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型偶像—— by铁马倦倦
铁马倦倦  发于:2024年0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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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咱们秦汉考古的主要发觉资料之一,”屠教授想了想,“蒋若是先生还是很厉害的。”
楚孑也查了查关于蒋若是先生的资料,他先是入读了当年赫赫有名的齐鲁大学文史系,后来又去了北大的考古工作人员学习班进修。
蒋若是先生对于古钱币也很有研究,算得上是第一位将考古学研究应用于古钱币领域的专家,他在90年代就主编了《中国钱币大辞典·秦汉编》,后来还出版了《秦汉钱币研究》,至今都是秦汉考古界的参考书目。
而洛阳烧沟汉墓的发掘虽然不是蒋若是先生主持的,但报告却是蒋先生编纂的,他创新性的将225座汉墓分为六期,为中原的汉墓建立了基本的年代序列。
这份报告也被国内外的学者成为华国“汉墓编年学研究的第一本著作”,可以说是汉代考古的奠基之作,至今仍是经典。
洛阳的烧沟汉墓的墓主人大多是一般的官吏和当时的官眷,所以墓中有大量的铜钱、青铜器、金银丝器等陪葬品。
而当时的墓葬形式也是以土洞墓和砖墓为主,颇有几分意思。
“所以,你觉得秦汉考古怎么样?”屠教授又问。
楚孑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呆呆道:“主要是觉得秦汉这个朝代挺有意思的。”
“其实不论哪个朝代,考古工作都大差不差,”屠教授道,“我手下目前没有研究生,只有你一个本科生,能被推荐给我,说明你的基础知识应该是过关的。”
楚孑也不敢确认自己真的那么过关,只能点点头。
然后,就看到屠銮教授从身后的口袋中掏出了一沓纸。
“不如,你先考考试吧。”
而那一沓纸,竟然是一份试卷。
楚孑虽然不怕考试,但也没想到自己和屠教授第一次见面对方竟然会掏出试卷。
“我们考古学人讲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屠教授缓缓道,“你要不做了这些题,我也始终觉得不安稳。”
楚孑无奈,只能硬着头皮接过试卷。
然后,又听到屠銮教授说:“我也没有别的笔,你就用毛笔来作答吧。”
楚孑:“……”
看来今天的考试是逃不脱了。
而最气人的,屠銮教授竟然打开了一旁的电视,还问楚孑:“我没影响到你吧?”
楚孑当然也只能摇摇头,回答:“没有。”
于是,就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楚孑不得不开始看那份试卷。
试卷全是屠教授手写的,而其中牵扯到的知识堪称天南海北,从默写秦汉时期的帝王表,到秦汉时期流行的诗词歌赋,之后还有一些关于考古地质学和钱币学的内容。
就连楚孑这种记忆里绝佳的学生回答起来都有些费劲,所以不难想象,为什么屠銮教授至今没有别的学生了!
当然了,这些基础题目楚孑倒是也能勉强应付,但没想到翻过卷子,竟然还有最后一道论述题。
“秦汉时期中外交流的形式简述”
楚孑看到这题,立即抬头看了一眼屠教授。
因为这个问题十分敏感。
他没想到屠教授竟然会把这个问题直接出在自己的试卷里。
但屠教授却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只是静静看着电视。
所以楚孑也不敢多想,只能吭哧吭哧地写起来。
最后整张试卷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勉强做完。
楚孑将试卷交给屠銮的那一刻,只觉得自己的头脑都空了。
人们都说学历史不能靠死记硬背,但如果不死记硬背,还真没有更好的方法去学历史。
屠銮接过试卷,扫视几眼,然后就把试卷放下了,说了声“不错”。
然后又把试卷翻到背面,仍是赞许了一句:“你毛笔字也写的挺好。”
楚孑这才觉得松了一口气,但没想到屠教授忽然站起了身,坐到了电脑前。
楚孑缓了一会儿,才敢问道:“屠教授,请问我接下来要做点什么?”
屠教授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然后又用鼠标点了一阵,方才抬头,问楚孑:“你身份证号码是多少?”
楚孑露出了一个标准的疑惑表情:“什么?”
“我问你身份证号码,”屠教授又问,“要给你订机票。”
楚孑更懵圈了,不确信道:“我们是要去哪?”
“去真正的考古工地看看,”屠教授晃了晃手中的试卷,“不适合你说了吗,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他仿佛只看到了屠銮教授嘴皮一碰,说了什么考古?什么工地?
直到四小时后,他登上了一班前往祖国东北部的飞机,才恍然。
什么,他,楚孑,要去考古工地了???
就是纪录片里那些拿着铲子的考古学家趴在地上挖土的考古工地吗?
一旁的一个剪着很利落短发的男人似乎看出了楚孑的懵逼,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被屠教授带着要去考古工地吧?”
楚孑一愣,问道:“什么?”
男人一笑,满脸阳光,伸出一只手:“我是秦铎,社科院考古所的,你是楚孑吧?”
秦铎看上去也就是三十来岁,但能进社科院考古所的显然资历比楚孑深很多,所以楚孑很自觉地叫了对方一句“秦老师”。
秦铎摆了摆手:“别叫秦老师,显得我很老的样子,叫我秦哥就行。”
楚孑从善如流:“秦哥好,请问你也是屠教授邀请来的吗?”
“当然不是了,正相反,还是我邀请的屠教授呢。”
楚孑疑惑。
秦铎笑了笑,帮楚孑把行李放在了头顶的舱上:“你认识红罗宾吧?”
楚孑点点头,还记得那个没怎么上过学,但是对解决社会问题很有一套的红发红客。
“他之前也帮过我的忙,我听他提到过你,”然后秦铎指了指一旁的屠教授,“我和屠教授是师兄弟,还是我建议的屠教授去璞兰大学呢。”
楚孑用了一点时间才把脑回路转过来:“难道说,屠教授是因为我才来的璞兰大学?”
秦铎轻轻推了楚孑一把,又笑:“想什么呢,屠教授本来也是璞兰人,本身就想回去,是正好遇到了你。”
楚孑这才放心了点,赶紧心虚地坐下了:“原来如此。”
“我们所本身就在负责东北地区一个遗址的发掘工作,我本来想邀请屠教授来遛遛弯,吃点东北菜,但没想到他说要带上你,我一寻思,这不正好见见面吗,所以就也过来了。”
楚孑这才明白其中的逻辑。
但还是被屠教授刚见面就带他去考古工地的“壮举”震慑了一下。
不过,幸好有红罗宾的关系,他和秦铎的年龄差距也不大,也算是有个熟人。
秦铎一上飞机就找空乘人员要飞机毯、小枕头之类的,非要塞给楚孑,让他坐的舒服一些,楚孑也只能统统接受,看起来他这位“秦哥”是个喜欢照顾人的性格。
“秦铎,”坐在前排的屠教授回过头,“你别聊别的了,给楚孑讲讲遗迹的事。”
“好嘞。”秦铎做了一个很夸张的“得令”的手势,然后把刚刚空姐给的小零食都直接塞进了楚孑的兜里,说道,“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吗?”
楚孑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一脸坦诚:“真的不知道。”
“哈哈哈,这果然是屠教授的作风,”秦铎清了清嗓,认真道,“小秦导游为您服务,我们一会的目的地是‘新乐遗址’。”
“新乐遗址?”楚孑跟着念叨了一遍,感觉这地方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
“嗯,”秦铎想了想,“你应该也听说过,但我还是再重头给你介绍一下。”
新乐遗址位于我国辽省,在新开河北侧的高台上。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句了,大多数史前的遗址,其实都在某处高台上,因为只有这样的位置,才能得到更好的保存。
而新乐遗址也不例外,是一处新石器时代母系氏族聚落遗址。
也就是说,距今至少有七千多年了。
“遗址的总面积大约17.8万平方米,大概是什么概念呢?也就是说有二十五个足球场那么大,而其中的集居地大概有二点五万平方米,这在所有的史前遗迹中已经算是非常大的了。”
楚孑一听到这个数字,也是这么想,因为像是咱们国家内比较有名的同时期遗址,比如石峡遗址和大名鼎鼎的河宕遗址,最大也不过三万平方米,都属于是苏秉琦先生称为的“小遗址”。
而在我国东北地区竟然能有超过15万平方米的大遗址,真的很不容易。
“在聚集密集的地方,大概每三到五米就有一处房屋,其中最大的房屋一百多平,还是三室一厅呢,和现代其实很像,不过倒不是住人的,据我们推测,四五十平米的房屋才应该是氏族成员的居住地,而超过八十平米的则是氏族成员聚会的场所。”
“也就是说,他们当时不仅产生了部落氏族文化,还有迪厅,工作完了还要去蹦迪呢。”
“啊?”楚孑听得本来很认真,听完这话直接出戏了。
秦铎看他这幅样子,当即哈哈笑了几声:“逗你玩的哈哈哈哈。”
楚孑只感觉头顶有三只乌鸦飞过。
看来能和自家屠教授当朋友的,必然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新乐遗址的房屋多半是半地穴室,光线不好,很难蹦迪,”秦铎正色道,“新乐遗址在九十年代经历了先后五次田野考古发掘,起初是由省博来负责的,后来发现意义重大,才转给了我们社科院考古所一起参与发掘。”
“新乐遗址的意义到底有多重大呢?可以说是把阳沈地区有人类活动的历史直接追溯到了七千年前,可以说得上是该地区的文化起源了。”
“而除了房屋以外,我们还开采出了大量的陶器,以夹砂红褐陶为主,占了所有陶器的九成之多,还有大量的骨制品出土,能看得出来当时的氏族成员已经学会了各式各样工具的制作。”
秦铎正经介绍起来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说着话都感觉在散发着认真的光芒。
楚孑也听得如痴如醉,不知道感谢了自己的记忆力多少次,才能把这些话一字不落的记住,只觉得漏了一个字都是损失。
不知不觉就聊了一路,飞机落地之后,三人又坐上了小巴车,经过了两三个小时才到地方。
昔日的遗址已经建成了一座漂亮的博物馆。
但楚孑刚想往里走,就被秦铎拉住了,指指一边:“参观的事回头再做,我先带你去工地看看。”
“还有工地?”楚孑疑惑。
不是说这里在90年代就发掘完了吗?
“还有一块新发现的仍在发掘之中,”秦铎神秘一笑,“不然把你带到博物馆多无聊啊,怎么样。你累不累?”
楚孑当即摇摇头,面露兴奋。
这种能去真实工地的机会他怎么能错过呢!
三人当即踏上了一旁的自行车,朝着远处驶去。
这一骑没想到就骑了五公里多。
下车的时候,楚孑都有点微微气喘,后背洇湿了一层汗水,但没想到秦铎和屠教授一脸如常。
秦铎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肱二头肌,得意一笑:“咱们干考古的,身体不好可是不行啊。”
楚孑没想到看似文弱的秦铎竟然身材和王一弗有的一拼。
这就是传说中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吧。
三人又走了大概一公里的样子,终于看到了一群人。
四周都用警戒线围着,这片区域倒是不算太大,也就是几百平方米的样子,每隔一段距离就站着一位安保人员。
“现在我们国家对于考古现场的保护好很多了,”秦铎一边刷卡进入警戒线区域,一边说道,“不像是以前,你在这边挖探方,旁边都是农民伯伯,还说你挖的慢。”
楚孑进入警戒线内,才看到里面的场景。
四五个人为一组,穿着白色的考古防护服,或是蹲下或是在一个“坑”内,专注地干着活。
而这些“坑”,就是传说中的“探方”了。
看过考古发掘纪录片的人都知道,考古发掘不是拿着铲子就往下挖,而是需要先进行“布方”,确定即将发掘的探方的大小和位置,然后再进行针对性的发掘。
这样以来,整片遗迹就会分成若干个区域,然后大家分工干活,效率也更高。
“比如目前眼前的遗迹,就被分为了甲、乙两个大区,”秦铎介绍道,“咱们现在所在的就是甲区,划分成了T1-T10是个探方进行发掘工作,总面积大概400平方米。”
“但也不是每个探方都能进行发掘工作,比如T4和T6两个探方就因为一些原因无法发掘。”
“什么原因?”楚孑好奇地问。
“因为冷啊,”秦铎笑笑,“咱们东北地区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土冻得太硬了,尤其是地下水丰富的地区,就没办法开采,这就是所谓的没有到‘发掘季’。”
楚孑点点头,把这个知识点记在了脑海中。
三人说着说着,就走到了T9探方前。
“一般的探方通常都是5x5米,但T8到T10探方都比较大,大概7x7米。”
“为什么这样安排呢?”楚孑问道。
“你还真是个好奇宝宝,”秦铎拍了拍楚孑的后背,“这就跟布方很有关系了,但这门学问我也讲不清楚,回头等你真的遇到需要从零开始发掘的工地自然就懂了。”
“好。”楚孑也没再追问,因为他知道以后一定会有这种机会的。
“可惜现在这些探方都是收尾的时候了,”秦铎叹了口气,“不然你能看到更多的东西的。”
到了这个阶段,工地的重点就已经不是挖了,而是整理资料。
楚孑环顾四周,发现别的探方的众人也都没有继续铲土,而是主要在做记录。
不过他还是发现了可疑之处,楚孑指了指一旁的一个小坑,问道:“那个也是探方吗?”
秦铎看过去,点了点头:“那个是和省博培训班一起做的培训探方,不算是正经的探方,但希望我们不要遇到……”
“三位先生好。”
秦铎话音未落,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问候。
三人转头,只见是一位中年教授模样的男人带着四五个学生走到了他们跟前。
秦铎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僵硬介绍道:“这就是省博培训班的一些‘朋友’,来自霓虹国稻田大学的访问学者们……”
“哦……”
“很高兴见到你,”为首的教授普通话都带着浓厚的樱花口音,“秦先生又带人来参观了。”
秦铎点点头:“是……”
“艹,忘了这帮鬼子也是今天来了,”然后他转过身,对楚孑和屠教授低声说道:“省博总整这些有的没的交流活动,但我总觉得这帮小鬼子来咱们东北地区的土地学习挺膈应的。”
虽说现在国际间的友好合作是大势所趋,但楚孑也能理解这种“膈应”。
他看向屠教授,表情也是不愉快。
二人说着,一帮霓虹国学生已经围住了那个教学用的探方,用日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指指点点的。
“今天这帮学生第一次来,也商量着谁先下去挖呢。”
秦铎转身就想带着楚孑和屠教授离开,但没想到屠教授脚步一动不动。
他看向那些霓虹国学者,然后打开了背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铲子。
“楚孑,”屠教授久违地开口说道,“下去挖几铲子。”
楚孑:“啊?”
一帮霓虹国学者也转过头,好奇地看着他们。
“来都来了,”屠教授的语气近乎于命令,“去铲铲土,讨个吉利。”
“咱们华国的地盘,怎么也轮不到帮家伙先挖下第一铲子吧?”

楚孑看着自己手中被屠銮教授不明分说就塞进了的铲子有点尴尬。
此刻他们站在隔梁上,被一帮霓虹仔看着,东北的冷风夹杂着西伯利亚的寒气。
不知怎得,楚孑的心中升起一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
他看向自己的“剑”,那是一把平头的铲子。
楚孑知道,一提到考古,大家都以为考古人员是用洛阳铲的,但其实这种平平整整,看上去像是泥瓦匠砌墙用的铲子,才是大家最常用的。
手铲通常都是一侧两边开锋,另一次有个凸起方便手握,而把柄则是木头的。
其实现代的手铲大多是更耐用的塑料柄,但很多考古人员,尤其是老一辈人不喜欢塑料的触感,所以还在用木质的。
楚孑能看到,这个手柄上篆刻了一个“銮”字,显然是屠銮教授私人的铲子。
不过就是说出来还随身带着手铲,这真的很考古人了。
从这把手铲的磨损痕迹来看,应该少说也用了十几年了,这东西就像是作家的钢笔或者厨师的菜刀一样,还是用惯了的才好。
而也正是因为此,所以田野考古人员不太会借用彼此的手铲,楚孑曾经看一个纪录片中说道,把自己用惯的手铲借给别人就像是把剃须刀借给别人一样,浑身不舒服。
而且,手铲除了习惯之外,还有一层传承的意味。
老师通常都会给自己的学生送上一把手铲,这算是考古学界的小习惯了,标志着薪火相传。
楚孑忽然想到,自己手里的这把铲子,会不会是屠銮教授的老师周一良教授送的呢?
周一良教授是陈寅恪的徒弟,而前者被后者用了“破门之罚”以表示断绝师徒情谊。
根据(从史佳妤得来的)小道消息,屠銮教授也不被周一良教授所承认了。
这一串师门似乎有些不能调解的矛盾。
可这把手铲屠銮教授却一直用到今天,岂不是……
“下去的时候小心点啊,楚孑,”秦铎轻声提醒道,“你就随便铲铲就行。”
“好。”楚孑定了定心思。
他从隔梁下探方,站在了这个本就不大的探方的最下面。
然后,他珍而重之地,学着之前那些考古人员的样子,铲了一捧土。
这动作的象征意味远大于实际的意义,因为这里的探方既然是做教学用的,显然已经提前勘测过,不会有什么珍贵的文物。
但这是楚孑生平铲的第一次土。
艾青曾经在诗中写道,“为什么我眼中常含热泪,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而这片在祖国东北部的土地,虽然此刻是冰冰冷冷的,但楚孑却莫名想到了她的兴衰荣辱,她是如何第一个面临战乱,然后被解放,之后建设了钢铁猛兽一般的重工业基地,而又萧条至今的。
虽是冰冷,但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一样,热情、开朗、热血难凉。
楚孑将这些土静静放在了一旁。
他的视线看向两侧,忽而一凝。
秦铎见楚孑这份反应,忽然想起来了:“楚同学,这是不是你第一次见到文化层堆积啊?”
楚孑见到这个一米多深的探方两侧的土壤颜色并不一样,像是五花肉一样分了几种色彩,而且土质也并不相同。
“嗯,这也是咱们这次考古的一个重点,”秦铎介绍道,“起初就是在甲区有一个小小的断崖,发现了这样的地层堆积现象,总厚度在一百二十到二百五十厘米之间,自上而下大概可以分为四层。”
听到这话,那位日本教授也赶紧招呼自己的学生,一群人像是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跳下了探方,仔细观察着土层。
可惜考古工地不能拍照,他们的手机也都上交了,不然楚孑真的想好好研究一下。
因为文化层堆积是很珍贵的现象,是考古学文化遗存的载体,可以说搞清楚了地层堆积的情况,就能摸清一片遗址的年代和分期了。
这就像是年轮一样,代表着不同时期的地面经过一系列运动将上一层覆盖,一层层叠加起来,只有纵向挖掘才能看出来。
而且从眼前的剖面来看,这里的文化层堆积非常明显。
文化层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划分的,不只要根据土质、土壤外观来分辨,还要根据遗迹的叠压打破关系来分地层。
这就是所谓的“考古地层学”,算得上是考古学的基础知识。
但就像数学是所有理工科的基础一样,其中的学问大了去了,也不是谁都能轻松的学会的。
值得一提的是,在华国,考古地层学的奠基人是梁思永先生。
大家对于梁启超和梁思成,甚至是梁再冰和梁从诫几位可能比较熟悉,但并不知道这位“二儿子”梁思永先生其实是我国考古学界的一颗明珠。
梁氏家族精英无数,梁思永则是远赴哈佛读了人类学与考古学,被誉为“中国接受西方正规考古学训练之第一人”。
梁思永先生是在30年代时对安阳殷墟后岗的考古作业中,证明了著名的后岗三叠层。判定了商文化、龙山文化和仰韶文化之间的相对年代关系,从而将殷墟的神秘面纱再揭开了一层。
楚孑正听一旁的日本教授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只见屠銮教授的神色更加不快了。
然后,他也没想到屠銮教授也下到了探方内侧,静静听了一会,忽然开口:“楚孑,你来分辨一下这里遗址文化层的分层情况吧。”
此话一出,日本教授应该立马给自己的学生翻译了一边,探方里忽然寂静了,所有霓虹国学生的视线都看向楚孑。
楚孑还没来得及答应,就见秦铎也下来了,悄咪咪扥了扥屠教授的袖子,低声道:“这会不会有点难为小楚了啊?”
要知道,对于一个普普通通的考古学本科生来说,第一次来工地就能说出文化层的分层情况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更别提楚孑他还是个二专业的学生了,还当着一班外国人面,所以秦铎才觉得这么紧张。
但屠銮却抬了抬袖口,看向楚孑:“这种基本功不过关,我也不留你了。”
一帮霓虹国学生听完这话更兴奋了,带着点进展但又幸灾乐祸的表情看向楚孑。
这种突如其来的压力,哪个学生不懂啊!
楚孑长舒了两口气,凝了凝神。
虽然这很难,但他也没有慌。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毕竟当初谁都说大一想发CSSCI是天方夜谭,但他不也发了吗。
楚孑开始冷静观察起探方的剖面。
同一时间,他的脑海中也在飞速运作,把之前看过所有的关于新乐遗址的信息都找了出来。
正当秦铎想给他一点提示的时候,楚孑直接开了口:“这第一层,也就是所谓的上文化层,出土了极为少量的双鱼纹青铜器,还有列蹀,也就是类似项链的饰品,还有些陶器等等,所以这一层并不是单一的文化层。”
楚孑见周围的霓虹学生都一脸不明所以,而自家秦铎和屠教授都是一脸松了口气的表情,又解释道:“双鱼纹青铜器和列蹀都是女真族常见的器具,而在宋代的时候,东北地区被称为‘金国’,正是女真族掌控的,后来的陶器则带有很明显的明清特色,所以是融合了这几个时代的文化层,我猜想很可能是由于近一千年以来因为河流泛滥形成的淤积层。”
秦铎听完,暗暗给楚孑比划了一个大拇哥。
楚孑放心片刻,又继续说道,“第二层是中文化层,土质像是黑褐色亚黏土,想来应该是新石器末期的,也正是在这一层中有大量的石器、陶纺轮等等器物。”
“这一层应该是距今三千至四千年左右沼泽发育泥炭层,对吧?”
秦铎认真地点了点头:“没错!”
看来屠銮选这孩子当学生是有原因的,这份功底真的很了不起!
楚孑又蹲下观察了片刻,方才开口:“这第三层应该是最难发掘的,因为泥土成分十分复杂,能见到里面含有贝壳和大量的动物骨骼,不过我不是研究古生物的,看不太出这骨骼属于什么生物。”
“不过,因为第二层中完全不含贝壳等等,所以还是能分的出来,如果要说点别的,应该可以说这层中的骨骼类保存的都不错,因为有这么多贝壳的存在,能减缓骨骼类的降解。”
秦铎眼睛都瞪大了:“这你怎么都知道啊?”
楚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原本是理科生。”
“可以的,”秦铎拍了拍楚孑的后背,“幸亏我们屠教授先把你抢走了,不然你要是跑去学更冷门的古生物学就坏了!”
“还有最后一层呢,”屠銮教授的脸上看不出开心,但站着的姿势放松了不少,“最后一层有什么?”
通常,因为文化层堆积的最后一层都是年份最久远的一层,所以能确定它的情况很难,这也是最考验基本功的时候。
但楚孑只是稍稍思索片刻便回答:“这是生土层,土质土色是纯净的黄色细沙,应该距今一万年左右了,可能是全新世早期的平原阶地吧?”
屠教授听完,微微点了点头:“还算像话。”
楚孑这才松了口气。
刚刚他脑筋飞转,说完这一通都感觉自己缺氧了。
但因为新乐遗址的土层还是比较好分类的,叠加的状态并不算多,所以他才能说出来。
要是更复杂一点,可能就需要有经验的人指点才能作答了。
而划分完年代层,楚孑也对这里有了新的认识。
一片土地到底要经过多少变迁,才能变成如今我们看到的样子呢?
上面又有多少祖先的汗水、泪水、足迹,才能演化出此种模样呢?
只是过去的一百年里,这片土地就经历了无数变迁,而在更远的时光中,她又是如何发展的呢?
考古学的有趣之处,大抵就是如此吧。
向下,也是向前。
楚孑正想着,只听见周围响起了一阵掌声。
他看到旁边的霓虹国学者都换上了一副崇敬的表情。
但楚孑并没有理会这些人的神色,只是兀自攀上了隔梁,望向远处。
他现在心中所想,秦铎、屠銮教授以及在这里工作的数十位华国田野考古的学者也许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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