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与惊蛰之前事不关己的态度截然不同。
他之前努力想要完成任务,一来是不想被惩罚,二来是因为他不想让瑞王登基,而最后,就算他再怎么向往淡泊平静的生活,可如果山河破碎,国破家亡,他又怎么可能如愿?
在这之外,景元帝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会遭遇什么,什么时候有可能会死,这些惊蛰都漠不关心。
他并不那么喜欢景元帝。
他也没有那么多心思能够顾及到其他人。
可当容九等于赫连容,等于景元帝的时候,惊蛰就没办法坐视不管。他知道这样的想法,有些自私偏颇,但人难以控制自己的情感。
只要有那么一点可能,他都不会让赫连容出事。
“惊蛰……”
一个有点不满地啃咬落在他的喉咙上,这个力度肯定留下明显的痕迹,就算只是藏在衣领附近,一个若隐若现的红痕,也足够留下更多的遐想。
“我只是在回忆,过去的你到底做了多少……我该不满的事……以及,在你眼里我到底是有多脆弱?”
惊蛰有些不满地撅了撅嘴,看起来更加年轻,他的身上有着活泼的朝气,让人一见到就仿佛会被传染。
“那些,不过无关紧要。”赫连容随意地说着,与此同时,御驾停了下来,“至于你……”
男人冰凉的眼球注视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双冰冷无机质的眼睛,莫名让惊蛰想起了昨夜的梦中那些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几乎从每个角落……都在凝视着他的眼球。
那有些可怕。
赫连容注视着他。
惊蛰长得俊秀好看,不是那种一眼就非常亮眼的人,却是越看越耐看,越看越叫人喜欢,他有一双明亮漂亮的眼睛,每次看着人的时候,都仿佛被沉溺在那汪水里。
他的手掌并不细腻,摸起来有些粗糙,却足够有力。皮肤有些白皙,却不是那种瘦弱的白,身量抽长之后,长得也足够高,确如他所宣言,从外表来看,惊蛰绝对不算脆弱。
只是在赫连容的眼里的确如此。
“你……就连一个拿刀的小孩……都能轻易杀了你。”赫连容淡淡说道。
惊蛰跳脚:“我也没有那么弱吧!”
而且持刀的小孩又是哪来的?小孩就不该拿刀。
“当他想要杀了你,而你根本不会对他下杀手的时候,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想要杀一个人有无数种方式,他可以瞬间夺走任何一个人的呼吸,单是用手就足有六十七种方式,而每一种方式惊蛰都不可能避开。
他不是在危险的环境里滋养出来的。
哪怕在宫里这么多年,他对威胁的感知也仅存于意识里,在身体上……他是绝对无法躲开那么多的袭击。
有时候不能责怪赫连容像是个怪异的偏执狂,惊蛰丝毫不知自己身处的危险,那种散漫自然的态度,轻易就能为自己招惹无数的危机。
奈何,他那样一双手的确不适合握刀,也不适合夺走其他人的命。
惊蛰做不到。
时至今日,赫连容终于不得不放弃训练惊蛰提刀杀人的想法。
他倒是想呢。
只是惊蛰无法这么做。
他从来不是那样的人,他就是这样一个柔软的笨蛋。
他明明知道朋友是危险的存在,却还纵容自己拥有那么多所谓的朋友。哪怕三顺差点拉他去送死,他也丝毫不觉得为难。
像他这样的人,倘若有朝一日有人抓着他的朋友,让他一定要做出一个选择的时候,惊蛰也不会做出选择。
他会拼了命的将两个人都救下来。
因为他就是这么一个愚不可及的蠢货。
想到这里的时候,赫连容竟是有些不高兴,他极其阴郁暴躁,咬牙切齿地想,而惊蛰,永远都不会把他放在……
一个湿漉漉的吻,落在赫连容的唇上。
“你不高兴了吗?”
赫连容低头,就能看到惊蛰在认真看着他。
“我会听话。”惊蛰轻声说,“我会去学武功……这话应该这么说吗?你们是把那样称作武术还是武艺?”
他有些头疼的想了一会儿,不明白这中间有什么区别。
“我会努力去学一些保护自己的办法,你不要总是想那么多,这好像这些都是你的责任……”惊蛰这话刚刚说出口就意识到不对劲,偷偷看了一眼,果然男人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我很高兴。”
他安静笑了起来。
“我对你很重要……这让我,很高兴。”
赫连容沉默了会,哼了声,又在惊蛰的亲亲里哼了声,拉着他过来更加用力地吻过去。
他们两个人在御驾上黏黏糊糊好久,才终于下来。
这还亏得是惊蛰及时想起他们到底是在什么地方,羞耻得差点要晕过去。御驾就在太医院外面停了那么久,却始终没人下来,但凡是个人都会猜想。
惊蛰下了御驾后,面色微红,抱着暖手炉亦步亦趋跟在赫连容的身后,就像是小鸡跟着老母鸡。
这话是宗元信说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就依靠在门口抱着胳膊幽幽开口。
太医院的门口并不只有他一个人,但只有他这么特异独行,其他的人都跟在他的身后低下头,朝着皇帝恭敬地行礼。
惊蛰越过赫连容,看到了宗元信……以及他被吊在脖子上的左手。
惊蛰瞪大了眼睛。
虽然他的确听到赫连容说要敲断他的左手,但他没想到石黎真的把宗元信的左手给打断了。宗元信顺着他的眼神,看到了自己的胳膊,有些不在乎地举起来晃悠了两下。
“我这是罪有应得。”
他一边说着,一边毕恭毕敬朝着景元帝行了个礼。
昨天在被皇帝的人丢出来的时候,宗元信就已经意识到不对,虽然他的确是被兴奋冲昏了头脑,但如果他能更冷静一些,他肯定不会这么做,至少不会这么突兀。
他之所以那么随便就能越过乾明宫的守护,那只是因为从前景元帝对他的放纵,以及他也是唯一一个在这种情况下能够见到惊蛰的人。
宗元信一直在给惊蛰调养身体。
若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接触到惊蛰。
但也正因为这样,宗元信犯下的错误,却足以要了他的命。
从今往后,景元帝绝不会再给予他那样的信任。
就算惊蛰不在乎。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如果不是今天惊蛰主动要求,赫连容不可能让他到太医院来。
从惊蛰抵达太医院而至于现在,皇帝一直跟在守在他的身边,不叫任何人靠近。
就算他与太医谈话的时候,惊蛰的身边同时也有三四个人跟在他的左右,而宗元信没有找到任何一个靠近的机会。
直到惊蛰自己鼓了鼓气,找上宗元信开始。
“我想知道,你说的办法究竟是什么。”
宗元信:“你难道不为我的试探生气?”
就在惊蛰主动走向他的瞬间,他都敏锐感觉到有好几双视线都盯上了他,如果他再有妄动,怕是下一刻他的命就要没了。
“有点生气。”惊蛰道,“我以为我们算是朋友。”
宗元信微愣,然后无奈摇头。
“那如果是朋友呢?”
惊蛰:“如果是朋友,你想问什么,可以直接来问我。”
宗元信试探着说:“比如?”
“比如,昨天你应该直接问我,你是不是那个能够控制蛊虫的新主人?”
“……然后?”
宗元信感觉自己有点木讷,甚至有点茫然。
惊蛰对他露出有点活泼可爱的微笑:“然后我就会说,是的。”
黄仪结没想到,自己和惊蛰的下一次见面,会是在地窖前。
她正在,隔着地窖吹哨子。
试图命令那些蛊虫。
那天黄仪结本以为自己会在乾明宫丢了命,一件突如其来发生的意外,却打断了景元帝的威压。
乾明宫似乎是出了什么事,正因为此,景元帝只让她来太医院协助宗元信,就什么也没说地离开了。
黄仪结死里逃生,尽管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
来到太医院后,黄仪结才意识到,宗元信试图尝试的,几乎是她们虫巫的禁忌。
“你不能就这样试图把它们取出来。”她记得过去这些天的争辩,“宗元信,它们不是一处伤口,不是一个被割掉就能好起来的肿块,你能明白吗?”
“它既然存在于身体内部,为何不能直接挖出来,我有足够的把握……”
“……甚至不足三成……”
“那是有用的!”
“那是致命的!”黄仪结毫不犹豫地怒吼回去,什么仪态,优雅,这些鬼东西,在她改名俞静妙后,就都和她没有关系,“它们是活的!你以为那些虫奴为什么被割开了腰腹都能活,你以为蛊虫为什么能控制人,你以为它们是不会感知的蠢货吗?”
她的声音尖锐,反倒是把宗元信的气焰压下去。
“宗元信,如果你不能找到这些蛊虫的主人,那我告诉你,甭想,甭想!”
不管中毒……或者中了蛊虫的人到底是谁,他都会在宗元信试图开刀的那一瞬间,就惨然死去。
蛊虫是活着的存在。
宗元信皱眉,背着手来回踱步。
“但是,如果他之前也曾遇到许多麻烦,受过不少伤,它要怎么判断,这种伤口到底是遇到袭击,还是有人要割开皮肉把它们取出来?”
面对宗元信这种质问,黄仪结的回应只是翻了个白眼,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再把它们当做蠢货试试!”
黄仪结和宗元信相处起来并不是那么愉快。
不过,宗元信到底是想出了一套就连黄仪结也不得不称赞的办法——唯独一个前提。
他们必须找到那个所谓的主人。
这也正是宗元信去乾明宫的原因。
黄仪结一知道他的胳膊是怎么断的,就朗声大笑,那嘲弄的态度,让宗元信想给她下毒。
如果不是想起这女人的利用价值。
“你是疯了,才去招惹陛下,你现在还能活命,可真是一件稀罕事。”黄仪结啧啧称奇,“而且,你到皇宫去做什么?我不是与你说过,这宫里头最有可能的人,是惊蛰吗?”
宗元信没好气地说道:“我不去乾明宫,上哪里找惊蛰?”
“你为何要去乾明宫找惊蛰?”黄仪结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记得他不是乾明宫的人。”
宗元信微眯起眼,狐疑地看着黄仪结:“你不知道……惊蛰就是陛下的情人?”
黄仪结原本还在喝水,一听到宗元信这话,一口喷了出来,拼命呛咳,几乎喘不过气来。
惊蛰……是景元帝的情人???
而今,就在现在,黄仪结忍不住打量着惊蛰,那奇怪的眼神就像是要扒了惊蛰的衣服,叫他多少有点不自在。
“黄姑……”
“叫我俞静妙,”黄仪结打断了惊蛰的话,“那不再是我的名字。”
“俞姑娘。”惊蛰坚持,“我想知道,如果有人能从旁控制蛊虫,那依着你们想出来的办法,有几成可能?”
黄仪结……或者,称呼她为俞静妙更合适,她眯了眯眼:“你没去问宗元信吗?”
“宗大人给出了他的答案,现在,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俞静妙沉默地盯着惊蛰看了好一会,不管她到底从他身上看到了什么,显然都让她的态度松动了些,她叹了口气:“宗元信的办法很大胆,甚至是有点激进,其实如果不是没得选,我不会支持他。”
一开始,俞静妙根本没想到中毒的人会是景元帝,然而当她和宗元信开始就毒与蛊钻研过深的时候,有些事情不可避免。
俞静妙痛恨自己卷到这些烂摊子里,却又不得不面对。
……如果景元帝身上有蛊虫,那就能够证明一件事。
俞静妙的本命蛊的确是在害怕景元帝。
不只是因为主人的敬畏而敬畏,更是因为它自己也同样敬畏景元帝身上的蛊虫。
那必定是个无比阴毒的存在。
“蛊虫不全是坏的,”尽管宫里遭遇了好几次灾难,但俞静妙还是执意这么说,“像是我身体内的本命蛊,在我六岁的时候种下,到现在一直都是我的好伙伴,有了它后,我几乎从不曾生过病。”
在俞静妙看来,人和蛊虫是可以互生的关系。
惊蛰只是面带微笑听着,心里则是嗷呜嗷呜地抱住自己的脑袋,可怜兮兮地蹲在角落里。
不管俞静妙再如何喜欢蛊虫,惊蛰到底是没办法喜欢起来的,他只能强撑着微笑的外表,听着俞静妙有点狂热的声音。
“……但不是所有的蛊虫都适合与人共生,有些本性阴寒,或者带着剧毒,它们更适合充当守卫。”俞静妙咬住下唇,“实际上,我怀疑在陛下体内的蛊虫,是一种名叫‘夜’的蛊。”
能比俞静妙本命蛊更好的蛊虫少有,老虫巫的本命蛊算一种,也有好几种非常凶残可怕的,然而在这么多种里面,符合宗元信诊断的蛊虫,就只有这么一种。
“这种蛊虫性寒,喜欢待在冰天雪地的地方,更尤喜欢黑暗。如果栖息的地方不足够冷,它就会竭力影响、改变周遭的环境。也因为它喜欢黑夜,所以一旦被惊扰,就会痛苦发作……”俞静妙絮絮叨叨地讲解着,这其中有些正是惊蛰想知道的,他不由得听到更加认真。
俞静妙不只给惊蛰解释了夜蛊,同时也解释了它的怪诞稀奇。它的某种性质,和景元帝身上表露出来的毒性相似。
“不过,如果真的是这蛊,那陛下能活到现在,也真是一个奇迹。”俞静妙轻声说道,“其实夜蛊不是一种毒,如果能够容纳得住,它甚至能够帮助宿主增强体魄,正如陛下的身手……”
她微顿。
惊蛰明白她的意思。
景元帝的确身手高强,这么多年来,如果真的是毒,他理应被摧残得更可怕才是,不可能还能学得一身武艺。
“但是,这会非常痛苦,我说过,它不是那种适合被纳入体内的蛊虫,与它能带来的收益相比,这成百倍的痛苦几乎无法熬过去,大多数人都会在剧痛中自杀或者死去。”俞静妙摇着头,“而且,夜蛊的寿命,只有二十年左右。当它死亡的时候,它会带着宿主一起死亡。”
惊蛰闭了闭眼,然后长长吐了口气。
“多谢你。”他重新睁开眼,明亮的黑眸看着俞静妙,“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隔着一道门,地窖非常安静。
这种安静是前所未有的,在惊蛰还没到来之前,整个地窖都是焦躁不安。那些蛊虫几乎日夜不休地斗争,厮杀,那些嗡嗡的嘶鸣声如此尖锐,哪怕分隔开来,仍然听到清清楚楚。
有不少太医院的太医都因为这日夜不停的声音有些精神衰竭。
俞静妙:“是我该多谢你。”
惊蛰微愣,下意识看向俞静妙。
就看到女人伸出手,贴在地窖的门上。她低着头看着地面,叹气着说道:“如果不是你,它们早就随着虫奴死去,是你执意要救下虫奴的。”
惊蛰面色微红,低声说道:“拯救他们的,是太医院的太医。”
“如果没有你的坚持,陛下肯定会杀了他们一了百了。”俞静妙侧过头看着惊蛰,缓缓笑了起来,“更重要的是,是你,让它们离开的吧。”
惊蛰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俞静妙也不在乎。
她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更多的是想救人,你害怕它们……不过,我还是要多谢你,惊蛰,它们对你们而言是可怕的怪物,但对我来说……它们很重要。”
惊蛰抿着唇,轻轻走近地窖,学着俞静妙一起低下头,他的手掌贴在地窖的门上。
过了好一会,惊蛰才侧头看着俞静妙。
“希望,它们会听你的话。”
起初俞静妙没理解过来惊蛰到底是什么意思,可在他离开后,地窖却没有立刻响起那种奇怪的躁动。
俞静妙微愣,下意识驱动本命蛊。
紧接着,那微弱到几步不存在的联系,却也浅浅回应了她。
正如从前的每一次。
俞静妙的脸上流露出悲喜交集的神情,她跪倒在地上,用额头贴着地窖的门,如同一个虔诚的信徒。
在她的身后,惊蛰缓缓走向门口。
赫连容就背着手站在门外等着他,男人高大的身材是几乎一眼就能看得到,“都问个安心了?”
惊蛰笑了起来:“嗯。”
他朝着赫连容走去,轻声细语地说道:“宗元信说,三四月的时候,就得准备动手。”
赫连容也跟着淡淡应了声。
惊蛰:“他得养好手,才能着手准备。”
赫连容:“嗯。”
惊蛰:“我没那么生气,你下次别……”
赫连容:“下次,他就死了。”平静的话里带着冰凉的杀气,“他不敢。”
惊蛰哽住,小声嘟哝:“俞姑娘被太后那么挟持着,都能报复……你就不怕宗大人报复你?”
这可是断手断脚,又不是什么小伤。
赫连容冷漠地说道:“惊蛰,他能在京城留守十来年,就只是为了我这个病例,你觉得以宗元信这吊儿郎当的性格,有几分可信?”
惊蛰试探着说道:“……五六成?”
“五成。”赫连容道,“另外五成,是他只能留在这。”
惊蛰惊讶,抬头看着赫连容。
“朝廷之外,就有江湖。有人做正经营生,就会有人打打杀杀,过着浪荡的生活。”赫连容淡淡说道,“正如你的父亲,也曾结交过不少三教九流,亦是江湖人。”
惊蛰慢慢点头,但还是不太理解赫连容说这个的原因。
“宗元信一身奇怪的医术,本也是从江湖中来。”赫连容漫不经心地摸着惊蛰的侧脸,“只要他在京城之内,无人敢动他。动他,就是与我作对。”
男人似笑非笑地说道:“他但凡敢离开京城,他迟早也会死。”
惊蛰抿唇,行吧,看来宗元信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会惹事的。
他当初找上赫连容,到底有几分是想看病,有几分是想避难,这真真假假,还真是说不清楚。
惊蛰拖着赫连容往外走:“可我觉得,宗大人应该不会伤害我。”
他们上了御驾。
“应该?”
“肯定。”
“呵,你连黄仪结都觉得是好人。”
“……虽然未必是好人,但俞姑娘现在看来,人也是不错的。”
赫连容:“在你眼底,还有坏人吗?”
“有。”惊蛰镇定地说道,“你。”
那一对明亮的眼睛望向赫连容,微弯的眉眼里都是荡开的笑意。
“你才是最可恶的。”说到这句的时候,赫连容甚至能够看到惊蛰微微蹙起的眉头,微微皱着的鼻子,那些细微到几乎难以觉察的表情,在他那张俊秀的脸蛋上间或出现,“不过,既然我在你的身边能过得还算不错,那其他人再怎么坏,都也不算什么。”
惊蛰轻描淡写将那些尖锐的寒意带过去。
“只是还不错?”赫连容挑眉。
“只是还不错。”惊蛰重复,抿着嘴,带着一点难以压制的笑意,“不要得寸进尺,你简直是劣迹斑斑,还没到那个时候呢。”
哪个时候?
空气里几乎流淌着这暧昧的问询,不过惊蛰侧过头去,抓着赫连容的领口将人拽下来,偷亲了一口。
然后又迅速转回去,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是一些不会发生在外界,不会被其他人看到的画面。
惊蛰总是很谨慎,哪怕这一次与赫连容一起在太医院露面——这可以说是他在乾明宫后,第一次真正能外出走动——惊蛰一直跟在赫连容的身边,但也从没有太过靠近。
会有些细微的小动作,像是不自觉地看向赫连容,又不自觉地追寻着他的身影,这些难以察觉到的依赖,让赫连容没去听心里怪物不满的咆哮。
因为它永远都不会满足。
就在这时候,惊蛰悄悄地,悄悄地伸过来一只手,在软榻上摸索了好一会,才偷偷抓住了赫连容的手指。
他还在看着窗外,耳朵却有点微微的红润,像是飞起的红霞落在他的脸上,耳尖,一点点涂上艳红的色彩。
而他的手指,而是试探着挤进赫连容的手指根……窸窸窣窣,偷偷摸摸,他完成了十指相扣的壮举。
男人的手指几乎是在瞬间扣住了惊蛰的手指,紧密到几乎无法分离的地步。
惊蛰托腮,笑眯眯地看着窗外。
赫连容是个可恶的混账。
也是个粘人,又怕寂寞的混账。
“我找到你妹妹了!”
直殿监外,胡立抓住慧平的手,语气很是激动。这对一贯冷静的他来说,算得上难得的感情流露。
慧平:“当真!”
他急得一把抓住胡立的肩膀,神情有些急切,“她在哪?”
胡立:“她逃到了府城,现在被一家镖局收留,正在那里做工。”
他也是因缘巧合,才打听到的消息。
同州那边近来有些戒备森严,在本地有几个镖局也被召集去帮忙,正为此,镖局内人员进进出出,这才偶然得知了这个消息。
为了这件事,胡立也废了不少心思,而今终于算是有个好消息,也算是能对得住慧平。
慧平早就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抓着胡立的手拼命道谢。
胡立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我让人打听去了,那镖局上下还算不错,冬日里也常有施粥,算是菩萨心肠。你妹妹暂时在那住着,也总比在那夫家好得多。”
一听到胡立提起妹婿,慧平的脸色有点难看,要不是他出不了宫,他真要将那人打一顿。他对自家父母更是失望,为了给兄长筹钱,竟是将妹妹嫁给这样的火坑。
慧平将自己攒下来的钱塞给胡立,轻声说道:“这些你且收好,请你帮我转交给我妹妹,好歹让她手里留点钱。”
胡立:“你都给了我,那你自己如何?”他无奈叹了口气,“且你都没想过,要是我骗你的,可怎么办?”
慧平笑着说道:“那可不能够,要是你真骗我,我早死了不知道多少次。”
胡立拿走了大部分,给慧平留了些。
两人说话间,有几个人从他们身边经过,交谈的声音,也叫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那些宫人都回来了……”
“我可不敢靠近,那可都是伤过人的……”
“天啊,那简直是怪物,到底是谁想让他们回来的……”
“陛下就不能和从前一样,杀了他们……”
最后这句话说得很轻,像是怕被谁听去。
……要是真的不想被人听到,就不要大庭广众之下,说得这么明目张胆!
只是他们说的话,让慧平和胡立都沉默了。
在直殿监内,也有刚回来的宫人,掌印太监的态度很是寻常,仿佛回来的人不是曾经凶残的虫奴,而是普通的太监,照例训了一顿就让他们回到原来的位置做事。
掌印太监这般做法,也间接影响到底下的人。
至少表面上,他们都没有流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
慧平从没有仔细想过,这些人或许会遭受这种歧视。
胡立拍了拍他的肩膀,平淡地说道:“别去想,这里头有些人,本也伤了不少人。”
慧平:“这也不是他们的罪过。”
胡立:“这些人未必不知道,不过是太倒霉,要是轮到他们又如何……可是慧平,就算知道,也不代表他们就不会说。”
这不是理智能够控制的,一想到身边的人曾经伤过,杀过人,当然难以掩饰心里的惶恐。
不是所有人都能完全理智地对待这些事。
慧平沉默了会,朝着胡立点点头。
就算能够把人救回来,却也无法阻止这些乱七八糟的言论。
回杂务司的时候,慧平正与廖江遇上,他眼睛底下的青痕,看起来是忙活了许久。
“廖江,我来帮你。”
慧平上前,接过廖江手里的东西,两人一起搬回去,路上说着话,不知不觉又聊到了惊蛰。
“你说,他还会回来吗?”
“怕是不会。”慧平叹了口气,“你也知道……”
顿了顿,他又说不下去。
从乾明宫回来后,他们时不时就会有这种恍惚,大概是乾明宫之行,给他们带来的震撼属实太多。
“其实,掌印太监曾找过我,”廖江欲言又止,“看起来,是打算另外选人。”
杂务司这些天,都一直是廖江在撑着。
身为掌司的惊蛰不在,大小事务都找上了廖江。然而廖江不过二等太监,许多事情他无权经手,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只得去寻掌印太监。
而后,廖江就从那掌印太监的嘴里得到这个暗示。
掌印太监,唯独跟他这么说,便是下个人选有可能是他。
慧平笑了笑:“杂务司里的事情,你怕是最熟悉的,由你来接手,理所当然。”
廖江说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谁不想做掌司?
爬到这个地位,廖江往后只要不弄出乱子,基本可以高枕无忧。然而,一想到这个位置,是惊蛰离开后才得到的,廖江就怎么都不得劲。
两人回到杂务司,廖江左顾右盼,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我不是……不是嫌弃惊蛰哈,但他到底是个太监,现在陛下贪图新鲜把他留在身边,要是日后……惊蛰可怎么办?”
慧平听出廖江话里的担忧。
慧平跟着沉默了会,咬着唇说道:“我觉得……陛下应当,不会这么做。”
“为何?”
“你就当做……一种直觉?”
几乎是在同个时间,杂买务里,郑洪与云奎也在进行着一场类似的谈话。
“郑洪,你觉得那位不会这么做,可你看过后宫那么多娘娘的下场吗?”云奎的声音猛地拔高,又再度降低,“我看你是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