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斯廷对自己的性命有种散漫的不在乎,在贵族面前自曝身份时是这样,延迟离开辐射区时也是这样。
并非是他有意如此,而是似乎是某种经历刻印在他灵魂的惯性。
叶斯廷没有详细提及遇见自己前的过去,尼禄不明白这种惯性的由来,只觉得唯独这点,着实让自己生气。
“难道你真以为我会放任你拖到病重,随手丢下一封密信,然后就逃离帝国,在宇宙深处漂泊到死亡吗?想都别想。无论多少次,我都会把你抓回来治好,如果想要责怪什么人,就责怪当初给过我那段时光的你自己就好。你到底需要我告诫多少次,才会明白你的死对我意味着什么?”
叶斯廷挨骂了,挨得有些措手不及,绿眼珠直愣愣盯着尼禄紧绷的唇角。
他很快说了声对不起,脑袋低下去,神情难得有些发慌。
过了一会儿,他又很轻地追问了句:“意味着什么呢?”
尼禄攥紧了他的手腕,恼怒地瞪着他。
但是片刻寂静,叶斯廷感觉手腕的力度减轻,少年微微沙哑的声线响起。
“我被迫为很多人哀悼。叶斯廷,不要再让我成为哀悼的那个人。”
叶斯廷曾亲眼目睹过那一切,他知道这句话对尼禄的分量。
白发秘书官心脏泛起疼痛,不由轻轻将尼禄的手攥住。
“我明白了。对不起,是我的坏习惯,我不会再这样了。我会好好改正,努力适应……”
……努力适应生命中,存在一个会为他的死而哀悼的人。
在这个念头出现时,他只觉整个人恍惚了一下。
这件事曾是他对这个世界绝望的祈求,最后一丝微弱的幻想。然而现在,这个人却已经真真切切地站在他面前了。
他的手指下意识收拢,想要听从内心深处的本能,让面前太阳般的热源再靠近些,揉进自己苦寒的灵魂里去。
但白发秘书官超出维度的智慧,让他仅在几毫秒内就找回了理智。
他弯着狐狸眼,露出一如既往温存的笑容。
“我向你承诺,尼禄。我也想看看你的帝国最终完成星建的模样。应该会比你的T413星球惊艳得多。”
他提起小尼禄最满意的游戏作品,一下就把尼禄哄好了。
小皇帝脸上的恼怒烟消云散,唇角想要高高翘起,然后被他本人死命压住。
尼禄骄傲宣称:“应该?是一定会比T413惊艳!”
叶斯廷只看着他笑。
他很清楚,尼禄渴求的是他们的过去,是那个可以填补他内心创伤的“哥哥”。
而只要尼禄需要,他什么都愿意满足,什么都可以做到。
……为此,他自己对尼禄的渴求,则可以完全被他抛诸脑后。
尼禄看着叶斯廷接受治疗,表情从微微痛苦转为长松一口气,猜想是圣洛斐斯停下来了。
他立刻传令穿梭艇,直接把叶斯廷拉进医学院,检测精神海的达迦草毒素浓度。
“敬禀陛下,毒素浓度已下降64%,目前还在持续下降中。”
光屏里的医官向他报告。
尼禄放在膝上的手暗自攥了一下,紧绷的唇角,终于微微舒缓开来。
直到这时,他才突然察觉。
从刚刚送走叶斯廷,到获得医官的报告,圣洛斐斯始终一个人坐在全息光幕后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圣子殿下?』
尼禄抬手止住狼骑,唤了一声。
没有得到回应,他快步走向圣坛,绕过投映着玫瑰窗的全息光幕。
圣洛斐斯正背对他坐在圣坛上,很不舒服地揉眼睛。
尼禄皱眉:『圣子殿下?』
『尼禄……唔,等等我,马上就好了……』
这回倒是应了,声音有点讪讪的。
尼禄顿了顿,大步绕到他面前。
圣洛斐斯雪白的圣袍前襟,已经滴满了红色的鲜血。
……尼禄完全愣住。
圣洛斐斯似乎无知无觉似的,还在用手揉着眼睛。
那双美丽的金眸,此刻正汩汩冒出血水,血从他完美如神祇的脸庞落下,如同两行血泪,看上去诡艳至极。
『怎么回事?』
他迅速踏上圣坛,抬起圣洛斐斯的脸查看。
血并非因为眼部有什么损伤,而像是从眼球后方汩汩涌出一般,将两颗金色的眼珠子浸得通红。
『……在这里等着。你需要医生。』
尼禄点开智脑就要召医官,袖子却被圣洛斐斯抬手拉住。
圣洛斐斯一边用袖子胡乱擦脸,一边给尼禄算数:
『刚才给尼禄朋友治病的时间,不能算作是尼禄的时间哦。现在可不可以也不算?它流一会儿,就会自己停下来的……』
尼禄被他拽着,低头:『什么时间?』
『尼禄陪我讲话的时间……』圣洛斐斯声音小了些,『每次只要长针转半圈以后,尼禄就会说要去工作了。』
尼禄想了想,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圣宫的尖顶上,那个巨大的全息时钟。
『不行。我马上让医官来。』
『不要,不要别人!等一下,马上就会停了……』
圣洛斐斯还在用袍袖擦脸,擦得两只袖子血淋淋的,看上去很骇人。
尼禄知道他有自愈能力,但会出现血流不止的状况,说明他的头颅内部,有某处正在反复损伤。
电光石火间,他想起曾经几次祭典,圣洛斐斯眼部染血的绷带。
某种战栗感一瞬涌上心头。
尼禄:『……是每次吗?』
『尼禄?』
『每次用精神力治疗过后,你都会这样流血,对吗?』尼禄哑声问,『而那些穿红袍的神侍,他们是知情的。是不是?』
圣洛斐斯被他抓着问话,表情懵懵的。
看起来像个被人暴打了一顿,却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痛的傻瓜小孩。
他捂了捂眼睛,发现眼睛不出血了,立刻张开手给尼禄看:『我好了……』
尼禄移开视线。
然而,他的视线却不慎触碰到耷拉在地上的采集环。
那是为了大量抽取触手内的细胞组织,以研发对虫族武器,才给圣洛斐斯佩戴上的。
圣洛斐斯还在嘟嘟囔囔地擦脸上的血,那是他刚刚治疗叶斯廷导致的,此前也因为人类治疗精神力,而流过无数次。
与此同时,他的共生体触手,还正在为人类提供源源不断的武器原材料。
银发皇帝沉默着。
片刻,他才低下头,用手帕把圣洛斐斯脸上的血迹擦干净。
——人类罪。
恺撒密信中的字眼,再次在他脑海中闪烁。
他当然清晰地知道自己的立场。
身为人类君主,就算背负起人类的罪业,他也会笃定无所不用其极捍卫帝国。
但他心中纯白的部分,始终有种微微烧灼的幻觉。
『你,』尼禄突然问,『以前有做过什么坏事吗?』
圣洛斐斯仰着脸,好奇怪:『尼禄,你怎么又这样问我?』
尼禄:『又?』
圣洛斐斯:『你还是小猫的时候,就这样问过我。你问我是不是真的有做过坏事,如果不是特别坏的坏事,你就会为我说话的。』
『什么小猫?』尼禄顿了顿,又低声喃喃,『我以前这样说过吗?』
圣洛斐斯死活不要医官,他就带着圣洛斐斯,回到圣宫里的溪流旁,把他脸上的血全部擦干净。
然后,又召来神侍,带来一身干净的圣袍,让圣洛斐斯换上。
『你最想要什么?』
尼禄突然问。
今天这30分钟,他显得异常沉默。
『你治好了我的朋友,可以提出你的愿望。我会想办法尽量满足你。』
圣洛斐斯:『最想要跟尼禄一起骑小鹿。』
『……换一个吧。鹿太小了,它会受伤的。』
圣洛斐斯埋头苦想。
最后,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寝殿里掏出那枚灰白的糖纸。
『尼禄,再给我一颗好不好?我经常忘记东西,想不起之前那颗的味道了。不过,我感觉那是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觉得,好好奇哦。』
尼禄:『就要这个吗?』
『就要这个。』
少年皇帝垂着眸,看那枚灰白的糖纸。
人类的眼神对圣洛斐斯而言太复杂了,他不知道尼禄在想什么。
『好。』良久,尼禄抬眸,『我答应你。』
虫族入侵倒数28天, 尼禄把办公地点搬到了圣宫对面的神职办事处。
在不知情者看来,这明显是皇帝陛下在进一步拉拢信徒的表现。王都的信仰者沾沾自喜,无信仰者却觉得气闷,觉得陛下好像有点过分讨好信徒。
尽管气闷, 但尼禄如今的威望太高, 暂时没有人敢对此议论什么。
只有尼禄自己知道。
身为一个有家族遗传疯症的Alpha,他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每个Alpha分化必经的狂躁阶段, 还是将他的疯症推到了史无前例的可怕高峰。
之前低频高强度的发病情况, 随着分化期接近开始暴增,有时甚至会一日发作两到三次。
系统的干预已经捉襟见肘, 只有再加上圣洛斐斯的疗愈能力,才能勉强压制住病情。
对如今的尼禄来说,在太阳宫和圣宫之间往返太浪费时间了。几次发病奔走后,他果断把公务搬到了神职办事处。
这里距离圣宫最近, 从窗口就能看见宽广的祷告广场, 以及广场对面洁白无瑕的圣宫。
圣子袍下的三个痴恋狂魔,这回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或许是尼禄的工作重心全部转向虫族, 让白狼骑和阿撒迦直觉不太对劲, 也让本就知道虫族危机的海德里希,预感到大战将至。毕竟都是尼禄亲自挑选的人中精锐, 孰轻孰重,他们到底还是分得清楚。
只是嘴上不提, 这几人的仇恨值面板每天都精彩纷呈, 尤其每回危机会议结束, 看着尼禄的穿梭艇直接飞向圣宫方向时, 尼禄的足部健康值都会几百点几百点地猛涨。
尼禄从一开始的嫌弃, 到后来的恼火,到现在直接习以为常。
反正只要不影响工作效率,他无所谓这几人在心里如何咒骂他。
“你还记得5岁的圣殿祭典上,你给我的糖是什么口味的吗?”
第四次危机会议结束,将领们纷纷散去。尼禄坐在主座不动,用眼神示意叶斯廷留下,等人群散得差不多,便低声问他。
“……5岁?”叶斯廷抵着下颌,皱眉苦想,“是圣殿祭典上,我给你的糖果吗?应该是在圣山集市上买的。”
说着,他好笑地看向尼禄,眼神却只有无尽柔和:“是想再尝尝看吗?我在德尔斐还留有许多线人,我可以发动他们去找。唔,不过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找起来或许有些难度。”
尼禄点点头。
海德里希:“……什么糖,陛下。”
尽管已经散会有一段时间了,但轮流坐首席的三个男人,见到尼禄还留在主座跟人说话,就磨磨蹭蹭地收拾文件,系扣子又解开,整理披风盔甲,反正就是赖着不走。
偷听到尼禄在向叶斯廷讨要一种糖,几个男人走不动了,按捺不住插嘴。
“……陛下,需要狼骑帮您找找吗?”
白狼骑在他身后轻声问,声音怯怯的,还是埋着狼头,不太敢看他。
“……”阿撒迦老大一个战神,在尼禄面前结结巴巴地争取目光,“也许您可以描述一下味道。这个,我的嗅觉和味觉都很灵敏……如果您想吃的话……”
尼禄凉凉地抬了下眼皮,露出个“有你们什么事”的眼神。
“圣洛斐斯想吃。”他索性摊牌,“在不影响工作的情况下,发动一下你们的人脉,帮他找找吧。我最近已经派了很多侍官去德尔斐找。”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了熟悉的哔哔声——
圣子进都这段时间,他的耳朵都要被仇恨值的报警音磨出老茧了。
只是仇恨值波动的时机,实在莫名其妙。他难得大发慈悲,放任这些家伙满足心上人的愿望,反倒还招人厌恨——真是恩将仇报。
系统抱着仇恨值面板:【唉一古宝就是个操心的命,刚开始操心狼狼的仇恨值老上不去,现在又开始操心狐狐,是不是他跟圣子接触机会太少,还没法争风吃醋?这人仇恨值都不见涨的……】
尼禄侧眸看了一眼。
叶斯廷自从与他正式相认,仇恨值完全复刻早期的白狼,反正就是一个稳稳当当的“0”,一丝波动也没有。
这会儿听说糖是为圣洛斐斯要的,白发秘书官也只是若有所思,然后低头认真记录。
“是这样吗?好。我会帮圣子殿下找到的。”
他对着尼禄笑得如沐春风,眼神移至尼禄身后那几个黑云压顶的男人时,笑容便冷下来了。
尼禄的足伤正在快速痊愈,但他却没多少精力再考虑虫族以外的事情。
有的时候,他的耳膜里,会有倒计时在滴答作响。
可他却分不清,究竟是疯症带来的幻觉,还是帝国给他的谕示。
『尼禄,尼禄……』
他又一次在圣宫里恢复理智。
加剧的疯症如同深黑的海,每次成功挣扎出海面,他都会像溺水者一样衣衫尽湿,疯狂喘息。
视网膜里有一片瑰丽的红色,尼禄辨认了很久,才认出那是包裹着帝国的玫瑰星云。
而后,星云的幻影慢慢散去,圣洛斐斯的脸出现在眼前。他正在不停摇晃着尼禄,金眸吧嗒吧嗒掉眼泪。
尼禄从慢慢松开的触手堆里爬起来,捏了会儿眉心。
他自己是没有发病期间的记忆的,不过看看自己满是触手勒痕的手臂,估计这回发作得很厉害,连圣洛斐斯的圣吻都有点压制不住了,必须用触手紧紧桎梏他。
『尼禄……』
圣洛斐斯目光落向他的手臂,眼泪掉得更凶。
他自己能愈合伤口,所以怎么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尼禄手上的勒痕不会消除,想来想去,只能归咎于自己没有收敛力气,抹着眼泪说:
『对不起,尼禄,你一定好疼吧?我错了……可是你刚刚的样子好可怕,我怕、我怕你会伤害自己,所以我只能……对不起……』
尼禄一直在紧捏眉心,直到疯症残留的头痛完全消失为止。
『不是你的错。』他伸手摸了一下圣洛斐斯的长发,像在安抚一头惊惶失措的小鹿,『你这次也做得很好。谢谢。』
他说完就要起身,回神职办事处去工作。但过度消耗的体力,让尼禄踉跄跌回看不见的触手堆里。
『尼禄,你不要去工作了好不好?』圣洛斐斯苦苦哀求,『你是不是因为太累,才经常生病?我不要尼禄再生病!』
『生病跟工作没有关系。』
尼禄一撑身体,从触手堆里再度爬起。
他看看圣洛斐斯的眼泪,再次抽出手帕,像给无知幼童擦鼻涕一样,帮他细细擦干,然后耐心地解释:
『你对我的病情有很大帮助。只要每次都这样帮我治疗,就足够了。知道吗?』
圣洛斐斯仰着脸被擦眼泪,压根没有被哄好的样子。
『……好了。』尼禄又低声说,『我已经派人去找你要的糖了。再等等吧。』
说不清是为什么。有时面对圣洛斐斯,尼禄常常会想起叶斯廷和哥哥——他的亲生哥哥,帝国二皇子埃利诺。
叶斯廷隐去了很多残酷的部分,就像小时候给他讲故事,从来不讲坏结局一样。
可他也不再是10岁前的尼禄了。
他不断杀人、利用、不择手段夺回王座,再加上同样遗传了疯症基因,这让他在很多情况下,都能设身处地地猜出埃利诺的选择。
若由如今的他,不带半点亲情滤镜去评价的话,埃利诺无疑是极其聪慧又凶狠的人。边境军营多对他心生畏惧,加涅大学士也评价他过于狠决,但这样的人,却在用阿西莫夫项圈强迫叶斯廷当替身多年后,又在兵败身死前,唯独将知道诸多皇室秘辛的叶斯廷放走了。
成为皇帝后的尼禄,跟当年的埃利诺同样明白,这不是什么理智的选择。
但埃利诺还是这样做了。
他甚至送了叶斯廷一艘崭新的探索舰,让叶斯廷去往远离帝国的宇宙深处。
……是在赎罪吗,埃利诺?
一生都对家族成员以外的人无所在意,尊崇强权利益至上的马基雅维利主义,却在临死前,给了叶斯廷最后一丝悲悯。
正因为明白叶斯廷从头到尾都无辜,所以,即便杀死替身才是最优选,埃利诺最后还是违背了自己的原则,是这样吗?
圣洛斐斯还在哼哼唧唧,嘴巴撅起来,呼呼地吹尼禄手臂上的红痕。
而银发皇帝垂眸看着他,手掌想碰碰对方雪白的脑袋,思忖一会儿,还是收了回来。
他还不知道两千年前发生了什么,绝不能现在就假定圣洛斐斯无辜。
但是如果,如果人类真的将一个完全无辜的、有着似人意识和情绪的异星物种,囚禁在圣山中两千余年,只为定期给人类的精神力提供治疗,并在必要时成为人类的兵器——
作为人类的帝皇,他想不出仅凭自己一人,偿还这份罪孽的方法。
『尼禄现在经常生病,还是不要找糖了。我不要了。』
圣洛斐斯攥着尼禄雪白的手,眼泪汪汪,『尼禄带我离开那个地方,陪我说话,对我好,我应该要给尼禄礼物才对。』
说着,他转身把之前尼禄给他的野生达迦草拿出来,又攥起一根正在被采细胞的蔫巴巴触手,分别放到自己面前。
『这个是尼禄因为朋友才想要的,』他指着那朵达迦草,嘟嘟囔囔说,然后又指了指触手上的采集环,『这个是尼禄因为工作才想要的。』
他抬头,金眸亮闪闪:『尼禄自己想要什么?』
尼禄怔了一下。
他没理解圣洛斐斯的意思,于是指了指触手上的采集环:『这是我想要的。』
『不是的,这个是尼禄因为工作才想要的。』圣洛斐斯固执摇头,『尼禄自己最想要什么?』
有那么一会儿,少年皇帝立在那里,拧着眉头想。
他的确认真想了,但脑袋里还是一片空白。
于是摇摇头,指着那个采集环说:『我只要这个。』
分化前的频频高热,完全不可控的疯症,都在急剧消耗尼禄的精力。
他又接见过一波将领,就把热涨的脑袋放在书桌上,难受地闭着眼休憩。
两个狼骑在他书房里团团乱转,只学过握枪杀人的手掌,隔几秒就来摸摸小皇帝的脑门,把尼禄的银发摸得乱糟糟,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狼骑都是精锐中的精锐,绝佳的个人体质,让他们分化时基本不会遭什么罪。再加上分化的高热跟生病发烧并不一样,致使寝宫储备的药品也派不上用场。
狼骑不忍心看小主人受苦,没过一会儿,狼骑之一就跑去找厨师帽狼骑,给尼禄扛来一整桶热牛奶。
结果奶味让本就不适的尼禄胃里翻腾,差点吐了一地。
狼骑之二跳起来,暴锤狼骑之一的狼头,又去找尼禄喜欢的水果和甜点,把书桌摆得满满当当。
“……”尼禄说,“我的文件沾到蛋糕了……”
狼骑之一立刻把桌子收拾干净,同时暴锤狼骑之二的狼头,把他的一只狼耳都打飞出去。
两个狼骑在书房里咬得狼毛乱飞。
“……”尼禄趴在桌上,声音很虚弱,“……不要再打了。”
他闭了会眼睛,才低声说:“告诉白狼我不舒服。”
又立刻补充:“不准说是我说的。”
狼骑基地在太阳宫西侧, 行政建筑群的最外沿。
如果按照帝国最快的穿梭艇速度估算,从狼骑基地到太阳宫,需要花费40分钟。
尼禄给白狼预足了从宿舍蹦出门、开着穿梭艇在王都狂飙、跟不知情的寝宫值勤狼骑汪汪乱咬的时间,预估会在50分钟上下。
但他完全没料到, 狼骑“说漏嘴”后1分钟, 白狼骑就“咣当”夺门而入。
“……陛下,我违抗您的敕令, 我愿意遵照狼骑的军团法制, 接受鞭刑惩责!但在那之前, 至少在这段时间,请允许我侍奉在您身边, 妥善地照顾好您……”
白狼骑低头伏跪在书桌前,宽厚的肩膀都在微微发抖。
“我因个人私欲惹得陛下憎恶,导致您在分化前的关键时期无人照料,这都是我作为白狼的失责和渎职……陛下, 请您原谅我之前的孟浪行为, 从今往后,我发誓只作为您的骑士而活着, 遵从您的一切指令……请求您, 让我回到您的身边,陛下!”
“……你, ”尼禄这时才回过神来,“没回狼骑基地?”
白狼骑以为小主人更生气了, 手指抠住地毯上的毛毛, 声音微微颤着:
“请您恕罪, 陛下。我……我一直住在寝宫的厨房里。因为您的敕令是不愿再见到我, 我就确保您在非公务时间, 都不会出现在您的视野范围内。”
厨师帽狼骑从门口探出头,朝尼禄点点脑袋,证明白狼骑说的都是事实。
尼禄垂眸,望向骑士伏在地上的后背。
“笨狼。”尼禄说,“到我这里来,我现在没力气起身。”
白狼骑立刻跳起来,跑到小主人的椅子前去,紧张兮兮地用探测仪试体温。
又低声问:“您的体表温度是正常的,是因为分化期快要到了,所以觉得燥热乏力吗?医官的嘱咐是什么呢?您的体质一直很差,必须长期调养才行,医官一定有列过医嘱清单的。”
“有,但没听进去。”
“……哦,没关系,我会再去一趟皇家医学院。除了乏力,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啊、陛下……”
尼禄猝不及防把他的头盔解开,白狼骑慌得蓝眸都闪了闪。
“不收拾一下,就来见我?”
尼禄露出微微嫌弃的表情,目光瞥了一下骑士唇下的小胡渣。
很显然,被主人赶走的家狼,这几天过得并不是很好。
好在平时会戴着头盔,不让他那乱糟糟的金发、颓丧的脸和带有血丝的蓝眼睛暴露在外。
骑士慌乱地挪了挪膝盖,羞愧地把脑袋埋下去,不想让尼禄看到自己的颓废模样。
“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的。对吧,阿列克谢?”
“……是的,陛下。”
回答问题前,骑士的蓝眸微微黯淡下去。
他因为再也无法克制对尼禄的渴望,妄图在尼禄和圣洛斐斯之间获得一席之地,以至于对主人作出强硬的孟浪举动。
压抑太久后爆发的欲念,随着被尼禄驱逐冷却下来后,他才感到一阵阵强烈后怕。
……如果没有挨尼禄那两拳,以他当时被嫉妒彻底撕碎的理智状态,事态最终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他是被尼禄无条件信任的守护者,同时也拥有着作为顶尖战士的强劲躯体,用以近距离杀人的凶悍肌肉。
而尼禄的强项,全部在机甲内部和议事桌上,本人只是一个没有接受过体能训练、连双足都无法有效踢蹬的皇室少年——
如果纯洁如白纸的尼禄,当时真的被他引诱堕落,用雪白双腿环绕他的后颈,顺从自己的本能……
……他还能像自己言辞凿凿的那样,仅仅做到“服侍”那一步吗?
“陛下,我……”
骑士低着头,微微咬牙,说出让心脏闷痛不堪的谏言。
“我已经不配成为您的骑士。但是,在您找到更合适的白狼以前,请允许我继续照料您,陪伴您度过艰难的分化期……”
尼禄沉默片刻,挑起他的下巴,端详之前揍过的地方。
“我打得很痛?”
“……啊、没有……”
“没有很痛,那你说什么胡话?”
尼禄后仰靠在椅背上,“我当时是不是警告过你?我说过我不喜欢你那样对待我,但你还是自顾自抓着我的膝盖发疯。就算不谈论骑士守则,从人格道义上来说,你也不该这样逼迫从小跟你一起长大的朋友吧?”
“……膝……盖?”白狼骑看他的目光渐渐呆滞,“小殿下,您对那天的重点……只有膝盖吗?”
“重点是你莫名其妙挑起争端,才迫使我对你发怒!”
“是,陛下。”白狼骑立刻垂下脑袋,“我对此深感愧疚,甘愿领受任何责罚……”
尼禄回想了一下,才想起那天,白狼似乎还想嘴叼他的睡袍,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于是顺口一问:“那也是Alpha特有的纾解方法,对吗?所以你一直在说什么服侍。不过我的个人评价是,并不如你教我的第一种方法便利。人体的柔韧度做不到那种程度,而且也很不卫生,我不喜欢。”
白狼骑:“……”
尼禄看看他完全发直的蓝眸,困惑:“怎么了?”
“……不。”骑士把脸埋进手掌,深深感到无力,“没什么……我,小殿下,我实在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
“——为什么羞愧?”
白发秘书官的声线在门口响起时,骑士只觉连颈后的汗毛都炸开。
当他惊骇地回头望去,正撞上叶斯廷那双沉冷的绿眸。
但他的唇角,又在温和勾翘着,从尼禄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叶斯廷反光的单片眼镜。
“喔,看来你们总算和好了。”
叶斯廷微笑着走进来,将臂弯里的一沓报告书放在辅政桌上。
他看上去并没注意白狼骑的僵硬,放好报告后,就倚在桌旁,手放在礼服外套的衣袋里,精致的眉眼弯弯的。
“有白狼在你身边,你也会在分化时得到更好的照料。”
“我不需要任何人照料。”尼禄把故意透露不适的一段抹去,傲气地叠着腿,“是他自己突然跑来,向我申请复岗而已。”
白狼骑磕磕巴巴:“嗯,是的,是我主动来请求陛下的……”
有关叶斯廷的过去,尼禄并没有隐瞒他。骑士也终于明白此前,面对叶斯廷的时候,那种莫名的心虚感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