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有这个传统呢?”楚孑刨根问底问道。
“我也不知道,”刘冰想了想,“总之祖祖辈辈都是这么做的,我们就也这样了。”
之后,主人将祭品一一摆上台,各取了两块,放到了小狗所在的棺材里。
楚孑注意到,摆放着的祭品却是“苹果、贝壳、蔬菜、玉米和银鱼”,略微感到有些奇怪,问道:“为什么这些祭品看上去也不是给狗吃的啊。”
刘冰解释道:“我也不知道,我们这边给狗办事都要放红、白、绿、金、银五个颜色的东西,是什么东西倒是次要的。”
“那另一边放着的木尺子是什么意思,怎么也放到狗的棺材里去了?”王一弗又问。
刘冰也只能再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了。”
“好吧。”楚孑把这些古怪都记了下来。
除此之外,他还在问过主人允许之后拍了一些照片。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原生态的华国人给动物举办的葬礼,可能也是在学术界第一个记载这些风俗习惯的人。
所以特别珍贵。
他也把这些古怪的风俗发给了猫教授,但猫教授也回答说不知道这些风俗的由来,说自己会想办法查证查证。
葬礼之后的环节就和人类大差不差了,狗狗带着棺材下葬,所有宾客拿着染成五种颜色的棉花,投入到了墓穴之中。
再之后就是填土等等事宜了,楚孑他们就没再跟着,而是和主人家一起喝上了酒席。
毕竟是给狗办葬礼,一众人虽然情绪都不算太高涨,但也没有太过悲伤。
而在乡土之中,似乎有这样的习惯——不管是红事白事,只要是能让人凑到一起的事,似乎总会变成一顿大型的酒席。
楚孑他们其实原本就吃饱了,所以也没吃太多,而是和各路乡亲聊着天,在酒精的催化之下,关系很快就熟稔了起来,就像是认识了很多年一样。
楚孑没喝太多酒,一直比较清醒,向各种老人请教着动物葬礼的习俗,但老人们也都说不出来所以然。
而王一弗和阿戒则是敞开了放纵,再加上两个人酒量也好,不多一会就和几个同龄人称兄道弟起来。
“你们都是刘冰的同学吧,和他一年生的?”一旁的大姨问道。
“是啊,”阿戒回答,“怎么了大姨?”
“你们谈没谈恋爱啊?”大姨又问,“要不要我给你们介绍几个?”
王一弗嘿嘿一笑:“不用了大姨,我有喜欢的人了!”
“那你赶紧追人家啊!”大姨着急,“你们都二十岁了,可得着急,别混到个三四十都不结婚昂!”
“是啊是啊,尤其是你,刘冰,你大小就不太和我们这些街里街坊的来往,可得抓紧,人生大事!”
大姨们七嘴八舌地开始给四人介绍起对象,其中最受欢迎的就是楚孑,大家都夸他学习又好,模样也好,还能干活,不多一会就给他推了二三十个微信过去。
楚孑只觉得哭笑不得。
他明明是来工作的……
“你们怎么还给刘冰介绍对象呢?”王一弗有点醉意了,看向刘冰,“这小子不是有……”
他本来想说刘冰已经谈恋爱,但看到刘冰一直在疯狂使眼色,后面的话就没说出来。
楚孑觉得有点奇怪。
按理说他们这个年纪谈恋爱也不稀奇,但刘冰似乎就是一直瞒着,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就是的,我说你们该恋爱恋爱,该结婚结婚,可别像村长家的大小子似的,今年四十了吧,还不结婚。”
“是啊,要说他也真是奇怪,长得也算是周正,以前工作也好,怎么就不结婚呢?”
“哎呀,别提他了,真的不对劲……”
“就他呀,连狗也是不配养的!”
“没错,这种人真是,咱村里怎么出了个这种人呢?”
“一个人一个活法,咱也别提了。”
一般酒席的标准流程就是问东问西、介绍对象、开始八卦。
楚孑听了两耳朵,似乎大家的八卦中心就是东发村的明村长。
以及他们家的大儿子,一个人到四十还不结婚,据说私生活也有些问题的男人。
他本来想问问刘冰这人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大家说他不配养狗,但看到刘冰开始喝起闷酒,神色消沉,便只能作罢了。
“对了,小子,你是不是想问问我们村为什么要给狗办葬礼?”酒席的主人忽然想起来,“你要不去村长家看看村志?”
“村志?”楚孑一愣。
“是啊,村志,”男人说道,“就是记录每年发生的什么大事,出了什么人,都是我们祖辈一代一代传下来的,都在村长那里。你去看看呗,没准记着第一次给狗子办葬礼的事儿呢。”
楚孑之前看资料,都说一个地方会有地方志,一个村也会有村志。
没什么比看村志更全面的了!
说走就走,楚孑和刘冰几人说明情况后,就问了村长家的位置,一个人朝那边去了。
明村长一个人住在整个村子的最西边,还要过一条河才能到。
楚孑沿着路走着,只觉得酒劲也消散了不少。
很快,他就走到了河边。
楚孑的脚步停住了。
因为他看到这样的夜里,河岸边,竟然站着一个人。
从身影推断,这人应该四十来岁,长得还蛮高大魁梧的。
楚孑觉得,这可能就是刚刚酒席上八卦的那位,明村长的儿子,明枫。
他正想上去打个招呼,但令他完全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
明枫竟然垂直着,从河堤上跳进了河里!
楚孑赶紧向河岸边跑去。
幸好河水并不湍急,楚孑只见明枫的身子朝下,漂在水上。
来不及多想,楚孑也一个猛子扎下了河。
楚孑下了河,第一反应,就是冷。
虽然现在是五一,夏天正盛,但刚刚喝了不少酒的楚孑身子太热了,冷不丁的进到河水里,还是觉得有些刺骨。
身上的衣服也黏黏的粘在了身上,他今天穿的衣服比较宽大,此刻造成了不小的阻力。
但他还是奋力地朝明枫落水的位置游去。
河水比他想象中的要深,而且河底有不少水草,楚孑觉得被很多东西绊住了脚,又消磨了不少力气。
他终于来到了明枫的身边,但明枫此刻的体态已经变成了头上脚下,整个人像是一支箭一样扎在水里。
楚孑想将他向上带,也想将他翻过来,却怎么样都做不到。
明枫此刻还有意识,他看向楚孑,眼神绝望而又凄凉。
楚孑想通过口鼻给他度过一口气,但明枫死死咬紧了嘴唇。
甚至,他的双手轻轻托了楚孑一把,似乎是想让楚孑上去,不要管他。
楚孑浮上水面,憋了一口气,潜下水去,只见明枫的双腿都被绑在了一起,而且下面还坠着长长的一根绳子,绳子的尽头是一块漆黑的东西。
这下,楚孑确定了,明枫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自己投河的。
楚孑试着拽了拽那根绳子,但是沉得不像话。
他试着解开绳子,但在水中这绳子又长又阮,还被旁边的水草阻塞了不少。
楚孑无奈,只能再浮上水面,试图从身上找到一个利器划开绳子,但他身上什么都没有。
他再潜下水,想从明枫的身上找到一些利器,但依旧,什么都没有。
他只注意到,明枫的手臂上有一个银色的手串,是个小箭头的造型。
但这个东西想要划开绳子也太过勉强了。
楚孑一路向下扎去,试图解开那硬物上面的绳子。
这硬物,竟然是东发村的村碑。
但依旧,上面的绳子层层叠叠、密密麻麻,解不开,扯不断。
明枫已经昏迷了。
楚孑的体力也几乎到了极限。
他甚至想象不到,这么沉重的东西,明枫是怎么搬到这里,再扔进河下的。
楚孑打算浮上水面,向别人呼救。
溺水的十分钟内,都有机会能被救活的。
丝丝缕缕的水草却缠住了楚孑的脚踝。
楚孑已经几乎脱力,他不得不再潜下去,将水草扯开。
这让他也耗费了自己全身的力气。
紧接着,他向上浮去。
他在水底,看到了长长的绳子,看到了水草,看到了绳子捆绑着的健壮但脆弱的男人,看到了鱼,看到了折射进水里的虚幻的月亮。
他看到了和明枫的头重叠的,惨淡凄凉的月影。
楚孑好不容易浮上了水面。
他正打算大口呼吸,再潜下去给依然昏迷的明枫渡一口气,但忽然,他看到一个漆黑的物体在顺着水面,朝自己飞速靠近。
顺流而下的浮木撞击在楚孑的脖颈以及胸膛之上。
楚孑只觉得一口气闷在了胸口,怎么喘也喘不上来。
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如流星坠入黑夜一般消失了。
楚孑再有意识的时候,四周一片温黄的光线,眼前只有一方小小的书桌和一盏台灯。
这是,又死了么?
楚孑笑了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说了“又”字。
上辈子他死了之后,什么也感受不到。
他本人,也没有太强的,想要感受到别的东西的意愿。
但这辈子不一样。
他能脚踏实地的工作,他可以看书,他有了爱他的家人,他还有了同龄的朋友。
楚孑第一次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么十分的想死。
入殓的事做了不少,葬礼也规划了不少,楚孑还是在这一刻,忽然体会到了死者的心情。
一切都是虚无,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他想起来还没完全回过劲来的城西殡仪馆,一直在缺人却又招不上人的令归公司,还没做好的关于宠物殡葬的研究,还没和猫教授写好的论文……
还有那并未完全倒台的楚家公司,楚城那个让他有些看不透的人。
有遗憾的人生。
可真幸福啊。
这说明活着的时候多姿多彩。
还有人,还有事可以记挂。
楚孑低头,看向桌面。
不知道何时,他看到了无数的书,无数的资料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都是为了这次的科研课题而做的准备,还有很多书还来不及看完。
楚孑轻轻拂过这些书,这些书也像是感应了楚孑的手势一样,自动的翻着页面,调整着自己的大小。
楚孑莫名地感觉到了一阵安心。
“读书救得了华国人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楚孑听到了这样一声。
紧接着,他看到了无数的资料自动连接成线,又汇合在一起。
其中有用的、重点的部分已经全部被标红。
而之前,他在各个城市搜集的关于宠物殡葬的数据也变成了动态的可视化的表格。
横竖是没事情做,楚孑又开始思考起来,看向这些材料。
不仅仅是这些材料,还有更多的、更复杂的材料,连最边边角角的历史书楚孑都不放过。
他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只觉得自己只是在看书,一本本的看过去。
同一时间,在他面前,一座座新的记忆宫殿拔地而起。
楚孑花了一些时间,把这些繁复的只是撞进了新的宫殿里。
上一辈子,他的记忆宫殿有一整栋三层的建筑。
而这一段时间,他的记忆宫殿又起了三座。
不仅仅是华国的历史。
霓虹国、灯塔国、欧罗巴地区……楚孑几乎都看了个遍。
而且,他不只是看,他也在记着,在脑海中组织着。
若是一般的学者,想要做一个行业多国情况的横向对比,也许需要几个月甚至一年的时间。
但在楚孑眼前,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他也不需要喝水、吃饭、休息。
他将无数的知识和信息中有用的部分摘取了出来,然后将其余的暂时储存进了记忆宫殿里。
除此之外,他还看了上百篇国内外的论文。
不止是学习最先进的死亡研究的学者的思维和经验,更重要的,是学习如何撰写合格的学术论文。
思路、行文、结构、引用规范……
楚孑把这些在未来几乎要形成肌肉记忆的技巧都深深地刻进了脑海里。
《宠物丧葬服务:市场调研与发展趋势》的初稿就这样形成了。
无数的资料分门别类整理齐全,各国的数据和发展历程也尽在于此。
后续再有补充的资料,也只有放进大框架里就好了。
《动物殡葬与社会文化:从死亡观念到祭奠习俗》的提纲也在同一时间完成。
所需要的,只是关于东发村等等村庄里一些民间传承下来的动物殡葬方式了。
楚孑停下了手头的工作。
看着面前浩如烟海的书目和原始资料,他莫名地想到一句话——
“救赎之道,就在其中。”
笛墨市医院。
几位医生正围着楚孑,为他做检查。
“患者的伤情并不严重,虽然有脑震荡的症状出现,但总归患者年轻,身体素质极佳,所以问题不大。”
医生为面前的几个人解释着。
他们市的医院很少会接待这么“重要”的人。
本来症状就不重,但没想到来了十几号人,都是东发村的村民,来看小楚情况的。
“谢谢医生,那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呢?”阿戒焦急问道,“都三天了,他怎么还不醒呢?”
“从生理指标上看不出太大的问题,”医生答道,“患者还没有醒来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之前太累了,他现在是在为了恢复体力进入了深度睡眠。”
阿戒、王一弗和刘冰这才放下了心。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阿戒是一直很了解楚孑的,这个人没有一刻是闲着的。
哪怕身体是闲着,脑子也不闲着。
不然,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殡葬学三年的课业都学完,而且还能帮他把令归公司规划的井井有条,更别提还能照顾家里,每个月开车带父亲去复查,每周都帮母亲做家务了。
就连这次受伤,都是想救下那个投河的人。
这样的人,活着哪能不累啊?
楚孑一直在笑,一直在想办法解决问题,似乎从没有被什么事困扰过。
而此刻的他神色特别温和,甚至流露出了一些少见的脆弱。
阿戒在心里默默承诺,他一定要更快地成长起来。
至少在自己的学业和令归殡仪策划公司,这两件事上,他不能再让这位好朋友担心了。
楚孑长呼了一口气。
然后,他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楚哥!”阿戒喜上眉梢,“你醒啦,太好了!”
楚孑喉头滚动半晌,然后才声音艰涩地开了口:“有水吗?”
阿戒立马递上杯子和吸管。
清亮甘甜的液体顺着嗓子涌入了楚孑的身体。
楚孑方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很快,他试着动了一下四肢,感受到了这具身体的力气。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真的很怕,怕这一切都是一场梦,自己所做的都是无用功。
但好在,这些都是真的。
楚孑坐了起来,看到了404的三位小伙伴,也看到了一群朴实的农民。
就在这样感人的场面之下,楚孑再次开了口:
“你们谁带电脑来了吗?手机也行。”
他得赶紧把论文写出来!
一旁站着的医生人都傻了。
从医这么多年,他见过醒来哭的、闹得,见过找爱人情人家人孩子的,就是没见过一醒过来就要电脑的。
阿戒也愣了半天,然后才回过神:“我带了,放车上了,这就给你拿。”
“好。”
阿戒说完,就拨开人群拔腿向楼下跑去了。
楚孑在等阿戒回来的时候,又把两篇论文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发现还没忘,这才开心起来。
阿戒腿脚很快,不一会就回来了。
楚孑立即开始看了战斗模式,打开word,双手噼里啪啦地敲起子来。
医生人更傻了。
这是在写……论文?
从昏迷中苏醒的病人第一件事是写论文?
这件事本身就够他写一篇论文了!
没准还是SCI呢!
阿戒看到医生和护士一脸惊讶的样子,摆了摆手:“安啦,这是楚孑的基操罢了。”
王一弗和刘冰也点点头:“没错,这就是楚孑。”
在他们心中,楚孑做出什么事,都算不得太奇怪。
毕竟,这可是楚神啊。
一班老乡也夸起来。
“不愧是高材生……”
“这么好的一个孩子,以后肯定能为国家做贡献……”
“就是可惜了,我家没有合适的闺女,不然说什么也得让他当我家女婿……”
面对一切声音,楚孑完全心无旁骛。
他就像是一个在赶稿的网文作者,那不是在打字,而是在键盘上拉练。
虽然在脑海中写完了,但如何用word,用自己的手指把论文漂漂亮亮、规规矩矩的打出来,则又是一个学问了。
他也不知道打了多少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自己手指酸痛,眼睛也开始干涩了。
而初升的太阳透过窗外的阳光照了进来,照在了楚孑的手指上。
楚孑终于敲完了最后一个字。
他看向四周,只有阿戒还在陪床,此刻正在另一张床上睡的香甜。
他本不想吵醒阿戒,因为阿戒也很累了,需要休息,但似乎是听到他这边的键盘声停了,阿戒忽然起了身。
他睡眼惺忪地看向楚孑,迷糊问道:“楚哥,打完字啦?”
“嗯,”楚孑点点头,“多谢你啊,还留在这陪我。”
“不客气捏,”阿戒伸了个懒腰,“你能醒过来,脑子还不受影响就最好了,我也就是陪你睡了三天,没什么大不了的。”
“三天?”楚孑说着就看向电脑上的时间,这才发现已经到了第四天了,一时间有点震惊,“我昏迷了三天?”
阿戒点点头:“是啊,楚哥还挺能睡的。”
楚孑忽然想起来另一个问题,问道:“对了,明枫怎么样?”
“唉,”阿戒神色黯淡了下去,“我们发现你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明枫到底是没救上来。”
楚孑陷入沉默。
他还记得自己在学校图书馆楼顶抱住的那个险些坠楼的青年。
但这一次,他并没有能如愿救起明枫。
也许这就是无常的人生。
不是所有事都能得偿所愿。
“你知道明枫为什么投河自尽吗?”楚孑问道。
阿戒摇摇头:“不知道。”
“他父母是什么反应?”楚孑又问,“也没提过吗?”
“哎,别提了,”阿戒看了看手表,“他们家的葬礼今天这个点儿应该都办完了,谁也没邀请,匆匆忙忙就拉去火化了。”
怎么会这样呢。
虽然明枫不是村长夫妇的唯一的孩子,但也不至于关系差成这样吧。
楚孑不知道这一家人到底发生了。
正想着,医生进来了,又对着楚孑检查了一番,说他状态还不错,今天就可以出院了。
阿戒又开始跑前跑后帮楚孑办出院的手续,二人还在医院旁边吃了午饭,等回到东发村已经是下午了。
楚孑先是和忧心忡忡的刘冰父母道谢,然后又把论文整理了一两遍,这才走出了房门。
他还是往城西头去的,他还是想去老村长家看看。
楚孑还没弄清懂东发村给狗办葬礼的起源和传承原因,想去看村志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想再了解了解明枫投河自尽的原因。
这件事就像梗在他心里,一直都不太舒服。
但阿戒刘冰和王一弗都不愿意让他单独行动,几个人最终商量了半天,由身强力壮的王一弗担任起了保镖的职责。
楚孑觉得无语,又有点好笑,难道他还能再掉水里一次吗……
但为了让三兄弟安心,他也没说什么。
二人走了十几分钟,很快就到了明村长家。
楚孑叩响了房门,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应门。
应门的男人应该是明枫的哥哥,看上去和明枫一样高大威猛,本来黑着一张脸开门,但看到楚孑,神色这才缓和了些许。
“你是……那天也在河里的楚孑吧?”明家大哥问道。
“是的,”楚孑低下头,“还请您节哀。”
“好……多谢。”
明家大哥打开门,让楚孑和王一弗进屋,“你们进来喝杯茶吧。”
二人进屋,发现这里虽然是村长家,但并没有多华丽,甚至还有点破旧。
客厅不过十平米,就摆着一张沙发和一个茶几。
屋子里光线晦暗,窗帘都被拉起来了,让人几乎看不清东西。
明村长正和妻子坐在沙发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前面。
二人见到来者是楚孑,神色这才有了点活人的气息,起身道:“小楚,你来啦?”
“明村长,明大姨好,”楚孑礼貌问好,“您二位还好吗?吃饭了吗?”
二人赶紧迎楚孑坐下,强挤出笑容,“吃了吃了,都好都好。”
明家大哥端了杯水过来,也客气道:“谢谢你啊,小楚,还想着来看看我们。”
“真是不好意思啊,出了这种事,还连累到你,”明村长说道,“你的医药费是多少,我们明家都出了吧,真的,太对不住你了。”
楚孑赶紧摆摆手:“我还是学生呢,学校可以报销的,不用您这边帮我付。而且那晚上我也是自愿去救明枫的,我其实很愧疚,没能成功把他救上来。”
明村长听到这话明显一怔,然后决绝地转过头:“提他做什么,不用提他了。”
明家大哥在一旁也说道:“爸,你别这样啊。”
“不争气啊,不争气!”明村长嘭的一声锤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这个臭小子,死就死了,还要连累别人!”
“别说了,爸,这还有外人在呢,”明家大哥不好意思地冲楚孑笑笑,“不好意思,我们家现在事情比较多,请问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楚孑只觉得有些奇怪。
再怎么样,明枫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而且,葬礼在上午刚刚过完,关系再怎么不好,也不至于这样吧?
明村长给他的感觉,是明枫在生前做了一件很对不起这个家的事,所以才这么生气。
楚孑知道这个时候再去提明枫的事显然不是一个好时机。
那天在水中,和明枫对视之后,他总是忽然想起那个人。
他从没有在一个人的眼神中见过那么深层的绝望。
只要一想起那个眼神,还有那天的月亮,楚孑的心理就泛起了一阵难受。
可面对眼前,这么客气、拘谨的一家人,楚孑一时也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想了想,还是说了个别的话题。
“知道您家事情多,但我还是要不好意思叨扰一下,我是璞兰大学社会科学院的学生,我正在做一个课题,”楚孑解释道,“是一个关于动物殡葬的课题,因为看到东发村对于去世的狗还会举行葬礼,觉得很好奇,但我向村民询问,他们又都不知道这个习俗的来源,所以我想借您手里的村志看一看,不知道可不可以?”
明村长似乎没想到楚孑到这里来是为了看村志,听完反应了片刻,才慢慢道:“啊,村志啊,在我这呢,我来找找。”
接着,他又慢悠悠地走到了里屋,翻找了片刻,拿出了几个破旧的厚皮本子,交到了楚孑手里。
楚孑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分量,心情也变得庄重起来。
在他手里的,就是这个村子的历史了。
“如果可以的话,就麻烦你在这里看吧,”明村长说道,“这东西比较珍贵,是好几代村长共同撰写、保护的,并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如果弄丢的话,我下去了以后,没法跟他们交待啊。”
楚孑郑重地点点头:“没问题,我就在这看就好。”
“你说想看看我们为什么给狗办葬礼?”明村长想了想,“这村志我反反复复看过好几遍了,似乎也没有你说的内容,要不你再仔细找找?”
“好。”楚孑将几本村志都放在茶几上,刚打开看字,却发现看不太清,有点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你们,帮我打开窗帘呢?”
明家大哥明显迟疑了,朝窗边走去:“我看一下。”
他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向外看去。
楚孑也顺着这道微微亮的光线向外看去。
只见一河之隔,有些来来往往的村民,正指着明家,说着些什么。
明家大哥赶紧把窗帘放下,“不好意思啊,窗帘还是先拉上吧,我给你拿个手电棒可以吗?”
楚孑点点头:“多谢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楚孑就开始看起来村志。
有点奇怪的是,其中最古老的那本村志上面,序号写着大写的“贰”字。
楚孑翻开这本村志,一种历史的厚重感扑面而来。
上面的日期,是“光緒廿三年”。
廿三,即二十三年。
光绪二十三年是1897年,距今一紧过去了一百多年了。
楚孑没想到,东发村的历史这么悠久。
他一字一句,细细看去。
东发村在光绪二十三年的时候,还是一个人口只有几十人的小村庄。
他们这里主要种植的作物是水稻,但当年因为大雨,收成并不算好。
幸亏彼时的清政府已经有了“凡地土有数年无人耕种完粮者,即系抛荒,以后如已经垦熟,不许原主复问。”,所以,虽然每一亩地的收成不好,但东发村胜在地广人稀,耕地众多,所以也足够过活。
而且,在当时,农民是可以去找官府用“借呗”的,无论是耕牛、工具,还是种子,甚至是口粮,都可以找官府去借。
所以,即使那时候农力底下,东发村都能算得上是一个能让人安心度日的地方。
之后,就不断有来自隔壁甘省、陕北、湖广地区的流民迁入东发村,东发村的村志里详细记载了这些人的姓氏、名字和祖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