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这种一线考古队友眼中,搞实验室考古的确实都很神奇,像是魔术师一样。
能亲眼看到一个几毫米的竹简变成正常尺寸,那震撼不亚于看到那座钱山。
几个小时后,那根系细细小小的竹简终于全部舒展开了,就连上面附着的污渍也溶解在了特质的保护液当中。
而最关键的是,上面的字显现了出来。
屠銮教授被从远方的酒局坑中叫来,风尘仆仆地看向字迹。
但其实大家也不用非要屠教授亲自来看,只是扫了一眼就都明白了。
上面写的是隶书,能看清的只有“臣贺”的字样。
杨华当即觉得奇怪:“怎么是用隶书写的?”
众所周知,根据出土的文物来看,汉代初期,尤其是汉高祖到汉少帝刘宏时期(公元前256-公元前180),主要流行的字体是小篆。
而到了海昏侯(公元前74年)这时候,竟然已经用隶书书写了,这不能说是不奇怪。
因为小篆和隶书完全是两个体系,小篆从名字也能看得出来,更偏向象形古文字,而隶书则算得上是用笔画化的新文字的代表、
我们现在所用的方块字,也可以说是从隶书起源而来的。
如果对繁体字比较了解,可以认读,那么对隶书的学习就不会太难,因为它们基本上是一样的。
相传,隶书的发源于秦代的监狱,因为当时的狱卒嫌抄笔录的时候用小篆太慢,于是自己缩减了笔画,用“横竖弯钩”来代替隶书中原本像画画的部分。
却没想到,这种发明出来偷工减料的新字体很快风靡起来,深受低级官员和平民百姓的喜爱。
想来在写作这方面,谁都会想偷点懒。
但当时的王室贵族,以及一些高级官员却对这种风气嗤之以鼻,认为隶书特别不优雅,丧失了文字本身的精髓。
这和很多国家地区的贵族都一样,希望知识这种东西本身就有门槛,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卓越性。
而这种风气到了汉代初期亦是如此。
但汉隶却对隶书进行了又一次的优化(优化者无从考究),很快在西汉的低下阶层流传开来。
而西汉的统治者也没有秦统治者那么固执,等到使用汉隶的人足够多了,便开始在全国范围内推行开来。
其实汉代从整体来看,更像是一个承上启下的朝代,国家刚刚结束常年的战乱,礼崩乐坏,正是需要重塑的时候。
所以很多文化的传承都是在这个时代开始延续,并逐渐发扬光大的。
文字也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到了东汉的时候,小篆已经不见踪影了,整个汉文化圈中只用隶书这一种字体。
但是,多年来史学家对于隶书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取代小篆这件事颇有争议。
因为汉代的考古工作进展的并不算多,所以,有专家觉得在汉武帝时期汉隶就已经取代小篆了。
但也有专家认为到了西汉晚期才完成这样的取代。
而海昏侯墓中这些用汉隶书写的竹简木牍无疑成为了证据,证明至少在汉宣帝时期,西汉就已经完成小篆到汉隶的转变了。
毕竟海昏侯本身就是一个贵族,甚至可以说是地位很靠上的一位贵族。
如果连他都习惯用汉隶书写的话,足以证明当时的风气了。
而这些竹简上面的“臣贺”字样也是另一重铁证。
“臣贺”二字通常出现在奏折之类的结尾,很可能是刘贺及妻子写给新帝或者太后的。
如果连给皇室的奏折都用了汉隶,那么足以证明当时汉隶的风靡了。
而这,基本也证明了墓主人的身份。
就是刘贺本贺。
除了他,应该也不会有别的海昏侯再这么热情给皇帝写奏折了。
一众考古学家瞬间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能通过一根小小的竹简确认了这么多事。
看来竹简学的存在很有必要!
但杨华的关注点显然有点歪,在方北松先生带着其他学生继续确认别的竹简情况的时候,他忽然开了口。
“虽然我不太懂书法啊,但刘贺的字是不是还挺好看的?”
这话一出,大家才反应过来。
确实啊!
这可是刘贺2000多年前亲笔写的!那还不得多看两眼!
连楚孑也不能免俗,又凑了回来。
他对书法的研究不算太深,只觉得这字写的很有力道。
联系到海昏侯写这些字的时候也只有二十来岁,对他的敬佩就更深了。
而书法爱好者屠銮教授也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字很好,温润却藏锋,力道也足。”
屠銮教授的评价一直都是这么的言简意赅。
但也足能看出刘贺的水平了。
杨华有点惊讶:“还挺厉害……”
没想到昏庸的刘贺竟然写得一手好字。
但还有更让他惊讶的发现。
当晚大家散去之后,文书档案室的发掘工作就交给了荆周文物保护的团队,而他们在文书档案室的内侧,发现了两个除竹简木牍之外的文物。
那是两个砚台。
长方形和圆形各一个。
这两个砚台看大小和规格就知道非常高级,而上面更是还刻有走兽的纹路,精美绝伦。
同样,汉代的墓穴里面只会放墓主人心仪的东西。
因为到了诸侯和列王这个级别,自己平时其实基本上就不会写作了,大多数都是口述然后交给专门养着的记事官抄录就行了。
而能将如此贵重的砚台放入墓葬之中,可以证明海昏侯至少是喜欢书法的。
毕竟砚台这个东西并不常见,只有极度热爱书法的大学者才会常备在侧。
直到荆周文物保护的团队完成了现场的发掘工作,带着所有出土文物回到实验室盘点的时候,杨华他们才得知了另一个消息。
仅仅是在这个文书档案室,就发现了五千二百多枚竹简木牍,一百一十多枚签牌。
而这些竹简竟然大多数都是古代典籍……
这说明什么?
说明海昏侯刘贺不仅喜爱书法,写得一手好字,还喜欢阅读,阅读量还不小!
虽然,作为一个皇帝来说,这些都算是基本素质。
但这是谁,这可是顶着“最荒唐的昏君”骂名两千多年的刘贺啊!
一个能在27天里做了一千多件荒唐事的昏君,可能研习书法、热衷读书吗?
虽然无法确定,但答案大概率是“不”。
可见史书记载的并不算是多么准确。
这几天,楚孑很是兴奋,闲下来就在和秦铎他们讨论着刘贺可能是个怎样的人。
秦铎和杨领队见到他这样,商量了一下,干脆把他派去了实验室帮忙。
在考古基地的一侧,专门修建了一座新的实验室,专门供荆周文保所的方北松团队进行竹简修复的工作。
楚孑当即兴奋不已,这次考古实在是来值了,一口气体验了这么多有意思的环节。
而他也是在这里认识到了另外一位专家,文保中心保护出土饱水文物的国际顶尖专家吴顺清。
要说对付这些被水泡过的竹简,吴顺清先生显然是一把好手。
他们面对的第一项工作,就是清理。
要把这些搅成团的竹简一根根剥离出来,而在剥离工作进行的同时,还要对每一根竹简进行红外扫描。
在这一点上,手部动作极轻极稳的楚孑再次收获了一众好评。
不出一个月,他就可以独立完成一些竹简的剥离工作了。
但是剥离和扫描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修复工作还是要交给吴顺清主任来处理。
这些没法现场修复的竹简,无一不是断裂、卷曲、变形,所以吴顺清主任为了让这些竹简恢复本来的颜色,能看清它们上面的字迹,发明了更多的药剂。
“这是乙醇、高级醇填充脱水法,目的是置换出竹简内部水分,让结构坍缩得像一根牙签的竹简恢复原状。”
楚孑看着吴顺清主任将已经糟烂的竹简放入药剂中,不过片刻就产生了颜色的变化,心中感觉说不出来的神奇。
吴顺清主任看着楚孑的样子,嘿嘿一笑:“怎么样,小伙子,对实验室感不感兴趣啊?”
“感觉很有意思,”楚孑如实回答,“但在竹简修复的领域您已经是国际顶尖了。”
“哎呦,”吴顺清主任笑了,“你小子,野心大得很嘛,还想找个空白领域迎头追上不行?”
楚孑嘿嘿一笑,没有回答。
但经过这样短暂的相处,他却是发现实验室的工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有趣。
看来闲暇时间,要在系统里多看看这方面的书了。
然而还来不及多想,他的视线忽然在刚刚那根伸展开来的竹简上凝固了。
“好了,这根竹简上面的字迹已经可以看得出来了,你去叫一下屠銮教授吧,”吴顺清主任拍拍手,“只是想要让这根竹简重新变得坚韧、结实,可能还需要更长时间的浸泡,一年打底吧……怎么了?”
吴顺清主任发现在自己说话时,楚孑根本没动。
楚孑只是静静盯着那竹简上出现的字迹,若有所思。
吴主任拍了拍楚孑:“小楚,看什么呢?”
“‘子曰雍也可使南面也……’”楚孑读着上面的字,心头震撼不已。
然后,他立即转身,朝实验室外面跑去。
“我这就去找屠教授!”楚孑喊道,“我觉得,这根竹简上面的字,可能是失传了1800多年的《论语》!”
待到屠銮进入实验室,细细端详片刻后,终于断定了。
“这就是《论语》,”屠銮点头道,“恐怕还是失传的部分。”
这话一出,现场都惊了。
这可是论语啊!
“不过我们现在一直在读论语啊,”一位小研究员问道,“为什么说这是失传之物呢?”
屠銮给了楚孑一个眼神,于是楚孑就帮忙解释道:“我们今天所读的论语,其实是西汉末年的安昌侯张禹,根据三个论语版本共同勘定,结合而出的版本。”
“而这三个版本,就是在两千多年前的汉代,《论语》流传过的三个版本,分别是《齐论》、《古论》和《鲁论》。”
“而《齐论》和其他两个版本相比,除了一些细微的改动之外,最大的差别是多了两篇,一篇是《问王》一篇是《智道》。”
“遗憾的是,根据文献记载,《齐论》在汉魏时期就已经失传了。”
说到这,那位小研究员也就懂了:“所以,屠老师的意思是,我们现在看到的,可能是《齐论》的残篇?”
屠銮点点头:“是的。”
“好!”
一班研究员这下可是股足了劲。
这是什么概念啊,汉魏之后,没人再读过《齐论》了!
如果真的在海昏侯的墓中能找到,那绝对是惊喜中的惊喜!
而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众研究员加班加点的复原工作之中,还真被他们找到了。
当“《智道》”两个字在一根竹简上浮现的时候,研究员都快哭了。
这可是断绝了2000多年的文化啊,竟然在一根小小的竹简上,重新向他们招手了。
“孔子智道之昜(yang)也昜昜云者三日子曰此道之美也莫之御也”
这就是《智道》篇的内容!
除此之外,还在其他的竹简上发现了《齐论》的其他篇章,比如最早看到的那一根上的文字,就来自《齐论》的《雍也》篇。
这些《齐论》很可能是战国时期留下来的典籍,用的还是齐国的大篆文字。
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颠沛流离会到了海昏侯手中。
而海昏侯应该对它们也极为珍视,所以才放到了自己的墓葬之中。
自从《齐论》的残篇被接二连三的发现之后,整个实验室似乎也旺了起来,重要的文字记载接二连三的被发现。
研究员们也将手中的竹简木牍进行了分类,其中竹简基本都属于古代的书籍,也有一些与昌邑王国、海昏侯国的行政事务和礼仪有关。
这些书籍也可以分为几类,有六艺、《孝经》、春秋、诸子、诗词歌赋等等。
其中大部分都是春秋战国时期遗留下来的著作,每一篇都对现在的他们了解那个百家争鸣的时代具有重要的意义。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的“政论”,完全就是汉代人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论证他们眼中的周、秦,以及他们为何失败等等。
可以说,这些政论很好的体现了汉代人的价值观以及政治观,有了它们,就更能了解西汉人的治国方针了!
而海昏侯的墓中竟然有这些书,也进一步刷新了大家对于海昏侯的认识。
既然能选这些书来陪葬,就说明海昏侯在生前不说喜爱,最起码也是读过这些书的。
那么很难想象,一个具有如此思想高度的人,会做出那么多荒唐事了。
当然,除了这些这么“正经”的书籍之外,还有些看上去很轻松的内容。
比如养生的医术、利用《易经》作日常凶吉占卜的数术《易占》……
还有一些(并不少)的书是讲房中术的……
看来,不管是哪个朝代的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都对那活儿很是忧虑。
这也让研究员们全方位的了解了海昏侯,感觉更像个活生生的人了。
他不仅热爱读书,喜欢政治,信仰玄学,还热衷养生和造娃。
活脱脱和现代的年轻小伙子一模一样。
当然,对于历史来讲,这些书也证明了在西汉时期的医学水平,补足了中医早期的治病方法。
但如果说从这些藏书就推断刘贺的性格还未免有些武断的话,那么发现的一些刘贺亲手所写的木牍就完全能看出刘贺是个怎么样的人了。
“南藩海昏侯臣贺昧死再拜上书言……”
“臣贺昧死再拜谨使陪臣……”
“事仆臣饶居奉书昧死……再拜为秋请!”
这些,全部都是他所写的奏请木牍。
内容就是他的奏章。
汉代的奏章都是写在木牍之上,等皇帝收到之后,再在空白处批复,发回大臣。
这也是这些奏章为什么出现在海昏侯墓的原因。
可惜的是,研究员们并没有在这些奏章上找到皇帝的批注。
而这些奏章几乎都是一个意思。
“臣刘贺真的很卑微了,所以求求皇上,能不能让臣去参加秋请呢?”
“秋请”就是秋季诸侯朝见帝王的礼节,与之对应的是“春朝”。
但其实算下来,海昏侯从被废黜到去世之间其实只有三年,但竟然有十几个想要参加秋请的奏折。
这也代表了,这十几次申请都没被当时的帝王同意过。
刘贺他真的好卑微。
其中有几个木牍上,刘贺几乎都在狂打亲情牌了,希望汉宣帝能见见他。
但其实大家也都明白,刘贺顾念的也不是亲情,而是想借此重回政治舞台罢了。
这么看来,刘贺有点小心眼,但不多。
所以汉宣帝那种腹黑男自然是没有同意。
刘贺就是在这样的郁郁寡欢之中,走向了生命的终点。
被嫌弃的阿贺的一生。
但他的悲惨,在死后就结束了吗?
并没有。
研究员在墓室西侧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已经被完全朽坏的漆器,初步判定是个盒子。
漆器已经算是比较贵重的器皿了,所以其中装的东西更是宝贵。
而打开之后,楚孑和一众研究员一起吃了一惊。
里面竟然放的是木牍。
要知道,能被存放在这么精致的容器中的木牍只有一类。
那就是皇上发来的木牍。
楚孑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那木牍上的几个字。
“海昏侯国”、“除国”。
六个字,冰冷异常。
但研究员们却很兴奋。
因为这就相当于明清时期留给后世的圣旨啊!
而明清时期的圣旨存世量不少,西汉时期的“圣旨”却一个都没有!
这可是创造历史的发现!
其中十块比较完整的木牍形状和大小几乎都一致,长约23厘米、宽约3厘米,接近汉代一尺。
根据《汉制度》“三公以罪免亦赐策,而以隶书,用尺一木两行”的说法来看,的确没错。
而这些木牍都是单面书写,用的是隶书,字迹清秀整齐,应该是职业的刀笔吏所写。木牍背面还有编号,可以说是十分的规范了。
而面对海昏侯刘贺的N次“秋请”申请都不应允的汉宣帝,究竟会给海昏侯下一道什么样的诏书呢?
一种研究员开始,对这些木牍进行了细致的解读。
经过很长时间的研究,终于复原了其中的内容。
这是一份十分冰冷的诏书。
里面详细记载了在海昏侯刘贺去世之后,海昏侯国除国的历史。
在刘贺去世之后,汉宣帝并没有放过他,给他的唯一回复,就是将海昏侯国除去。
详细记载如下:
海昏侯刘贺去世之后,豫章郡的太守,即汉宣帝所派来的监视刘贺的人,上书朝廷,想申请废除海昏侯国。
这理由也相当的扎实,因为“上天要断绝他的祭祀”。其实刘贺死后,并不是没有人继承他的爵位,他还有两个儿子,分别叫刘充国、刘奉亲。
但这两个孩子却在刘贺去世后很快夭折了。
再加上海昏侯国连年大雨水灾,似乎是上天有所怨怼,所以太守提议将整个海昏侯国废除。
汉宣帝接到这样的报告,当即召开了公卿会议,经大臣讨论研究,汉宣帝最终拿定主意,海昏侯国被废除。
一切都是如此的合情合理。
又或者说,这样的奏请,正好奏到了汉宣帝的心坎里。
专家们甚至从中总结出了除国的步骤,足以看出当时西汉王朝的文书成文流程与传达体系之规范。
但令人不禁胆寒的是,这一套流程,在刘贺去世之后的四十天里就完成了。
甚至包括刘贺两个儿子的死亡。
这时候,我国历史记载详细的重要性就得以体现了,根据《汉书 ·武五子传》记载,“海昏侯贺死,上当为后者子充国;充国死,复上弟奉亲;奉亲复死,是天绝之也。”
再加上这份除国诏书中的记载“大鸿胪初上子充=国=疾死复上 子奉=亲=复疾死是天绝之(=是重文号)”足以证明海昏侯去世时,两个儿子还在世。
但“天绝之”。
不到四十天,刘贺的两个儿子相继去世,太守迅速奏请,汉宣帝召开公卿会议,决议除国。
从此之后,世上再也没有海昏侯国。
要知道,在那个年代,从南昌快马奔赴西安也是需要很多时日的。
更别提要把这文武百官全部凑齐,根据如此繁复的章节来议论表决了。
这一切,到底是应该归结于西汉时期的效率高呢,还是说背后推手的手腕高呢?
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足以证明汉宣帝的果决与政治权谋之高了。
这份果决,对于海昏侯的家族来讲是灭顶之灾,但是对于当时的西汉,却是难得的瑰宝。
也难怪《汉书》中后来记载,汉宣帝靠着仁治中兴,带着西汉走到了巅峰。
楚孑看完除国诏书的内容,只觉得心中又无限感慨。
历史就是这样,有的只是冷冰冰的事实,成王败寇,生杀掠夺,都只在几行字之间。
如此看来,刘贺本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于历史来说并不重要。
他的本质为何,甚至不如这一份《除国诏书》更有价值,至少它还记载了海昏侯国除国的历史,以及西汉王朝的政治体系。
这可能是海昏侯墓中最具有价值的文物了,可以称得上是国宝。
刘贺的一生传奇而又坎坷,他乃至他的家族都是残酷的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但也正是他的死,他的墓,让他成为了考古学层面的西汉最重要的皇帝。
楚孑不免觉得这有些讽刺和悲凉。
但很快,一个更爆炸性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考古工地,也冲淡了楚孑心中的万千思绪。
主墓外回廊已经被发掘完毕,他们要打开位于主墓正中间的主椁室了。
也许穿越两千多年,一众考古学家,终于要和这位充满离奇色彩的刘贺,面对面相见了。
终于要进行开主椁室的环节了,一众专家难免开始担心了起来。
担心的还是最初的那件事,关于那几个盗洞。
之前的盗洞虽然几乎都集中在了主墓外回廊衣笥库的位置,但仍然有一个盗洞直直地打在了主椁室上面。
汉代的墓葬大多都是层层叠叠的口字型,主棺位于主椁室的正中间,比如之前的长沙马王堆汉墓、北京大葆台汉墓,都是如此。
所以,有经验的盗墓贼就会如此行事,在封堆的正中间打洞。
就连主墓M1旁边的M2也是如此。
M2被推测为墓主人夫人的墓葬,因为封土也很高,可能是由于地质运动,所以几乎比,M1还高了,所以被盗掘的情况比M1更多,很多盗墓贼也都是直直从正中间的上面打下盗洞的。
打开主椁室的当天,从五湖四海来的专家都聚集在了M1旁边。
包括但不仅限于国家文物局海昏侯墓专家组组长,信利祥先生,他同样也是国家博物馆原田野考古组组长;还有陕西省原考古研究所副所长,张仲立先生;以及中科院考古所研究员,织绣修复界领军人物,王亚蓉女士等等……
现场可谓是巨星云集。
说是华夏秦汉考古界最强天团也不为过。
而主椁室上面的封护措施也是最好的,几块木板浑然天成,压的密密实实,每一块都重达两吨重。
杨领队从省里调来了轨道车,经过一上午的轨道铺设,轨道车往返几次,最终才把几块木板分别抽走。
一众专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他们太怕看到主椁室被盗墓贼毁坏一空的样子了。
同时,有数十部摄像机也对准了主椁室。
因为前期对车马坑和主墓外回廊的的发掘已经出土了太多的珍贵文物,对主椁室的清理也引起了全社会的高度重视。
要是在被录制的时候发现主椁室被洗劫一空,那可太丢人了。
即使通过先前的各种设备,已经基本断定这里没有盗墓贼活动过的痕迹,但大家还是都感到十分紧张。
到了下午,随着最后一块木板被抽走整座主椁室的样子就暴露在了众人眼中。
而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幸运之神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保护了这座墓穴。
海昏侯墓的主棺,竟然没有摆放在墓室的正中央!
这几乎和所有的汉墓都不同!
专家组立马松了一口气。
海昏侯啊,不愧是你,连主椁室的布局都这么不走寻常路。
大家能看到,整个主椁室的布局是“东寝西堂”的居室化布局,主棺竟然摆放在主椁室的东北角,也就是东面寝宫的北侧。
而盗墓贼从中间打下去的那个洞,正好处于东寝和西堂的中间,如果放到现代理解的话,就是在卧室和客厅中间的走廊处。
正常人家,谁也不会在走廊上堆东西!
他但凡再往东或者西一点点,就能看到成堆的宝物了,可盗墓贼就偏偏这么精准,打在了整个主椁室里唯一没放什么东西的位置。
听我说,谢谢你,盗墓贼!
一众专家都把笑容挂在脸上了,赶紧组织各自的小组开展发掘工作。
首先要处理的就是主椁室内的积水。
这就是所谓的“饱水墓室”了,其实早就已经形成了一种专业的操作流程。
这种事楚孑当然不能错过,于是结束了实验室的短暂旅程,回到了一线的工作当中。
具体做法就是先用抽水机抽一层水出来,然后考古工作人员蹲或趴在操作台上,对水中的文物进行清理。
看起来就像是在划船一样,还挺有意思的。
然后等这一层被清理完之后,再抽水,进行下一层的清理。
这样可以确保文物在被清理出来之前,一直是泡在水中的。
反正已经被泡了几百年,也不在乎多这么一会,贸贸然拿出来很可能对于文物也不好。
不过,事实证明,楚孑想多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是来在泥水里挖文物的,没想到却是来捞文物的。
随着木板被抽走,一系列文物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浮上了水面。
这就和秦铎经常玩的捞小鱼的游戏一模一样。
什么陶器、玉器、青铜器、绿松石、玛瑙,都被满满当当的漆器顶出了水面。
那场面,就叫一个壮观。
而楚孑也很幸运,被分配到了主椁室的西角进行考古发掘工作。
为什么说比较幸运呢?因为按照主椁室的布局,这里距离寝室比较远,很可能发现一些比较贵重的东西。
抽水泵一连工作了三天,更多的陪葬品也露了出来,可供考古人员作业的木板也像是田字格一样搭好了,三四十个人就像是插水稻秧苗的农民一样,开始了作业。
楚孑捞完了浮在水面上的陪葬品之后,才发觉真正的挑战刚刚开始。
从淤泥里挖文物比从土里挖还要困难。
力道不仅要掌握的更加精巧,还得更加细心耐心才行,不然就会把勾连在一起的文物弄坏了。
而这里,举目所及,基本上全是漆盒了。
飘在水面上的漆盒和埋在土里的,到处都是。
漆盒本身就是木质的,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浸泡都已经有点腐朽了,而楚孑还必须得把漆盒完整的提取出来并尽量避开污泥。
这活没十足的耐心真的做不了。
但楚孑却兴致高昂。
只要能开盲盒,其他的就都不重要。
而随着后续几次的抽水,更多的东西露了出来。
他们竟然发现了一个床榻。
要知道,这个位置并不是在棺椁旁边,按照专家的推测,这里似乎应该属于外面的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