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甲库全门洞开。
30多具庞大的黑色机甲,以舰形弹射而出,悄无声息滑入宇宙深空。
第38分钟,还在不断增援的星盗舰队,已经初步完成包围网。
帝国舰队就像那些喜欢穿着最精锐的装备、在星图上侃侃而谈,却从未真正涉足过战场的少爷兵,在来自四面八方的光束轰击下,彻底乱了阵脚。
舰队编阵被星盗的突击舰完全冲乱。
舰数原有星盗几倍的帝国舰队,开始分裂成无数零散军团,一边如无头苍蝇般冲撞,一边被星盗舰队慢条斯理地蚕食殆尽。
在帝国的北境偏西,常年盘踞着银河第二大星盗集团。
他们实在太了解这片星系领地的驻军实力,每次等到邻近星系援军拖拖拉拉抵达时,星盗早已掠夺一空、扬长而去了。
有些较小星系的领地贵族,甚至不得不主动给星盗上贡,以避免领地财产遭受损失。
因此,在看见被包围的帝国舰队,突然在同一时刻调转方向,一边朝包围网最薄弱处全速驶离,一边不断汇聚兵力时。
星盗司令并没有发现不对劲。
他兴奋至极,朝全队下令:“给我追!这可是今年我见过制式最新的帝国星舰,绝不是边境星系这些穷酸贵族能买得起的高级货!”
帝国舰队拼死突破包围网,尾部却被星盗死死紧咬,不时有被轰烂引擎的星舰掉队。
驻军们倒也不恋战。
炸毁星舰炮塔后,便慌慌张张乘逃生艇脱离。
这些废弃星舰,自然归星盗所有。
但帝国最新星舰的速度,到底比星盗快得多。眼看最前沿的帝国逃兵舰队,已经彻底消失在星云中,星盗司令又急又馋,在指挥室直跳脚:
“关闭防护盾,全舰能量集中向引擎,全速推进!”
灿烂炫目的星云,顷刻便将一前一后两支舰队吞没。
“追!快追!能截获多少算多少!”
追红了眼的星盗司令,对着通讯器又吼又叫。
“后面舰队怎么回事?我告诉你们,别他妈想让我们冲在前头,自己在后面捞星舰!没击落过一艘帝国星舰的舰队,你们一分钱都分不到——”
通讯器里传来尖利的噪音。
随后,线路完全切断,只剩一片寂静。
星盗司令手里还抓着通讯器,跟指挥室众人面面相觑。
“……呼叫第三舰队!第三舰队回话!”
“———”
“这里是舰队指挥室,呼叫第七舰队!”
“救……———”
“呼叫第九舰队!恩里斯??你他妈死了?!”
“敌……后方!!———”
指挥室被庞杂的通讯噪音和惨叫淹没。
这些通讯线路也很快被切断了。
随之而来的,仍是让他们毛骨悚然的寂静。
星盗司令骤然回头。
指挥室后方的光幕上,清晰投映出主舰后方几百宙里的境况:消失在视野里的帝国前端部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星盗舰队后方,并呈半球形攻击阵展开。
无数光束拧成一股巨大的洪流,以毁天灭地之势,自星盗舰队后方朝前滚涌而来。
这股光之洪流所经之处,星舰犹如最脆弱的木船一样发生爆燃,并碎裂蒸发。
一时间,原本耀眼璀璨的星云内,被熊熊烈火和无数星舰残骸淹没。
星盗司令通过被汗水浸痛的眼,看见自烈火中朝他袭来的黑色机甲。
那只是最普通的帝国机甲兵制式。
只是无论速度、瞄准精度、灵敏度和撕裂星舰的力量感,都不是人类所轻易能想象的。
——尤其是被若有若无护在正中间的一台机甲。
它正自爆燃的星舰上方翻滚而过,撕开了一艘重装战列舰仓促张开的防护盾。
手中的光子炮抵住驾驶室位置,一炮轰出。
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灵敏和强势的机甲。
它伏在战列舰上,缓慢抬起眼灯朝他看来的模样,甚至让它看上去不像一台人造机器,而像是从别的什么高级文明诞生的巨型活物。
……而只有一个家族,能把机甲操纵到这个地步。
星盗司令无意识喃喃着星盗间流传的谚语:“……‘想要杀死一个卡厄西斯,只可能在他启动机甲前……’”
烈火中的黑色机甲不见了。
随着星盗司令颤抖着摸向投降指令,指挥室开始剧烈震动。
自舷窗探下的巨大黑影,彻底盖住所有人眼中的光。
白狼骑:“陛下,星盗发来投降通讯请求。”
尼禄:“接通。”
他就跪立在星盗的旗舰上方,机械爪子扣在指挥室边缘。在这样强大的压迫感下,星盗司令在通讯中的声音,抖得几乎不像人声:
“至高无上的银河统治者,卡厄西斯君王……请饶恕我们犯下的巨大过错,我将立即停止舰队全部军事行动,臣服于伟大的银河帝国之王,并完全解除全部武装,将武器及装备移交给帝国舰队统帅……”
尼禄:“接通你的集团统领。或者保证将我的话,准确无误地传达给他。”
星盗司令心中已有不详的预感。
但他还是用疯狂发抖的手,开启了几个星盗统领的通讯面板。
“无论肖恩·鲁珀特曾经给过你们什么承诺,或为了出卖帝国签署过什么协议。
“自我——尼禄·卡厄西斯即位起,星际海盗一旦踏入帝国边境,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尼禄明显有些不适。
他晃了一下连接着神经纤维的头部,用戴着战术手套的指节,用力顶住了太阳穴。
但银发皇帝的声线依然平静,且隐隐透着阴戾。
“那就是死。”
“如果你们踏入时,正身处星舰内,那么便在星舰内死;如果你们登陆帝国要塞,那么便在要塞内死;
“如果你们踏上的是边境行星,那么你们将有一个较好的下场——死在行星上。也许在久远的某一天,会有人来收敛你的尸骨。”
他说罢,机械爪子迅速收拢。
指挥室顿时在他手心扭曲成铁块,并瞬间燃烧爆炸。
包抄绕后的帝国舰队,也在同一时刻开火。
星盗舰队仅剩无几的舰队,彻底湮灭在光束洪流之中。
浮在空中的星图,如深海中万千发光的浮游生物,静谧将少年的身体包裹。
尼禄漂亮的银色发梢,都像被遥远的星光浸透了,随着星图中不断环绕的远星一明一灭。
三天前与星盗的遭遇战结束后,尼禄当场罢免18名驻军高级将领,剥去爵位,贬为平民;
同时处置了超过一个师的舰艇兵——他们都曾在刚与星盗短兵相接时,无视皇帝军令,开着星舰掉头就跑。
更有甚者,看见逃跑后路被帝国星舰堵死,竟毫不犹豫朝同伴开炮,击沉同伴的星舰后逃亡。
尼禄全歼星盗,只用了1个小时;搜捕这些四处躲藏的逃兵,却花了他一天一夜。
但凡在战争中击沉友军的逃兵,全部被公开处死。
——帝王之怒如万钧雷霆,撼动了整个帝国北境。
一时间,北境星系的贵族领主们人心惶惶。
能删的败役记录全部删除,曾与星盗集团有过勾结的,马不停蹄列好背黑锅的名单,上交给皇帝。
星盗和贵族集团一直存在某种肮脏的勾结关系,在鲁珀特统治时期,这种关系几乎被明明白白摆上了台面。
皇帝诏令和帝国星律明文禁止的,贵族转头就雇佣星盗去做;
尤其是帝国偏远星系,贵族敛财的一大方式,就是同星盗合作贩卖人口和毒品。
甚至还有星盗靠砸钱买爵位洗白上岸,摇身一变,就从恶匪变成了小星系的领主。
最夸张的一桩案例,是出身星盗的领主,把领地星系内的人民全部当奴隶标价出售,随意决裁生死、掠夺子女;
“成色不好”的新生婴儿,则会被他们从星舰丢进太空,一瞬间成为漂浮在宇宙的干尸。
从机甲上下来后,尼禄三天未合眼。
他一直在批阅各个领地发来的海量报告,大量革职和褫爵的诏令,一批接一批从他手中发出。
白狼骑中午为他端过午餐。
这会儿端进晚餐,却发现桌上的午餐原封未动。
在帝国与尼禄之间,白狼骑毫不犹豫地选了后者。
他将餐盘放下,见尼禄撑着下巴,似乎在闭目养神,便轻声说:“陛下,您该休息了。”
尼禄没回答他。
白狼骑又唤了一声:“陛下。”同时轻轻碰他的手腕。
尼禄的脑袋突然向一边歪去。
白狼骑眼疾手快上前,让尼禄的身体倒在了他的臂弯里。
小皇帝的脑袋靠在他胸口,雪白的长睫闭合着,呼吸缓慢而绵软。
他睡着了。
白狼骑沉默半秒。
弯腰揽过尼禄膝弯,把小主人抱起来。
尼禄右手还攥着一根光子笔。
白狼骑腾出手去拿。拿不走,只听见尼禄在他怀里嘟囔着什么。
好像是“军队军队我要军队”之类的梦话。
白狼骑低声说:“陛下,您一定会有最忠诚的军队。”
尼禄右手微微一松,白狼骑才得以把光子笔拿走。
于是他抱着沉睡的小皇帝,走到指挥室门边。
走廊里的灯光雪亮。
白狼骑把门打开半条缝,给门口狼骑看睡着的尼禄。
狼骑们无声点头。
廊灯一盏接一盏暗下。
白狼骑这才沿着昏暗的舰桥,从指挥室缓步朝寝舱走。
路上,还遇到了抱着书的米弥尔和刚换过药的伊娃。
米弥尔有轻微的夜盲症,正茫然张望:“呃?怎么没灯了?”
伊娃视力比他好,一眼看见像团猫一样睡在白狼骑怀里的尼禄。
她下意识地拉住米弥尔:“嘘。”
嘘完后,她自己倒先愣住。
女孩立即冷下脸,略显僵硬地转身走开。
尼禄显然是累惨了。直到被抱进寝舱,剥去了军装和鞋袜,也没睁眼醒过来。
白狼骑看了眼时间,发现尼禄双腿内的神经动力机甲,也早就超过了使用时限。
他咬了下牙,就将尼禄抱坐在腿上。
金属指尖解开皮带,探向温热的尾椎植入点。
神经传输针拔除的疼痛感,让尼禄双膝一颤,猛地夹紧骑士的腰,鼻腔间也发出短促的“唔”一声。
他皱着眉头,困顿地说了声:“阿列克谢?”
便又把脑袋磕在白狼骑肩甲上,沉沉睡去。
战场上杀伐狠戾的少年暴君,却拥有一张跟孩童时期毫无差别的睡颜。
白狼骑看着尼禄睡梦中放松的眉眼,不知为何,心底漫过一阵难言的疼痛感。
但他迅速压抑住情绪,弯身把小主人放进被窝。
然后将那双饱受摧残的残足,握进掌心里,轻柔地按摩起来。
尼禄在光怪陆离的迷梦中浮沉。
他梦见放在床头的熊,哔啵作响的全息壁炉,还有少年白狼骑坐在床边的笔直背影。
房间是温暖而馨香的,天花板上映着摇晃的火光。
——房门被用力推开,砰地撞在墙壁上。
少年白狼骑迅速拔枪!
却在看见来人时愣住。
“二殿下,发生了什么事?”
来人疾步踏入,反手锁门,然后推开了城堡上的窗。
“阿列克谢,带尼禄走。不要走王都要塞,去南边的废弃港口,那里会有其他狼骑接应你们。”
“发生了什么事?您——您是在流血吗?!”
“别问那么多,马上走!港口有两千名狼骑在待命,你们带尼禄往帝国边境去,越远越好。快走!”
小尼禄还坐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他好像隐约看见二皇子斜倚在门上,被他倚靠的门框处滴滴答答,淌下许多猩红液体来。
他再次揉眼,正试图看清眼前的状况时,一枚枕头朝他飞砸过来。
“啊!”小尼禄被砸得四脚朝天,
紧接着,他被一层被子从头到脚裹了起来,丢进少年白狼骑怀里。
小尼禄什么也看不见了,在被子里拼命挣扎:“讨、讨厌!你又欺负我!我讨厌你!”
“现在带他走,阿列克谢。”
二皇子没理会小尼禄的叫喊。他声音听起来很哑,还带着沉重的咳喘声,“然后,用生命向我发誓——你会至死保护他。”
少年白狼骑不再犹豫:“我以我的性命起誓,我将至死守卫小殿下!”
小尼禄在被子里到处乱钻,可怎么都钻不出去,也看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觉得自己乱拱乱动的脑袋,好像被谁很轻地摸了一下。
“快走!”
少年白狼骑抱紧尼禄,跃向前途未卜的夜空。盔甲背上的飞行装置迅速启动,带着他们掠过光束炮纷飞的夜空。
夜风如此寒冷刺骨,冷得小尼禄几乎立刻发起抖来。
“阿列克谢……”
少年白狼骑低头安抚,“小殿下,我在这。”
身后的城堡方向,传来激烈的枪战声。
随后,枪声也被夜风吞没,甩到了很远的身后去。
至此为止,梦境还是真实的回忆。
但在下一个瞬间,尼禄耳边突然响起扭曲的噪音。
紧紧抱着他的少年白狼骑,突然消失了。
“啊!!阿列克谢!阿列克谢!!”
小尼禄无助地从高空坠落,坠向钉满尖刺的大地。
他哀求,祷告,尖叫。
但无济于事。
在刺耳的噪音中,无数带有恶意的脸自他身边快速掠过,视野边缘迅速被诡异的黑斑侵占。
银叶的蔷薇在烈火中燃烧焦卷。
一同被焚烧的,还有数兆亿正在抬头仰望它的人群。
(尼禄·奥古斯都·卡厄西斯,你应该为他们复仇。)
某个像被强行植入大脑的声音,在他耳边尖鸣。
(你的兄姐,你的父亲,正是为了这些东西,才付出了全部。)
(杀光他们,焚烧一切,为他们复仇!)
模糊的尖鸣声逐渐清晰。
最终,变成了尼禄自己的声音。
——尼禄骤然惊醒。
他坐起的动作太猛,惊得床边的白狼骑也亮起眼灯。
“陛下,怎么了?”
白狼骑迅速打开寝舱的灯。但是很快,他发现尼禄的眼睛无法适应灯光,便立刻把灯调暗了些。
“做噩梦了吗?”
尼禄把脸埋进掌心,并不作声。
半分钟后,他才沙哑地说:“给我一杯水。”
白狼骑立刻转身,去床边端来一杯温水。
尼禄大口大口喝掉,紧闭着眼,眉毛皱着,很不舒服的模样。
“陛下。”
白狼骑轻声唤他,又褪去手甲,用手掌试探尼禄额头的温度。
温度是正常的。
尼禄却一直没说话。他的发梢和鼻尖,都挂着一层细密的冷汗,喝完水,便盯着自己的手掌看。
白狼骑也看过去,少年掌心软白细腻,指尖根根透粉,可手心里什么都没有。
“……皇家疗养院里的私人医官,”他缓慢开口,“应该也被鲁铂特杀光了吧?”
白狼骑一愣,随即用更轻柔的声音回答:“恐怕是的,陛下。但是等我们回到王都,可以在遗址上再建立陵园。狼骑也可以为您搜寻医官们的后人,对他们施以妥帖的经济援助。”
他知道卡厄西斯家族有一座非常隐蔽的疗养院,用来收治在位时重病的家族成员。但具体生的是什么病,他却不太清楚,因为那座疗养院从来只允许皇室成员进出。
他本以为尼禄是想念故人,正要低声安抚,却见银发皇帝暗暗骂了一句什么,竟然连单薄的肩背都发起抖来。
“陛下!”
这个反应完全不是伤心思念,更像是突然被某种恐惧感支配了神智。
自从10岁以后,白狼骑就再也没见过尼禄这副慌乱模样。
他当即慌得忘了所有皇室礼节,弯腰就把尼禄抱进怀中,“小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是的,尼禄心想,白狼骑当然是不知情的。
关于卡厄西斯皇室的疯症,整个帝国知道详情的,也就只有皇室成员和疗养院的医官。
他原本认为自己已经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尤其是在浏览过那部荒谬的“原著”,他也早知道自己有可能要与遗传的疯症抗争。
但他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在梦境后半部分,那股心中诞生的扭曲而暴戾的黑暗情绪,那深植脑海的冷酷命令声,简直就像——
像他原本就该是那样的杀人魔、嗜血的疯子,而不是一个想替家族背负起整个帝国的卡厄西斯皇帝!
这就是卡厄西斯十几代人,都无法跨越的精神遗传疾病吗?
28%-35%的概率,为什么偏偏就要落到他头上?
在白狼骑怀中发抖时,尼禄不能自抑地想起自己的父亲。被称为“嗜血疯帝”的卡拉古先帝,曾经也是一个意气风发、英勇无畏的伟大帝王。
他也曾会在率领狼骑凯旋时,把推着婴儿车到处跑的小尼禄,一下子抱上天去。
“芜湖~~谁是太阳宫唯一穿尿布的小屁孩?啊——别吃我的头发!”
而自尼禄5岁起,卡拉古的脾气便渐渐开始变得暴躁古怪,连皇子皇女们都不敢随意接近。
父王签发的敕令一条比一条苛刻,肆意剥夺子民财产,不经审判庭便给囚犯随意定罪。
帝国民怨沸腾,皇室风评一落千丈。
小尼禄半夜跑到花园找白天落下的玩具,曾看见父王一个人站在树篱的暗影里,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疯狂地抽自己耳光。
“叛党!叛党!叛党!该死的叛党……!他们想杀我的孩子……杀千刀的叛党!”
然后他顶着满脸红痕,回过头来,看见怕得浑身发抖的尼禄。
在看见幼子的一瞬间,他脸上那种疯狂的神情,好像极短暂地褪去了。
父王似乎想朝他跑来,但又生生逼迫自己止住脚步。
最终,他选择站定在暗影里,脸上的神情,也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
男人含混而艰涩地朝尼禄说:“快回去吧,尼禄,快回去……爸爸已经不再是爸爸了。”
——所以,他也会在疯症的侵蚀下,一点点变成另一个自己吗?
但是皇家疗养院已经在叛乱中坍塌。知情的医官们全部被杀,卡厄西斯家族几百年摸索出来的精神检定程序,如今早已化作虚无。
皇室后继无人,要是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疯,又有谁能管束他?
“阿列克谢。”
良久的思索过后,白狼骑怀里的尼禄突然出声。
相较于汗湿的后背,他的声线很平静,平静到冷酷的地步。
白狼骑连忙低头:“陛下?”
“回去以后,记得提醒我,对狼骑军团的法则进行补充。”
尼禄说。
“我将以卡厄西斯之名,授予首席狼骑唯一处决权和代理继承权。”
白狼骑一愣。
“仅首席狼骑拥有处决渎职皇帝的权力,并且免除一切帝国星律的刑罚;在卡厄西斯家族成员尚未有能力继承王位时,实行狼骑代理继承制。你是首席狼骑,在我授权之后,新法则需要你来签发和宣读,才会正式生效——”
“不,陛下。”白狼骑说,这回轮到他手臂发抖了,“我绝不宣读不可能遵守的誓言。”
有那么一小会儿,尼禄跟他瞪着眼互相对视。
“阿列克谢,这只是补充法则。未必会有真要用上的一天……”
“不,陛下。”
“……也未必会是对我使用。或许卡厄西斯的权力早该受到约束,就像父王那时……”
“不,陛下。我不会宣读。或许未来的皇帝陛下的白狼骑会宣读,但我不宣读,陛下。”
“……听我说完。就像父王那时那样,如果不是因为父辈除父王外都已战死,而皇长姐当时又尚未继位,鲁铂特将不会有任何机会监国摄政。如果当时由父王的白狼骑进行权力过渡,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
“如果您认为有必要,我会拟定狼骑代理国事的约束法案。但您不能让狼骑处决自己的主人,世上……世上再没有比这更严酷的刑罚。我绝不同意,陛下。”
“你……!”
白狼骑平时什么都听话,但是轴劲一旦上来,能活活气死十个尼禄。
他本就处于精神敏感状态,一怒之下,脑中又像是响起了那个扭曲的命令声。
在惊惧交加中,他一把拔出白狼骑腿上的爆能枪,狠狠抵住骑士的脑袋。
爆能枪威力巨大,能将人体化作齑粉。在这么近的距离开枪,即便白狼骑还没有卸甲,也足以在他的头盔上穿个大洞。
“阿列克谢,你为什么就是不听我的命令?”
尼禄神情很冷静,但声线在微微发抖,“我让你……我让你看着我,要是哪天,我做出了危害帝国的事情,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变成了你不认识的怪物……你就必须把我杀掉,而不是让我以父王那样、那样……丑陋的姿态苟活!”
寝舱里很安静。
只有指针在滴滴答答地走动,还有两个人起伏不定的呼吸声。
良久,白狼骑试探着伸出手,想去碰尼禄的后背。但尼禄一把挥开他,枪口顶得更加用力。
“向我发誓,白狼!”
“陛下。”
白狼骑像是没有看到顶在头上的爆能枪,再一次张开手,慢慢地环抱住床上的少年。
他像在给一只炸毛的猫科动物顺毛似的,宽厚的手掌抚着尼禄的后背,一下一下地捋着。
捋了一会儿以后,他感觉到手掌下紧绷的肌肉,开始慢慢软化下来,就尝试把尼禄往自己方向轻轻一拉——他的小主人还倔强地举着枪,却朝前跌进了他怀里。
“陛下,您刚刚才从噩梦中醒来。有些想法,或许不会像平时那样理智。”
骑士垂着温柔的蓝眼睛,也不去拿枪,就抱着尼禄轻声细语地哄。
“您的父王也并非是什么丑陋之人。恰恰相反,他是一位称职的、英勇的伟大帝王,只是后来生病了而已。如果当时叛党没有趁虚而入,我相信以卡拉古先帝的秉性,他必然不会选择放弃。只要有一线可能,就会与病症抗争到底,直到找出解决办法为止。因为对他而言,帝国有太多难以舍弃的东西。”
他低声诉说着,并且看见尼禄持枪的手,缓慢地垂落下去。
“陛下,我去给您煮一杯热牛奶,好吗?等您再入睡时,我不会再把房间的灯全部熄灭,还会紧紧握着您的手——如果您需要的话。”
“……不要,我又不是8岁小孩。”
“好的,陛下。一切都依您的意愿来。”
白狼骑起身出门时,系统呱唧呱唧的鼓掌声,才在尼禄脑中响起。
系统热泪盈眶:【你,你太牛了……牛逼冲天了,宿老师!宝没想到在这种恶劣的精神状态下,宿老师首先想到的还是挖掘人设!太牛了,真的太牛了!跟白狼的对峙戏简直神来一笔!还给‘断头暴君’的剧情任务做足了铺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宝以后就叫你宿爹咪……】
尼禄红眸一凛。
他竟然忘了先关掉脑中的系统。这在以往,是不可能出现的纰漏。
可见初显端倪的疯症,对他神智的动摇影响之大。
不过很快,尼禄就勾起唇角:【我的人设重合度,还是100%么?】
系统竖起大拇指:【还是100%,剧情组一骑绝尘的记录保持者!已经属于是对原主剖析到庖丁解牛,现代解构主义级别的演技了,咱就说翻译翻译什么叫做真TMD牛逼!】
系统:【哦对了,刚刚宿主的精神值警告响了。一般来说,原主如果有精神类耗损,表现出来都会挺吓人的,宝还以为宿老师会被吓到来着,看来是宝杞人忧天……】
尼禄蹙眉:【精神值?】
系统再度拉出一块新面板,看上去有点像脑电波图。只是比起常人的脑波,这块面板上的脑波曲线,波动异常剧烈,而且非常紊乱,完全没有规律。
不过,随着尼禄心跳和呼吸慢慢平定,曲线图也开始渐趋平稳。
系统:【虽然说原主的遗传精神病,要等到他分化以后才会完全发作,但是现在原主也18岁了,相当接近分化期,所以像今天这样浅发一下病的状况,以后应该会越来越多。】
系统语气逐渐普信:【不过碰上我们这种住脑子里的系统,那就算它倒霉。就像宿主能通过波段反向输入把系统销毁一样,系统其实也能通过影响宿主的大脑波段,平复精神方面的波动。当然,程度还是比较有限的,不过原主现在也还没完全发病,给你稳一稳还是可以的。】
尼禄刚想制止,系统已经自顾自开始工作了。
脑子里开始响起单调的沙沙声,像是一成不变的雨点频率,但并不让人烦躁。
系统又探头:【哦对了,你会听到一种白噪音。那是宝捋脑波时发出的杂音,不用在意。】
紊乱的脑波图慢慢平复下去,那个冷酷的命令声,也逐渐消失在静谧的沙沙声里。
白狼骑拿着牛奶回来时,就看见尼禄歪在枕头上,红眼睛似眯非眯,眉心微蹙,像是要睡着了,又像是硬撑着想要清醒。
他的表情有种别扭的舒适感,看起来像只正在被掏耳朵的猫。
“陛下,”白狼骑用手掌托着他的脑袋,低声询问:“您要睡了么?”
“唔……”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系统修复脑波的工作,确实很有效果。
内心激烈的郁结和暴戾情绪,像抽丝一样缓慢离去,消失在沙沙的白噪音中。精神上突如其来的舒缓感,甚至让他像餍足的猫一样眯起眼睛。
等到系统工作结束,他才慢慢撑起身来,就着白狼骑的手一点点喝牛奶。
系统举着仇恨值面板:【话说从元帅那里拿到了100点仇恨值,宿老师现在要兑换成腿部健康值试试吗?-20000这个负值是挺大的……不过能加一点是一点?就,会好那么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