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喜欢你做他的先生,”景元帝斜睨了眼张闻六,意义不明地挑眉:“而你,不过大半个月,倒是真心实意为他着想。”
张闻六:“惊蛰是个好学生,谁不喜爱呢?”
景元帝的神色冷了些。
这便是惊蛰的问题,太过招人喜欢。
就在此时,远处遥遥传来少年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像是不止一个。
这一回来鹿苑,景元帝并没有刻意清场,其他权贵子弟也得以进出,只是不能靠近他们所在的区域。
张闻六远远看了一眼,有些惊讶:“惊蛰是在……和他们切磋?”
没有惊蛰的允许,马夫肯定不会让其他人进入这片地区,然张闻六刚刚远远看到,与乌啼并肩的,还有另外三两匹马。
景元帝望着其中一个少年郎,脸色有几分沉郁。那人靠得近,几乎只差半个身位,朝着惊蛰的脸庞带着热情的笑意。
是国公府的陈少康。
惊蛰待他,应当也有几分容忍,并未拉开距离。
景元帝轻易勾勒出陈少康的容貌,一个俊俏、好看的小郎君。
……而惊蛰喜欢好看的人。
张闻六莫名哆嗦了下,搓了搓胳膊,下意识收回视线,望向身边这位皇帝陛下。景元帝的神情看起来并未有变化,可他为什么觉得……
这没来由的杀气,越发浓郁。
这远算不上切磋,惊蛰只是驱着乌啼小跑,身边几个少年围着他叽叽喳喳说话,就像是吵闹的鸟雀。
虽有点话多,不过不招人烦。
为首的那个小郎君长得漂亮好看,看着乌啼,满脸都是羡慕。
“我来这里好多次,都想见你,可是一次都没见到。”陈少康兴奋地说道,“你就是乌啼的主人?”
惊蛰侧头看他,刚才就是这人远远看到乌啼,急得策马过来,猛地跨过高耸的障碍,将惊蛰吓了一跳,生怕他一个不慎摔下来。
陈少康强行跨过障碍,立刻引来多人戒备,若非惊蛰拦下,现在这几个跟着过来的少年怕是要被赶出去。
惊蛰:“我寻常出来不了一次,倒是让乌啼无聊了。”
陈少康老实说道:“这倒是没有,鹿苑的管事还算尽责。”
他一边说着,一边盯着乌啼看,那羡慕的小眼神都快黏上去了,陈少康不住赞叹,都快将乌啼夸到天上去。
而后,他又看出惊蛰是初学者,愣是抢过武师傅的工作,说是要教惊蛰骑马,几人就直接上手了。
惊蛰少有和这么热情主动的人少年郎来往,只觉得有趣,倒也跟着学。
直到出了一身汗,倒是畅快。
得亏这次准备妥当,惊蛰这一圈圈跑下来,虽然大腿内侧有点刺痛,不过不至于擦破。
陈少康看出惊蛰累了,念念不舍地说道:“我是国公府上的陈少康,”他似乎这时候才想起来介绍自己,有些尴尬红了脸,“这几位是……”
他一一介绍过去,而后看向惊蛰,笑着说道:“敢问兄台名讳?”
惊蛰骑在马背上,斜阳下,睫毛微颤,打下一层前浅浅的暗影,他慢慢说道:“我叫,岑文经。”
陈少康笑了起来:“岑?真是个难得的姓氏,岑大哥,要不是知道不可能,我还以为……”
哒哒,哒哒哒。
陈少康的话未说完,他们就听到马蹄声,下意识顺着声音望去,就见一匹高头大马不紧不慢走来。
其座上之人,无不叫这些贵族少年骇然,一个个滚落到地上,高呼万岁。
景元帝怎么在这!
惊蛰眨了眨眼,看向黑马。
赫连容什么时候把黑马大哥弄来的?它不是应该在上虞苑吗?
赫连容没有说话,只是示意惊蛰跟上。
惊蛰低头对陈少康道:“有缘再会,多谢你今日的教导。”
他一踢马腹,跟上了景元帝。
两马并排走。
他们走得不快,声音隐隐约约听得见。
“今日感觉如何?”
“累是累了点,可乌啼很听话……”
“下次去上虞苑……”
声音渐行渐远,就也消失不见。
陈少康跪在地上有点茫然,是他在做梦,还是出幻觉了?为什么他会听到陛下那么心平气和与人说话?
清脆一声响,陈少康猛地转头,看到边上的朋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晕乎乎地说道:“原来是真的。”
陈少康咽了咽口水,果然是真的?
岑文经,岑文经……这个名字,为何听起来那么熟悉?
远去的惊蛰,还在兴致勃勃和赫连容聊刚才的事。
“陈少康的骑术倒是不错,可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乌啼看,这醉翁之意不在酒,偏生乌啼不怎么喜欢他,他可失望了。”
赫连容:“陈少康长得好看吗?”
猝不及防的一个问题,惊蛰下意识回答:“还挺好看的。”
赫连容微眯起眼,惊蛰虽然喜欢好看的人,不过也不是那种看人下菜的性格,只是长得好看些的人,多少会惹来惊蛰的关注。
要是换做其他人,那擅闯的行为,惊蛰说不定会转身就走,让其他人去处理,而不是自己靠近。
“你喜欢他的脸。”
惊蛰噎住,顺着赫连容的话思考了一下……他其实是个很挑剔的人,很少有人能让他觉得很好看,刚才的陈少康的确勉强算是半个。
惊蛰:“他的确长得还可以,不过,这怎么就说明我喜欢他的脸?”
赫连容:“他的母亲,是昭敏公主。”
是先帝的庶出姐妹。
陈少康身上,有皇家的血脉。
“怪不得……我觉得他和你,有点相似。”惊蛰恍然,“其实我不是因为他的脸,才与他亲近的。”
只是因为那一点相似的感觉。
说像,其实赫连容和陈少康气质截然不同。
陈少康乃是俊朗的公子哥,浓眉大眼,开朗率性,举手投足带着宽厚的亲和力;赫连容的容貌是张扬锋利的美,那肆意滋长的艳美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逼得人不敢直视。
他们顶多,在眉眼有那么一二分相似。
“他看起来与你有点像,又是少年意气,看到他的时候,我就在想,不知道你年少时,会是什么模样?”惊蛰温吞的声音,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便带着一点犹豫,“如果没有那些糟糕事,说不定也会如他一样意气风发……”
会是个顶好,顶率性的少年郎。
他真想见上一见。
第89章
定国公府,两座威武的狮子石像陈列左右,就连匾额与台阶,都做得比寻常人都要气派。盖因老定国公劳苦功高,先帝多次褒奖,定国公府这才有今日之威。
而今定国公府早不如当年那样气派,不过,有着定国公夫人——昭敏公主在,只要定国公不行差踏错,还是能保府上无忧。
守在阍室的门房昏昏欲睡,听着哒哒的马蹄声醒来。
急急出门来,门房看到陈少康的身影,惊喜地叫道:“小郎君,你可算是回来了。老夫人和夫人,可都等得着急了。”
陈少康翻身下马,身后两个书童跟着一起,几匹马都丢给门房牵着去。
“我何日不回来?祖母与母亲,也太过紧张。”陈少康略略皱眉,“父亲和大哥可回了?”
“国公和世子已经回府。”
陈少康匆匆点头,就要跨门进去,一看就是不打算回正院的。
门房在后面追着说:“小郎君,老夫人和夫人,可还在等着你呢。”
陈少康:“书墨,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我去书房找父亲和大哥。”他随意点了个书童,自个儿则是一溜烟朝着前院跑去。
书墨苦笑了声,只得认命过去。
这两位大佛想听到的,可不止一声通传,而是想要仔仔细细看过小郎君呀。
陈少康可谓府上长辈的命根子,无时无刻都想放在眼前,每次回府都会被过问数次,这般宠溺,得亏没把小郎君的脾性养歪。
“父亲,大哥?”
前院,书房里,定国公陈东俊与国公世子陈正康两人正在说话,陈正康早早听到了脚步声,颇为无奈地看向门口。
陈少康自门外探出脑袋,笑嘻嘻地说道:“我就知道你们在这。”
陈东俊板着张脸:“整日嬉皮笑脸,没个正形。”
陈少康:“父亲这话,却是冤枉我了。”他根本不害怕陈东俊的冷脸,自顾自走进来。
“我今日来,可是有正事。”
陈东俊:“若是想要去玉石关,就莫要再提。”
陈少康已经不是第一次想要参军,最严重的那一回,差点被他成功了去,从此国公府盯他死紧,生怕他再胡来。
他最仰慕的是自家祖父老定国公,以及现在镇守玉石关的大将石虎,总是想着效仿他们征战沙场。
陈少康:“早晚有一日,我总会如愿的,父亲。”
陈正康看了眼陈少康,若有所思。
陈少康一年年长大,已经不再是一团稚气,而今说起这样的话,竟是能听出几分认真与笃定。
这给陈正康一种错觉……
说不定,这个幼弟还真能做到。
陈东俊自也是有所感觉,面色微沉,正要训斥他,就听到陈少康急急开口:“且不说这个,父亲,大哥,前些日子,你们在书房,是不是曾提过一回朝上的事?”
陈正康慢条斯理:“朝中的事日日都会提起,你不说个清楚,哪会知道你在说的什么?”
“岑,”陈少康吐出这个字,“你们在谈一个姓岑的人。”
陈少康不想总是依偎在祖母与母亲的怀中讨欢,每每说来书房,才得以逃脱。父亲兄长也早已习惯,大多数时候都会默契为他掩护。极其偶尔的时候也会带着他谈一谈,只不过这两位也将他当做孩子,许多正事也不同他说。
那日,陈少康来书房躲懒,路过窗边,隐隐约约听到房中两人在谈话。
“……而今后宫空虚,竟是由着一介女官负责宫务……”
“这或许是个机会……”
“……已是查出,那人该是当初黄庆天案里,岑家唯一的遗孤岑文经……”
那个时候,陈少康停下脚步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原因,是为了“岑”这个特别的姓氏。
……岑良。
陈少康其实已经找到了岑良的行踪。
虽然很难,不过他最近除了去工部上值外,空余的时间陆陆续续都在外晃悠,到底是找到了些许痕迹。
不管是酒楼,还是岑良住的地方,都找不到半点行踪,陈少康是靠着自己的记忆想起曾经去酒楼买东西,那时的小二曾与掌故闲聊,被他无意间听到,岑良好像原本是同州人氏。
一想起这个,陈少康就直接奔着车马行去,在找不到相关的租借记录后,他开始查那段时间离开京城的商队,最后找到了吕家商队身上。
城门口曾有人见过,有几辆新的马车跟随在吕家商队身后。
这些应当就是商队出行前,会求助于商队力量,一起走一段路的普通行人。
尽管陈少康没有证据,不过他猜想,岑良与其娘亲要是离开了京城,大抵是要回同州去。
只是同州这么大,要怎么找?
更重要的是,找到了又能怎么办?
陈少康清楚自家是个麻烦,更明白,就算他再喜欢岑良,这件事对她来说都是个负累,要是真的找到了人家,对岑良来说反倒是危险……毕竟,她都不怎么认识他。
不管如何,心上人的姓氏如此特别,陈少康不经意听到屋内也在说“岑”,他不免驻足听了几句。
然而,屋内的人声音压得更低,也不知在说什么隐秘,陈少康见听不清楚,就没再停留,快步离开了窗外。
那一瞬的记忆,若非与岑有关,陈少康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今日在鹿苑,听得那人自称岑文经,陈少康只觉得无比熟悉,然大多数精力都沉浸在“景元帝怎么会在这”“还好那个刁蛮郡主不在这”“我的脑袋还在吧”之类的想法里,等到骑马出来吹了凉风,他这发热的脑袋才渐渐平静下来,开始回想起来——
这个岑文经,不会就是父亲和兄长在书房提起的那个岑文经吧?
听到陈少康的话,陈东俊和陈正康对视了眼,由着陈正康说话:“少康,你为何突然提起这事?”
那日陈少康路过,屋内的人自然知晓。
不然为何压低声音?
这定国公府上,上到祖母,下到世子,但凡是年长陈少康的,都无不宠爱他。也正因此,谁都把他当个孩子,不愿叫他历经危险,知道太多麻烦事。
陈少康清楚大哥现在的表情,那是“乖乖听话不要多问”“这不是你该管”的那种脸色,他端正了态度,“大哥,我没有与你开玩笑,这很重要,我今日就遇到了这个岑文经。”
陈正康:“当真?!”
陈东俊:“在何处遇到的?”
陈少康沉声:“在鹿苑。”
陈东俊微眯起眼,为何去哪里?
陈少康:“我原本和几个友人去鹿苑跑马,一不小心越过了障碍,险些被护卫拿下,是岑文经过来拦住他们。他看起来不太熟练骑马,我就教了他一会,离开的时候,陛下过来接的他。”
他三言两语,就把今日的事情带过。
省略掉自己其实是被乌啼的美色蛊惑才冲动的缘由。
陈正康皱眉:“你这太危险。”
景元帝既在,那就是被圈起来的禁地,陈少康误闯,要是陛下心情不虞,现在他可未必能够回来。
陈少康回想起来,也是心有余悸。
若非岑文经出面,这可是个不小的罪名。
“那岑文经看着,是个怎样的人?”陈东俊见陈少康的脸上真的流露出后怕的神情,这才缓声说道,“他是去鹿苑练马而已?”
陈少康:“是。”他先回答了父亲后一个问题,然后才说起前头的,“他长得还挺不错,态度和善,很爱笑,性子也很平和温柔,不是什么坏人。”
陈东俊哼了声,看起来不怎么喜欢这个岑文经。
陈少康瞥了眼陈正康,那眼里赫然是“你就算不说我也会去追查”的执拗,世子爷叹了口气,“岑文经就是那个……陛下传闻中的男宠。”
虽然陈少康已经有所猜测,但是听到陈正康这么说,还是忍不住哇哦了声,“还真是?陛下看起来很喜欢他。”
陈正康挑眉,“何以见得?”
“陛下来寻他的时候,我和岑文经正在说话,一抬头就看到陛下那张冷脸,我与其他人都吓得滚下去叩拜,但是岑文经骑着马就过去了,与陛下说说笑笑的。”
人那一瞬间本能的反应,是最足以说明其关系的微妙。
岑文经见到陛下,不下马不叩拜,态度甚是亲昵宽和,甚至于从景元帝亲自来寻,而不是侍卫来请这点上,已经足以说明许多。
陈东俊阴沉着脸:“这等谄媚君上之徒,真是将陛下的心思都蛊惑了!”
陈少康不免出声:“父亲,以我今日之见,岑文经不是那种人。”
陈正康笑了声:“你可知道,岑文经的出身?”
陈少康摇头。
陈正康:“他父母是襄樊人,早年襄樊遭灾逃了出来,后来其父岑玄因在户部充任小官。十几年前,岑玄因查到黄庆天渎职的证据,开罪了他,累得一家出事,自己没了命,妻女跳水,只剩下岑文经一人服了宫刑,入宫成了太监。”
陈少康忍不住打断了长兄的话。
“那这岑文经,岂不是倒霉透顶?黄家出事时,最初被呈上来的,我记得就是岑家案?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陈东俊瞪了陈少康一眼,他无甚所谓地摆了摆手:“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岑文经进宫成了太监,无权无势,到底是怎么给自家人翻案的?”
起初或许想不到,近来太后刺杀案里,暴露出景元帝有个男宠的事,无疑惹来太多人瞩目。
有男宠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个人,是景元帝。
景元帝后宫这般多美人,却多年没有子嗣,连去后宫的次数都寥寥无几,这么清心寡欲的人,却骤然在朝臣面前流露出某种狂热的情绪,纵然那一夜他们都恨不得自己不存在,可是出宫后,却一个两个都在疯狂追查那个人,到底是谁。
一旦查到惊蛰,就是岑文经,那岑家的案子,就也跟着被翻了出来。
景元帝想要让黄家倒,有无数种方式,为何偏偏选用了这一种?在扳倒黄家的同时,还顺带给岑家洗脱了冤情。
陈少康:“……这说明,陛下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陈东俊看他的眼神,就仿佛他是个傻瓜。陈正康咳嗽了声,冷静地挡住父亲的视线,“少康,你觉得那位陛下,会是这样的人?”
陈少康犹豫了下,要是在这之前,他绝不会这么说。景元帝的做派,京城不论是世家还是权贵,就没有多少是喜欢的。
“我还是觉得,岑文经不是这样的人。”陈少康慢慢地说道,“我知道,你们是觉得,如果没有岑文经在,陛下未必会这么做。可这件事,本来就是岑家受了难,他想要为自家洗脱冤情,又有什么问题?不论他用的是什么手段,他都为自家报仇了。”
说到这里,陈少康舔了舔嘴巴,有些犹豫地看向父兄。
“再则,你们是觉得,我不过与岑文经接触过片刻,就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太过随便可欺,可你们甚至连人都没见过,只单凭这些推测,比起我,难道就好到哪里去?”
最起码,陈少康可是见到人了的。
这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纵然眼睛能够骗人,再怎么也比他父兄这样来得强。
陈正康沉吟片刻,对陈东俊说道:“父亲,少康这么说,倒也是不错。”
陈东俊皱着眉,不说话。
定国公之所以这么芥蒂此事,是因为定国公有意在下一次选秀的时候,将自家小女儿送到宫里去。
凭借着这姑表亲的关系,陈婉儿入宫后,待遇比起其他宫妃,定然是要好些。
眼下这件事,只有国公夫妇,以及世子陈正康知道。
陈正康不如父母那么热衷,看了眼陈少康,忽而说道:“如果你下午遇到的那个岑文经,就是传闻中那位,那你觉得,这宫里头可有人能与他争宠?”
陈少康皱了皱眉,不太喜欢兄长把这种语句套在岑文经的身上,虽然陈正康并没有流露出鄙夷的态度,然而论到争宠,无疑是有些瞧不起岑文经的。
“这种事,来问我,怎可能知道?”陈少康嘀咕着,“不过,应当是越不过去。”
至少这一二年间。
毕竟人心易变,谁也说不准日后的事。
陈东俊和陈正康对视了眼,不知有了什么交流。
陈少康:“父亲,您之前查出来的,关于岑文经的身世,能给我看看吗?”
陈东俊什么话都没说,陈正康笑了笑,将他手里一直拿着的东西递过去:“可以看,不过看完了,记得烧了。”
陈少康高兴地接过来,朝着两位行礼就退了出去。
陈东俊摇了摇头:“到底还是个孩子。”
陈正康却是说道:“父亲,我却是觉得,少康已经长成许多,他有了自己的主意,自己的想法,这是好事。”
他看了眼陈东俊,“祖母她们,不该这么拘着他。”
老国公夫人的性格比较强势,陈东俊也很难违抗自己的母亲,咳嗽了声,转移了话题:“倘若少康所言是真,那就不能让婉儿入宫。”
他相信夫人也会这么想。
他们想让婉儿入宫,的确是为了搏一搏前程,但也不是想送女儿进火坑。
屋里头两人在说着话,屋外的陈少康则是一边走,一边看着手里头几张薄薄的纸。
关于岑家,还真是没什么东西可以挖,在他们出事前,岑玄因不过朝廷的小官,其生活可谓乏善可陈。
大部分的东西都是关于岑家出事后,出事前只有寥寥几句……什么母柳氏,幼名惊蛰,有一妹之类的……
陈少康微愣,举着第一张看了又看。
柳氏,妹妹?
岑。岑家。母女。
陈少康的心口突然狂跳起来,这世界上,偶然之事,到底有几何?
此夜,容府灯火通明。
离开鹿苑后,他们并没有回到皇宫,而是去了容府落脚。
容府一直被养护得很好,每次来,惊蛰都会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沐浴过后,惊蛰蹲在池塘边上,看着水里月亮的倒影。
窸窸窣窣,已有虫鸣。
这个春日虽然冷,然而寒冬过去,万物也随之复苏,各种鲜活的小动静也在夜里此起彼伏。
“穿上。”
一件厚实的衣裳砸落在惊蛰的脑袋上,将他眼前盖得一片漆黑,惊蛰顶着这片黑暗,轻声说道:
“我突然想到,如果你是皇帝,那我这钱,还要不要还?”
细微的衣裳摩擦声,惊蛰听到赫连容蹲下来的动静,然后,他的屁股被狠狠掐了一下。
惊蛰吃痛,差点栽倒在池塘里,是被一条有力的胳膊拦住,顺手抓住滑落下来的衣裳,这才免去湿透的危险。
惊蛰:“流氓!”
“没给你踹下水,已是仁至义尽。”赫连容的声音刻薄冰冷,“你还在偷偷攒钱?”
惊蛰理直气壮:“我攒钱买房子,哪里是偷,我是光明正大攒钱。”
另一边屁股也被掐了一下。
赫连容下手好重,好痛。
惊蛰呜呜了声,被男人提了起来,被迫站稳让他穿衣服。
赫连容:“你总是对奇怪的事情留有执念。”他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嘲弄,那略有促狭的口吻,让惊蛰忍不住移开眼。
“你是皇帝嘛,我的月钱,还是你给发的。”
“不是我发的。”赫连容淡淡地说道,“取之于民,都是税钱。”
惊蛰琢磨了会,总觉得赫连容这不经意提起来的一句,很像是先生给他出的文章题目。
他不会真的偷偷把文章都看完吧!
惊蛰震怒了一瞬,然后被男人举起另一只手,将胳膊塞进袖子里。
“……你就不能让我自己穿?”
赫连容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不是喜欢其他人伺候?”
“我更喜欢亲力亲为。”惊蛰努力暗示,“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赫连容更加奇怪地看着他,“像你这样的人,直接动手好过督促你去做什么。”
惊蛰想起自己过往的事迹,挣扎了一下:“但也不用,事事都你来。”
惊蛰都快觉得,赫连容要把他日常的事情都包圆了。他真真要过上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颓废日子。
赫连容:“那不好?”
“那我要是以后,真被养成个废人,那该如何?”
“那也未尝不可。”
惊蛰看着男人面无表情的脸庞沉默了……这人不会真是故意抱着要把他给养废的想法吧?
惊蛰默默往边上挪了挪,过了一会,才说道:“不管怎么说,你之前都收下一部分的钱,等回去,我要把剩下的都给你。”
他之前就决定,要还一半。
就算现在的处境与之前截然不同,不过惊蛰还是想要这么做。
赫连容想起之前存放银两的小箱子,那陆陆续续已经快要堆满惊蛰送来的东西,而今,怕是要再换一个大的。
惊蛰重新蹲下来,看着池塘出神了一会,“……我先前听先生说,你有意,想要让瑞王入京?”
赫连容:“他不会来。”
惊蛰笑了笑:“你这命令一下,就算瑞王没有那样的心思,也会让他左右为难。”
进京吧,生怕命没了。
不进京吧,就是违抗景元帝的命令,这也是死罪。
“就算是?”赫连容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道,“惊蛰觉得,他有谋反之心?”
惊蛰抿着嘴角,低声说:“他肯定有。”
赫连容:“宫里先后两次出事,都以太后的手笔为要,瑞王并无留下太多的痕迹。”
惊蛰侧过头,歪着脑袋看着还站着的男人,修长的身影在月下,显得越发优雅好看,“……要是你觉得他没有问题,就不会召集他入京城。”
“何以见得?”
“你并不在意平王。”惊蛰道,“他手里或多或少也有兵权,在太后动手前,你其实也没有对瑞王动手……”
赫连容幽暗的视线落在惊蛰的身上,锐利得仿佛刀锋。
“你原本……并不怎么在乎。”惊蛰说出这话,都觉得有些心惊肉跳,“你其实,一直都想要看到……这种场面?”
“惊蛰,我并无求死之心。”赫连容淡淡说道,“不过,相较于那平淡的日子,刺激些,的确会叫人更快活些。”
……那只是快活二字能形容吗?
身为皇帝,赫连容这无疑是在放纵他们的野心。
“你会知道平王,应当是张闻六与你说过。”赫连容淡声说道,“平王的野心不大,只要他的母妃还活着,他就不会做出让他母妃担忧的事。正好,他的母妃最是胆小怯懦。”
男人漫不经心地点评着手足。
“父皇留下的子嗣众多,有能力,也有心思的人,不过三四个。瑞王是有些麻烦,不过他近两年改了性,却是失了锐性,守成有余,却无进取之心。若要论下来,还是寿王,较有可能成功。”
寿王,这就是一个惊蛰不太熟悉的王爷了。
他决定等空闲下来去问系统。
赫连容多少知道他身上的怪异,惊蛰现在不太那么敢当着他的面跟系统眉来眼去。
赫连容提起那些个兄弟,如数家珍,对他们的情况知之甚详,让惊蛰有种哽住,莫名不上不下的感觉。
他幽幽说道:“你什么都清楚,却什么都不做?”
“坐山观虎斗,难道不有趣?”
“可要是引火烧身,那该如何?”惊蛰没忍住,“一旦出事,战火连天,就未必是……”
“那与我,有何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