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禄被握在白狼骑手掌中的指尖动了动,松开了海德里希的领带,“在敌人到来前,帝国必须拥有真正足以克敌的武器。”
他想了一下,还是没有跟海德里希说圣殿工程的事。
无论恺撒的密信是真是假,但他记得信中那句“将这个秘密亲自传递到王储手中”的告诫。
一周后,叶斯廷独自来到王都港口,准备登上前往虫族遗迹的穿梭艇。
他本可以与科考舰队的成员一起出发,但他选择了与搭建勘察基地的无人舰群一起,悄悄从王都离开。
科考舰队正式出发时,尼禄必然会在场;
而他完全明白尼禄这段时间对他的回避是因为什么。
他不舍得让尼禄感到为难。
在给尼禄发送勘探申请时,他在申请中附了一份密信,那里面是尼禄一直想知道的“真相”。
他在信中附上了自己生物意义上的父亲、那名反叛贵族的所有资料,又告诉尼禄,自己曾经遵从二皇子旨意,戴罪成为他的一名侍官,并在极少数的时间内成为二皇子的替身,因此接受过皇家教育方面的训练,也学习过如何模仿二皇子的言行举止。
但因二皇子的要求,在成为替身时,他从不与皇室成员接触,因此对尼禄而言,他不过是二皇子的一名旧部,一个曾经承过二皇子恩德的无名小卒。
之所以迟迟不愿承认,只因为二皇子临终前的指令,是让他将这个秘密就此带进坟墓中去。
他的信轻描淡写。
没有提及任何疯症、阿西莫夫项圈和达迦草等等血淋淋的字眼。
他把二皇子赠予他的探索舰停靠在王都,只带走了那上面的收藏品,那是自己在银河系流浪时探索所得。
探索舰是埃利诺的遗物,他认为更应该留给尼禄。
在做这一切时,他也制定了最后需要完成的计划:
他决心在人类极难寻觅的虫族遗迹中,探寻可以拯救卡厄西斯家族疯症的方法——并在那里度过自己短暂的余生。
按照帝国星律,在存在危险辐射的区域进行科考工作时,科考舰队必须定期轮换,以确保人员的生命安全。
但遗迹基地距离帝国极其遥远,勘探范围又异常广阔,加上尼禄平日政务繁忙,叶斯廷确信即便尼禄屡次召他不回,也不至于派狼骑过来逮捕他。
他的密信里处处都是谎言,但唯有一句发自本心:
他只是尼禄生命中的无名小卒。
时间会淡化一切伤痛,也会让尼禄逐渐忘却他。
或许在未来的某日,尼禄获知他的死讯,才会有些费力地想起,这个人曾是自己兄长的旧部。
他确信,这就是像他这样的人,最适合的结局。
白发秘书官走过人潮,匆匆登上属于自己的穿梭艇。
或许是来得太早,穿梭艇里居然没有人,连负责启动星舰的舰兵都没有。
他疑惑地皱起眉。
叶斯廷迟疑地走过空荡荡的底舱,四处找寻舰兵的踪迹。
在转过一个拐角,踏上第一层舰桥时,他骤然在舰桥的尽头,看见银发皇帝等候已久的背影。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尼禄听见脚步声,慢慢转过身来,隔着一条舰桥回望他。
白狼骑则立在另一层舰桥上,确保自己能及时保卫小主人的同时,又能保证这场谈话的私密性。
“……参见陛下。”
许久,叶斯廷才轻轻唤道。
并抚着自己的礼装下摆,单膝朝尼禄跪下。
他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再是可能性存疑的二皇子,而是一个真正与卡厄西斯家族无关的外人。
一个侍奉过皇子殿下的旧部,遵从皇室礼节是理所应当的。
尼禄沉默片刻,抬步踏上舰桥。
军靴踏着金属地面的声响,由远及近传进叶斯廷的耳膜,最终在他面前停下。
“……‘舰长先生旅行经过尼禄的家,看到尼禄家里有好多小动物。’”
他听见少年低沉的嗓音,在他身前响起。
“‘尼禄请求他,把我带上你的船吧!我也想去宇宙里旅行!舰长先生答应了,但是他的船带不了那么多小动物,于是尼禄只好带上叫叶斯廷的小狗,叫盖尔的小鸡,叫拉姆德的小羊……’”
叶斯廷完全僵住了。
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望向那副沉郁如水的眉眼。
尼禄脊背微微紧绷着。他紧抿着唇,红眸紧紧盯着面前的人。
“要想起自己曾经讲过的故事,确实很艰难。”
他低声说,“但阿列克谢不擅长编故事,于是在我们逃亡途中,他只好一次又一次把我讲过的故事胡乱拼凑,又送回给我。
“你还在骗我。
“你就是那个在壁炉前给我念书的人。从母后的寝宫把我抱回来的人。在我生日的时候,送给我一整颗星球的星建地图的那个人。
“……为什么不愿意承认?”
当他拼凑出过去,存在两个二皇子的事实后,一切蛛丝马迹都立刻变得有迹可循。
叶斯廷和埃利诺的性格差异其实非常明显,曾经那些让小尼禄觉得二哥记性不好的违和点,如今都在多年后得到了解释。
尼禄在叶斯廷面前站定,并让叶斯廷站起身来。
“我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个。”
少年面容平静,嗓音却是沙哑的,丰糜的唇瓣还在微微颤抖,“你之所以始终回避这一切,因为卡厄西斯家族对你造成的伤害已经无法弥补。对我而言极其珍贵的回忆,对你来说却是最大的屈辱。”
“……不是的,陛下。”
“我没有理由强迫你留在我身边,正如我没有任何资格在你面前质问你是否憎恨我。”
尼禄的声音很低很低,雪白的长睫在脸颊上投下扇子般的阴影,“作为帝国的君主,我不得不使用你的才华,将你派遣到虫族遗迹去勘探;但是作为我……作为尼禄——”
叶斯廷浑身僵硬地等待着。
只有众神才知道他此刻有多害怕,害怕从尼禄嘴里听见“补偿”两个字。
他真害怕尼禄会说“我会代替我的兄长补偿你”,就像他们曾经彼此陪伴的时光,只是可以一笔勾销的债务。
而存在在那段时光里的自己,就会被就此抹除。
他如此惧怕作为替身的自己会被尼禄割离,以至于跟尼禄重逢后,真相屡屡到了嘴边,都会被他勉强咽下去。
在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他竟卑劣地希冀着,只要他一直不承认真相,自己顶替埃利诺向尼禄窃取的羁绊,就会永远存在着,他会一直作为尼禄童年里那个被爱着、被依赖的角色,就这样留存在尼禄心中——
……因为这是迄今为止,他能向这个世界讨要到的全部。
“……陛下。”
叶斯廷轻声打断他。他与尼禄重逢以来,从来都是耐心又妥帖的聆听者,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打断小皇帝发言。
他垂在身侧的指尖在轻微发抖,但面上仍是完美的营业笑容,绿莹莹的狐狸眼弯弯,掩盖住眼眸深处即将被抛弃的无措,“勘探未知的异星文明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请陛下不必为此忧心。
“只是海德里希元帅骤然登门拜访,让我有些吃惊。我还以为是陛下的授意……”
他生硬地、竭尽全力地转移话题,即便要把某个在他看来活该的家伙拉出来当挡箭牌。
但他失败了。
少年皇帝在他面前垂眸沉默,像在酝酿某个十分困难的决定。
叶斯廷发抖的指尖缓慢变冷。
……他还是舍不得让尼禄为他困扰。
就像当年,只要是结局不好的故事,他甚至舍不得让尼禄听。
他始终是一个虚幻的影子,一个从未找到存在价值的人。
而尼禄,尼禄本是宫廷里的玫瑰花,是甜蜜的糖果,是清晨的露珠,和在蛋糕顶端流淌的巧克力。
尼禄总是值得最好的。
“……其实陛下根本不必为此事介怀,也无需为我感到愧疚。”
他喃喃着接下话头,近乎自暴自弃般,将自己置身于灰色的冷雨。
“因为您的兄长,当年早已补偿过我,所以事实上,您完全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都不知道。毕竟这一切早已经过去,我也并未对此有任何怨言。如果有合适的酬劳,我当然还是会作为一名秘书官,或者科考成员,继续为帝国奉献我的价值……”
他的话音,被尼禄抬起手臂的动作打断。
有那么一小会儿,叶斯廷甚至没搞懂尼禄想要做什么。
他只觉得眼前的画面,像是高帧率慢放一般,连小皇帝微微颤动的雪白眼睫,都像被放慢了十几倍。
他看见尼禄的指尖伸向他的腰际。
然后就是环过腰背的手臂。
再接着,就是侵染胸膛的暖意。
因这股暖意,白发青年浑身都战栗了一下,然后不知所措地后退半步。
但银发皇帝完全没有退缩。
镶嵌着银叶的军靴,坚定地向前迈进,最终完成了这个单方面的拥抱。
“……作为帝国的君主,我不得不使用你的才华,将你派遣到虫族遗迹去勘探;但作为尼禄,只是曾经的那个尼禄——这个拥抱,是你欠我的。”
尼禄的指尖紧抓他后背的礼装,仿佛他一松手,对方就会立刻落荒而逃一样。
少年的声音低到几不可闻,还有不易察觉的颤抖。
但他与叶斯廷之间的距离已经足够近,因此,他的声音落在叶斯廷耳中,如同冷雨中的雷鸣。
“你可以尽管向我撒谎,但我的心知道一切。我知道那些时间都不是假的。我知道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都发自真心而非职责所需。你骗不了我。”
叶斯廷被他抱着,浑身僵硬,头晕目眩,只觉一阵阵耳鸣。
他能听见自己陌生的声音,结结巴巴,怯懦得不行,完全不像平日巧舌如簧的帝国秘书官。
“这件事对你来说,真的有……有这么重要吗?我只是,只是一个,一个没有名字的替身而已……我不是埃利诺,不是你的哥哥,甚至什么都不是……就算、就算是这样,这件事也重要吗?”
“是的。”
不知道为什么,尼禄这个没有丝毫犹豫的答复,就像一枚子弹,骤然将他的灵魂击穿。
他突然从虚无的空气中坠落,落向这个繁华而喧嚣的宇宙。
他一生中经历的世事和情感,再也不是穿过他身体的毫无知觉的风。
它们突然都有了沉甸甸的真实感,拽着他的双足,重重踏上地面。
“是的。”
尼禄沙哑地低声重复。
“你来自我最想要守护家人,却最无能为力的时期。我失去了我的亲生兄长,我的姐姐,我的父王和母后——但只要你肯告诉我,那些时间都不是假的,我就还没有失去所有人。
“……你能明白吗?
“对作为尼禄的我而言,只要你存活于世,就弥足珍贵。”
这就是尼禄在这段时间里,向内心深处反复求索得到的答案。
他生命里最美妙的那段时光,是两个人共同赐予的;
他最依恋和崇拜的兄长,由两个人一起组成。
叶斯廷就像是命运施舍给他的一枚时光碎片。
不完整,但却足够成为一瓶药剂,缓慢疗愈他内心深处存在的血洞。
尼禄好些年没向谁这样剖白自己,也很少再主动给人拥抱。
说完这些话后,他沉默了很久,然后感觉对方极缓慢地抬起手,终于回抱了他。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叶斯廷一直在发抖。
白发青年安静地拥抱他,力度却始终很轻很轻,像在拥抱一个美好到难以置信的梦境,仿佛力气再大一点,这个梦境就会随之粉碎。
“我……”叶斯廷的声音低得像在梦呓,像着了魔一样,周而复始地喃喃,“我弥足珍贵……”
时隔多年,他以为自己再也想不起被一个拥抱俘获的感觉。
事实上,拥抱少年尼禄的感觉,跟曾经抱住一个奶团子完全不同。
少年尼禄比起他遥远记忆中的模样,可要滚烫和耀眼得多。
不论对帝国还是对他,都有种不惧进取的凌厉感。
可是与此同时,少年尼禄又是细韧的,温而软的,散发着清冷的蔷薇香,让他始终不敢拥得更紧。
他心中有一丝奇异的颤栗感,但却不清楚那是什么。
只能懵懂地想,尼禄长大了。
……可无论是少年尼禄,还是小尼禄,叶斯廷明白,像自己这样的人,永远只会有同一种宿命。
“是的。”
紧紧拥抱他的少年,再一次低声回应。
“如果你真的明白这一点,就必须确保从遗迹安全回来。
“因为——
“只要我还活在这个世上,你就并非无人守候。”
——那就是,反复落败于像尼禄这样的人手中。
几天后, 第一批虫族遗迹考察舰队正式出发。
叶斯廷强大的管理统筹能力,即便在科考方面也难掩光芒。作为这支考察舰队的带领者,他在短时间内安排好所有考察成员,确定搭建基地的坐标, 规划护航军队的驻扎位置, 并详细列出了勘探目标清单。
但尼禄并没有因此而变得更悠闲。
帝国科学院研发出可以短暂削弱虫族恢复能力的血清,并将其融合进入机甲的对虫族专用光矛。
新武器通常由专门的驾驶员负责调试, 但尼禄却在本就忙碌的政务间隙, 亲自下场测试改良光矛的准度。
锚点的建设已经飙升到86%, 精挑细选的帝国精锐也已前往驻扎,但尼禄仍觉得准备远远不够。
但他是一国之君, 不能存在任何怯意。
为了排解心底的焦灼,他只能选择亲身参与每一个战备项目,做到对所有事项进度都了如指掌。
“……以上是遗迹勘探第一天汇报。勘探区域内的不明文字已由语言学家拷贝,我们会在基地中进行进一步破译工作。”
光屏里, 叶斯廷摘下厚重的防辐射头盔, 一头苍白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粘在那张精致的脸上。
穿厚重的防辐射服在太空持续工作, 毕竟是一件苦差事, 但在跟尼禄视讯通话的时候,叶斯廷望着他的绿眼睛映满了舰窗外的星光, 完全看不出疲惫。
进度汇报已经结束,但他们两人都没有选择立即结束视讯。
只是隔着一面光屏相望, 好像都在等对方再说点什么。
最后, 尼禄轻咳一声, 不太自然道:
“我还有十分钟才开会。除了工作, 你可以再跟我聊聊别的……”
“……好呀。在前往遗迹途中, 我发现了一处非常美丽的金黄色草帽状星云,应该是B0528星系。”
白发秘书官从善如流,用微微上扬的欢快语调,化解尼禄的小别扭。
“我在旅行的时候听说过,那里居住着世代和平的柯尔特文明,外形就跟飞舞的蒜头差不多。我很好奇它们的脑袋和屁股分别是哪边……
“对了,科考舰队的雪莱,不知你还记得他吗?我极力保荐的那个科学官——登上科考舰的第一天起,就把全舰厕舱修到爆炸,真难想象这样的人是怎样提交那样惊才绝艳的虫洞论文……”
尼禄默默听着。
叶斯廷总有把每一件事描述得绘声绘色的能力,加上他见多识广的漂泊经历,让尼禄一刹那梦回自己当年,张着小嘴巴痴痴听他讲故事的时光。
他和叶斯廷都在重新适应这段似亲非亲的关系。
但他们分离的时间毕竟太长,即便是面对自己的亲生兄长,尼禄也要时间适应;更别提是叶斯廷这样身份特殊的童年玩伴。
而相比起小时候,他们的性格似乎突然调转。
曾经的少年叶斯廷更加忧郁,而小尼禄则是个兄控人来疯;如今,尼禄反倒成了更沉默寡言的一方,全由叶斯廷的口才和灵敏,来主导他们彼此的关系。
“我……”
尼禄有些笨拙地开口,他也想给叶斯廷讲点王都的趣事。
但说实话,一个帝国君主——尤其是没有多少娱乐闲暇的帝国君主——的日常,的确乏善可陈。
他想了半天,只憋出一句:
“我最近每天都在……喝牛奶。”
说完,他自己先尴尬沉默。
可以毫无顾忌向兄姐撒娇的日子,对他来说太遥远了,遥远到他早已忘记自己当初的模样。
作为靠残酷复仇夺回王座的皇帝,他无论如何也没法模仿出儿时的撒娇腔调。
可是叶斯廷并不在意。
他只是一如既往地弯着眼笑,百分之一万的温和与妥帖。
明明尼禄只是分享了一个毫无探讨度的日常,但他也耐心而审慎地聆听,好像对他来说就是什么重大事项一样。
“没关系的。”
白发青年微笑着,深深望住光屏里的少年。
“只要是你告诉我的,我都会觉得很有趣。”
尼禄快速眨了一会儿红眸,欲盖弥彰地轻咳起来。
“不过,你小时候可不爱喝牛奶。皇家学院发下的高营养钙奶,你碰都不碰。“
叶斯廷笑眯眯地歪过头,“可能正因为是这样,那时候才一直是个小豆丁吧。”
“……不准提我的身高,不管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
尼禄漂亮的面孔出现一丝裂痕。
他下意识朝叶斯廷炸毛,又把脸别开到一边,似乎不太适应自己这副表现。
但叶斯廷却温温柔柔地哄他:“好的,我不提,不生气了,嗯?”
10分钟很快过去。
光屏里的银发少年,收敛起全部不属于帝国君主的神情,重新成为高傲冷淡的皇帝陛下。
“御前议会要开始了。”
他告诉对方,“我将结束通讯。”
“好。”叶斯廷应了,却没有先一步关掉光屏,还是望着他。
那副神情,简直像在看着一颗在寂寥黑夜中,恒久指引他的美妙星星。
尼禄顿了顿,又说:“……明天见。“
叶斯廷怔了一下,眸中漾开脉脉的温情。
“——明天见,陛下。“
尼禄关掉光屏。他伸开双臂,让白狼骑为他披上披风,然后抬头让白狼骑系好纽扣。
在为小主人做这一切的时候,骑士的狼脑袋抬了又抬,好像总想说什么。
“?”尼禄挑眉。
白狼骑没忍住,狼嘴巴故意挨近尼禄的脸蛋,嘀嘀咕咕:
“陛下小时候不肯喝的牛奶,全是我帮忙喝掉,再带去学院检查空盒子的。”
尼禄先是一愣,然后失笑。
很显然,他跟叶斯廷关系的飞速进展,让另一个童年挚友感觉自己被冷落了,也想展示一下自己在尼禄童年的存在感。
他捏住白狼骑的狼耳朵,低声笑道:
“你明明知道他是谁。他是二哥的替身,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能算作我的另一个故人。你和狼骑已经算是我的亲人,这有什么好吃味的?“
白狼骑正弯着腰,把双足残弱的小皇帝抱起来。
听他说出亲人两个字,骑士的手臂不易察觉地一僵。
但他无法反驳什么。
只能抱着尼禄,快步走出书房。
距离圣殿还有一周,尼禄带着狼骑秘密进入德尔斐。
如果原著的时间线没有出错,这很可能是在虫族入侵前,他参与的最后一次圣殿祭典了。
恺撒在信中提及的“末日兵器”,始终在刺激尼禄紧绷的脑神经。人类能称得上末日的,只有两千年前的虫族战争。
考虑到圣子出现的时间点,是不是可以认为,圣子的存在本身,就是旧联邦应对虫族的武器?
可是,圣洛斐斯既不是机甲,也不是战列舰。
他确实拥有很多在人类看来诡谲的能力,但除了把主角攻迷得神魂颠倒,以及见缝插针用触手骚扰自己,最多加上一些治疗能力——
尼禄并没有看出圣洛斐斯拥有对抗虫族的潜力。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个系统盖章的智力障碍。
《圣子沦陷记》中的圣洛斐斯,可以说是除了美丽一无是处。
他承受着无穷无尽的侵犯,却直到结局都没有能力、也似乎没有意愿作出有效反抗。
这让尼禄对他有一种先入为主的印象:
圣洛斐斯是个被圣殿圈养,没有任何自主思考能力,只用来驯服帝国百姓的花瓶。
……要换作是尼禄,在第一个星盗胆敢触碰他时,他就会直接拔出星盗腰间的匕首,一刀割断对方的喉咙。
但反复检验过恺撒的密钥后,他确实没法将恺撒的密信置之脑后。
密信的内容明显跟原著有冲突,他找不到缘由,也不可能跟系统确认,只得自己亲身进入德尔斐调查。
“……哼。帝国圣公会入驻后,圣殿可比之前顺眼多了。”
尼禄直接占用红衣主教的办事处,一边处理政务,一边翻阅圣公会成员捧上来的大量古老文献。
这些文献储藏在圣殿深处,平日甚至连低级神官都不允许借阅,更别提对知识望眼欲穿的普通信徒。
然而如今,圣殿内部已经历大换血,当初撺掇建立宗教自治区的几位主教,因丑闻而纷纷卸职或逃离。
叶斯廷将更多圣公会成员安插进圣殿内部,这让尼禄终于有机会插手圣殿事务。
“这些文献都是与圣子殿下相关的。”
白狼骑坐在地板上,满地都是散乱的文献,他快速翻阅过后,把尼禄可能需要的资料筛选出来。
恺撒告诫过,圣殿工程的秘密,不可向卡厄西斯家族以外的人公开。
但家族如今只有尼禄一个人,要他来筛选海量的圣殿文献,显然是不现实的。
好在白狼骑从来都很听话。
虽然不懂为什么主人要这样指示,但他尽可能不去逐字阅读。
只要大致感觉是在描述圣洛斐斯的,就赶快挑出来交给尼禄。
尼禄在圣殿里查了一个星期的机密文献,并没有找到接近密信的答案。
他想起上次在圣山内部,那些奇异甬道内的废弃电脑,里面可能会存在他想知道的东西。
但是圣山内部时间流速诡异,可能存在某种人造的时空乱流。
他身为银河帝国的至高皇帝,如果此时贸然进入圣山,不知帝国又将发生什么变乱。
说不定等他从圣山内部出来,虫族都已经在帝国肆虐过好几遍了。
思来想去,他只能命令国防科技大臣秘密召集无信仰科学家,在圣山边缘建立勘探基地,先把时空乱流的问题解决再说。
“明天圣殿祭典就要开始了。小殿下,今天可不能再熬得这么晚了。”
尼禄伸手摸向下一本文献时,被坐在地上的骑士轻声阻拦。
他像捧一片坠下来的蔷薇花瓣,用宽厚的手掌将尼禄落向文献的手轻轻接住。
“您要保存体力才行。每回祭典结束,您都累得要在穿梭艇上昏睡一路。”
尼禄看看时间,确实太晚了。
但他并没有听从白狼骑的劝告。
小皇帝从椅子上往前一滑,轻车熟路落进白狼骑的怀抱里。
“阿列克谢,给我植入动力装置。”
“今……今晚还要去吗?”
白狼骑心疼他,“或者等祭典结束后再——”
“快。”
小皇帝已经不耐烦,撩起衣袍下摆,露出白到晃眼的细嫩腰背。
如今早已不同从前,白狼骑连近距离闻到尼禄的蔷薇信息素香,都要觉得喉咙发紧。
更别提再像从前一样心无旁骛地为他洗澡擦身、植入尾椎处的动力装置。
他红着脸把尼禄的衣袍放下,只靠经验和指尖摸索着植入点,然后小心地将动力装置刺进去。
尼禄抱着他的脖子等待,甚至还捉着他的耳朵,好像真的只是在抱一只忠诚无害的大狗狗。
装置刺入后,才无声地颤了一下。
骑士视线低垂,眼见对方叠坐在身下的莹润脚趾,它们正像花瓣一样舒张展开。
因为很少接触地面,脚心连一点薄茧都没有,足踝足跟全是一片粉腻,看上去嫩得叫人掌心发痒。
若换作从前逃亡时,他必然只会关注少年足腕上那截伤疤,第千百次自责自己当年的失责。
然而现在……
……小殿下……小殿下。
如果可以,他真想……
骑士看得心脏燥热。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煎熬的事?
分明自己已经是整个宇宙距离尼禄最近的人,可他们之间,却始终存在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
他只能目光热切地注视主人的一切,却根本没办法再迈近半步;以至于就连冒出想要触碰的念头,都会被罪恶感折磨得坐立难安。
“以前那些圣殿祭司,把这座圣殿守得像座铁桶,皇室走哪条通道、在哪里候礼都要符合规矩。”
尼禄活动双足,尔后一鼓作气,扶着白狼骑的肩站起。
“现在圣殿内部人人自顾不暇,恰好是我们深入探索的大好时机。”
主教办事处是整个圣殿的中央枢纽,无数密道如蛛网般自其延伸,渗透进入圣殿深处。
进入德尔斐的一周里,尼禄每晚都会带着自己的骑士,在庞大的圣殿内部夜游,企图从每一条墙壁裂缝、每一处古老碑文,找到那个从旧联邦遗留至今的秘密。
“陛下,您其实根本不用亲自探索。如果您想要圣殿内部寻找什么东西,您只要对您的狼骑下达指令就好了。”
“不,你不明白。这件事,只能由卡厄西斯……由我自己来。”
他们一前一后在圣殿的密道中前进。
白狼骑的头盔里有夜视仪,视物比尼禄清楚。他走着走着,突然轻声唤住尼禄。
然后来到一处坍塌通道前,用手掌拂开墙上的尘土。
这面墙的质感,与圣殿灰石铸就的墙壁截然不同,是暗沉生锈的金属色。
白狼骑抹开的墙面部分,刻印着一行机械般板正的铭文,尼禄借着白狼骑的眼灯,眯起眼凑近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