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我。”林笑却说完,再也没了力气。
他乏力地阖上了眼,好累,却睡不着,头好疼,太热了,又发冷。
嗓子也疼,被咬的伤口又疼又痒。他没有力气抚摸自己的伤口,也好,避免感染才能很快好起来。
233在脑海里问为什么要花心思在一个奴才身上。
【我劝他自爱自重,也是在劝我自己。倘若有一天,我沦落到不堪的境地,无论如何,也不要靠伤害自己的精神或肉。体寻求解脱。】
【233,】林笑却道,【我要活下去,而活下去不是为了更深地伤害自己。】
【来自他人的伤害无法避免,我只怕某天,连我自己也成了杀害自己的帮凶。】
林笑却眼尾濡湿,他想到了月生:【那样太苦了。】
他不知道月生到底经历了什么,当月生那样决绝地脱了他衣裳当白绫,要绞死自己时,林笑却没办法用言语来形容心中的触动。
他只能爬起来,再疼也爬起来,把衣裳取回来,穿好,爬到床榻上去,钻进被子里去。
太疼了,疼得分不清到底是他在疼,还是月生在疼。
他不敢看他。
也不敢靠近他了。
或许在月生心里,他是火,灼烧的火,他的靠近除了烫伤月生,再无别的意义。
害人害己的事,林笑却不做了。
初见月生,月生就是跪在那里,穿着那样薄的衣衫,闺中之乐的衣衫给了他这个外人瞧。
太薄了。他只是不小心看到一眼,就红了脸。
萧倦强迫他摸月生,他被强制顺着脊骨摸下来,整个人都要叫软玉温香烫得融化滴滴淌,他快要昏过去。他摸了他,还给他取了一个月生的名。
那时候起,林笑却总觉得自己是有一点点义务在的。
心底里有一道极其微弱的声音,鼓励林笑却走近他,了解他。
第二次见月生,他还是跪着。跪在皇帝的位置旁。
他是皇帝的人,是萧倦的宠姬。不管萧倦对他做什么,林笑却都没有资格过问。
可林笑却还是忍不住看向了他。
月生戴着面具,总是戴着面具,面具太冷了,人不该被面具包裹。
可月生不想取下来,林笑却便走了过去,抱走玩闹的九皇子。
第三次带着欲,第四次沾了血,林笑却不想回忆了。
他觉得冷,他轻轻地说出了口。山休想要上床来抱住他,用体温温暖他。
可山休来不及上床,萧倦就来了。
这么深的夜,陛下不去休息,还要到世子的院落来。山休只能含恨退下。
萧倦站在床榻旁,看着林笑却轻轻地战栗,明明此处无风,他却似风中的叶颤得无法停下。
萧倦解开氅衣,抱住了他。
大氅落了地,小太监都没来得及接,就听到陛下说点宫灯。
“多点些。”
陛下的命令下人怎敢不从,除了崭新的精美的,连闲置的宫灯都拿来点上了。屋内好亮,火光好烈,仿佛烧起来一样。
萧倦问怯玉伮还冷吗。
萧倦说不清点宫灯是为了给怯玉伮取暖,还是为了在夜色里能更清楚地看他。
光洋洋洒洒,萧倦脱了中衣,更紧地抱住林笑却。
今夜月明星稀,无数的宫灯似是星辰落到了地上。
萧倦抚着林笑却的眉眼,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他。
快及冠了,病弱得还像个孩子。骑不了马拉不开弓,连走路走远了都会脚疼。
林笑却缓缓睁开眼,乏力道:“陛下,您怎么来了。”
声音微弱、嘶哑,萧倦抚上他的喉咙,问他说话疼吗。
林笑却半阖着眼眸,只说他困了,想睡觉了。
“陛下,您该回去了。”他不舒服,说得就好慢好慢,像是光融进了水里,水里金色的波纹慢慢荡漾。
萧倦搂紧他,摸着他的头:“疼就不多说了,朕没让你跟大臣似的絮絮叨叨。”
“朕问你几个问题,你想要就点头,不想要就摇头。”萧倦抚着他唇瓣,太干了,让小太监递上水来,萧倦指尖沾了水给林笑却润了润唇。
宫灯的璀璨金光里,萧倦问:“你想要月生吗?”
林笑却蹙着眉,连忙推辞:“陛下,臣跟他并无关系。您不要折辱他,也不要折辱臣了。”
萧倦道:“你自己急着说,喉咙疼你也自己受着。”
“你不想要月生,那孩子呢?朕给你挑个哥儿,给你生几个孩子,热热闹闹的,冲冲喜。”萧倦抚着林笑却的头发,长长的,顺滑如水。
他缠着他一缕发,把手指都缠住了。他在等怯玉伮的回答。
林笑却道:“陛下,臣真的不需要什么。”
林笑却抬眼望他:“您放过臣吧,您有那么多孩子,他们比臣更需要您的照顾。”
萧倦道:“他们要什么,朕心里清楚。唯独你——”
萧倦松开林笑却的发,捧起他的脸庞:“你要什么,得你自己说。”
林笑却到最后也没有给萧倦一个答案。
他太累了,在萧倦的胸膛上睡着了。
萧倦抚过他汗湿的碎发,竟没逼他醒来回答。
萧倦抱着怯玉伮睡下,却不准太监们熄灭灯火。
怯玉伮的脸蛋好软,萧倦戳了一下,轻轻地,又戳了一下。
戳得怯玉伮蹙了眉,萧倦指尖抚上他的眉心,不准他皱眉。
他抚他,他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能蹙起眉头表示不愿意。
萧倦顺着眉头抚到眉尾,又抚上怯玉伮湿漉漉的眼睫,没人欺负他了,怎么像是一直在受欺负。没下雨了,还湿哒哒的,得擦干净。
眼睫长长的,萧倦抚着怯玉伮的眼睫,指腹触过鼻尖,掌心相贴唇瓣,好柔的唇,萧倦一下子心神全到怯玉伮的唇上了。
手掌缓缓下移,唇瓣抚慰掌心的痒,蔓延到指根、指腹、指尖。萧倦碰着怯玉伮的唇,轻轻地拨弄,唇齿怎么闭着,张开,他愿意把手指给怯玉伮咬。
嗷嗷待哺,这里可没有奶娘,小馋猫,含着手指解解馋。
萧倦遇到了阻碍,小馋猫不肯把牙齿张开。都睡着了,怪可怜的,萧倦也就没掐他的脸颊,硬是要他含着了。
四季轮转,秋越来越冷。
林笑却第二天醒来,萧倦竟然还在。
“陛下,您怎么不去打猎?”林笑却病怏怏地躺在床上,想赶萧倦离开。
“每年都是那些花样,没甚意思。起来,朕喂你喝药。”
林笑却浑身乏力,爬不起来,轻声道:“陛下,臣这里伺候的人足够,不必劳烦陛下。”
萧倦放下药碗,走到床榻旁一把将林笑却抱怀里,林笑却腿悬空,眉眼微慌,没反应过来就被萧倦抱着走了两圈。
“太弱了,”萧倦道,“你需要锻炼,需要练习拉弓射箭。等你好些了,朕亲自教你。”
萧倦抱人可算不上轻柔,衣服一蹭,伤口就碰到了。林笑却疼得生理性湿了眼眸。
泪水盈在眼眶里,要落不落。
萧倦微微困惑:“你怎么又哭了。怕累?”
“你连骑马都做不到,怎么骑在哥儿身上洞房?”萧倦单手抱住林笑却,另一只手摸着他眼尾,叫他不许哭。
单手抱更疼了。
林笑却的泪水盈满眼眶,一滴滴落了下来。
“我不骑马,也不骑人。”他声音轻轻的,疼得乏力,“陛下,你碰到我伤口了。”
“好疼。”他冷静地表达自己的述求,可是声音太弱了,听起来就带着一点乞怜的意味。
萧倦听得心里好怪,他说不出,手上的劲没注意就更大了。
林笑却哽咽了一声,推拒着萧倦,他要自己走,走回床上躺着养伤。
萧倦不肯放,抱着他回到床榻旁,把他放到床上,不准他睡,让他靠在床靠上。他还要喂他喝药呢,怯玉伮怎么能够睡下。
“陛下,臣能够自己喝。”林笑却抬手,想接过药碗,萧倦偏不让。
明明一口就能饮尽,萧倦偏要一勺勺地喂,喂得林笑却满口满心都是苦意。
林笑却实在不知道,萧倦这么折腾他,到底是看他哪里不顺眼。
喝完了药,萧倦又要给他刷牙。
林笑却实在忍不了:“臣有手有脚,臣自己做。”
萧倦偏不让:“刚还说骑不了马,现在又能自己做了。”
萧倦叫他张口,林笑却垂着眸理都不理。
萧倦直接上手,掐住脸颊硬逼着张了口。
牙刷还没刷上去,他的手先抚了上去:“这牙齿白白的,硬硬的。”指尖甚至敲了一下门牙。
林笑却挣扎,浑身没力,挣不开。
萧倦松了手,道:“你动什么,朕亲自伺候,你还不好好感激?”
“臣不是牲口,不用看牙口。”
“谁把你当牲口了?你这么倔的牲口,哪里有卖,朕叫人买上一千笼,造一个大大的宫殿装进去。”
林笑却厌烦,不想看皇帝,钻到被窝里再不想搭理。
他奄奄一息的,蜷缩在被窝里,半阖着眸,伤口疼得眼睫湿润润的。
眼睫又长,神情又倦。
萧倦觉得自己恐怕是成了猛兽,能一口把怯玉伮这小家伙吞进去,连骨头都不剩。
最好的玉石,也不能让萧倦爱不释手。偏偏看到怯玉伮这模样,他总觉得不够,抚摸不够,戳弄不够,总是不能够满足,无端的空落。
萧倦揭开被子,要给林笑却身上的咬伤上药。
林笑却说有山休,萧倦问山休谁。
林笑却不敢答了,只能让萧倦施为。
萧倦戳弄着药膏抚弄着伤口,力道太重了惹得林笑却疼得直颤。
萧倦另一只手摸了把他湿朦朦的眼睛,再上药时力度就轻多了。
萧倦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哥儿?”
萧倦甚至琢磨着,要不要在全国选,反正他父皇也是这么干的。
林笑却忍受着萧倦粗蛮生疏的上药,还要忍受他问问题。
“我不喜欢,”林笑却道,“臣什么也不喜欢。”
萧倦也不管手上沾着药,顺着伤口摸到林笑却小腹,笑道:“你又不能自己生孩子,不然朕倒是愿意让你生。”
“朕宠幸你几月,怯玉伮肚子里就会有宝宝。”萧倦戳了戳,“等宝宝生下来,你就有孩子了。”
林笑却护住自己的肚子,不让他戳:“陛下,您在说什么,臣这里真的不缺人,陛下折煞臣了。”
“怕什么。”萧倦道,“有朕护着,你什么都会有的。美人、儿女、王位。”
“过几年,朕寻个由头,让你承袭你父亲的王爵之位。”萧倦道,“本来你没什么功劳,这爵位也不该给你。谁叫你这么弱,什么都做不了的样子,不给你些虚名,反倒叫外面的人小瞧了你。”
“臣不需要。”林笑却躺在那里,声音极轻,却惹得萧倦生怒。
萧倦懒得再上药,叫了太医来。
他道:“朕赐的,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笑着吞下去。”
“今天朕能给你美人和爵位,明天就能赐你白绫和鸩酒。怯玉伮,朕待你足够仁慈,但你若是得意忘了形,也怪不得朕换个方式对待你。”萧倦气虽气,却没走。
看着太医上了药,下人喂了膳食,他还是没走。
不识好歹的小猫崽子,该被绑起来放笼子里训。可病怏怏的,躺床上都哀哀的,躺笼子里指不定怎样哭。
到时候哭个没完,又不肯出声,就默默地掉泪珠,眼睛肿得没法看,还是算了。
林笑却用了膳,困意上涌,又躺床上睡着了。
萧倦气也没处发,只能任其散了。
他静静地看了怯玉伮一会儿,跟着躺到了床上去,搂住怯玉伮,有点想亲怯玉伮,可是太怪了。
父皇从不会亲他,只会送给他目之所及的一切。
父皇再喜欢他的儿子萧扶凃,也没有亲过萧扶凃,只是抱着哄着,笑得嘴都撇不下来,不怒自威的气势都散了。
他抱了怯玉伮,也准备送给怯玉伮美人孩子,可是为什么,他会想亲他呢?
没有人在皇帝萧倦的面前,示范亲吻的举动,他的父皇没有给出先例,萧倦在一刻,竟陷入了一种可以称之为迷茫的情绪。
至于后宫的妃嫔们,萧倦从不在意,也没把他们当人。
在萧倦心中,他自个儿是第一位;父皇是天子,当然也是人;太子萧扶凃作为储君算半个;至于怯玉伮,是他萧倦的人,自然也不能当成物件儿。
而嫔妃们的亲吻,在萧倦看来,是和云雨配套的情。事,是一种献媚。
萧倦皱紧了眉头,难道他是想献媚于怯玉伮?
十分怪异。萧倦否决了这项思路。
午后下了些小雨。
云木合靠在窗前,静静地望着。不知泉原乡有没有下雨,他种的庄稼应该已经荒废了。没有施肥,没有收割,虫子和杂草把他的庄稼瓜分。
云木合种的地面积不算大,他一个人种不了太多地。地上的庄稼只要够他和知池吃就好。知池读书的钱,他一向是用绣品换。
知池小的时候不听话,非要帮他的忙,读书走上那么久明明已经够累,还要一路走一路捡木材,专门走偏远的路捡柴火。走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深了不说,脚上的厚茧都磨破了。
出了血,知池还说不疼,不疼。他把柴火放下,他说明天云哥不用起那么早,柴火他已经捡了。饭他也会做的。
云木合没有领谢知池的情。云木合不打他,只是一言不发把他捡的柴火都丢了。
那时候谢知池不明白,小小一个,揪着他衣角让别丢,别丢。
云木合全丢了,抱着柴火一边走一边洒,谢知池跟着他,强忍着不肯落泪,只是小手把他的衣角攥得紧紧的。
月夜里,云木合丢完了木材停下了脚步。
他蹲下来告诉谢知池,所有的事谢知池都不需要做,如果知池真心想做什么,那就是读书,把书本读到破。
那时候云木合以为,供知池读书就是给了知池最好的生活。让知池踏上这条出人头地的路,才能算是报答知池阿爹救他的恩情。
知池,知池,知道池塘之窄,方知天下之宽。
可如果只是一条游鱼,跨入山海会死的。
他什么也不让知池做,只是让他读书,读书,读到最后,竟落入宫中成了奴隶。
早知如此,当初他不该扔掉那些柴火。
他不该只让知池心中装着诗书礼易,明明土地和四季一样能养活他们。
他把执念强加给知池,一朝沦落的知池该多难熬啊。
熬下去。云木合望着雨,知池一定要活下去,他会找到他的,他会想办法找到他。
望雨良久,云木合的手终是停不下来,垂下头绣起“平安”二字。
功名利禄,富贵荣华,终抵不过平平安安地回家。
云木合想要见的人,他一手养大的孩子,此刻在地牢里受了杖责,口枷堵了嘴,奄奄一息被拖到角落里。
他腕上的伤口太医已经包扎,只是太医说,伤口太深了,不留疤不可能。
张束很为难,一个原来在惩戒阁当差的小太监给了建议。
说是刺上刺青,就不会污了陛下的眼。顺着疤痕刺上美丽的图案,那小太监想了想,又道:“刺上一个奴字也未尝不可。陛下要此人记住自己的身份,刺上了,奴性越来越深,除非剐掉那层肉,否则一辈子也就是个奴隶。”
农猗也跟在身边,闻言心中不忍,道:“公公,陛下喜爱美丽胜过奴隶,依小的看,还是刺图案为好。”
张束想到陛下那微妙的态度,道:“咱们做奴才的做什么决定,到时候呈禀陛下,陛下自有决断。”
谢知池倒在角落里,听着这些人讨论他的身躯,他仿佛只是一个瓷器,得到主人的喜欢,就刻上美丽的花纹做一个安静的花瓶,得到主人的恶意,就做最低贱的溺器。
窄小的窗外在下雨呢。
是不是要尿到他的身上去。
池塘里应该开满莲荷游满鱼儿,而不是被人抽干了血剐光了肉,填上污泥,臭不可闻。
秋风萧瑟,小雨淅淅沥沥地落着,铺了石板的路光滑,湿漉漉的乌青色。
积了水的浅坑,雨打其上溅起波纹,圈圈涟漪不散,污水的浑浊泛滥。
睡着的林笑却,中途被叫醒两次,用膳喝药,好在萧倦已经离去,没有人在耳旁说些不得不听的话,养伤就好受多了。
傍晚的时候,威侯秦泯来访。
林笑却想起他的刀,忙让山休取了出来。
林笑却欲起身相迎,但秦泯快步进屋来,制止了他。
“我不必你迎,也不必你送。世子,千万不要跟我客气。”
林笑却浅笑:“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说话还是有气无力的,说得比平常慢,又轻,秦泯不自觉靠近他想听得更清晰。
一刹那,他制止了自己的冲动,挺直了腰板。又不是夫妻之间,怎能靠得过近,如窃窃私语般亲密。
秦泯道:“我不该在马鞍上挂酒,惹得你喝了,又生了病。”
林笑却靠在床靠上,轻轻摇头:“哪是你的酒弄的,只是我自己贪凉,明明天已经冷了,夜间却还嫌热,不准人给我盖被子。这才又发起烧来。”
在秦泯进屋前,林笑却已披好大氅,毛领子遮住了颈项上的伤口。他摸着大氅上浓密的细毛道:“这不,我得了教训,现在在屋里也裹得严严实实。”
秦泯问林笑却闷不闷。
林笑却摇头:“开着窗,刚还下雨了,不闷。”
他问:“追风怎样了,它还好吗?”
秦泯道:“还在养伤,没有大碍,踏雪守着,它高兴得直赶我走。”
林笑却浅浅地笑开,山休递上热茶,林笑却亲自端给秦泯:“要不是追风,我没准就落了虎口。我还不知道该怎样感谢它。”
“追风是战马,”秦泯道,“保护你是应当的。它若是临阵脱逃,逃兵按律当斩,我不会徇私。”
“它不是救你,它是在救它自己。世子,你不必介怀。”秦泯宽慰了一番,捧着林笑却递来的茶却没有喝。
若是世子当真葬身虎口,老虎会陪葬,追风……大概他下不了手,会留下踏雪,放走追风,既然只有追风一个活着回来,那就远远地离去,不要再回来。
他和踏雪都不会再要它了。
好在追风没有让他失望。此后,他也不会让追风失望。无论将来如何,即使病了残了,他也会待追风一如既往。
“我会好好待追风,连同世子的那份,你不要担心,它不会有事。”秦泯给出了承诺。
林笑却轻“嗯”了声。雨已经没下了,窗外失了雨声。
林笑却捧起那天秦泯让他拿着的刀。
“秦泯,你的刀,我忘还了。”他递给他。
“留着。”秦泯覆上他的手,将刀缓缓推了回去,“留着它。”
林笑却推辞:“没有刀鞘的刀,威侯拿着最合适。”
秦泯道:“那就为它打一副刀鞘。它绝不会伤着你。”
送的到底是刀还是人,林笑却不想分清。他装傻道:“那怎样的刀鞘最配?”
“需要宝石镶嵌吗?”他抚摸着刀身,并不靠近刀刃的位置。
秦泯说不必:“普通的精铁即可。”
林笑却问:“若我想要那样的刀鞘呢?”
秦泯笑:“那就镶,正好我那里有一盒宝石,是当年驻守北边时换得的。明日我差人送来。”
明明秦泯那里有这把刀的旧刀鞘,可他不送刀鞘送宝石,他宁愿林笑却重新锻造一个新的更合意的。
哪怕太过华美不是秦泯所欣赏的风格。可他想要林笑却觉得合心意。
不止是刀鞘,他这个人也一样。
林笑却从刀柄慢慢抚到了快刀尖的位置。
秦泯按住了他的手:“刀尖锋利。”
林笑却笑:“我知道了,这就收手,不玩它了。”
那笑容叫秦泯心下一颤,喉咙微痒,方才林笑却递给他的茶,他这才端起来喝光。
林笑却问他茶如何。
他竟下意识答:“好甜。”
惹得林笑却笑得更开怀了:“又没放糖,怎么会好甜。”
秦泯固执道:“真的好甜。”
他垂眸看茶盏,杯中茶已喝尽,他连茶叶都没放过,刚不小心全吞了进去。
他眼眸望着茶,心却望着林笑却,丢在那,一时之间回不到心腔了。
林笑却又为他斟茶,这一杯秦泯却敬给了林笑却。
“平安归来,世子,你该和我喝一杯,请。”
又不是交杯酒,秦泯的眼神怎如此缠人。
林笑却接过那杯茶,温度恰好合适,他也不推脱了,一饮而尽。
只是他不慌,不像秦泯那样心下慌乱,才不会做出把茶叶也吞了的事。
秦泯见着方才他用过的茶盏,此刻也为世子所用,心中滋味甜而涩。他非要用这杯敬世子,世子毫不在意地接过,到底是对他视若知己不在意共用这茶盏,还是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呢。
饮尽茶,林笑却道:“你总是叫我世子,生疏了些。我小名怯玉伮,你若愿意,也可以这般唤我。”
秦泯的心剧烈跳动了下,他抬眸望着世子的笑意,竭力平静道:“唤怯玉如何?”
他不想像旁人那般唤世子,他想要一个更亲密的称呼。
只是秦泯不知,怯玉早就被人唤过。太子殿下感到伤心的时候,就会轻轻地低低地唤林笑却一声——“怯玉”。
“好啊,”林笑却道,“怯玉也很好。”
秦泯的心腔跳得快要融化,他缓了好片刻才把那声“怯玉”唤了出来。
这世上怎会有这样动人的言辞。
“怯玉。”笑却,世子……无论哪一个称呼,都叫人此生难忘。
夜渐渐深了,林笑却问秦泯用过膳没有。
他用过了,但他说谎:“没有。”
林笑却便留他用膳。
秦泯又多了一段相处的时光。
他担心自己用餐的礼仪不好,吃得很小心。林笑却见他那模样,笑着给他夹菜:“是我这里的太寡淡了吗?”
“我胃口不好,他们做得也清淡。不知你来,倒忘了提前准备。”
一个大将军,威震邺朝的侯爷,生怕自己哪里不好,在林笑却面前那样小心翼翼。
林笑却夹完菜,看着他吃。
秦泯既高兴,又谨慎,吃完这一口,又喝了口茶咽下去,才道:“我喜欢清淡的。”你吃什么,我就喜欢什么。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也不能说出口。
林笑却笑:“你喝酒喜欢喝最烈的,吃饭却寡淡。到底是真的,还是为了迁就我。”
秦泯道:“武将会有羡慕文弱之人的那一刻,文弱之人也会憧憬武将,不冲突。”
林笑却道:“那我算文弱吗?弱是够弱,只是不知算不算得文雅。”
秦泯搁下碗筷,郑重地问:“那怯玉会憧憬武将吗?”
林笑却意会了一点秦泯的意思,他避开了这个问题。
“是我问你,可不能反问。”
秦泯想了片刻,道:“这世上,大概没有比怯玉更文雅的人。至少,我未曾见过。”
林笑却笑:“快吃饭,客人饭没吃多少,净恭维我这个主人了。”
秦泯心道,他不想当客人,也不是恭维。但若再说下去,就有巧言令色巧舌如簧之嫌。
过于热情,他担心怯玉真的怯了他,不肯再与他相处了。
战场上需要拿捏好时机,爱上一个人,也不能操之过急,需徐徐图之。
用完膳,秦泯再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即使他吃得慢,这宴席也有散尽的一刻。
再不舍,他也干脆利落告了别。
说不要林笑却送,就真的不要他送。
生了病,本该躺着静养。他来叨扰本就不对,怎能再劳累怯玉相送。
即使很想回头,但秦泯也没有回过头去。
他往前走,一直走,直到走出了林笑却的院落,才在不起眼的角落转过了身。
院落的门阖上了。他只能看见门锁,看不见门后的人。
月上中天。他该回去了。
傍晚的庆宴前,围住广袤狩猎场的军队整军列队朝行宫而来。
他们是皇帝的直属军。为了嘉奖他们的守卫,皇帝萧倦会亲自。慰问并赏赐一番。
慰问过后,这支直属皇帝的精锐之军,便严整有序散开,围在整个宴会之外。
他们不会参宴饮酒取乐,一如既往警惕着可能会对皇帝不利的危险。
这一举也有震慑群臣的效用。
此次秋狩,参与者众多,太子留守烨京,看似有了可乘之机,但各地严阵以待,而太子手中虽有东宫卫队,有临时指挥部分军队之权,但并不能对皇帝造成威胁。
若有谋反之举,烨京城内外的皇帝直属军营,会包围整座皇城。军营内,皇帝亦设立了互相牵制的职位,时常调换,并不让一人久居其位。
临近傍晚,王孙贵族臣子家的儿郎们,精神振奋迫不及待。
每年秋狩结束,陛下都会提拔几个出挑的,这是科举武举之外,独属于这些家世好的儿郎们的另一条出仕之路。
天际红霞席卷,灿烂如烈烈大火。宴会的大厅极其广袤,宫灯盏盏,金碧辉煌。
皇帝来到前,张束提前宣布了皇帝的命令。
往年哥儿虽参宴,但戴着面纱并不能饮酒用食,今日陛下恩赐,众人同乐,不拘性别。
席下的哥儿仍犹疑着,丞相家的哥儿荀遂早就受不了戴面纱了,一把将面纱取了丢弃一旁。身后伺候的婢女连忙将面纱拾起,哥儿之物,不能乱扔,若让人捡到,可就说不清了。
其余哥儿见丞相之子直接把面纱扔了,又有陛下命令,或迟疑或兴奋或羞怯地摘下了面纱。
有大臣心道,陛下这是又想选妃了?
他给了自己孩子一个眼神,让他整理一下歪掉的钗环。
席上儿郎众多,见貌美哥儿纷纷摘下面纱,如此宴会上不敢多看,又忍不住想看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