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的脑袋被尼禄两只手连连推抵,却还在义无反顾地靠近。
当他轻轻叼住轻薄的睡袍布料,准备向上掀起时。
尼禄一拳砸中了他的眉弓。
“砰!”
一声闷响。
尼禄甩了甩生疼的手骨,然后重新攥拳,提在半空。
另一只手抓住白狼骑的金发,逼迫他在腿间抬头。
“清醒了吗?”他逼问。
白狼骑棱角分明的眉弓处,浮出一块轻微的淤红。
他明显没缓过神,眼睛呆望着尼禄,嘴巴还微微张着,脸上的表情极复杂又茫然。
尼禄动了动膝,发现他仍不放手,于是眼神一凛,捏在半空的拳再次砸落——
这回砸中的,是骑士挺直的鼻梁。
鼻梁挨一拳大概比眉骨处痛得多。
白狼骑闷哼一声,两手终于松开,改为护住自己的鼻梁。
几滴鲜艳的血从指尖滴落。
尼禄立刻将腿并拢,睡袍利落拉下,然后朝门外厉声:“狼骑!”
御寝门口常年有两名狼骑值岗,一听见小主人传唤,立刻夺门而入。
他们本以为房间内出现了白狼不能应对的紧急状况,进门前荷枪实弹,爆能枪的保险都已经全部拉开,枪口指着地面,就等随时战斗。
然而进门后,却只见尼禄穿着睡袍坐在床上。
神情冷若冰霜,面前跪着脱去头盔的高大白狼。
后者双膝触地,脊背佝偻,一只手耷拉在腿边,另一只手还在按着鼻梁。
鼻梁上的那只手,指缝间有血丝溢出,顺着盔甲淌落下去。
两名狼骑愣住了。
“短时间内,我不会再见他。”
尼禄声音冷冷,视线触碰到他指缝间的血丝,目光一滞。
他还是抽了一块手帕,扔在骑士怀里。
“把他带走。”
即便训练有素的狼骑,也不得不反应了三四秒,才赶紧上前把白狼骑拉起来。
在被收编进狼骑军团的岁月里,狼骑们从未见白狼和尼禄爆发剧烈争执,连拌嘴吵架都很少见。
于是把白狼骑拉起来后,两个狼骑很是无措地站了会儿,又慌慌张张架着白狼骑往门外走。
骑士全程一声不吭,头颅低垂。
他染血的手掌,一直在鼻梁下挡着,似乎不想让血弄脏尼禄的地毯。
而那条扔进他怀里的手帕,则被他另一只干净的手紧紧攥住,并未用来擦拭鼻血。
“不用留人侍奉。”
见另一名狼骑有点犹豫,不知是否应该留下照顾双足残疾的小主人,尼禄又出声。
“我自己可以。”
“小殿下,如有需要,请随时传唤我们。”
狼骑们架着人,迅速又安静地退出房间。
直到房间再次被寂静笼罩,尼禄才终于绷不住冷漠神情,将双手十指插入银发里。
……所以,那算什么?
尼禄脑中始终在回放骑士张嘴的画面。
他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举动,以至于惊出一身冷汗,连身体里的热潮都冷却不少。
有那么一小会儿,他甚至还在思考该不该跟加涅老师请教。
毕竟他唯独在ABO方面的知识匮乏,而大学士是负责弥补他这部分匮乏的人。
不过短暂思索过后,他那继承自卡厄西斯家族的强悍战场直觉,却莫名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如果自己真的问出口,加涅大学士有可能会一屁股摔下板凳,摔成半身不遂的同时,还要抓着他惊恐逼问来龙去脉。
——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师。只是白狼某天晚上突然这样对我,他是想咬我,还是做别的什么?但就算是成熟Alpha的必要行为,我也觉得不能接受。因为就算清洗过,也始终会觉得有点脏。
所向披靡的战场直觉,又给他看了一个画面。
那是大学士听完这番话后,“嘎”地一声中风倒地,然后被紧急送进ICU的场景。
加涅大学士已经是九旬老人了。
无论如何,尼禄还是希望给他一个安宁幸福的晚年。
相较起来,白狼从未对他有过的强硬忤逆,才是让尼禄陷入深思的最大原因。
那是他的守护者,他的童年挚友,他最亲近的伙伴,勇猛进取时的忠诚盾牌,力竭脆弱时的安心港湾。
所谓的“任务目标”中,唯独白狼的忤逆是令他最难以承受的,因为那就等同于让他自断双臂。
他甚至连前天睡前喝牛奶,跟白狼争辩能不能多放一颗糖的小事都过了一遍,始终没想到自己最近何时跟骑士有过罅隙。
昨天,今天……今天他因为疯症不得不去了圣宫,强行向圣洛斐斯索要吻礼抑制发病,然后回来路上,白狼就已经明显不对劲。
刚刚的冲突爆发前,骑士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盘问疗愈方式细节,似乎十分希望让圣洛斐斯仅用不接触的方式疗愈他……
而他明确表示,这种疗愈能力只有圣洛斐斯具备,言下之意就是绝对必要的,骑士就开始胡言乱语了。
说什么由自己来服侍他,又说什么不要让圣洛斐斯来……
“……”
尼禄捏住眉心。
白狼他……难道误会了什么?
认为他会像原著里那群卑劣的星盗,以强硬手段逼迫圣洛斐斯?
……不,应该不是。
原著的确会给他先入为主的影响,但他仍然信任骑士对他的忠诚。
白狼会清楚自己主人的品格,而他的疯症,与对爱慕对象必须触碰他人的不甘,孰轻孰重,白狼也应该是拎得清的。
房间太过寂静,连思绪缠成乱麻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为了摆脱这种境地,尼禄把系统从屏蔽区放了出来,想让它发牢骚的声音打破局面。
结果系统也不出声。
它抱着已经急速回落的仇恨值曲线图,很小心地窥探一番尼禄的身体状态,然后才胆战心惊问:
【你还好吧,宿老师?白狼骑他……他没打你吧?】
尼禄睁开眼:【他是我的白狼,为什么会打我?】
系统【哦】一声,又默默搓了会儿仇恨值曲线图。
紧接着,它如尼禄预想的那样开始发牢骚:
【哗,狼狼仇恨值飙顶的时间,也太持久了吧?六边形虽然动不动就吃醋发癫,但他仇恨值回落也快呀,反正就是:我tm发疯!(已黑化)冷静,元帅工资很高(洗白)我tm发疯!(已黑化)冷静,元帅工资很高(洗白)……】
尼禄:……是挺高的。
系统码沫横飞:【可狼狼就不是这样了!你不知道宝刚刚多担心你,老实人黑化杀伤力更大!他的仇恨值飚出100那么久,一点没见回落,说明实际数值高到掉san了,回落才要那么多时间……宝就怕他干啥不理智的事!】
尼禄:【干过了。】
系统:【啊?!】
尼禄跟系统对话时,目光无意瞥见窗外飘落的小雪。
他本来不会想起,但因为系统一直在高分贝吵吵,突然让他记起了原著里的剧情。
原著白狼骑第一次与圣洛斐斯发生关系,就是在一个雪夜。
被自己赶走以后,骑士失魂落魄,最终走进了圣洛斐斯的祷告室。
“白狼在哪?”
银发皇帝直接按下通讯器,声音都变冷了。
“不要让他离开太阳宫。”
片刻后,狼骑在通讯器回应:“陛下,白狼没有离开太阳宫。”
白狼骑被尼禄赶出卧室时,状态前所未有颓丧。
以至于门口值勤的两名狼骑,都觉得有点不妙。
看看他落魄的背影,他们对视一眼,决定让无需值勤的同伴照看一下。
于是,跟随其后的狼骑,大冷夜被迫跟着白狼骑绕行寝宫数十圈。
然后接到了小主人的团内通讯。
“他现在在寝宫门口,陛下。”
对狼骑来说,白狼是带领骑士团行动的领袖,但主人才是整个骑士团效忠的核心。
大概以为尼禄是想查岗,负责跟随的狼骑,便事无巨细报告了白狼的行动轨迹,甚至举起智脑,将实时画面传送到尼禄的光屏中。
光屏里,白狼骑的确正孤零零站在寝宫门口。
他连头盔都没有带,背对着镜头,面朝正在飘雪的黑夜。
很显然,他在那里站了有段时间了。
金发和肩甲上,都结着一层雪融后的薄冰,冰上又覆着一层积雪。
尼禄看了看这个背影,胸口的愤懑和失望还未散去,于是不想再搭理。
但关闭光屏后,他想了想,还是低声跟狼骑说:
“把他带回狼骑基地去。不要说是我的指令。”
“遵命,陛下。”
第二天早晨,因为白狼骑不在,早上在门口值勤的狼骑,便进入卧室唤醒尼禄,并负责侍奉更衣。
尼禄昨天睡得不大好,就在床上揉着脸醒觉。
揉得脸蛋都肿了,也没感觉有人来帮他更衣。
一抬头,就见两个狼骑对着一排排不同用途和款式的皇帝礼装,正不知所措地猛挠狼头。
尼禄:“……今天下午要接待星省代表团。日常宫廷礼装,但换那件蓝色天鹅绒斗篷……蓝色,那是绿的。你是梅纽因吧?当年受伤导致的色弱,现在还是没有好转吗?”
狼骑之一羞愧地低下了头。
狼骑之二立刻拉出一条蓝色斗篷,并信心满满,“叮”地竖起大拇指。
尼禄:“……那是防雨布材质的。我要天鹅绒。”
上午的御前会议也不太顺利。
根据辐射区勘探守则,为了避免辐射对人体造成太大伤害,在虫族遗迹勘探的第一批队员近期要回王都,轮换第二批成员前往。
叶斯廷他们将带回大量虫族材料,尼禄想借此机会,正式组建起虫族危机应对小组,至少不至于自己孤军奋战。
然而御前议会上,他内心钦定的两名危机小组成员,都明显不在状态。
海德里希表面上仍在对各类议案点头、摇头、提出建议,在大臣们看来与平日没有区别,但在尼禄看来,他的所有发言,都比帝国元帅真实水平要差得太多。
阿撒迦则更不用说,他掌管帝国各个尖兵军团的募兵和操练,轮到他时,他倒是会认真发言;
但一旦议案不在他的职权范围内,他就垂眸盯着桌面,整个人开始放空。
尼禄隐忍地磨了磨犬牙,抬手向身后一勾指尖。
本想示意白狼骑直接把自己抱走,表明自己的失望态度,结果等了又等,他侧过头去,才跟脸旁的黑甲狼头面面相觑——
对方没懂他的暗示,还在探着狼头,等下一步指令。
“确实该放你们去一趟圣宫。”
尼禄冷笑,把光子笔啪地丢在议事桌上。
“至少你们会知道,这场会议还真不如跟圣子殿下抚育小鹿更有意义。”
系统:【哔哔——阿撒迦,海德里希,仇恨值飙升警告——】
尼禄:……更烦了。
这群扶不起来的男人里,也就只剩远在虫族遗迹的叶斯廷,还像一股明媚春风。
叶斯廷每日在遗迹的科研基地忙碌,并定期向尼禄发起视频通讯,报告工作成果。
尼禄下午接待完代表团,便按日程接通了叶斯廷的通讯申请。
他的表情管理,是受过严格自我训练的,无论内心有多烦躁,代表团或宫廷成员,永远只能看见一如既往冷静、睿智、说一不二的强悍君主。
但叶斯廷在视频开启时,只抬头看了一眼。
他似乎本来是想打开旁边的投影光幕,给尼禄讲解今天获取的虫族情报。
但手伸到一半,顿了顿,还是收了回来。
白发秘书官起身,把房间门关好。
确保没有人会听见这场谈话后,才回来坐下,眼神含笑地看着他。
“怎么了,尼禄?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是谁欺负你了?”
小皇帝紧绷的唇角颤了一下。
这种语气和神态,是他曾经最熟悉的,突然在这种时刻出现,的确有些犯规。
而叶斯廷没有放过他的细微神态变化。
他还是笑盈盈的,很没有脾气的样子,但是眼神却开始变冷,压迫感便沉沉地透出来。
“是谁呢?”
“没有谁。”尼禄说,眼神转向桌面的全息日历,“勘探队伍的轮换时间要到了。”
“是的,陛下。我已经安排好交接事宜,确保进度不受影响。”
尼禄的指尖一直在点着桌面。
叶斯廷会妥善把控君臣关系和亲友关系的分寸,这一点能在他的称呼里体现出来。
而尼禄知道,他的回应,应该是像个君主一样,给他下达类似“如无滞留必要,提前回都”的明确指令。
但少年皇帝的指尖叩点到最后,还是泄气一样移开目光,用很轻、又有点别扭的嗓音说:
“……那你能不能……早点回来?”
“那你能不能……早点回来?”
……事实上, 要不是叶斯廷当时的视线,正刚好落向光屏后的培养皿,他此时应该早已噌噌爬到基地最快的穿梭艇上了。
尼禄敏锐地觉察到那半秒迟疑。
他立刻压抑内心对亲情的渴求,冷静道:“当然, 勘探任务的完成度为最优先级。如果前哨基地的规划, 是在期限内完成任务,那就按照你的计划来。”
“……陛下, 事实上, ”叶斯廷的眼神有些游移, “我的计划是,先遣回第一批科考成员。我会继续在前哨基地研究, 并留候到第二批成员到来——”
“——不批准!”
“……”
叶斯廷发现自己大概形成条件反射了。
只要尼禄一发脾气,他那颗几分钟内就能算出能级跃迁公式的天才大脑,会立刻停止正在运转的问题项,将所有资源只集中在“快把尼禄哄好”这一件事上来。
“不批准。”
尼禄盯着他的眼睛, 一字一顿说, “帝国科学局标定的辐射区科考时限,是最大程度确保人体不受辐射量堆积伤害的必要规则。超过时限, 你的身体就会受遗迹辐射影响, 产生不可逆转的损伤。”
叶斯廷垂了垂眸。
说实话,他当初既然敢沾染达迦草, 区区辐射对他而言,确实已经没什么可惧怕的了。
但他不在意是一回事, 光屏那头的小皇帝向前倾身, 唇角紧抿, 红眸几乎要射出火光。
“不要以为你离我远就可以为所欲为。叶斯廷, 你要敢滞留在辐射区内, 我一定会派人把你抓回来。我说到做到。”
“好的,陛下,”叶斯廷只好赶快答应,“我将如期返回帝国。”
勘探任务明明已经完成,可他却仍旧没说提前。
于是尼禄冷着脸,听完全部工作汇报,然后连他们独有的“亲友时间”都没享用,就气呼呼下线了。
叶斯廷摘下单片眼镜,无可奈何地揉了揉鼻梁。
他的目光穿过半透明光屏,落在光屏后密密麻麻的培养皿群。
他没有忘记自己来虫族遗迹的首要目的。
虽然不太清楚尼禄为什么执着于研究这个古老的异星文明,但既然是尼禄想要的,叶斯廷愿意为他谋求答案。
与此同时,他也有自己想要获得的情报。
人类的器质型精神疾病,在帝国历202年便已宣告全部攻克成功。
目前在帝国医学界作为不治之症的精神类疾病,基本发生在虚无缥缈的精神力层面,比如野生达迦草造成的精神力毒害,高强度战斗后留下的精神力后遗症,以及——
叶斯廷笑容微敛。
卡厄西斯皇室的遗传疯症。
截至目前为止,“精神力”都是一种很难被直接量化的东西,军营通过机甲同步率间接测定精神力强度,而医学院通过脑波映射间接测定精神力的紊乱程度。
在帝国医学已经能发展到能精准调节单胺类神经递质及其受体,彻底治愈抑郁症患者的前提下,产生在精神力层面的疾病却迟迟没有进展。
埃利诺当年直接烧毁了一整座疗养院,清除了大量有关皇室遗传病的资料,虽然免于皇室软肋落于鲁铂特之手,却也导致叶斯廷如今能获取的资料过于稀少。
尼禄在他面前发病的那一刻,他简直一瞬间,在尼禄身上重新看见了埃利诺的宿命和结局——
那是怎样残酷的命运?
无论多么高傲冷酷的人格,无论曾有多少想要守护的东西,都只会在疯症的逐步侵蚀中失去全部。
……他以自己的性命发誓,他绝不会看尼禄沦落到那一步。
叶斯廷利用秘书官的身份,在帝国科学局的情报库中疯狂搜寻,可但凡与精神力层面疾病有关,医疗进度都极其缓慢。
也就是在那时,他莫名注意到了一件事情。
人类曾经没有精神力,真正进化出精神力,是在两千年前。
两千年前,虫族入侵。战争胜利后,圣子降临。
人类自身进化出ABO第二性,符合生物学的演化速度和趋利理论。
从地球到星际探索时代,进化出第二性花费了足足几百年的时间。
第二性实际也没有给人类带来太多困扰,固定周期的易感期,反倒有助于长途迁徙中定期解冻、繁衍生育。
而在易感期以外的时间,人类工作的专注度普遍比第一性更高。
同时,第二性Alpha和Omega结合后诞生的后代,快速适应恶劣星系环境的能力,也普遍比单性别人类后代更强。
但人类进化精神力时,却完全不像这样。
在第一次虫族灾厄最绝望的时期,就像是一夜之间,第一批战士便具备了能与虫族匹敌的精神力,然后就是第二批、第三批……
地球联邦以如今难以想象的速度,日以继夜制造可被精神力驱动的巨型机甲,然后将这些战士送上前线,与空前强大的异星入侵者对抗。
战争结束后,已经为数不多的人类战士诞下的后代,也检测出了驱动机甲的能力,然后就是后代的后代,后代的次世代……
精神力天赋逐渐成了战斗必备品,地球就此一步步走向银河系霸主之路。
但人类直至延续到帝国时代,精神力也依然没能演化到像第二性这样普遍。
如今基本已经找不到单性别人类,但没有精神力天赋的平民却比比皆是。
同时,拥有精神力的人有概率产生精神力层面疾病,精神力天赋越强悍的人,出现后遗症的概率越高。
其中,精神力强度突破了人类已知最高等级的卡厄西斯家族一脉,自恺撒开始,就已经需要承受不明原因的疯症诅咒。
而这些现象,跟生物进化的趋利理论也不相符。
叶斯廷心里产生了一个极其荒诞的揣测。
……有没有一种可能,精神力这个强大的武器,一开始并不在人类的演化支里?
如果真的是舶来品,那它进入人类基因的起点和来源,又在哪里?
当年面临虫族灾厄的那一代人类,是用什么手段,把它并入演化支的?
“请让我前往探索虫族遗迹,陛下。”
他在给尼禄的书信里写,没有提及任何自己的猜测,抑或尼禄的疯病。他只是以一贯轻松的口吻写,“对我来说,探索任何陌生的异星文明,都将是一种乐趣。”
已知虫族是一种古老的异星种族,且生来具有用来彼此联络、驱动下层虫群的精神力。
根据叶斯廷在遗迹工作中的搜查,虫族碑文中,似乎从未出现“疯狂”“精神力后遗症”“过载”等等表述。
又已知,人类是在第一次跟虫族接触时,突然开始遗传精神力天赋基因。
叶斯廷望着面前密密麻麻的培养皿,攥紧了手里的光子笔。
如果这个宇宙,真的存在根治疯症的办法。
他总感觉,或许会在虫族文明里找到。
尼禄结束通讯后,兀自在座椅上闭目沉思。
片刻后,他看了看今天的日程,叫进狼骑:“把神经动力装置拿给我。”
狼骑之一带着那根长长的纳米细针过来。
尼禄一看他生疏取用的样子,就感觉尾椎处一紧,不由说:“……放下就出去吧。我自己来。”
给他植入动力装置一直是白狼的工作,不过从前白狼骑护卫他逃亡,无暇顾及的时候,他也曾自己植入过。
尼禄等着狼骑退出去,就从桌上拿了一面小镜子,对着自己放好,然后扒着椅背转过身去,撩起礼服下摆,靴裤松开。
“嘶……”
第一下就碰错了地方,银发皇帝红眸一颤,隐忍地攥紧拳头。
他一边在心里把白狼骂得狗血淋头,一边重新找位置,努力把尾椎处翘得更高。
终于摸索到植入点,尼禄额头死死抵着椅背,细腰绷得像一张颤抖的弓,分几次才如愿把装置放进去。
趴着休息了好一会儿,小皇帝才伸着恢复行走能力的腿下了地。
他脸蛋黑沉,用力把裤子提好。
……都是白狼的错!
“去圣宫。”
尼禄带着两个狼骑,乘坐穿梭艇降落在圣宫阶前。
抬步走上台阶时,他又想起什么,顺手从圣宫周边的装饰花墙处,折了一朵正在盛放的银叶蔷薇。
系统:【嘟噜嘟噜——六边形、牛牛、狼狼仇恨值即时波动,宿老师腿部健康值:-7500/100】
尼禄:【……】
他在台阶上闪电般回眸。
圣宫阶前是宽阔的祷告广场,因为还未竣工,所以并未对民众开放。
但有虔诚的侍从和军部信徒,已经来到祷告广场跪拜,朝帝国圣子乞求神恩。
他一双红眸如X光般扫描,没能找到这几个家伙的踪影,便偏头,跟身后的两名狼骑低诉几句。
狼骑之一点点头,气势汹汹跑去抓人了。
“参见皇帝陛下。”
圣公会的神仆朝他行礼,然后低声汇报圣子的行踪。
“圣子殿下自上次陛下探访后,明显心情不佳,减少离开寝宫的频率。前日早晨9点24分,圣子殿下出殿饮用泉水,食用圣餐,24分钟后返回。前日午后14点52分,圣子殿下出殿进入圣宫花园,侍弄花草,42分钟后返回……”
尼禄一边大步行走,一边静静听着。
他很清楚自己对智力只有5岁的圣斐洛斯而言,实际算不得什么大善人,但凡圣洛斐斯能有与他交换利益的心智,他也不愿意用这样类似感情要挟的方式达成目的。
但当银叶军靴迈过寝宫阶梯,他的神情就已恢复平静。
那点只有小尼禄会揪着手指纠结的歉疚感,消散得无影无踪。
“圣子殿下。”
尼禄抬手,让身后的狼骑止步,独自朝寝殿里正在翻画册的长发圣子走去。
“按照约定,今日特地前来拜访。感谢殿下上次提供的帮助。”
在尼禄看不见的地方,一根在地上四仰八叉的透明触手,倏地朝尼禄翘起尾部。
它“看”到尼禄,立刻爬到圣洛斐斯背后,用尾部戳戳它们的共生者,却被一巴掌拍落下去。
圣洛斐斯不肯回头,“哗”地翻过一页画册,书页响声明明白白透露他的情绪。
就算非常想跟小白猫做朋友,可是前几天被那样对待,还是让他有点难受了。
重病的小白猫突然到他面前来,把他担心得要死,而且尼禄旁边那头狼,还差点揪断了他的共生体——
对他的体质而言,这反倒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接受完治疗,尼禄也不让他确认治疗到底有没有效果,就又像风一样走掉了。
之后的那几天,不管他怎样疯狂地按动神奇按钮,尼禄都没再出现过,完全杳无音讯。
他日夜在圣宫里焦急徘徊,又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尼禄,只好像最讨厌的那些人教他的一样,在寝宫里摆出祷告姿势,祈求自己的治疗是真的有效的,祈求尼禄可以尽快恢复健康。
可他这样担惊受怕,却看见尼禄又一次神情淡然地出现,似乎完全不觉得恢复健康后,让自己知会一下有什么必要。
在柱廊看尼禄领着狼骑走进圣宫,圣洛斐斯立刻跑回寝殿去躲着,反正不要再见他了。
尼禄又往前走了两步,站定。
他突然开口:『那只幼鹿如何了?』
这句话,是用很生涩的古语说的。
圣洛斐斯猛地回过头。
少年皇帝就立在他身后不远,双手藏在王袍后,容貌还是如太阳般耀眼凌厉。
但异常红润的唇角,是微微勾着弧度的。
『怎……』圣洛斐斯一双金眸震颤,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我能听懂你讲话,尼禄!为什么我能听懂你讲话呢?』
尼禄微微侧过头,像是还不能适应圣洛斐斯叽里咕噜的语速。
但没过多久,他就不熟练地回应道:『我在学习你的语言。但使用得,不太好。』
他从圣殿内部带出的残破数据中,有一部分就是这种古语的自创词典。
跟他猜想的一样,圣洛斐斯所使用的古语,是圣殿工程初期成员独创的一种语言,用以“向末日兵器教授,并传达指令”。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们始终严防死守,警惕圣洛斐斯从任何途径了解人类文明,以至于连人工智能使用的指令模式也被放弃。
想要进一步使用圣洛斐斯,习得他的语言自然是必要的。
自从从圣殿密室获取古语资料后,尼禄就一直在抽空研习,争取先把常用语句记下。
……不过,圣洛斐斯呆愣的时间,确实长得有些出乎他意料。
尼禄不由皱眉。
圣洛斐斯张着唇,直愣愣看着他。
他唇角似乎有点发抖向上勾的趋势,但是眼底却是湿润的。
这个表情,可以归类到人类情感中的“狂喜过望,以至不知所措”。
尼禄垂眸想了想,圣殿工程的初期成员,早就被漫长的岁月埋葬在过去。
那么时至今日,整个银河系、乃至整个宇宙,还在使用这种语言的人,很大概率只剩圣洛斐斯一个人了。
而看那些诡异的圣殿神侍,也不像能跟圣洛斐斯沟通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