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这事不太频繁和长久,让日夜昏沉颠倒,太子是可以接受的。
这并不妨碍他察觉到危险。
宗行雍骤然弯身,鼻尖和他相抵,呼吸沉沉:“本王不做酒后乱性的事。”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从浴桶中舀出一大勺温水,水线立刻降下一截。湿衣贴在殷臻腰部,几近裸-身,一览无余。
绰约牡丹在水中摇曳,深红绽开,开到糜-烂。
凉风吹进殷臻脖颈,他霎那要后退,想起什么僵住,缓缓抬头,和宗行雍对视。
“别躲。”宗行雍居高临下,语气轻飘飘,“太子知道本王习惯,今夜本王说了算,明日起来要跪就跪,要抽就抽,要本王往西绝不往东。”
水从肩膀往下淋,水流蔓延至领口,四面八方无阻拦往下。
殷臻微微打了个哆嗦。
酒意和温热水流遍至全身,令他浑身绵软。
宗行雍手指压在他脖颈,顺着左肩,钝刀磨肉一般缓慢下移,重重压在一线瑰艳牡丹花瓣上,颜料因湿水而深重色气。
他另一只手开始松殷臻领口,在锁骨上来回摩挲,很快,上端现出红痕。
“真漂亮。”他喟叹。
殷臻头皮发麻,脚底颤栗。
这种时候逞能反抗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招致千百次尝试过的苦果。
算账可以第二天,服软一定要快。
殷臻扬起头,犹豫了一会儿,在悬殊的力量差距以及人趋利避害的本能下,果断且迅速地伸出手臂,环住宗行雍脖颈,飞快踮起脚,拥湿漉漉的唇碰了碰对方的脸:“……轻。”
“看太子表现。”
宗行雍看他良久,一把将他从水中捞了出来。他这时又显出非同一般的宽容来,正人君子地询问意见:“在上面,嗯?”
水珠顺着殷臻脸侧往下滑,从脖颈掉落。
很快被舔舐。
帐中燃了银霜碳,“咔擦”一声断裂。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迟早把猫爪子修了。”宗行雍不用回头都知道后肩抓挠如何长,不躲不避去亲他耳垂,“明日起来本王亲自修。”
一樽浅口的玉杯,总有人不断往里倒液体。等待盈满的过程又太熬人,体验过头胀和无止尽。
有手近乎无力地攥住床帐,想找到另外支撑点。
被强硬地抓回,一寸寸拖回去。
帐中猛兽凑上来爱怜地吻他濡湿的眼睫毛,动作却毫不含糊。
还未抽身就陷进下一个漩涡。
夜晚还非常长。
时间会人为延长到无法承受的地步。
太子从昏睡中醒来,心中有一万句娘要骂。
他瞳孔在日照下变浅,外衣整齐地遮住整个脖颈,斑驳吻痕深深暗暗,无法见人。
想坐想躺想杀畜生。
殷臻一把拔出榻边长剑,这剑开了刃,哗啦啦雪白光线涌入。他靠在角落,身上香膏的味道四溢,存在感强到不容忽视。
太子神色冷峻地嗅了嗅,馥郁香气顷刻将他拖回望不见尽头的夜晚。
他动了动身体,骤僵。
“宗……”殷臻咬牙切齿发出一个字,沙哑得不像话。
他捏了捏眉心,抬手间宽袖下滑,细白手腕自上全是殷红痕迹,一路向上叠加。
太子麻木地坐了一会儿,大脑终于开机。
他开始反思这件事怎么发生,并试图杜绝后患:其一,此后他绝不沾酒;其二,绝不在摄政王面前开口要在上面,他觉得累,不如躺着,抱起来走都比在上面强;其三,他要想个办法,让宗行雍喊停就能停。
前两者容易做到,后者……
殷臻眉头紧皱。
他这酸痛那胀痛的,躺着思考不费劲。往后仰躺,盯着头顶床帐上牡丹的纹绣,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弹。
腰线直抽。
殷臻伸手,指尖压在发烫眼皮上,自闭。
摄政王压根没想到他会醒这么早,临近午时浑身舒畅去演武场转了一圈,指点了两个小兵。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他今日心情好,和颜悦色得不像平时那个千里杀神,一个个更害怕了。战战兢兢上前认错,宗行雍大手一挥全赏了,拍着人肩膀让好好练。
被拍的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差点腿软跪下去。
一众兵:“……”
宗行雍不跟他计较,带着身后浩浩荡荡一群冷面死侍绕过大半营地,特地去感谢了什么都不知道的庸医,庸医正琢磨这毒和这草怎么用,闻言莞尔。
他目光似乎穿透宗行雍在看什么人,最后道:“我与你们一同进城。”
帐帘掀开。
日光照在身上,暖意烘烤。
“啪!”
“别碰。”殷臻拍掉宗行雍的手。
宗行雍往榻上单膝一跪,瞧见象牙色皮肤上一抹暧昧的红。他故意,脖颈也留了痕迹,此刻人醒了,满面不悦。
摄政王压根没把他手中长剑放在眼中,他上汝南宗氏斗兽场,学的第一件事是赤手空拳擒虎。力求木剑如利器,嫩叶如刀片。
“饿了?叫人摆膳?什么样的糕点都有,做成花瓣和兔子形状,瞧一眼?”
殷臻一言不发,长剑架在他脖子上,冰凉杀意透过剑刃侵袭脸颊。
“出去。”他没有一句废话。
“不是如意了?”宗行雍叹气,任由剑刃在脸颊边,“宫中选妃宗氏女落选,本王帐中造风月没功夫管,太子一连插了三个人进去。”
殷臻:“……”
“宗氏女是自愿落选,与孤无关。”
宗行雍倒是提醒了他什么,他松了剑,道:“王爷昨夜不是说要跪就跪,要抽就抽?”
嗓子不舒服,殷臻调子慢慢,不明情绪道:
“那跪吧。”
摄政王又不是没跪过,跪天不行跪地不行,跪媳妇怎么了。他从善如流跪在榻上,给殷臻揉腰的手不安分起来,从后腰滑至臀尖,又至小腿。
殷臻刹那不动了,人木然:“……松开。”
宗行雍倒也没那么禽兽,他稍微在小腿筋脉上停留,心有余悸:“昨夜抽筋了。”他好言道,“喝汤,就一碗,喝完撤走。”
浓白骨头汤端上来,配了清粥小菜。
香膏气息无处不在,殷臻鼻子发痒,行走坐卧被覆盖。袖间拢着盈盈花香,滑腻触感挥之不去。他扫到一边见底空罐脸更僵,捏紧勺子恨不得把人捶进汤中。
宗行雍给他递银箸,手指一个没忍住顺着手腕摸进了袖内。
殷臻:“……”
“孤昨晚喝醉了。”
宗行雍懒洋洋捏他手腕,有一下没一下:”本王知道。”
骨汤暖流涌进胃中,殷臻用一方帕子擦嘴,绝情且笃定:“是意外。”
“嗯,是意外。”
好说话得过分,事出反常必有妖。殷臻警惕地看他。
“本王不介意再意外。”
殷臻被汤水呛到,大片灼灼日光照得他眼花,光顾着震撼:“午时!”
宗行雍眼疾手快捻了一块梅花糕往他嘴中送,殷臻正巧没闭上嘴,被塞了个正着。他费劲往下咽,想咽得更快。
唇边一热。
殷臻诡异地停住。
宗行雍一点不耽误地吻走糕点沫,畅快大笑:“所以有‘白日宣淫’。”
“……”
“别提裤子不认人。”摄政王勾着他发丝懒散道,“本王一般不对你生气。”
殷臻思考问题时微侧着头,他在想解决办法,事情发生后再纠结对错和原因没有意义。他想啊想,想啊想,手中银勺泄气地撞到碗壁。
“孤不知道。”
他淡淡:“你想怎么办?”
宗行雍平和地将他肩上长发拢起,隐约笑了下:“在本王想出办法前,没有下次。”
“下次没这么轻易放过你。”他道。
殷臻眼睫一颤。
摄政王语带揶揄:“能走吗,还是本王抱?”
殷臻固执下地。
一只脚刚点地,不可言说的酸软猝然侵袭全身。他没撑住往下跪,被一把带上榻。人没反应过来,缓缓移向自己发抖的腿。
不是孤的腿吗?他茫然地想。
很快他发现是。
从脚踝至大腿内侧,抖得无法踏出一步。
殷臻:“……”他再也不自省了,用杀人的眼神看罪魁祸首。
宗行雍:“……”
摄政王摸了摸鼻子:“睡一觉,睡一觉。”
直到午睡起身,殷臻浑身仍然使不上劲。他勉强同意摄政王伺候,伸手等着人给他一层层穿衣。余光瞥见身上痕迹又恼怒,一声不吭抿紧唇。
宗行雍耐心给人绑好衣带,把玉饰环佩一一往上挂。
“哦。”宗行雍想起什么,“中州来的蠢——”
“刘什么斗。”摄政王道,“在本王军帐前兜兜转转好几日,怕是要见太子。”
刘什么斗。
殷臻:“孤见他。”
宗行雍:“一个蠢货有什么好见的,白白浪费时间。”
“别一整天跟在孤身边。”殷臻无情把他胸膛推开,“孤要一个人呆着。”
摄政王给他理了理领口,哼笑一声。
他倒是没再说什么,给殷臻留了块清净地。
殷臻坐在高位上,微支颔,手边放了清茶。
他听刘升斗大放厥词。
黑山白水立在他身后,表情微微扭曲。
刘升斗一早上在这里喝了半天茶,终于憋不住炫耀:“五殿下的正妃人选这就定了,是定远将军齐北和的嫡次女,定远将军谁不知道,那可是赫赫威名的老将。端阳齐氏更是位列八大氏族,门第显赫,光是嫁妆单子流水般拉不到头……五殿下出身高贵,母族同样势大……”
中心意思:五殿下殷程有国相支持,更有强大姻亲,把你从储君之位上拉下来指日可待。你四年前上位不过是走狗屎运。争什么皇位,不如洗洗睡。
殷臻要笑不笑听着,指尖在茶杯上轻点。
愚蠢的敌人就是朋友。
他半靠休息,正好借刘升斗之言听听他五哥动向,一直坐到日头西斜,不见愠色。
刘升斗意犹未尽。
黑山白水:“……”
殷臻和宗行雍关系所有死侍心知肚明。
他二人默默在心中想:
汝南宗氏位列氏族之首,岂是虚有其表的八大氏族可比;宗行雍手掌兵权和一半虎符,在边关朝中根基深厚,拥兵自大,虽远赴边城摄政之名不在,一回城必然腥风血雨;嫁妆……
黑山白水对视一眼,噎住。
姑且算是嫁妆。
汝南宗氏富有天下矿山,掌经济命脉。家主宗绅曾放下豪言但凡有人把独子拿下,愿拱手让出一半家私。
“嗒!”
茶杯盖清脆地磕在杯沿。
殷臻终于不耐,眉眼郁郁:“说完了?”
刘升斗没说完,但都是宫中的人精,心知再留下去没准殷臻给他治个“以下犯上”的罪。
他一个人待在这鬼地方,说是协同太子抗敌实际屁大权力没有,每天吃饱了撑了摸着肚子到处逛,太无聊。
军营里的兵有什么好看的,一个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刘侍郎心想,他得找个正常人说话,免得自己变蠢。
他这脑子可是家里老人在佛前上供几年求来的,千万要保护好了其中聪明才智。
刘升斗目的达成,圆润地滚了。
耳边呱噪消失。
殷臻揉了揉眉心。
他从刘升斗的话中得出两个关键信息:一,国相给五殿下选了正妃,对方家世不低;二,国相和殷程的联合比他想象中强,但没那么强。
张隆自己有个独女,他没将女儿下嫁说明对殷程器重有限。
另外,还有一件事。
三年守丧期临近。
殷臻感到头痛。
摄政王进来时他眼皮剧烈一跳。
“太子又做了什么亏心事?”宗行雍脚步一转往桌案走。
殷臻轻咳:“没有。”
“最好没有。”
窗“啪嗒”“啪嗒”响。
他俩视线同步外移。
一只信鸽拍拍翅膀落在窗外,绿豆大的眼珠滴溜溜转。左脚绑着不起眼的信筒,外围绕着几圈细细的红绳。
殷臻略一抬手,将它抓进手心,取下信。
他见到那根红绳时神色有微妙的变化,顿了顿,看向宗行雍,又看向手里未展开的字条,垂下眼。
挣扎几秒,屈指敲了敲摄政王案牍堆积的桌案。
黄昏洒下大片金光,宗行雍搁笔,挑起眉。
殷臻默不作声将手心摊开,薄薄一张纸条出现在掌中。
宗行雍扫过一眼,微顿。
上面是一笔一划稚嫩笔迹,显然落笔之人腕力不足,笔尖抖落墨汁。
只三个字:想、等、回。
殷臻:“绿——”咽回去。
闭紧嘴,不说了。
宗行雍心肠有一刻的发软,将字条从他手心拿起。
殷臻掌心一蜷。
“像太子吗?”宗行雍问。
殷臻想了想,客观道:“像。”
除了眼睛,其余都像。
东宫没有人怀疑这个孩子的出身,都说小殿下像他,不像外人。
只有殷臻常常能在他身上找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一开始他把人丢在隔壁宫殿,很奇怪,绿眼睛从不哭闹,安静得不像寻常小孩。等长大一点在奶娘怀中吮吸着手指朝他阳光灿烂笑,瞳膜边缘花纹漂亮得不可思议。
玉雕一般的小仙童。
后来宫女告诉他小殿下会走路了,隔了好几日他突然想起,去见了一面。
偌大宫殿中对方正蹒跚学步,见到他眼睛“唰”亮起,张开藕节似的手臂迫不及待往他腿边冲,跌跌撞撞又急切。
殷臻僵硬着身体,没躲开。
他小腿被一把抱住,沉甸甸挂了个什么东西。
殷臻一动不动低头,跟小人儿对视。
对方葡萄般大眼睛里蓄满水光,口齿不清:“抱……抱。”
大太监黄茂急得直跺脚:“殿下,你快抱抱他,抱抱他。”
糟糕,要哭。
殷臻只想把腿抽出来。
他刚一用力就被发现,不知怎么,绿眼睛对人情绪的敏锐远远高于同龄人。他似乎知道眼前人不喜欢他哭,瘪嘴使劲儿把眼泪逼回去,仰起小脸,挂着珍珠泪眼朦胧笑。
殷臻终于不忍心,伸了手。
绿眼睛歪头,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用不及他四分之一巴掌大的手努力去够他手指。
够不到,眼巴巴。
殷臻弯下腰。
食指被紧紧握住,怎么都不肯松。
绿眼睛三岁时迅速俘获东宫男女老少的心,从殿外一路爬到太子榻脚。他聪明得异乎想象,最开始抱着蹴鞠站在殿外,被准许后进入殿内,不哭不闹不吵不叫,光着白胖脚丫往殷臻怀中拱,双手抱着殷臻腰,脸侧贴上去,很快呼吸渐沉。
大太监黄茂又在旁边啰哩吧嗦劝,说带在身边养吧,用膳时殿下能多吃一碗。
殷臻政事实在忙,真跟在他身边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他拒绝。
绿眼睛眼泪吧嗒吧嗒掉,他很少很少哭,哭也不出声,白软面颊上挂着泪花。太漂亮我见犹怜,绿眼睛水光泛滥。
殷臻:“……孤答应。”
行为动向简直似曾相似。
就这么一路进了主殿,抱着一床小被子“哼哧哼哧”躺上了榻。
太子前二十年只跟一个人同过榻,翻身总怕踢到他,不得已把人放到身侧。
冬日犹如揣了个火炉,暖得他心口发烫。
殷臻:“你去东宫见他……孤没意见。”
天天在东宫上蹿下跳上房揭瓦,有事没事爹爹长爹爹短,
宗行雍顿了顿。
“有另一件事。”
摄政王眼力太好,视线危机地转向殷臻手中。
字迹是和幼子截然不同的飘逸,同样深怀情意。
——展信佳。
“久不通函,至以为念。东宫安好,小殿下无恙,常问殿下去处。”
殷臻耳垂一痛,刚要发作听见宗行雍蓦然加重的语气,带了玩味——
“三年丧期将至,太后拟为殿下选妃。”
“……还请殿下慎择之。”
“桓钦,留。”
殷臻心烦:“不关王爷事。”
斜阳幽幽一线, 他支颐看过来,乌发如缎, 眉眼浓如墨画,含嗔带怒。坐高台明堂之上, 话音很淡。
抬手间如有暗香盈袖, 那香气本该浓郁于帐中,此刻却外溢, 一丝丝、一缕缕, 将心脏缠绕。
摄政王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想起入宫教学那年溽热的酷暑, 想起那句“世间最被人低估, 最无法轻易被抵抗的东西是美貌”, 想起十四五岁少年鲜红的眉心痣, 想起学堂窗外惊心动魄的一眼——
过去十年,那只猫兜兜转转, 落回他掌心。
他无法对此人说出拒绝的话, 正如四年前若是殷臻坦白, 以薛照离身份站在他面前,令他自请戍边五年, 即使是在极端愤怒之下, 他依然会答应。
宗行雍:“太子是在引诱本王?”
殷臻奇怪地问:“孤需要引诱你?”
宗行雍一怔, 旋即大笑出声。
“太子不是想知道那里装着什么?”他大步往角落走, 将箱盖掀开,空气中顷刻浮现灰尘。刹那间一片金光闪烁,灼灼大红将帐内映出绯色,那颜色几近刺目,扎进殷臻眼底。
殷臻喉头堵塞,艰难无比:“那是……什么?”
“婚服。”
“太子以为本王放着滔天的摄政大权不要,千里奔赴关外是为了什么?本王当真惧怕那一纸谋反的证据?”宗行雍嗤笑道,“不。”
“若不是顾忌太子下落不明有孕——”
宗行雍:“本王四年前就反了。”
“另有一件事,太子实在高估本王对子嗣的态度,本王不关心他死活。”宗行雍道,“五年前本王给你下生子药,究极目的只有一个——”
“太子应该清楚。”
殷臻心神骤然一晃。
朝中大局已定,他没有必要待在摄政王府。宗虞两大氏族姻亲流言漫天飞,他自觉自己能顺利抽身,于是在一个雨夜和宗行雍告别。
真是愚蠢——他后来回想。
“你想走?”
殷臻客气且疏离:“是。”
摄政王倒还耐心问了:“本王对你不好?”
殷臻当真回想,然后摇头。
“那走什么?”
此间复杂非一言能说清,殷臻为此事烦心已久,乍一听见他要成亲之事大松一口气。
当断不断,必受其害。
于是他果决:“要走。”
摄政王手腕珠串有一下没一下轻叩,望向他的眼底晦暗丛生。
危险来临的前兆。
他耐心彻底告罄,一字一句地道:“你当摄政王府什么人都能进,什么人都能走?”
殷臻为“要走”两个字付出了巨大代价。
他整整三日没出过门。
宗行雍:“本王知道你能走。”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薛照离背后牵涉党争,但无意深究。有些事摄政王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本王为太子储君之位做出的退让……”宗行雍紧盯着他眼睛,道,“只为了一件事。”
在储君争夺的后期他几乎站在殷臻身后。
殷臻袖中手指惊跳了一下,愕然看向他。
“本王感谢你将他送至摄政王府。”
“本王珍爱你。”
帐内有瞬时的静止。
风声雪声悉数远去,殷臻耳边只剩下最后那句话。他僵立原地,浑身血液冰凉上涌。
“少主,西凉使者至。”蚩蛇在帐外低低。
殷臻手掌蜷缩了一下。
他看着宗行雍,浓烈情感和昭昭爱意将他淹没,宗行雍和他截然不同,他天生就有表达爱的本领,每一个字都能将人砸得晕头转向。
是他人生二十几年来从未感受到的,毫无理由的偏爱。
角落箱盖仍然敞开,多年尘封一朝开口,奢华浓金流淌过眼前。殷臻伸手,触摸到光滑平整的勾线。
他很轻地想,宗行雍,大概真是很喜欢孤。
孤明明可以对他提要求。
但孤开不了口。
殷臻从帐中出去,从均跟在他身后,将一封信件递给他:“殿下,肃州那边消息,江清惕约您在朝辞亭一见。”
殷臻简洁:“备马。”
从均一顿,看向黑山白水。
“别跟着孤。”殷臻想起什么,警告。
黑山白水:“是。”
朝辞亭位于青州外,是从关外至中州必经之地,无数人在此地送别。百年前诗人路过,有感而发,挥笔提“朝辞”二字。
朝辞此地,思未有重见之日。
殷臻见到江清惕第一眼就认出他是瀛洲赌坊闻春。
“找孤何事?”
“想和太子打个赌。”江清惕道。
殷臻漫不经心:“你拿什么跟孤赌?”
“与西凉恶战在即。瀛洲赌场所蓄积钱财,是一笔巨大军饷。江某愿拱手相让。”
江清惕:“不论输赢,肃州城不需一兵一卒,愿递降书。”
殷臻敲击的指关节蓦然一顿。
“赌什么?”
江清惕:“江某二十年前,和那名庸医,与太子和摄政王是同一种关系。”他笑了下,唇角却冷冷下垂。
二十年前的春日,肃州城主和夫人双双死于一场刺杀。他一夜之间父母双亡,在灵堂前哭瞎一双眼。
少年庸医就是那时敲开他的门。
他目不能视物,只闻到很淡的草药气息。一双冰凉的手遮住他眼睛,将灼烧感消去。
朝夕相伴三百多个日日夜夜,换来一把瞎眼毒药。
“江某不信真情。”江清惕面露嘲讽,“想与太子赌一件事。”
“摄政王统帅三军,拥兵为王。”他道,“会不会为小情小爱动摇。”
殷臻冷冷:“孤不做赌徒。”
他起身欲走。
“太子当真觉得自己能从二十七城全身而退?”
殷臻顿住。
江清惕:“昨日戌时,江某和所有城池主人得到同一指令,除摄政王与太子王同行,每一座城门守死令不得打开,违令者斩。”
“他要将你锁在身边。”
殷臻眯了眯眼。
“与城主何干?”他手拢袖中,缓缓笑了,一笑如晴光映雪,“城主日日若无事,不如去找十几年前庸医。”
“肃州城门为殿下敞开。”江清惕道,“殿下会来找我的。”
素溪进来时殷臻在走神。
夜色昏芜,帐中烛火明灭。
素溪用一把牛角梳细细给他梳头,关怀道:“殿下还不睡?”
殷臻不说话。
他身上痕迹简直触目惊心,素溪瞥见,一顿。
殷臻:“孤心烦。”
素溪道:“殿下如今年纪尚轻,不该忧心的。”
“孤听说汝南宗氏一生只有一妻。”殷臻突兀道,“是吗?”
素溪一愣,接着笑了:“殿下,是。”
“从大金寺回来那日,少主很高兴。”她用温和的声音道,“殿下跟着他回府那日起,就是唯一的摄政王妃。”
殷臻:“孤是太子。”
“那有什么。”素溪说,“让他做太子妃,一样。”
殷臻拧紧的眉毛松开。
素溪:“家主和老夫人都是很好的人,夫人早逝,有些东西没有教给少主,殿下若有不高兴的地方,说给我听。”
“孤没有不高兴的地方。”
他只是没有任何经验,对宗行雍感到手足无措。他觉得事情像是走进死胡同,没有解决办法。
素溪将牛角梳放至一边,手指顺着他一头乌发,道:“殿下辛苦了。”
“没关系。”她跪在榻边,又说:“少主很喜欢您,您要是喜欢他,那很好。不喜欢也没什么。”
殷臻眼睫飞快地颤动:“孤……”
那个词说出口,一切都会失去掌控,他没有走错哪怕一步的机会。
他梭然看向帐外——
雄浑号角声响彻营地四面八方,殷臻眼皮剧跳,厉声:“从均!”
从均和黑山白水全部出现在帐外。
“怎么回事?”殷臻一把捞过外衣往身上披,“用最短的话解释清楚。”
从均尽可能简单明了:“摄政王扣押了西凉使者,大战在即。”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他不知道?”殷臻一顿,漆黑眼珠扫过黑山白水,“他要开战?”
黑山白水双双低头,默认。
“肃州就在十里之外,动辄腹背受敌。”
殷臻蓦然起身:“马上带我去见宗行雍。”
出帐门殷臻就被狂风吹了个趔趄,四面八方火把在寒冷冬夜中汇集,往点兵台去。
殷臻脚步一顿,止步。
“西凉人说了什么?”他一寸寸转过头。
从均:“他们愿意签署十年休战协议,有两个要求。”
“肃州不能夺。”殷臻猜到了,他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第二个是什么?”
“西凉最小的公主,要嫁入中州,做摄政王妃。”
殷臻狠狠皱眉:“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若只是此事,宗行雍拒绝即可。
“少主拒绝了。”黑山板着脸替他解惑,“西凉使者又问,当今储君可有正妃。”
东宫太子,未来帝王。
两国联姻。
这是挑不出错的决定。
殷臻额角抽搐:“他也不至于——”
白水:“因为少主不确定。”
殷臻一怔,缓缓看向他。
“他对摄政王妃之位提议无动于衷,是因为他不会迎娶西凉公主,但殿下会。”
“十年休战协议,意味着两国战事停歇,十年内双方井水不犯河水。”白水继续道,“朝廷苦于边境骚扰多年,殿下会考虑此事。”
【作者有话说】
晚上九十点还有一章!
◎孤还有两个时辰◎
“宗行雍在关外二十七城占据压倒性优势, 比起通过联姻方式维持和平,打到西凉人心生畏惧更容易。”
白水顿住。
——他和白水印象中的储君不同,也和外表呈现出的柔和不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