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用力呼吸了几次,勉强冷静下来,这才低声:“还请快走罢,这里我会收拾。等晚些时候再离开,不会和您扯上关系。”
僵硬到死寂的沉默后,沙沙的脚步声摩擦着地面,那侍卫出门去了。
惊蛰强撑着的冷静也只能到这时,他的呼吸急促得很,冷静。冷静。
他不断在心里重复,过了好一会,才胡乱扯着衣袍,盖住了自己的身体。
【皮肤饥渴症buff时间已到】
这道声音乍起,如同惊雷震响耳郭,惊蛰根本压不住愤怒的情绪,就已经问出了声。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你又是什么?”
【是buff,不是巴福。】
【系统出现当日,已经为宿主自我介绍过。】
【系统原本选定宿主人选为[赫连端],因出现差错,这才绑定在宿主身上。】
【系统的主线任务是[赫连端]登基,错误绑定后,调整为,宿主辅助[赫连端]登基,一旦失败,会有惩罚。】
惊蛰闭了闭眼,什么乱七八糟。
赫连端这个名字听来略有耳熟,惊蛰花了点功夫才想起来,这是十三王爷。
十三王爷封号瑞,是寿康宫这位太后的儿子。
这自称系统的妖怪是想辅佐瑞王登基,也就是说,这位有谋权篡位的想法?
惊蛰的脸色原就苍白,如今变得更加死灰。
【您只要成功辅佐赫连端,就可以摆脱系统。】
“你就不能自己滚吗?”
惊蛰闭了闭眼,到头来,竟然是一场要命的“错误”。
【一经绑定,无法离开,除非任务完成。】
惊蛰很绝望,他一个深居宫中的低等宫人,要怎么去辅助一个身居高位的王爷?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更何况……
惊蛰并不想这么做。
景元帝登基那天,宫里到处都乱糟糟的,惊蛰可是痛快!继后的儿子不能登基,他高兴都来不及,怎可能去辅助他?
寒风卷过,将半开的窗狠狠贯了回来。
惊蛰猛地回神,摇了摇头。
“我不答应你。”
他身上的衣服被扯了个稀碎,衣不遮体,经过大怒大惊,身体酸软得很,背后又阵阵刺痛,估摸着是真的磨肿了,让他万般不自在,但也不想动弹。
他抱着膝盖呆坐了会,总算攒了点力气。
忽而,柔软的布料劈头盖脸兜了下来,眼前一瞬暗了。
惊蛰惶恐抬手去摸,一只冰凉的大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又有粗糙的指腹按在赤裸的脊椎骨,顺着一点点摸了下来。
“别动。”
赫连容道。
——声音听着很冷。
视线一点点落在惊蛰身上,被衣袍兜住的身体微颤抖着,狼狈得像是一条被暴雨淋湿的小狗。
惶恐又羞耻。
赫连容漆黑的眼眸里,好似有扭曲燃烧的暗焰,那是一种极其古怪的凝视。
惊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消失的只是皮肤饥渴症,但人见人爱buff没消失啊啊!
他想以头抢地。
北房外有一条长长的甬道,狭窄的宫道遮蔽了日头,只余下少少的光亮,在甬道的里头,又有一道两人宽的门,这便是北房的入口。
除了巡逻的侍卫和北房的宫人,那些个“主子”们,是不可从这里进出的。
于这道口,便又有两个太监守着。
将这些主子们,囚在这里。
七蜕和八齐守在这里,整日无事,每日进出的,也就那么三两个人,少之又少,纵是睡着了也不影响什么。
偶尔闲扯几句,权当打发时间。
长寿有段时间最爱往外跑,只要是对外的事全都大包大揽,他也借由此结交了几个在北房外的朋友,但也仅限于此。
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的人可太多了,其余不过渺小尘埃。
今日,惊蛰打这过时,七蜕不由得打趣:“最近半月,可总是见哥哥出去呢。”
惊蛰微微一笑,轻声说道:“今日轮到我去提膳食。”
“原是如此,我说今天不该是长寿和荷叶姐姐去吗?”
“荷叶姐姐不舒服,长寿他去帮几位姐姐做事去了。”
简短几句后,倒也没多话,核实了惊蛰的腰牌,他们就放了惊蛰出去。
待惊蛰的身影缓缓步入那森长的甬道,八齐一巴掌拍在七蜕的后脑勺,“你屁话可忒是多。”
七蜕捂着自己的脑袋,皱着眉头:“问上几句又没什么。”
八齐懒得搭理他,可七蜕却是来劲,拖着八齐硬要个说法。
八齐翻了个白眼,懒洋洋地说道:“惊蛰在北房待了这么些年,一直没阶没等。如今也要十九岁,要是二十岁之前还爬不上三等,往后可就真的是个不入流的小太监,你以为他乐意?”
“不能够呀,惊蛰看着,可是最安分的一个。”
“安分?哼,知人知面不知心,要是真不在意,最近又何必往外跑?”八齐抱着胳膊,摇着头,“不过是会装,七情六欲不上脸罢了!”
话到这里,他压低了声。
“你难道忘了,之前还有人给他送东西吗?”
惊蛰慢慢地往外走,当身影被繁复的树枝遮盖住时,他看到了安静站在一处窄门外的容九。
原来今日,轮到他看守这里。
惊蛰见到他,便不由得一笑。那人瞧着冷冰冰,可漫步走到惊蛰的身旁,说话的语气却还算温和。
“去哪?”
正如北房偏远,这里的轮值也不太上心,有时候侍卫甚至不来,也不像他处盯得紧。北房的人都习惯了,反正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不似其他处那么紧要。
“去御膳房。”惊蛰道,“今日提膳的荷叶姐姐不大舒服……”
“是不想去罢。”侍卫冷淡打断了惊蛰的话。
惊蛰也不恼,侧过头看他。
这人姓容,说排行九。
是巡逻北房的侍卫之一,亦是新来的。
……当然,也是小殿里,着了buff的道的……倒霉蛋。
惊蛰现在知道,那是buff,也是一番痛苦的折磨。这其中,也包括了那一日在小殿内痛苦的经历。
惊蛰这辈子都没和人那么赤条条地相拥过,偏生遇到的还是容九。容九的性情甚是薄凉,说话也少,是个不好相与的脾气。若非惊蛰与他的初遇时,他中了那人见人爱buff,他们也不可能往来。
那日,容九去而又返,惊蛰的情绪很是疲惫,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若是还想做什么,不若杀了我。”
容九将惊蛰从地上拖了起来,“穿上。”
见惊蛰不动,容九便亲自动手。
这总算让惊蛰有了反应,倒退了几步,自己将衣服穿好。
容九拿来的衣服,竟也是宫装,很是合身。
“你想要什么补偿?”
“……什么?”
“我欺辱了你,不该补偿?”
惊蛰发誓,在这之前经历的种种,都绝无侍卫此刻说出这句话带来的羞耻,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惊蛰气若游丝地摇头:“……不必,再不相见就是。”
他快步走到放着食膳的桌前,提起那东西匆匆地走向殿门,将要跨出去时,惊蛰又勉强停下,头也不回地说道。
“这次只是……意外,你不必将这事放在心上。就当做是撞了邪罢。”
惊蛰丢下这话,再不顾此处的狼藉,慌忙地逃走了。
一切都是那意外的错误惹来的。
那日惊蛰都不敢立刻回去,躲到人见人爱buff消失后,才敢见人。
他完全提不起完成任务的兴趣。
那两个失败的任务,分别是【任务一:阻止景元帝杀夏辽】【任务二:阻止陈宣名被流放】,这两个任务刚好在同一天前后都失败,也就意味着,夏辽死了,陈宣名被流放了。
惊蛰一想起系统,就很难平静。
这所谓系统单板得很,如果它绑定的是瑞王,这任务一二还有完成的可能性,可惊蛰怎么可能完成得了!!
他哪来的能耐去影响景元帝?
惊蛰从入宫到现在,就没见过他一面。
那天回去后,惊蛰就狠狠痛骂了系统一顿,他那样的好脾气发起火来,当真吓人。
系统自那天后,就没再出过声。
惊蛰原以为那些事就这么过去,可不曾想,第二天,守门的八齐给他送来了东西,说是有人送来的,就放在门外。
惊蛰愣住,他这么多年,除了北房,从未和人深交过,怎么可能会有人给他送东西?
去了后,发现是一个药瓶。
附带了一张字条,只写着简单的“擦”,落款是容九。
惊蛰当时都沉默了。
宫人很少互相送东西,容易落个私相授受的罪名。再者,怎有人这般大咧咧地留下自己的名字?
是生怕没有证据吗?
好在送的是药,惊蛰还能敷衍过去。他连人都没见到,也没地方退去,只能拿了回去。
又过了两日,八齐又来说。
这回送的是糕点。
瞧着不像是寻常能吃上的,精致漂亮的花纹鲜明,好似小巧的花朵。
还是一张简短的字条。
“赔礼。”
然后,是落款,容九。
惊蛰头疼地说道:“劳烦两位,往后再有东西送来,还是莫要收了,这不合规矩。”
七蜕耸肩:“这可帮不了你,惊蛰,你也知道,那可是宫中行走,轻易得罪不得。你什么时候,认识了这样的关系?”来的两次都是不同的人,说是帮着同僚送的,却都是宫内侍卫,谁敢替他拦着?
惊蛰干巴巴地说道:“之前发生了点误会……罢了,下次若是还有人来送,还请帮忙拦一拦。”
他边说着,边塞过去半吊钱。
陈明德不算太刻薄,底下小太监的月钱,他会收走三成,剩下的还是给发的。
这些年,惊蛰多少是攒了点。
七蜕和八齐收了钱,自然是满口答应。
在容九第三次送来东西时,惊蛰和他见了第二次面。
“在想什么?”
容九蓦然道。
惊蛰回神,捂脸叹息,“怎今日总爱走神……只是想起了之前,第二次见面的事。”
容九颔首,淡淡地说道:“那还是第一回有人揪着我的衣领说话。”
前两次的东西,他不过是遣了人过来。
直到他派去盯着北房的人提起惊蛰想与他见面时,容九升起了趣味,这才有了那次碰面。
至于他派人盯着北房的原因……
容九眼眸深沉,看不出情绪。
那一日,惊蛰甫一见到他,就急急冲了过来,气势汹汹地揪住他的衣领,开头第一句就是:
“别再写字条,你不要命了?”
然后当着容九的面撕毁了字条。
第二句就是,“我无需你赔礼,你走吧。”
端得是一气呵成。
惊蛰一想起那时的画面,不由面露尴尬:“是你太不谨慎。”
怎能每次都留字条?
字迹,名讳,实在的记录,在宫中都要不得。
最好是出了口,入了耳,再无第三人知道的隐秘,才最安全。
其实他们现在的碰面,本也是不该。
惊蛰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就和容九发展成这种关系……算是朋友,但又有些奇怪。容九这么行事,还能说是歉意,可惊蛰更加心虚,归根究底,容九会做出那样的事,都是那系统惹的错。
惊蛰自觉羞耻愧疚,本不会和容九走得太近,一来生怕那妖术不到位,让容九发觉问题嫌恶他,二来也是接触容九这般人,与他平时的行事风格不太相同。
硬要说……
可能和容九那张脸有关。
容九长得太好看。
惊蛰叹气,他打小就有这个毛病。
他最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越是好看,他越是难抵抗,这简直是个令人发指的坏毛病。
好在惊蛰虽有这么个毛病,可他眼光挑剔。
他也会觉得有些人好看,可非得符合他的口味,才会让他失神。
这么多年来,容九算是最合他胃口的。
他也很想抽自己,真真是无端招惹是非。容九这般凌厉的长相,自然不好惹。初见面时的遭遇,难道没长够记性吗?
说到底,还是怪那要命的系统。
有时遇到惊蛰要出门遇上容九,他还会陪着惊蛰走上一段。
只是这到底不安全,惊蛰很少这么做。
今日会这般,大抵是因为……
“为何心情不虞?”
容九平静地问道。
惊蛰微愣,没想到容九会说出这般话。
他沉默了片刻,看着近在咫尺的甬道,沙沙作响的声响传来,落雪被碾压在脚下,好似永不停歇的素白蔓延开去,连前路都覆盖在冰冷中。
“明日,我会被借到御膳房去帮忙,那里人多,不比北房安静,我有些担心罢了。”惊蛰最终只是这么说。
容九挑眉:“御膳房,来北房借人?”
惊蛰只是笑笑,容九不再言,将他送到通往御膳房的宫道上,方才停下脚步。
惊蛰下意识跟着停下,容九已然伸手拍了拍他肩上的碎雪,素白纷纷落下,就听得他温凉的声音:“恼人的,杀了也无妨。”
惊蛰:“……”
对了,这位除了长得好看,还有个毛病。
偶尔语出惊人。
能把人吓死的那种。
脾气也有点坏。
钱钦那种人,怎可能随便杀了?
不过容九说出来的话,总不像假话。
带着一种或许能实现的阴森怪异。
惊蛰摇了摇头,“要真那么容易处置,也就不这般麻烦了。”眼瞅着御膳房就在前面,他难免叮嘱容九谨言慎行,莫再那么说话,而后才转身进去。
容九目送着惊蛰的身影踏入了御膳房,片刻后,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走得不紧不慢,只是去的,却并非该巡逻的方向。
乾明殿外,御前总管宁宏儒守在门口,呼啸的冷风刮得人脸疼。
他犹是如此,那娇嫩的小主,便更加难忍。
刘才人梳着同心髻,一袭江南烟雨色的软毛织锦披风罩着,漂亮小脸在这冬日寒风冻得嫩红。
“宁总管,我不过是来给陛下送些吃食,寻常也是如此,怎今儿这般不同。”刘才人娇声说道,“你就进去通报一声,陛下不会不见我的。”
宁宏儒笑了笑:“若是往日,奴婢自不敢拦着小主。只是今日陛下已经吩咐,谁都不许打扰,还请小主回去罢。”
刘才人却是不肯退让,定是要进去。
她分位低,本不该在宁宏儒面前如此放肆,可是在这后宫,分位的高与低是不管用的,管用的是景元帝。
景元帝喜欢的,再是卑贱之人也得捧上天去,他若不喜,便是皇后之尊,仍是无用。
刘才人刚入宫,也是个谨慎微小的,大半年过去,已然嚣张跋扈,像是变了个人。
半盏茶的功夫,宁宏儒仍是不肯让,刘才人的脸色很是不好看。
就在这时,乾明殿内,有位女官急急走了出来,不知在宁宏儒的耳边说了什么,宁宏儒神色微动,转身朝着殿内走去。
刘才人眼前一亮,跟着走了几步:“是不是陛下肯见我了?”
宁宏儒微笑着说道:“还请小主留步,奴婢这便为您通传一声。”
刘才人这才止步,痴痴地在门外候着。
女官跟在宁宏儒的身后,一行人匆匆往殿内走,只听得女声飞快地补上还没说完的话:“……陛下很不高兴。”
宁宏儒一凛,什么刘才人徐贵人全都抛却脑后,恨不得脚上有个风火轮,走得那叫一个飞快。
待到寝殿,方才进入,便已看到一个身影跪倒在殿中,正轻声细语地说话。
“……那钱钦是个会来事的,舍不得手底下这些帮手,就寻了个替死鬼来,既为刘才人办好了事,若怪罪下来,也有个顶缸的倒霉蛋……”
钱钦?御膳房那家伙?刘才人,顶缸……这只言片语一出,宁宏儒便知是何事。
他老实行了个礼,就听到景元帝叫了他的名,声音很是好听,就是冷淡出奇,宛如寒冰。
“把钱钦的舌头拔了。”轻轻的一句,就让寝殿鸦雀无声,又片刻,“再把门外的女人拖出去砍了罢。”
女官惊骇的抽噎声闷在喉咙里,险险要犯错,身前的宁宏儒波澜不惊地欠身:“喏。”
宁宏儒从乾明殿退出来时,刘才人眼前一亮,不由得往前又走了两步。她下意识抚发,笑吟吟着瞧着总管,颇有隐隐的得意。
“宁总管,陛下是不是要见妾身了?”
她心里对宁宏儒是有些不满的,明知道陛下爱宠她,却还是三推四阻,如此不识相,不知是怎么走到这个位置的?
想归想,刘才人是不敢流露出来,生怕得罪了宁宏儒。她入宫后可算见识了,太监都是些小肚鸡肠的货色。
小肚鸡肠的宁宏儒含笑:“陛下口谕,赐死刘才人,即刻行刑。”
殿前立刻走出几个侍卫,干脆地抓住刘才人的臂膀往台阶下拖,那动作粗鲁直接,毫不怜香惜玉。
刘才人惊恐地叫了起来:“宁宏儒你疯了!妾身要见陛下,陛下,陛下,这贼子假传您的口谕……”她的声音哆嗦,满是恐惧,甚至都顾不上磕碰的疼。
宁宏儒保持着平静的微笑,这是他惯常在外的面具。看多了,也就以为他真的是个温和的脾气。
可能跟在景元帝身边的,又何尝会是个心善的人物。
宁宏儒看着被压着跪倒在台阶前的刘才人,慢悠悠地开口:“陛下仁慈,赏了小主一具全尸,留个体面。”
体面?刘才人拼命挣扎着,什么体面!
人都要死了,是怎么死的,难道很重要吗?
“陛下——”
在寒冬中,女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凄厉,如同怪异的嘶吼。
但很快,红血洒落地面,还透着热乎气。
一个侍卫将刀尖抽了出来,刘才人的尸体直勾勾地扑倒在地。
宁宏儒:“拖出去,送回给淮南王罢。”
“喏。”
钱钦从御膳房被拖出来的时候,尚不知道自己要面临的下场,他盯着宁宏儒,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御前总管是何等身份,怎么会到御膳房来?
要么是殿前出了事,要么是陛下有所吩咐,不管是哪种,刚才冲进御膳房的那几个侍卫,足够说明来者不善。
钱钦:“宁总管,您,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宁宏儒笑了笑:“陛下有命,咱家自是要过来的。”
钱钦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笑意都快撑不住了:“奴婢,您唤奴婢过去就是了,这,这……”他扫向左右押着他的粗实侍卫,眼睛滴溜溜地转。
“押着他。”宁宏儒道,“让御膳房其他人都出来。”
很快,在御膳房前面的空地,就站满了太监宫女,脸上都带着不安。
乾明殿前发生的事情还没传到御膳房,可是这位宁总管的出现,却让他们感觉到敬畏。
宁宏儒拍了拍手,几个侍卫就把肥肠满肚的钱钦拖了过来,他的两条胳膊都被牢牢捆在了身后,嘴巴不知被什么东西固定,被迫张开了嘴。
好一副狼狈的模样。
宁宏儒的手里把玩着一把小刀,笑吟吟地说道:“钱钦,人活一世,贵在聪明。但太过聪明,说了不该说的话,那也不好。”
那把小刀擦过钱钦的嘴角。
“太灵活的舌头,不要也罢。”
“唔唔,唔唔——”
钱钦目眦尽裂,想要哀嚎,却只能喷出血沫,如同野兽般嗯嗯嚎叫。
他长得胖,力气大,暴起的时候,是好几个人压着他,让他无法挣扎。
一条柔软的肉块躺在雪地上,血淋淋得很,站在空地上围观的宫人里,有好几个人被吓得身体摇晃,脸色煞白。宁宏儒看也不看哀嚎的钱钦,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手里的小刀,擦得那叫光亮后,才收了起来。
“朱二喜。”宁宏儒将站在前头的一个干瘦太监点了出来,“陛下有旨,接下来,你就是御膳房的总管。”
朱二喜眼里还有惊恐,可听着这话,却又变得激动,连着这脸庞都有些扭曲起来,立刻跪下叩头。
“奴婢接旨,奴婢接旨。”
往常宫中消息,想要传到北房,不知要过多久。可是这一回,却是第二天就得了信。
是御膳房派人来报信,说是惊蛰不必去了。
来信时,长寿也在旁听着,好奇追问了几句,却见那小太监满脸苍白,连连摇头,转身就走了。
长寿皱眉:“定然是出事了。”
他的话刚说完,就看着惊蛰往外走,着急了起来,“你去哪儿?”
惊蛰:“去给德爷爷说一声。”
长寿的眼珠子一转,立刻跟了上去,“我也同你去。”
惊蛰也不拦着,两人一起去见了陈明德。
彼时陈明德正缩在屋里,手里把玩着一个烟壶,散发着些许异样的气味。
三顺带着他们俩进去后,就沉默寡言地退到边上。
陈明德将烟壶放下,沙哑地说道:“你们过来,是要问御膳房的事?”
长寿在边上搭腔:“是了是了,此事突然,又蹊跷,德爷爷,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陈明德:“你们坐下吧。”
待惊蛰和长寿都坐下后,他才不急不慢地开口。
“刘小主死了,钱钦被拔了舌头,昨夜没熬过去,也死了。”
这寥寥几句一出,登时惊蛰和长寿的脸色都变了,长寿更为明显些,还倒抽了口气。
惊蛰抿住了唇,想说什么,又吞了回去。
长寿却是直接,莽撞地问:“德爷爷,难道是陛下……”
陈明德冷冷地笑了起来:“贪什么荣华富贵,在这宫里,就是一睁眼,一闭眼的事。一朝得了势,好似上了九天,眨眼就能让人摔得粉碎,再无一点余地。”
森冷的话语,让这原本就寒冷的冬日变得更加凌冽刺痛,好似每一句话都化为撕裂的刀锋,恨不得皮肉都撕扯下来。
长寿被陈明德的话吓到,懦懦不敢言。
惊蛰轻声:“多谢德爷爷指点。”
陈明德的声音也跟着轻了下来,带着几分异样:“惊蛰,是你好命。按着今日这局面,你要真去了,就再回不来了。这几日好好在北房歇着,先不要出去走动了。”
说这话时,陈明德乜了眼长寿。
长寿的脸胀红,知道陈明德在点他呢。
这半月轮班,本来是他和荷叶出去提膳,可这天太冷,长寿和荷叶就推三阻四,有时甚至是惊蛰一人去的。
长寿喃喃:“小的晓得了。”
这厢在说话,间隔不远,明嬷嬷的住处,却又是另外一副景象。
荷叶搀扶着明嬷嬷坐下,又忙去边上箱子里翻找,好不容易寻了一枚硕大的药丸来,转身想要用水化开,却被明嬷嬷一把夺了去,塞进了嘴里拼命咀嚼。
那噎得眼珠子都要吐出来的样子尤为可怕,但到底是吞了下去。
荷叶机灵地去寻了茶水,明嬷嬷连着咽了好几杯,药力发作,这才缓了过来。
眼瞅着明嬷嬷的脸色总算恢复了些血色,荷叶带着哭腔说道:“嬷嬷,您可快吓死我,这是怎么了嘛?”
明嬷嬷喘了口气,这才说道:“刘才人死了。”
荷叶愣住,手里端着的茶壶险些握不住。刚才明嬷嬷从陈明德屋里回来,脸色就很不对,差点惊厥过去。
可这个答案……
刘才人,是明嬷嬷费尽辛苦才搭上的线。
这位小主,在后宫受宠了好长一段时日,不论吃穿用度,还是帝王的宠爱,都是其他妃嫔不能及。
这样的例子,从前也不是没有。
在景元帝登基的这几年里,后宫时常会冒出几个拔尖的,可是红火了几个月不到,又换了一个,次数多了,就跟养蛊似的。
瞅着那些刚红火起来的,也少有人立刻往上凑,只在暗地里观察一段时日,免得押错了宝,反遭了难。
刘才人是持续最长的那个,也无怪乎她自视甚高。也因着这时间之长,逐渐的,也让她手中笼络了不少人。
……说不准这位,就是最终能抓住陛下的那人呢?
明嬷嬷也是其中之一。
她虽被称之为嬷嬷,今年还不到四十,从三年前到北房来后,就一门心思想着要出去。
她可和陈明德那条老狗不同,那份上进还没被消磨光。
她认的一个干女儿,正巧在刘才人的宫里做事,虽只是二等宫女,近不了身,可是比外头的有脸多,也知道得多。
刘才人恃宠而骄,刘才人想要喝柿子汤,御膳房的主意,钱钦的想法……明嬷嬷虽在北房,却不是耳塞的聋子,失明的瞎子,一件两件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钱钦那边,是她主动搭上线的。
钱钦想把这个烂摊子甩出去,明嬷嬷急人所需,就为钱钦送上了一枚好棋子。
明嬷嬷刚来北房时,陈明德正得了病高烧不起。
按理说,这样的宫人,就该挪出去等死。
可是这条老狗好命啊,他待着的地方是北房,这里的主子死了都无人在乎,更何况是宫人。
只要没人上报,他就还能在北房挺着。
也是他命好,这些个小太监里,竟有人会点医术,死马当活马医救活了他。
那个人,就是惊蛰。
那时,陈明德就是靠着惊蛰那半通不通,也不知道能不能起效的药膳,硬是给养好的。不然那老狗,又怎会平白无故护着个小太监?
明嬷嬷便是记得这事,也记得惊蛰的出身,更记得他当时的确还用了一道柿子汤,这才选择了他。
若是能离开北房,就算得罪了陈明德又如何,再说了……就算陈明德再护着,却绝不可能为了惊蛰和她起冲突。
而事实,果然也如明嬷嬷所料。
陈明德虽生气,却根本没有阻拦,因为这事已经涉及到了钱钦,除非陈明德伤筋动骨,才能把人拦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