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呢?”
在这个除夕的夜晚,宗元信没有过节的想法,毕竟他孤家寡人一个,要和谁过去?
哦,不对,有一个人。
宗元信决定,今晚,他要在乾明宫守夜。
只不过其他人是在守岁,而他呢?
是守着景元帝。
自打景元帝打算调理身体后,最高兴的其实不是宁宏儒和石丽君,反倒是宗元信。
宁宏儒偶尔甚至会看到宗元信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在药壶前扭着腰……非常地,不堪入目。
宗元信开始给景元帝调理身体,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宗元信掌管着景元帝的衣食住行,那是真的做到了方方面面,何时起身,何时入睡,何时吃药,何时泡药汤,连吃什么东西,都非常讲究。
在宗元信看来,景元帝的身体就是个外强中干的破瓦罐,看着十分之强悍,体力也是惊人。可这都不过是透支他的寿元,才能换来的代价。
等时间到了,该偿还的,总归是要偿还。
如今,宗元信要做的,就是先把这破瓦罐上破漏的地方一一给他填补上,不然只会不断地漏气,待漏洞全部都愈合了,那要再往里面补充更多的血肉,才比之前容易些。
但这是个缓慢的过程。
因为这个填补,正是一点点将毒性,从景元帝的血肉骨髓里拔除的过程,宗元信必须将药效控制得非常精准,才能在不摧毁身体平衡的前提下,一点点倒逼那些毒性。
那毒,是一种十分阴寒的毒。
不会立刻要人命,却会让人痛不欲生。
景元帝在岁数很小的时候,就中了这个毒,直到他现在长成,这毒性已经伴随着他生存了许多年。
中毒者,会被过于阴寒的毒性压制体内的火气,以至于连人的情绪都会受到影响,逐渐变得残酷无情。
在宗元信看来,景元帝的暴戾,一部分来自于天生天养,可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这阴毒。
为了将被压制的火气重新调动起来,宗元信在景元帝日常的膳食里,逐渐加入能够调和的药物。
这些药膳,都是宗元信做的,完全能够适应景元帝的状态。
唯独一点,难吃。
药膳闻起来,那味道比真正的汤药还恐怖,简直令人作呕。
可是每一顿,景元帝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温养了一个月,景元帝的身体总算有了变化,连带着情绪,也比从前要更加外露些,当然,这变化细微到几乎难以觉察,如果不是非常熟悉景元帝的人,是绝对不可能发现得了的。
宗元信从宁宏儒和石丽君的嘴里,确定自己的方向没错后,自然是信心大增,摩拳擦掌打算进入下一个阶段。
这个阶段,宗元信下手会更重些。
为此,他还特地嘱咐过乾明宫这两个管事的,非常郑重其事:“这个阶段非常关键,绝对不能让陛下失控,切记,要维持在一个平稳的状态上,既不能太冷,也不能太热。”
宁宏儒明白宗元信的意思,特地盯紧了皇帝陛下。
只是这一月过去,景元帝表现如常,根本没看出来失控的模样,更别说是宗元信所嘱咐的状态。
尽管宁宏儒警惕再警惕,还是在除夕夜上,一个没看住,失去了景元帝的行踪。
宗元信这个时候,已经在偏殿歇下。
当然,他没睡,
只是躺在床上看书,那皱眉的模样,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颇为凝重。
听到了宁宏儒派人来急急禀报的话,宗元信整个从床上跳起来,勃然大怒。
这一把火从脚底烧到天灵盖,生生将宗元信气得脸都通红起来,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就直接冲了出去。
此刻,宁宏儒已经让人将乾明宫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根本没发现景元帝的行踪。加之皇帝的身手非常好,总是来无影去无踪,这些普通的侍卫,根本没发现皇帝的离开。
皇帝不在乾明宫,这本是一件小事。
可在宗元信看来却是大事。
医者眼里,每一个细节都至关重要。
景元帝这一个月都好好的,的确做出了要好生治病的模样,就连一些刻薄的要求,也从不见皇帝反驳。
这说明什么?
说明景元帝心里有底,的确是真心想要调理身体。那他自然会知道,宗元信说的话,并非无的放矢。
既然衣食住行都要被医者好生看管,那景元帝定不会做出无端离开的行为。
这一切,都是基于宗元信对景元帝的认识。
他的确是个肆意妄为,非常难以捉摸的人,可同样的,景元帝既答应了什么,那么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眼下,皇帝却做出了意外的事。
宗元信:“坏了,必须尽快找到陛下。”
宁宏儒早在乾明宫没寻到人时,就派了人出去找,听闻宗元信这话,敏锐地觉出比之前还要鲜明的紧张。
他问:“可是有什么问题?”
宗元信还是怒气冲冲,只是他那怒火,已经比之前降低许多,正快速思索着景元帝的状况:“……药力凶猛,陛下被狂躁的药性冲击,会下意识想将其发泄出去……”
可他下的分量,应当足够抑制才对。
怎么会失控!
宗元信越说越心惊,宁宏儒的脸色却平静下来:“如果只是杀人,这倒是不难料理。”
宗元信简直不能相信,有朝一日,宁宏儒竟也是个听不懂人话的蠢货。
他暴跳如雷:“若是要杀人,他何必舍近求远,整个乾明宫还不够他杀的吗?”为什么还要跑去外面动手?
宁宏儒立刻反应过来,脸色大变。
他顾不上说话,急急地朝着外头冲去,虽在小跑了几步后,又克制着变成平稳的步履,可到底走得飞快。
宗元信见他总算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这才叹息着跟了上去。
……希望还来得及。
这位皇帝陛下的性情暴虐至极,哪怕连喜爱,都带这种扭曲的摧毁欲。
真的叫他毫无压制地发作起来,那才是真真悲剧。谁能承受一个帝王暴烈癫狂的偏“爱”呢?
那当真是爱?
没有。没有。没有。
比起皇帝失踪最痛苦的是,他们甚至找不到皇帝在哪。
皇帝的手中倒是有暗卫,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宁宏儒不会轻易让他们出手。
宁宏儒派去的人,已经去往了直殿司,杂买务,以及御膳房。这是几个惊蛰可能会出没的地方,可是都没有惊蛰的身影。
当然的,在直殿司没找到惊蛰时,宁宏儒就已经意识到了不对。
在他想派人去北房的时候,宁宏儒忽而被石丽君一把抓住,她俯身在宁宏儒的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宁宏儒惊讶地看她一眼,而后改变了方向。
……他们去了,撷芳殿。
——西所。
这是景元帝皇子时期,在宫内的住处。
住的只是其中小小的一间。
偌大的撷芳殿,可是有几百间宫室。
是时,皇帝对诸位皇子皇女们,都是任由着自家的母妃带着,直到十二三岁,这才有可能出宫建府,整个过程,都是甚少搬迁的。
但景元帝不一样,从一开始,他就在西所。
直到慈圣太后去世后,他被后来的继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所抚养,但也没有跟着她搬到后宫去,仍在先帝的默许下住在西所。
由始至终,会这般孤立的,唯独景元帝一个。
宁宏儒就是在那时,被调去伺候景元帝,连着石丽君一起。
好在,他们原已经到了御膳房附近,撷芳殿这片宫域,本也在附近,赶过去并不算遥远。
只是当宁宏儒身先士卒地跨过那门槛时,在听到什么古怪的声音后,他突然一个骤然的转身,拦住了他身后的一干人等。
宗元信就跟在宁宏儒的身后,被猛地拦下,他有几分暴躁:“宁总管,你突然做什么?”
宁宏儒镇定、从容地说道:“我想,我等无需担忧陛下会做什么,只需耐心等待就是。”
“耐心,你等个鬼,要是……”宗元信急头白脸的话还没说完,他就突然听到了一阵若隐若现的啜泣,那声音在如此深夜,听得人脖子一缩,整个人都有点发凉。
但紧接着,他反应过来,眼睛蹬圆地看向宁宏儒的身后,又看向其他人。
其他人都齐刷刷地低着头,好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
宗元信气笑了,指着宁宏儒点了点。
宁宏儒赔笑,先把宗元信莫名暴躁的情绪给劝下来再说。其余人等,就守在殿外,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谁敢闯进去阻拦皇帝的好事?
当然,宗元信能。
他在边上碎碎念,说的大多是关于皇帝现在的情况不宜太过咳咳以及咳咳,如果不是宁宏儒苦口婆心,他是真的会闯进去。
苍天啊,宁宏儒是不想真的看到宗元信被撕碎的模样,好说歹说才劝得这位御医大人放弃了这件事。
惊蛰迷糊地睡了一会,然后又被迫清醒,在身后那具滚烫的身体抱住他的时候,他无法控制地哭了出来。
只是这一次的哭,比之前就哭得少。
容九不满足地吃掉那些眼泪。
惊蛰沙哑着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你,你这人是怎么回事,怎么总是不……”
怎么会有人坚硬如铁,怎么都没法消下去?
这真的还是人吗?
惊蛰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很勇敢,很想帮忙了,可是也不能拔到手酸,都没见个成果。
谁家的蘑菇这么难拔?
在晕乎乎的时候,他好像听到了外面有点动静,惊蛰下意识缩在了容九的怀里。
外面的空气冷得很,唯独容九的胸膛一片火热,惊蛰贪恋这一点点温暖,像是投怀的猎物,一边哆嗦着,一边却还往他身上靠。
滋啦——
就在惊蛰很苦恼,很忧郁的时候,他听到下边的布料传来不祥的碎裂声,一只手就追了下去,猛地按住胡来的大手。
那只手被惊蛰生生地按在了下腹的位置,滚烫得惊蛰不由得瑟缩了下,“你做什么?”
“礼尚,往来。”
容九几乎是咬着惊蛰的耳朵说话,那块肉都像是要被他生咬下来,咕噜咕噜的都是水声。
惊蛰现在已经不知道他是不是被覆没到了海里,混乱的思绪,让他连说话都带着几分绵软。
“……不用,我……”舌尖抵住牙齿,“是个太监,本来就没有……”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容九的话,带着异样的兴奋,别说是嫌弃,那更是迫不及待。
惊蛰简直要昏厥,这是什么,什么古怪的癖好?是个人,总得,有点下限吧……容九真的……不是个人……
他下意识攥紧了蘑菇,还越来越用力,直到容九轻叹了声。
“快被你掐断了。”
惊蛰猛地甩开手,尴尬得要晕过去。
今夜发生的所有事,对他来说,冲击都太大,让他现在脑袋还突突胀痛。
过了一会,他发现容九的大手正在一下又一下地自上而下摸着背脊,男人的手掌有点粗糙,摸着有点刺痛,可是被这么安抚地摸着,好似浑身的软刺,也被揉了回去。
惊蛰愣愣地趴着好一会,才低声:“你……清醒了?”
听着有点呆,像是难以置信。
于是,容九就淡淡地嗯了声。
惊蛰抓着容九的臂膀力气变大,原本就被抓出不少痕迹,现在更加不能看。
惊蛰委屈极了。
“你,你刚才,这样……”
惊蛰一边委屈,一边还控诉。
刚才容九这样,刚才容九还那样,故意恐吓人,还想,还想……
惊蛰想到什么,脸色煞白。
“怎么不说?”
“说了也没用。”
“为何没用?”
“你生病了。”
惊蛰垂头丧气,他能感觉到容九间或的不清醒,可那种浑然的暴戾,当真几乎摧毁他的信赖。
怎么会有人这么,这么……
惊蛰将自己缩起来,于是就显得更加小小的。
容九:“……因为我生病,所以你就原谅了?”那语气听起来,还有几分古怪,好似困惑的尾音上扬。
惊蛰再一次从容九的身上滚下来,趴在了身边的床榻上,恹恹地说道:“才没有。”
而后又道:“我要睡了,你不能吵我。”
他就像是一条可怜的鱼,明明不能离开水,却差点被过度狂热的垂钓者扯出水面,翻来覆去地折腾,虽然人是没死,但也差不多要死了。
惊蛰是真的说睡就睡,他已经很累。
今日做了一天的活,又骤然遇到了容九,被折腾得情绪无比崩溃,还大哭了一场,如今整个人不仅是身体,连精神都无比脆弱。
他睡得很不舒服,因为冷。
变换了几个姿势后,原本委委屈屈睡得远了些的惊蛰,不知不觉地朝着热源挪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贴在容九的身边,这才拧着眉,又睡得沉了些。
说了不相信,他却又靠得这么近。
容九盯着惊蛰的脸,在昏暗的室内,一盏豆大的灯盏根本看不清楚,但男人的视线却如同可怕的恶兽,流淌着鲜明的欲望。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浓郁的气味,骤然浓重了几分。
容九赤裸着身体走下床,从地上随意地抓起件衣服披在身上,又将就着用其他的布料擦拭着手上的粘液。
殿外守着的人似乎听到了动静,连忙靠了过来。
这座西所着实太久没有人来,哪怕日日有人洒扫,仍是透着腐朽的气息,如同整座日渐腐烂的皇城,无比的阴凉。
宁宏儒非常机灵,让人将炭盆全都准备好了,尽管不敢开门,却已经通过各种方式,让西所的温度暖和起来。
“去备水。”
屋内传来熟悉暗哑的声音时,宁宏儒感激得都要跪下来了。
“将炭盆都挪进来。”
而后,门被打开了。
昏暗的屋内,一股奇怪的味道从屋内流淌了出来,宗元信吸了吸鼻子,露出个古怪的表情。
在那些太监低着头,如蚂蚁般勤劳地搬运时,宗元信靠近了些,借着外头暗淡的月光,瞧了眼男人。
“……你,知道不能,纵欲的吧?”
宗元信吞吞吐吐,意有所指。
这屋内的味道也太明显,明显到宗元信都不能当做自己失去嗅觉了,这,这……
原来皇帝那条小狗,是这个意思?
这姑娘是谁,也忒是倒霉,被说是动物就算了,怎么还被皇帝这样的疯子喜欢着?
赫连容平静地说道:“没有。”
“没有什么?”宗元信还在想那倒霉的姑娘,说话就有点走神。
“没有纵欲。”
赫连容冷淡地回答。
宗元信的脸色就越发古怪,上下打量着赫连容,这不对劲啊,他原本还以为皇帝这么一次失控,真的会……
但现在看来,皇帝其实清醒得很。
“你没失控?”
宗元信皱眉,有些直愣地问。
“谁说寡人失控了?”
赫连容面无表情,冷漠的脸上,只余下纯然的冰凉。
没有失控,那今天晚上,闹的是哪一出?
惊蛰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陷在绵软的被褥里,他整个人呆呆地盯着床头帐。
过了很久,才看到他坐了起来。
惊蛰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他顿了顿,又往下扯了扯,试图看一眼下面。
好像还是那件碎了的裤子,勉勉强强挂着,没换。
“没给你换。”
冰凉的声音猛地传来,惊蛰一个哆嗦,下意识就将自己重新埋进被子里。
这是一种非常本能地逃避。
惊蛰是在做出这动作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嘛,简直是要晕倒。他闷在被褥里,有心想问自己在哪,又不想说话。
就在惊蛰犹豫时,一股外力将他整个抱了起来,连带着身上的棉被。
他吓得嗷呜了声,手忙脚乱地扑腾,试图从被子里钻出来。
容九抱着惊蛰在桌边坐下。
当惊蛰好不容易钻出一颗毛绒绒的脑袋时,他发现桌上摆着的吃食。
“从下午后,就没再吃过东西吧。”
男人淡淡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惊蛰不被说还好,这么一说,就感觉到肚子无比地饥饿,他本来就手脚无力,这一饿,就更饿烧得慌。
可是,远比这餐食物更重要的是:
“容九,你……昨天……”惊蛰下意识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暗得很,好像根本没亮,于是他只好换了个时间,“你之前,那个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惊蛰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容九。
仿佛浑身沸腾着古怪的兴奋,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只能是火上浇油,怎么都无法安定下来。
容九:“我中过毒。”
他冷淡着说,好似这是什么轻描淡写的小事。
“好不容易寻到了能帮我拔除毒性的大夫,不过,药效有些猛烈,昨夜……”
容九没有把话说完,可惊蛰已经自动自补上了昨天的惨剧。
惊蛰心有余悸地在被子里缩了缩,那可能不只是有点猛烈,那简直是把容九变成了暴躁的野马,横冲直撞,可怕得很!
惊蛰鼓了鼓脸,沮丧地低头。
“可你这样,我还是会害怕。”
惊蛰到底只是个纯情的少年,如今堪堪踩在少年,与青年的分界线上,肩膀丈量起来,还有几分单薄。
过于暴戾的情感,对惊蛰来说太过猛烈,就如同娇弱生长出来的花,却总是要被狂风暴雨摧打,虽然扎根极深,却还是扑簌着,像是要坏掉了。
容九:“那你后悔了?”
惊蛰抿紧了唇:“你总是这样,明明是你的错,怎么都是反问我。”他有些抱怨,像是撒娇那样,“你难道就不能好好说,好的,以后我会改,那我不就不害怕,不生气了嘛!”
父亲总是这样跟娘亲赔礼道歉的。
就算做错了什么事,可只要好好道歉,好好改正,不要总是屡教不改,那事情也会随之消散。
惊蛰是个忘性大的人,隔不了多久,都会忘记。
可容九并不想他忘记。
于是,他听到容九这么说,以一种冰冰凉的声音,宛如叹息。
“有错则改,这话是不错,可是……做不到呢,惊蛰。”
他分明没有笑,可莫名的,惊蛰却总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容九的笑声。
“我不能说出不能做到的事,不能承诺不想做的事,惊蛰不想我是那种,言而无信,隔三差五欺瞒你的人渣吧?”
是那种一贯的温凉口吻,对比起外人,落在惊蛰的身上,就是温柔了,瞧瞧,容九还会对谁,说出这么长的一段话。
可逐渐的,从声音里破土而出的,却又是无法形容描绘的可怕黑暗,好似一瞬间也要把惊蛰彻底吞噬。
惊蛰沉默地抿住嘴,他瞪着桌上那一桌。
不再感觉到饿,而是另外一种熊熊燃烧的火焰。
”哪怕是我,也会生气啊!”
惊蛰灵活地钻出被子——不得不说,他拥有着那样流畅的身体,在长期的劳作下,单薄的身躯上早早地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肌肉,尽管比不上容九,许多时候还是够用的——他扭过身,一拳头砸在了容九的右眼上。
他们坐在一把椅子上。
椅子显然无法承受这种剧烈的扭动,毕竟它已经太久没被使用过,尽管被保养得很好,却还是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那些被絮滑到地上,惊蛰骑在容九的身躯两侧,一只手攥着容九的衣领,另一只手又砸在他的下腹。
虽然没有使出十成十的力气,但也是很用力了。
“我不管你能不能改正,但是做错了事,就要道歉。”惊蛰抓着容九的手指用力到痉挛,一双明亮的眼眸死死地盯着男人,“我不管有没有用,但我要听到这句话。”
容九的双手扶着惊蛰的腰,不知道是害怕他摔倒,还是某种意义上的控制。
除了刚才受击时,脸上一闪而过的忍痛,容九那张脸并没有什么神情的变化,一双黑沉的眼睛带着淡漠的情绪,略有困恼地看着惊蛰。
他娘他还敢困恼?
正当惊蛰怒从胆边生,还想揍一拳的时候,容九道:“昨夜孟浪,多有冒犯,望祈恕罪。”他的声音有些清冷,歪着头打量着惊蛰,一字一句地说出了惊蛰想听的话。
惊蛰一口气没上来,胳膊撑在容九的肩膀上,蹙眉看着他。
容九也无辜地任由他看。
昳丽漂亮的脸上,刚才被惊蛰揍出来的红痕破坏了原本完美的气质,显得略微有点搞笑。惊蛰的心不由得颤动了两下,低声叹了口气。
“我原谅你了。”
容九下意识握紧惊蛰的腰。
“为什么?”
他没有说到底是哪一种,可是惊蛰好似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瞪了眼容九,这才气鼓鼓地坐下。
“我不管你是什么毛病,是本性难移,还是想故意吓唬我,可是做错了事就要道歉,不管有没有用,这得是我说了算。”
容九困惑地皱眉:“可道歉了不改,又有什么用?”
惊蛰理所当然地说道:“有用啊,至少你从前,从来都没道歉过。”
这倒是说对了。
谁敢让容九道歉?
惊蛰用茶水漱了口,然后小口小口地吃东西,他已经饥肠辘辘,能勉强处理完要紧的事已经不错,在风卷残云吃得差不多后,惊蛰才长长叹了口气。
有几分忧愁,有几分淡淡的忧伤。
“要是在认识你的时候,知道你是这么个性格,我肯定会绕道走。”
虽然说惊蛰爱美人,可是美人虽美,脾气却暴烈,他是个不爱沾惹麻烦的人,如果可以选择,自然是有多远走多远。
可是偏偏,他被美色迷惑,掉坑里还不知道。
惊蛰回头,看着容九的脸。
刚才的淤痕已经散开,变得有点发红发青,惊蛰的心口也跟着抽搐,早知道刚才下手的时候避开脸,往身上多砸几拳就好了。
容九:“你很喜欢我的脸。”
他淡淡地说着。
惊蛰瘪嘴:“美色所祸。”
真真是祸害,一朝失足,想爬都爬不出来。
他看着外头逐渐亮起来的天色,不由得说道:“你真的不觉得……恶心吗?”
“因为你是太监?”容九神情漠然,“我是第一日知道这事的?”
惊蛰想起昨天容九可怕的欲望,以及在他死守下才能保住的裤子,不由得抿住嘴。
“我该回去了。”
一夜没回直殿司,惊蛰都头疼回去要怎么解释,而且,这又是哪里?
为什么容九总给惊蛰一种对后宫非常熟悉的感觉……虽然他是殿前侍卫,熟悉也是应该的……可是擅离职守真的是好事……韦海东为什么没有骂他……
惊蛰的心里全是这些古古怪怪的念头,直到容九取来了衣服,为他穿上,这才猛地反应过来。
“我自己穿。”
容九却不给他,慢条斯理地为惊蛰穿戴好后,他将人按在床上做好,蹲下身给他穿鞋。
惊蛰下意识缩了缩,低声:“你不必为了歉意……这么做。”
容九不容抗拒地抓住惊蛰的脚踝,轻笑了声:“歉意?”
他抬起头,如墨的眸子盯着惊蛰。
“只是想做。”
惊蛰浑身上下都被容九照顾着,就好像昨夜被他扒下来的衣物,又重新被他一件件穿了回去。
惊蛰浑身不自在,被带出去的时候,走到外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里距离御膳房是多么的近。
直殿司也在附近。
他们昨天晚上居然就在这么近的距离厮混,而且还,还……
惊蛰回头看着撷芳殿几个大字,差点晕倒。
完了完了,他觉得有朝一日他要是会死,要不是被人弄死的话,那肯定是因为淫乱后宫死掉的……
“不会。”
容九淡淡地说。
惊蛰紧张地捂住嘴,闷闷地说:“你怎么知道?”
容九沉吟,而后才道:“因为皇帝并不在意后宫的事,谁给他戴绿帽子,他都不会管。”
惊蛰目瞪口呆:“这,这么大度?”被人戴了绿帽子都不会芥蒂,这可真是……
容九不知想到了什么,低低笑出了声。
“对,所以,惊蛰,”男人的声音靠了过来,“你可以,好好淫乱……”
惊蛰捂着耳朵一溜烟跑了。
直殿司就在附近,这里属于他闭着眼都能跑的地方,怎么可能还继续听容九那些污言秽语,啊啊啊耳朵脏掉了!
容九直起身,看着惊蛰的身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宫道的尽头。而他脸上的神情也跟着一点点冰封,直到最后的纯然冷漠。
在惊蛰离开时,好似也带走了他身上最后一点人气。
不如说,在没有和惊蛰在一起的时候,赫连容一直都是这般模样。
惊蛰一路狂奔回到直殿司,那模样活似在逃命,路上遇到熟悉的人也只是胡乱点头,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如一道飓风卷入了自己的屋子,他直接躺倒在床上,甩飞了鞋,整个躲进去。
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安全的角落。
慧平被惊蛰的动静吵醒,今天难得不用早起,他连说话都含含糊糊的:“惊蛰……你怎么了?”
惊蛰嗡嗡地说道:“没事,你继续睡。”
直到整个屋子重新安静下来,惊蛰才蜷缩着身体,捂住自己聒噪跳动的心。
昨天的事太过突然,惊蛰直到现在,才能好好地喘口气。
他怔怔地待了一会,然后盯着自己的手。
昨天,这手拔了蘑菇。
今天,这手揍了容九。
可以啊……这到底是怎样一个跳跃……他……容九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是……在,故意,试探他吗?
惊蛰艰难地从混乱的毛线团里,抓住一根线头,只是抓住了那根线头后,他面对着后头更加混乱的毛线团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