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惊蛰听完陈明德和明嬷嬷的斗法后,北房已经近在眼前。
惊蛰:“三顺,你是德爷爷身边的人,可要小心。”
三顺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沉默地点头。
一进门,就见立冬朝着他笑了笑,七蜕站在边上,看起来脸色不怎么好,不过见到惊蛰,也算是露出个好脸色。
立冬热情地说道:“许久不见你回来,最近可还好?”
惊蛰敷衍地点了点头,很快跟着三顺离开。
等惊蛰进了陈明德的屋,身后的七蜕才嘲讽地看了眼立冬,幽幽地说道:“想和人来往,也不看人会不会看得上你。”
立冬:“七蜕哥,你不能因为八齐重病,所以就对我这般。”
他笑了笑。
“这也与我无关。”
最近这些时日,八齐病得起不来身。
七蜕冷哼一声,不去看他。
七蜕和八齐的关系好,这些年形影不离,八齐重病后,立冬顶替了他看门的职务,七蜕心里很不痛快。
屋内,陈明德正在咳嗽。
这都是多年的老毛病,轻易好不了。
“坐下说话。”陈明德招呼着惊蛰,“三顺,你也是。”
两人顺从着坐下来。
陈明德的肩上披着一件衣裳,苍老浑浊的眼睛打量了几眼惊蛰:“气色倒是不错。”
惊蛰:“都是托德爷爷的福。”
“这关我什么事?”陈明德拿着鼻烟壶的手摆了摆,没什么所谓,“这都是你自己的造化。”
惊蛰但笑不语,却知道,他和明雨离开北房这么顺利,未尝没有陈明德的搭手。
他这人,向来会记得。
“德爷爷让三顺去找我,可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惊蛰主动说道,“只要是我能帮的事,您尽管开口。”
陈明德摇了摇头,过半晌,伸手点了点三顺:“要是以后我死了,就劳烦你多看顾着点三顺。这孩子死心眼,太傻了,要是没人盯着,会出事。”
惊蛰脸色微变,就看到三顺站起来:“三顺可以照顾好自己,也可以照顾你。”
“坐下。”
陈明德淡淡地说道。
三顺闷头又坐下。
惊蛰:“德爷爷,这样的话,可说不得。”
他的目光下意识看向窗外,那里虽然关着窗户,可正对着的方向,却应该是明嬷嬷的住处。
“和她没有太大的关系。”陈明德摇头,“是我年纪大了,这身子骨,顶多再熬个一年半载的,也就活不到了。”
陈明德之前大病过一场,之后虽撑过来,可是身体难免沉疴难捱,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是他预料之外的事。
陈明德请惊蛰来,好似真的只是为了此事,再嘱托完后,他露出个笑意,“你难得回来一次,又在北房待了这么些年,我就送你份礼物罢。”
他看向三顺。
“去,打开衣柜底下第三个盒子,把里面的包袱给惊蛰。”
三顺去了,取回来一个有点陈旧的包袱,而后陈明德再没有留着惊蛰,挥挥手就让他走了。
惊蛰背着包袱出来,和三顺对视了一眼。
大高个的三顺,就低下头。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眼泪像是雨,落在了地上。
他哭得像是个孩子。
惊蛰心头郁郁,拍着三顺的肩膀,却说不出安慰的话。
有时他会感觉到自己的无力,尤其是在面对这些苦难……不管是容九对父母的漠然,还是三顺此时的痛哭,人总是无法感同身受。
就连说出来的安慰话,惊蛰都觉得无比浅薄。
待三顺平息了情绪后,他要送惊蛰出去,惊蛰一抬头,就看到立冬正探头探脑地看向这边。
惊蛰灵机一动,忽而说道:“三顺,你能帮我拦着点立冬吗?我有话要和七蜕说。”
三顺朝着惊蛰点了点头,然后朝门口走去。
不多时,他目瞪口呆。
立冬被三顺扛在了肩膀上,正挣扎着叫“放我下来”,但还是无法成功,被三顺直接送到了茅房去。
惊蛰:“……”
很好,非常强悍的执行力。
他竟说不出半点不对。
他朝着门口走去。
“七蜕,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七蜕警惕地看着他。
“你已经不是北房的人了。”
“可我在北房生活了这么久,你觉得我会害你们吗?”
七蜕挣扎了一会,盯着惊蛰:“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都离开了这烂摊子的地方,为何还要回来。
他都不需要惊蛰开口多问,就已经知道他想问什么。
“北房的气氛的确不对,明嬷嬷振作起来后,和德爷爷斗过几次。我不知道明嬷嬷的目的是什么,可她显然想要整个北房的话语权。”七蜕焦躁地说道,“可我不明白,北房这旮沓大的地方,有什么好争的?”
人的目的,会落在行为上。
明嬷嬷会争着北房的话语权,那就只能说明,北房里,有她想要的东西……又或者是说,她身后的人,想要的东西。
惊蛰揉着眉心,他怎么都想不到,他安安静静生活了这么久的北房,却在最近这一两年里,闹出这么多事。
七蜕瞥了眼惊蛰身上背着的包袱:“你这又是什么?”
惊蛰老实:“是德爷爷赏我的几件衣服。”
他主动解开,让七蜕看了几眼。
七蜕认得出来,好几件,之前的确是看陈明德穿过。
这时候,立冬也急匆匆地赶来,身上还带着好大一股味道,把七蜕和惊蛰吓得齐刷刷往后退。
惊蛰捂着鼻子:“你别过来。”
立冬站在不远处,将惊蛰手里的包袱一览无遗,略有失望地说道:“德爷爷就赏了你这个?”
惊蛰:“那还能是什么?”
立冬身上的味道实在是太大了,惊蛰有点忍不了,将东西收拾完后,朝着站在廊下的三顺摆了摆手,转身和七蜕道别。
身后立冬还忍不住看了看他,然后被三顺给拦了下来。
面对三顺高大的身材,立冬不敢说话。
又溜达着去守门了。
等离了北房,大步走在那条甬道上时,惊蛰的脸色沉郁下来。
他摸着身上背着的包袱。
心里猜到了今日陈明德,找他来的真正原因。
怕就是在这包袱里的东西。
惊蛰一路赶回了直殿司,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窗后,小心翼翼地将包袱放下,取出所有的衣服。
这些衣服看起来都很精致,可多也是宫内的款式,是陈明德那种等级的大太监才会有的。
惊蛰入手摸了摸材质,又摸了摸下摆。
他的脸色微动,这是夏衣,本不该这么厚实才对……
惊蛰翻开内衬,在两层布料间,摸到了又一层。好似两层布料中间,夹着一层没被缝纫起来的,单独的布料。
他立刻取来剪刀,将所有摸着不对的地方全剪掉,拆出来七八块布,打开一瞧,上面都密密麻麻地写着血字。
惊蛰一看上面的字迹,如同被狠狠敲了一记闷棍,整个人摇摇欲坠,险些没站稳。
那一瞬间的冲击,让他脸色大变。
这……这是父亲的字迹。
是岑玄因的字!
惊蛰抓着血条的字都在颤抖,眼前一片模糊,怎么都看不清楚。他拼命眨了眨眼,又抹了把脸,结果抹了一手冰凉凉的水。
他扯着袖口胡乱擦了泪,哆嗦地看起了血字。
等他从头到尾看完后,惊蛰将所有的布条都攥在手心,抱着头蹲在地上。
连身体都一颤一颤。
这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他倒是没脸说人家三顺的。
惊蛰哭起来时,这泪可不比他少。
包袱里的衣服,的确是旧衣服。
却不是陈明德的旧衣裳。
而是陈安的。
在当年陈安去世后,陈明德不知用什么方式藏下了陈安的一些旧物,兜兜转转,落到了惊蛰的手里。
那些血字,不完全是陈安留下来的,与岑玄因有关的东西,上面所写之物,也与黄家有关。
关于当年……黄家之所以陷害岑玄因的原因,就藏在他家。
可比起恨,在看到血字时,那些熟悉的字迹扑面而来,以至于压抑许久的情绪,都难再忍。
他哭得无声无息。
惊蛰不知哭了多久,等清醒些后,挣扎着爬起来。
他将所有的血条都依着之前的法子缝了起来,却不是缝回去,而是缝在了惊蛰压箱底的旧衣物夹层。
当然,这些被剪开的旧衣服,自然也被惊蛰全部都缝好,免得泄露出痕迹。
等他弄完这些,天色都暗淡下来。
慧平回屋的时候,见惊蛰那头的床上躺着人,以为他今日身体不太舒服,动作也跟着小了些。
岂料,等第二日,慧平起来一瞅惊蛰那模样,可吓了一跳。
“你这眼睛,是怎么回事?”
惊蛰的眼睛肿了。
——哭的。
还红得布满血丝。
——昨天泪眼婆娑还做针线活,用眼过度了。
惊蛰平静地说:“可能是有点不舒服。”
慧平:这是有点吗!
这看起来可是好大点!
他把人按回床上去休息,连忙去给惊蛰告了假。世恩和谷生进来瞅了眼,也吓到了,忙让他好好躺着。
惊蛰谢过他们几个的好意,确定姜金明那头已经知道后,扯起被褥倒头又睡。
他昨天浑浑噩噩做了不少梦,根本没睡好。
只可惜补眠也是这样,惊蛰在午后挣扎着起来,被慧平拖着吃了点东西。
他下午去姜金明那时,掌司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会,让他回去。
姜还是老的辣,姜金明一眼看得出来,惊蛰这是哭出来的。
不过除了哭之外,那满眼的血丝,也不知道怎么熬出来的。
于是,惊蛰离开时,不仅得到了安慰,还得到了两颗热鸡蛋。
——姜金明让他拿回去敷眼睛。
他自觉还是没什么问题,可惜但凡看到他的人,都不让他做事。
惊蛰在外头游荡了一会,打算回去把两颗鸡蛋吃掉。正当他低着头慢吞吞走时,一道冷冽的嗓音响起。
“这回,没吓你。”
惊蛰揣着两颗鸡蛋抬起头,就见容九站在他的跟前,腰间佩戴着刀具,很是利索好看。
不知为何,他的身上,带着一股风尘仆仆赶回来的阴冷。
冷淡的视线扫过惊蛰的脸,最终停留在他肿得跟荷包蛋一眼的眼睛,沉默了一会,指腹摸了摸肿胀水润的眼皮。
“哭得这么难看。”
惊蛰恹恹的,决定饶恕容九的难听话。他也没精力蹦跶起来,低着头,就要绕着走。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难看啦……那就不要看……尤其容九长这么漂亮一人,还直愣愣杵在跟前,这对比更难受。
容九长脚一跨,拦住了他。
手指灵巧地取过惊蛰手里的鸡蛋,按在了他的眼睛上滚了滚,“是这么做?”
惊蛰就闷闷地嗯了声。
容九拿着鸡蛋给惊蛰滚着眼皮,他久闭着眼睛,微昂着头,乖乖地任由着容九动作。
“哭有什么用?”
“因为没用,才哭。”
容九沉默了一会,冷冷地说:“以后不许哭。”
非常霸道冷酷。
惊蛰睁开一只眼,“你不是很喜欢?”
他狐疑着。
之前他的感觉,应当是没错才对。
这个恶劣的兴趣。
容九:“只能为我。”
如此理所当然。
惊蛰将眼睛重新闭上。
是他多余说这话。
容九:“很快都会解决。”
他的声音淡淡,却带着一丝锋锐的杀气。
惊蛰想问解决什么。
不过,他在容九的抚弄下,又感觉到困顿,靠在他的身前,差点都要睡着了。
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轻声嘀咕:“别再收买人盯着我。”
“你知道?”
“当我傻?”
惊蛰磨牙。
再蠢,在容九赶来的速度这么快来看,怎可能发现不了?
“不。”
容九冷冷道。
脆弱的生命转瞬即逝,哪怕只是拗断脊背,也只要一瞬的时间。
危险无处不在,倘若有朝一日惊蛰要死,也必得死在他的手里。
在惊蛰的身侧,不是一只眼。
是无数双眼。
如同容九外化的眼,阴郁而偏执地盯着他。
无时无刻。
无处不在。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自《论语》
容九是从上虞苑赶回来的。
听到这个,惊蛰愣了愣,打量着容九的模样……果然他刚才的感觉没错吗?
他就觉得容九一副从外面赶回来的样子。
惊蛰:“你……昨天出的事,消息传到你那里去,未免也太快了些。”
他眯起肿成泡泡眼的眼睛。
“这得是长了翅膀,才能飞到你那里去的吧?”
就算容九在他身边收买了人,这速度快到沉默,都让惊蛰怀疑,这人身上也有个系统之类的玩意……
“没有。”
“是谁?”
“不说。”
惊蛰问一句,容九就冷淡回一句。
惊蛰气哟,抢回鸡蛋。
容九任由惊蛰空手劈夺,旋即将手背在身后,淡漠地说道:“不许哭。”
惊蛰挑眉看他,觉得他这样纠结着的模样,似也很有趣,顿了顿,才道:“我平时很少哭。”
哭没什么用。
可有时会哭,正是因为没用,无能为力,才会哭。
能让惊蛰这般的事,少有。
待觉得眼睛不那么难受,惊蛰随手将鸡蛋给剥开一颗,看了眼容九,又默默塞给自己嘴里。
鸡蛋是难得的荤腥。
惊蛰小时候摔过,肿起来的地方,娘亲就用鸡蛋给他滚过。用过的鸡蛋,也都吃了。
可讲究的人,是不会碰的。
惊蛰没好意思塞给容九吃,他自己吃完一个,默默掰开第二个,吃了两口,蛋黄噎得有点难受,他不由得咳嗽了两下。
温凉的温度缠住惊蛰的手腕,容九将他的手拉了过去,低头将剩下的一半给吃了。
一触即离的感觉,让惊蛰愣住。
……软的。
他下意识这么想。
容九看着冰冰凉凉的一个人,可他的嘴唇,碰到时柔软得很,带着一点点潮气。
他猛地抽回手,将手背到身后去。
“你,你回来,陛下那边怎么办?”
惊蛰的心像是住进了一只兔子活蹦乱跳,窜得他有点慌,为了转移注意力,他都开始扯起之前没想到的事。
容九:“皇帝的跟前,难道只有我一个侍卫?”
他的态度随意得很。
惊蛰:“……”
不是,就算有一百个侍卫,可是容九只有一个。就跟姜金明的身边有那么多个小太监,可是惊蛰也只有一个。
今儿他状态不好,谁瞅着都要让他告假,可他要是直接落跑,看逮不逮他。
惊蛰:“陛下对你可真宽容。”
容九:“他对谁都不宽容。”
他淡淡地说了一声。
惊蛰有些紧张地瞅着他,小步往他那边挪了两下:“我没事,你要不……还是回去吧?”
其实……惊蛰心里不是不感动。
因为这点小事,容九特地从上虞苑赶了回来。可要是影响到了容九的事务,那就大可不必。
容九的嗓音冷冽,尾音微微卷起,带着优雅的律感,“赶我走?”
惊蛰:“那不是……你本就有要事在身么……”他小声嘀咕着。
而且今天,本来也不是什么逢五之日。
容九捏了捏鼻梁,淡声说道:“回去歇息罢,”他看得出来,惊蛰眼底的青痕,实则还是累的,“莫要多想。”
最后这一句,听着几乎就有点温柔了。
惊蛰背在身后的手搓了搓,困意的确上涌,让他有些疲乏,他略有不舍地与容九道别,一步三哈欠地往回走。
回到屋里,惊蛰思忖了会,翻箱倒柜,把容九之前的安神香摸了一根出来点燃。淡淡的香气弥漫着,在这小小的屋舍里,惊蛰用力呼吸了几下,让那气息在胸腔里穿行过。
神奇的很,原本怎么都辗转反侧,一躺下来,惊蛰竟是直接睡着过去,这一觉,就从下午,睡到了第二天夜半。
惊蛰醒来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侧头看着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再看屋里头,模模糊糊看到个人,慧平应当还在睡。
皇宫的夜里,不算完全昏暗。
总有些地方会挑高着灯笼,不过,这不包括直殿司。入了夜后那些没钱买蜡烛的屋里,就会跟着安静下来,等所有人都入睡,那整个直殿监,就陷入了浓黑的夜里。
以惊蛰的视力,只能隐约看到窗外,应当是有繁星点点,不够多,可在多雨的春日,这样的星空足够辽阔。
今天没有月亮,惊蛰躺在床上看了好一会,一骨碌爬了起来。
他趴在床头看星星。
这已经是许久没有过的体验,小小年纪被父母抱在怀里,数着天上星星,背着方位,好似已经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惊蛰一边看,一边在心里默念着。
一颗颗数过去。
不知不觉,东方既白,朦胧的雾气笼罩了起来,各处的寂静被窸窸窣窣的早起声打破。
惊蛰的身后,也传来了慧平含糊不清的声。
“惊蛰,你什么时候起的?”
惊蛰笑嘻嘻地回过头,有些快活地说道:“慧平,我数了半夜的星星,可真是好看。”
慧平被惊蛰脸上的笑意传染,不由得也露出了笑容,轻声说:“是啊,星星真好看。”
他出了门,走到廊下,抬头看着灰白的天。
在日与夜的交界处,有几颗残星还在挣扎着闪烁,慧平看了片刻,回头望着惊蛰。
“也许,还能看到许久不见的亲人。”
惊蛰缓缓地眨了眨眼,冲着慧平笑了起来,“那可完了,昨儿我看的时候,可没瞅见谁和谁挨在一块,许是不够诚心。”
慧平低声:“那也没有关系。他们会一直在天上保佑我们。”
慧平沉默寡言,有时又非常敏锐。
他朝着惊蛰走了过来,揉了揉他的头发,又拍着他的肩膀,“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惊蛰摸了下自己的眼角,昨天湿润肿胀的眼皮,经过一天的休息,早就没那种酸胀的感觉。
他舒展着筋骨,在床上伸了个懒腰,灵活地蹦下地。
“是该如此。”
崩溃是一时,他还有那么长久的日子要过,有些事情抹煞不去,就只能带着活下去。可比起从前,他的日子已经好过不少。
一日比一日好些,那么还在天上的家人……应当也不会担忧了。
惊蛰换好了衣服,快步出门去。
“走吧。”
他清亮的眸子里带着笑意,昨日的颓废被全然掩盖,好像不再存在。他脚步轻快地和慧平去洗漱,又将扫帚等工具给取了。
等谷生世恩等几人来时,惊蛰已经压着慧平背了三字经。
别的不说,三字经千字文,惊蛰现在还是记得的。
谷生和世恩一看到惊蛰恢复正常,心中正是高兴的时候,就见他回头撞见他们俩,露出个快活的笑。
“……你们,前头的,背完了吗?”
世恩和谷生的动作僵住。
……这个,这个这个嘛……嘿。
他们低头的低头,看蚂蚁的看蚂蚁,就是偏偏不看惊蛰。
不知为何,自从惊蛰开始教他们读书写字后,有时候一旦懒下来,对着他那笑容就有莫名发虚的感觉。
也不知怎么的……这一转悠一动,这身体又开始自动自觉地学习起来。
惊蛰在去洒扫的路上,检查完谷生和世恩的情况,到底放下心来,差的也不算多。
世恩:“惊蛰,从前你也是这么教明雨的吗?”
明雨来过直殿司一两回,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带着点吃的。
惊蛰不是个小气的人,只要有余,总是会分点给朋友。
惊蛰:“明雨比你俩上进多了。”
惊蛰自然是有教明雨读书。
起初,只是因为惊蛰不想忘记从前学的东西,后来,也仿佛从中得了些什么乐趣,就变得更加喜欢教了。
那会唯一受到荼毒的人,偏只有明雨。
他们洒扫的地方换了几处,今儿是去御花园。除开他们之外,还有另外两组。
这是惊蛰安排的。
有些地方活少,有些地方活多,轮着来,也算是公平些。
今儿御花园就是比较麻烦的地方。
这里花草树木多,蚊虫与落叶也多,再加上,时不时就有可能遇到哪个来御花园散步的宫妃,若是冲撞上了,也是麻烦。
唯一庆幸的是,可能是之前章妃等人,在御花园出过事,近来也没什么人敢来这里走动。
好些人四散开来,也不说话,就埋头清扫。
惊蛰已经做习惯这些活计,手心都有了老茧。直殿司可比北房忙碌多,从前他在北房,手指倒是没这么多茧子。
他弯腰清理着雨后的污泥,好不容易弄走,就感觉衣裳下摆被扯了扯,“贵妃。”
是谷生的声音。
惊蛰立刻往后退了几步,跪倒在宫道边上,低头避让。
在其他人都不怎么来御花园的现在,唯一一位还会经常出入的人,就是贵妃黄仪结。
倒不是现在才有的习惯。
贵妃似乎喜欢在晨起时,在外头溜达一圈,多数时候都在御花园。
而且她起来的时间也很早,基本上都能和直殿司的洒扫时间撞上。
常来御花园洒扫的人,已经习以为常。
惊蛰埋着头,待那一行人离开后,这才匆匆和其他人缓了位置,尽量远离刚才的地方。
不管怎么说,这位贵妃给他的感觉都不大好,他本能不愿意和她有太多的接触。
刚出了御花园,贵妃就停下脚步。
身边伺候的雨石轻声:“娘娘,怎么了?”
黄仪结:“雨石,方才,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雨石奇怪地吸了吸鼻子,摇头。
“娘娘,奴婢并没有闻到什么味道,是不是御花园的花香?”
近来春日,御花园的花也常开。
侍弄草木的宫人,也需得在晨起时来修剪一二。方才,她们也看到了许多怒放的娇花,若说有什么味道,雨石就只能想起这个。
黄仪结摇了摇头:“不对,不是花香。”
起初她也以为是花香,那淡淡的气息并不浓烈,混杂在那么多花的香味里,也不足够明显。
黄仪结是走到门口,才蓦然从记忆里,翻出那么点点熟悉的感觉。
她闻到过。
只是气息太淡,黄仪结着实想不起来。可是能够隐隐约约提醒着她,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她回头去看这御花园,敏锐地望着印象最深刻的地方,只是那里洒扫的几个小太监,都没几个眼熟的。
……是她太敏感了?
而惊蛰,待到清晨的事务都弄完,这才洗净了手,回到自己屋。
他进屋,闻到一点残余的香气。
这才想起来,昨日他是点了容九送的安神香,所以才睡得这么好。
他去看床边的小炉子。
那根安神香早就燃尽,只剩下淡淡的香灰。
惊蛰弯腰将小炉子抄起来,随手将香灰涂抹在窗户边上,这才将炉子收拾起来。
废物利用,他是懂得的。
“惊蛰,快些来。”
远处,传来了世恩大呼小叫的声音:“谷生的脸上,被咬了好大一个包。”
“诶,我也是。”
“……这几天,蚊虫也太毒……”
“我脚上全是。”
“……我……”
惊蛰朝着他们走去,心中不期然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
他今年,好像不怎么招虫子?
说起来,他身上,可是一个鼓包都没有呢。
“咳咳咳……”
沉子坤在马车内,抱住了正在低声咳嗽的妻子吴氏,马车外,正是一片喊打喊杀声。
吴氏最近的身子一直不怎么好,承蒙潭门寺的住持方丈开了药,如今身子舒坦了许多,只余下这咳嗽未好。
吴氏便想着要去上香,顺带感谢住持方丈。
正巧遇上了沉子坤休沐,夫妻两人便一起出门了。
沉子坤和吴氏的感情相敬如宾,并不浓烈,不过他并未纳妾,身边始终只有吴氏一个,如今膝下一对儿女,都是吴氏所出。
“……好在今日,没带贤儿和香儿出来。”
吴氏低低地说道。
沉子坤沉着脸色,挑开车帘往外看了眼,在看到一个护卫被割开喉咙的瞬间,他的眉头紧蹙,立刻放下帘子,以免妻子看到。
他一只手搂着吴氏,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是在安慰她。
这不是普通的山贼袭击。
沉子坤心里很清楚。
他不是那种出入会大摇大摆的人,每次出门,身边都只带着两个护卫。这一次,是因为吴氏的身体孱弱,又生怕路途奔波惊扰了她,这才会点够十来人。
谁成想,就是这个一念之差,让他们的车队,没在遇袭的第一个照面就没了性命,还能支撑到现在。
只是沉家的护卫显然是不敌的,虽然一个两个都是好手,可是数量比不得围攻的人要多。
那些人看似山贼莽夫,实则一个个心狠手辣,下手全是朝着要害,就算护卫的身手再厉害,可双拳难敌四手。
就在护卫死伤殆尽,只剩下寥寥数人时,沉子坤抱紧了吴氏,而后又缓缓松开。
吴氏心下一凛,猛地抓住沉子坤的手。
夫妻两人这么多年,一些小小的动作,都能让对方立刻明白。
“夫君,你要做什么?”
沉子坤平静地说道:“他们想杀的人,是我。”
吴氏:“可你就这般走出去,等他们杀了你后,也不会留下活口。”
夫妻自当是一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