心里只剩下这三个大字!
容九忽然叫他:“惊蛰。”
惊蛰下意识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平常心!”
容九:“你看起来,一点都平常不下来。”
惊蛰咳嗽了两声,示意他刚刚只是一个小小的失误。
在开始谈论前,惊蛰觉得,他有必要为这场对话下一个定调。
于是,他首先发言。
“可以吵架,但不许动手。”
惊蛰重重强调。
容九不知是觉得新鲜,还是有趣,一只手握住了惊蛰的手指,微凉的寒意,让惊蛰猝不及防想要收回来。
骤然抓紧的力道,又让他动弹不得。
“这种接触,也不行?”
惊蛰勉强回答:“只能到这。”
话罢,容九就在惊蛰的手心挠了挠。
惊蛰:“……”
怎么就这么欠儿!
两人别别扭扭地坐在宫殿台阶下,惊蛰占据了左边一小块位置,容九长手长脚,人坐在上头,靴子已经踩到地上,好一派随意风流。
惊蛰盯着男人月下的侧脸看了一会,才想起正事。
容九缓缓地勾起个笑。
虽不明显,却让惊蛰立刻收回了视线。
惊蛰:“你……之前说的中毒,是怎么回事?”
他踌躇了会,还是先问了这个。
容九之前的发疯,全因这个而来,他也在意容九的身体,尽管有种种的麻烦,他最关心的是这个。
容九冷淡地说道:“父母反目成仇,母亲因爱生恨,不喜我的出生,所以希望我早些入土。”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把惊蛰给打懵了。
他缓了会,语气艰涩地说道:“……那毒,是你母亲给你下的?”
他能感觉到惊蛰和父母的关系并不多么好,可是下毒?
这何其残忍。
容九神情淡淡,这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如果不是惊蛰问起,他甚至不会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