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时此刻,他低头跪在书桌前方,头顶只有一片可怖的沉默。
空前的压迫感沉沉笼罩头顶,使他连脖颈都只能僵硬弯曲,完全无法抬起。
无需使用精神力探知,他都能明白。
——陛下正在暴怒边缘。
“亚伯·约瑟夫,你的指令完全正确。舰队不该仅为了一个违反军规的士兵,就继续向危险的星盗腹地追击。做得很好。”
似乎注意到他的跪姿僵硬,书房内可怖的压迫感顿时收敛。
银发皇帝意外平和的声线响起。
“而且,仅凭一支舰队无法拦截阿撒迦,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站起来吧。”
亚伯从地上站起来,两手抓着军帽,脸色还是有点白。
书桌旁的海德里希侧过头,低声朝银发皇帝道:“陛下,这件事发生在您从德尔斐回来时,因为穿梭艇正在曲速通路中,所以无法使用量子通讯向您报告。我已经给第二批演练部队的指挥官下达指令,将部分舰群的行进方向,向阿撒迦的坐标偏移。尽管舰队不能深入‘黑门’腹地,但我想,应该会有接应和救援作用。”
“好。很好。”
尼禄额角暴起青筋,一个字一句话,缓慢从牙根往外挤。
“好大的排面。一个违反军令、擅自离营的士兵,原来要动用半个赫卡军营的人去接!按赫卡军令,他本该被当场枪毙!”
“陛下,请您息怒!阿撒迦并非是因为贪图军功,才冒险追击‘黑门’冲锋队首领!”
亚伯急得满头大汗,当场又单膝俯跪下去。
“他是因为……是……”
他突然变得结结巴巴起来。
书桌后的银发皇帝,虽然满脸怒容,但一双红眸还是紧紧盯着他,似乎在迫切等待他的答案。
“……因为那个,那个首领他,他随口污蔑陛下,冒犯陛下威严!按帝国星律,就该判处死罪,所以阿撒迦才……”
尼禄看着他,眉心蹙得更紧。
这算什么理由?
要是算上他归位前在边境杀的那些,他手中星盗的命没有上万也有成千。边境星盗当然对他恨之入骨,想必其他舰队在活捉“黑门”俘虏时,肯定也听过不少对自己的恶毒辱骂。
但是身为帝国军人,军令如山,情绪决不能压过命令。阿撒迦怎么会不懂?
他越想越觉得有些古怪,暂且让脑中打滚哭叫着【牛牛不能死哇哇牛牛不能死救救牛救救】的系统闭嘴,倾身询问亚伯:“他说了什么?”
亚伯愣愣抬头:“啊?”
“那个星盗首领说了什么,才会让阿撒迦突然做出突入大本营的决定?”
在很短的一刹那,亚伯回想起阿撒迦消失在宙域深处的那个晚上。
他和当时几个同在牢房的战士,无言地站在港口。
所有人都在沉默。
少顷,亚伯以手点额,双膝跪地,低声道:“我,亚伯·约瑟夫,在此向天上诸神发誓。今晚在关押舱内听见的所有传闻,都将被我带入坟墓。如有违誓,让我的灵魂被地狱吞噬,死后的身躯被老鼠啃食。”
其他战士立刻紧随着他跪下,向众神发出此生最严苛的誓言。
不论那名头目所说真假,这件事都对他们内心造成了巨大的震动。
他们原本在贵族的压制下不能出头,以为一生热血都将在磋磨中寂灭,却一朝被陛下选中,来到赫卡大展拳脚,追逐曾经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曙光。
陛下对他们而言,早已不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一个流着卡厄西斯血统的皇室成员那样简单。若不是赫卡军令给他们上了重重枷锁,他们原本也应该誓死维护陛下的荣耀,将所有胆敢令陛下受辱的人,全部置于死地。
“……他或许会需要我的帮助,长官。”
队伍中,那名曾经驻守西境边塞,即将退役的机甲兵突然说。
“我是说,我对‘黑门’的势力地图了如指掌。只希望他不会离我们太远,量子通讯依旧管用。”
亚伯顿了顿,从地上站起来。
“启动曲速引擎。按照赫卡最高军令,G130舰队返航。”他下完指令,又瞥了那名老兵一眼,“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见。”
“……遵命,长官。”
此时,亚伯跪在皇帝书房的地毯上,喉结上下剧烈滚动,却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是什么?”
尼禄没等到他的回话,又皱眉重复一遍。
亚伯:“……是一些很,很脏污的话。属下怕说出来,会污染陛下的耳朵……”
不管尼禄怎么问,也只能从亚伯口中得到这个答案了。
小皇帝不由更加烦躁,把手里的光子笔都转成了光圈。
……该死。
有赫卡军令在前,阿撒迦违令就是事实。
即便他能被救回来,也必定要被送上军事法庭,当众执行枪毙……
该死,这个不识时务的家伙!
思虑良久,他才遣离亚伯,扭头朝海德里希低声问:“……支援——不,逮捕他的部队,现在到哪里了?”
“……‘雷剑4号’怎么没动静了?”
一名“黑门”冲锋队成员,正望向星图中静静悬浮的一艘星盗战列舰。这批舰群刚从帝国西境回来,不过,它们并不是去跟最近频频骚扰的不明军队交战的,而是去帝国边境“刮油”。
毕竟“黑门”最近内外交迫,以埃罗尔为首的冲锋队势力,跟以霍恩二世为首的保守派势力打得不可开交,埃罗尔只能一边出兵打仗,一边加大力度劫掠物资和人口,尽量达到供给平衡。
自从有一批星盗的机甲部队归港,雷剑4号突然通讯中断,也不知道是不是受西境爆发的日冕风暴影响。靠,想到这,头目就气不打一处来:
好星舰都给作战部队了,负责“刮油”的只能用四五年前从帝国劫回来的老旧星舰,作战很了不起吗?打劫才是星盗本职工作好吗!
“‘雷剑4号’!再不回应老子轰了你!”
虽然倒也是气话,因为谁都知道,雷剑4号的舰长,是首领埃罗尔的亲信。
等舰长回到主舰,肯定还要跟埃罗尔勾肩搭背地喝酒。
不过很快,雷剑4号还是以短程星码的方式传回了答复。
果然,因为受到日冕风暴影响,星舰指挥室的量子通讯暂时无法使用。
头目没有办法,只得同样用星码回应,让它先跟紧大部队回营,后续再让技师修理。
雷剑4号指挥室内部。
男人的金属战靴上,汩汩淌下大量血水,很快便在靴边积起一滩血泊。
指挥室里的警灯早就亮起,室内一片红光闪烁,却没有任何警报声传出。
星盗舰长的脑袋被牢牢压进面板里,只能拼命侧着一只眼,去看身后的人:“……你说的我都做了……!你还要干什么……”
那个陌生的高大男人不说话。他一手按着舰长的头,一手伸出两指,将舰长的上下眼皮拉开,最大程度露出眼球。
“……干什么……!不……不……”
面板上的权限装置,缓缓扫过他的虹膜。男人说:“转移驾驶权限。”
因为是被星盗劫来的帝国星舰,舱内的提示音跟赫卡星舰制式很像,都是柔和平静的机械音:“已转移驾驶权限。新舰长已就位。”
原来只是要转移权限。那名被挟持的星盗舰长长松一口气,但是下一秒,他就被男人抓着脖子,拖到了指挥室的角落。
角落里摞着一叠横七竖八的肢体,有被枪击碎脑袋的,有被贯穿胸膛的,也有被直接扭断脖子的,因为嫌杂乱倒在地上绊脚,所以男人抽空把他们都摞到了一边。
尽管指挥室里仅剩舰长一人,但男人此时的模样也没能好到哪里去。
他身上的动力盔甲满是溅血和裂纹,有些将近致命的部位,盔甲甚至已经被光束贯穿,露出一个碗大的碎裂缺口来。
诡谲的是,碎裂缺口下方的褐色皮肤,却毫发无损,只是被大量鲜血浸染。
浓黑的长鬈发已经凌乱散落,金属面罩倒是还好好戴着,上方露出的金色眼睛,其中一只金眸因为渗血而通红,在指挥室不断回转闪动的红光下,简直就是一头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不……不要……我是埃罗尔的亲信,你不能杀我!”
那名舰长见自己被拖到角落,瞬间得知自己的命运。
他扭动挣扎,哭泣尖叫,甚至到了最后,居然像个信徒一样祷告:“众神在上,你真不该杀死这么多人……!神会谴责你的行为,会规束你的暴行,你的灵魂会下地狱!永生永世不能与真正高贵的存在相见……!”
有那么一刻,他感觉男人的手似乎顿了顿。
那双垂下来的金眸里,居然能看出一丝深切的难过来。
他还以为是祷告触动了这尊杀神,赶忙抱住他的大腿,苦苦哀求:“求求你,只要你不杀我,我什么都能——”
“咔”地一声脆响,指挥室重归寂静。
雷剑4号缓缓泊入“黑门”主舰港口。阿撒迦用清洁舱洗干净血水,又在头部包裹“黑门”制式的黑色头巾,动力盔甲外穿上舰长的外衣。
他最有价值的战利品,就是拿到了雷剑4号上埃罗尔的信息素试剂。
正如星盗一直以来习惯的做法,星盗控制Omega最常用的做法,就是往Omega项圈内注入Alpha的信息素,形成假性标记,使Omega彻底无法逃脱,且随时可供高层亵玩。
“黑门”内部等级森严,用来给Omega做假性标记的,自然是作为冲锋队首领的埃罗尔,因此每支劫掠部队中,都会存有首领的信息素试剂。
一旦进入杀戮状态,他就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人类,而更像是一条没有感情的猎狗、一头潜伏在沼泽的巨鳄。大脑只剩明确的指令,乃至连记忆都变得不那么清晰。
混入鱼龙混杂的星盗港口,他那比人类灵敏百倍的犁鼻器,从诸多杂乱气味中辨识出猎物的气息,并一路顺着正确的方向潜行。
有人在尖叫,有人在杂乱奔跑,应该是有星盗发现雷剑4号的惨状了。
但他不关心,也不在意。
此时此刻,唯一能支配他行动的念头,就是要在今天,在这里,让胆敢卑劣地对待他的主人的人,付出此生最惨重的代价。
“……你是谁?!妈的!保镖!!保镖!!”
阿撒迦从舱内管道滑入埃罗尔卧室时,埃罗尔还在床上跟七八个Omega媾和。
他循着铭记在心的信息素气味,精准地从一堆尖叫逃跑的肉体中认出埃罗尔,然后踢飞床边的爆能枪,把光溜溜的埃罗尔直接拎起来。
“你他妈的——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操!!我是‘黑门’的继任首领!!你听清楚了吗?!!我操……你是哪个集团的杀手?!?!不管怎样你都死定了,你他妈绝对死定了!!!”
阿撒迦像个只精准执行指令的猎犬,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多余反应。
他一声不吭,只是紧紧拖着埃罗尔,从来时的排污管道返回,然后回到港口的机甲库,找回被自己刚刚破解过的星盗机甲。
虽然是星盗机甲,但依然是从帝国劫掠而来的XIII代战斗机甲,他驾驶时没有任何障碍。
主舰港口早已一片混乱。
所有星盗都目瞪口呆,看着一个高大的金眸男人,用爆能枪挟持着连内裤没穿、丑态尽显的埃罗尔,径直拖行向自己的机甲。
随着埃罗尔撕心裂肺的怒吼声,枪声顿时在港口内炸响。
尽管阿撒迦挟持着“黑门”的首领,但他无法让自己高大的身躯完全藏在埃罗尔身后,胳膊和大腿顿时又多了几处极深的贯穿伤。
但所有人惊悚地发现,男人并不像正常人那样,会因为伤痛而最终力竭;
相反,他只会在中弹时微微一颤,不过数秒,就继续以惊人的行动力挟持埃罗尔撤离,仿佛从未受过伤一样。
“打头!!”埃罗尔显然也发现了异常,他不顾自己光溜溜的身躯被弹片划伤,竭力在阿撒迦手臂中嘶喊,“狙他的头!!”
“砰——”
狙击枪的声音炸响,狙击手却发现,带着光束飞向阿撒迦头部的子弹,在一层透明的头部防护盾上偏离弹道,直接打穿了埃罗尔的肩膀。
那是赫卡军科局在尼禄的命令下,绞尽脑汁给赫卡士兵研发出的最强护具:可以匹敌星舰防护盾强度的个体头盔。
“我操——!!!”
埃罗尔痛得目眦欲裂。
他直到现在也没搞懂,自己究竟在哪招惹了这尊杀神;明明自己只是在跟Omega在滚床单,却突然跳出个人来,直接把他拖行挟持到港口,还近乎刀枪不入。
“谈条件!!跟他谈谈条件!!!”
阿撒迦一路退行到登陆桥上,一脚踩进机甲驾驶舱。
直到这时,才有人反应过来,慌忙操纵登陆桥降落。可时机不对,让被挟持的埃罗尔瞬间双脚悬空,只剩脑袋还牢牢卡在阿撒迦臂弯里。
“等等,那双眼睛……我认得他,他是红蟒的角斗士,‘金眼修罗’阿撒迦!!”
“不对,你的情报滞后了!他已经被蝎尾的人买走了!!”
“那难道是蝎尾派来的……?!蝎尾不是神出鬼没,从来不掺和集团斗争吗!!”
“你……你到底……”
埃罗尔被勒着脖颈,连声音都无法发出,一张脸完全涨成了猪肝色。
阿撒迦背靠着结实的舱门,低头看了看他的眼睛。
“尼禄·奥古斯都·卡厄西斯。”阿撒迦说,“你曾抓到并折磨过他,对不对?”
埃罗尔一瞬间愕然,眼中满是惊惧和不敢置信。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和理由,甚至想过此生得罪过的无数仇家,但他从未想过,这个杀手竟然是为了当年那个爬得满手是血、又被他一次次嬉笑着踹翻在地的残疾小皇子寻仇。
……他妈的!!那都是多久前的破事了!!
而且抓到小皇子的人是蝎尾又不是他,他只是负责看守而已,管他什么事!!
当年虽然为了取乐,是对那小孩做了许多残忍的事,但他又没把人玩死!!妈的,至于吗!!
惊诧过后,他才猛地反应过来,嚎叫着激烈否认:“不!!不是我!!不是我!!我不认识什么尼禄卡厄西斯!!你抓错人了!!妈的!!你抓错人了!!听到了吗?!?!”
不管他再怎样否认,在听到那个名字一瞬间的真实反应,已经给了阿撒迦答案。
阿撒迦收起爆能枪,一手勒着埃罗尔的脖颈,让他两条腿徒然在舱门外踢蹬;
另一只手,从靴后拔出漆黑的军刀来。
有那么一刹那,整个港口都寂静了。
连准备登上机甲拦截的星盗,都只张着嘴愣在那里。
他们看着自己的首领,就像砧板上的活鱼一样吊在空中踢蹬;
而他身后的男人,一手抓住他的头发,一手将刀反拿,刀刃朝内,架在首领的脖颈上。
然后,缓慢而坚定地划了过去。
“扑”地一声。
一具没有脑袋的身体,从机甲头部的高空坠落,摔成一滩肉泥。
在死寂中,那个鬼神一样的金眸杀手,只是提着埃罗尔的头,轻声说了一句:
“为了伟大的圣殿复兴,现已清除主的障碍。”
说完蝎尾的固定祷告词,他就拎起那颗头颅,头也不回地跳进了驾驶舱。
阿撒迦是被尼禄增派的救援小队带回赫卡的。
赫卡大部队在西境前线实战, 每天都会有无数运送伤员的小队,在前线和赫卡之间频繁往来。
尼禄分派的救援小组成员,包括曾跟阿撒迦并肩作战的队友。
他们几乎一路把医疗艇开到了“黑门”大本营的边界点, 却完全没能搜寻到阿撒迦盔甲的讯号。
直到医疗艇偶尔路过离“黑门”和帝国都十分遥远的荒星带, 才勉强捕捉到生命讯号。
救援小组在荒星上发现阿撒迦时,地面全是恶战后正在燃烧的机甲残骸, 看上去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阿撒迦的机甲也倒在地上。驾驶舱被削去小半截, 里头哗哗地往外漏氧。
阿撒迦一个人坐在驾驶位,穿着破碎不堪的动力盔甲,长鬈发又脏又乱,怀里还抱着个血淋淋的人头。
盔甲内的氧气也快耗尽了。
但男人脸上并没有很多表情。他只是抬着一双金眸,呆呆望着天空。
“……阿撒迦!!你他妈的!”
救援小队从医疗艇跳下来,一边拽着担架往他疯跑, 一边忍不住破口大骂。
“你跑到这个犄角旮旯做什么!真想坐实畏罪潜逃的罪名吗?!很难找知道吗?!我们都以为你死了!!找不到你我们都不敢回赫卡!!”
骂完想起什么, 才发现光顾着拽担架, 忘了拿电子镣铐。
“靠!”
队友又连忙回头,取回舱内的镣铐, 然后一边给他换氧气装置, 一边“咔”地给他拴在手腕上。
“……奉陛下旨意, 现已将违抗军令、擅自追击的罪犯阿撒迦逮捕,立即解送回营,接受审判!”
队友在给作战记录仪汇报。而听到“陛下”两个字, 阿撒迦那双因缺氧而略显呆滞的金眸,就像慢慢从美梦中清醒, 一点点泛出极快乐的光芒来。
“是, 是陛下派你们来找我的……”
“你现在是重犯, 给我闭嘴!”
队友没好气地说, 等记录仪关闭,他就立刻压低声音。
“赶紧想军事审判那一关怎么过。我听亚伯说,陛下这次是真的、真的很生气,他去报告的时候,陛下都被你气得精神力暴走了!”
阿撒迦愣住,神情中肉眼可见闪过担忧。
他想张口打听主人的精神力平复没有,可队友们已经猛地往他嘴上扣了氧气罩,并七手八脚,把他抬上悬浮担架。
救援小组迅速把担架拖回医疗艇。本想对方从“黑门”大本营杀进杀出,一定重伤濒死,可仔细排查一番却发现,阿撒迦身上一点伤口都没有。
队友百思不得其解。
但也只得先给阿撒迦补充过营养剂,又让他暂且睡眠休息。
事实证明,提前补充营养剂的决定是正确的。
因为医疗艇一驶入赫卡港口,阿撒迦连战损盔甲都没来得及换下,就被几个狼骑直接架走。
除去还在前线演练的部队,赫卡军营当前所有军士、将领,乃至新兵营中的新兵蛋子,都收到了军事审判庭的通知。
这是赫卡星系重建后,第一次全营公开的军事审判。
而审判的主角,居然是在“狩猎季”行动中,创下过辉煌战绩的传奇尖兵。
阿撒迦在部队回撤阶段,公然违抗最高军令,擅自向星盗腹地追击。战场抗令历来是军队重罪,所有将领心里都清楚,这场审判很难有转机,尤其碰到在这种事上从来铁腕无情的尼禄。
可要说一点也不遗憾,那也是假的。
阿撒迦的战斗力人尽皆知,如此人物假以时日,必然会成长为战场中所向披靡的杀神。
他却偏偏要在刚崭露头角时,就犯下这种级别的大错……
但是,如果仅仅因为个人实绩强,就对阿撒迦予以包庇的话,那无疑会在赫卡军营树立起极坏的榜样——
日后,但凡有点能力的军士,都会在战场上效仿阿撒迦,违反指挥官的命令争抢军功。
要是人人都争功,仗还怎么打?
“唉。真是的。”一名帝国老将摘下眼镜,神情痛惜地擦拭着镜片,“他到底图什么?”
空旷巨大的灰色审判庭里,所有高级将领齐聚一堂。他们身后,则坐着军营教官和部分军士,人数将近过万。
电子机械眼则在上空回旋环绕,将这场审判的实况,向全军营公开。
旁听人们的心中,多少有点复杂和沉重,于是只沉默等候着,并不交头接耳。
偶尔有人抬眸,往审判庭前端的阶梯坐席上偷看。
就见那银发红眸的少年暴君,正面无表情坐在最高点的王座上,背后是数列垂落的猩红长旗。
他凌厉的红瞳,自上往下俯瞰,唇线冷冷抿着,叫人根本猜不透他此时的想法。
王座右后方,是自始至终扶着枪套,眼灯沉沉的白狼骑;而王座左前侧,则坐着赫卡星系的最高指挥官、赫尔曼·海德里希。
阶梯再往下,才是依次大法官、数个军事检察官和陪审团。
“审判庭现在开庭。传,帝国重犯,阿撒迦出庭!”
随着一阵镣铐和盔甲碰撞的声响,身形高大的男人缓步出现在审判庭中央。
他多日鏖战,因此一上医疗艇,喝了点营养剂就倒头睡下,队友们也没去动他。
谁也没想到,阿撒迦刚回赫卡就要上庭,结果男人还是穿着那身几近破碎的盔甲,散着染血脏乱的长鬈发,脸上还有没洗净的干涸污血。
他只是默默地低着头,两手被拷在身前,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审判庭中央,像只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流浪犬。
“以帝国之名宣誓。你在本庭所言所述,都发自本心……”
检察官宣过审判庭纪律,又让阿撒迦发过誓,席前的军事检察官们清清嗓子,打开光屏,开始工作。
“阿撒迦,28日的赫卡‘狩猎季’军事行动中,你无视赫卡军营第二十八条军营,在战场擅自脱离所属舰队,是否属实?”
“是的。”
“随后,你无视赫卡最高军令,不仅不跟随舰队回撤,反而继续追击敌方舰队,甚至深入‘黑门’腹地,是否属实?”
“是的。”
“你当时是否完全理解最高军令,即‘任何违抗命令的追击行为,都将移交赫卡军事法庭,并在众军士面前执行枪决’?”
“是的。”
“是什么驱使你做出违抗军令的行为?”
阿撒迦默默地盯着地板。片刻后,他才开口道:“因为我贪图军功。”
庭上一片哗然,又很快静下去。
银发皇帝始终神情淡漠,因为王座太远,没有人发现,他这会正被气得指尖发抖。
“……反对!!”
负责辩护的审判官腾地站起来,因为阿撒迦的惊人之语,他不得不把流程整整往前提了一大截。
“根据指挥官亚伯和同舰机甲兵提供的证词,阿撒迦因得知‘黑门’继任首领,多次在星盗中散播侮辱陛下的谣言,才奋不顾身突入大本营,悍然取其首级!!
“根据帝国星律,皇帝及其皇室成员应受到尊崇,皇室威严不容侵犯!所有涉及冒犯与亵渎皇室的行为,均可适行重大叛逆罪,判处流放、监禁或死刑;而对捉拿叛逆罪犯者,则应予以重大奖赏!”
旁听席的众人,不由都默默松了一口气。
大法官也悄悄擦了擦额上的汗,轻咳道:“帝国星律高于一切。阿撒迦目前已有人证可以证明,追击是为了捉拿叛逆罪犯者;请检察官当庭公开G130舰队成员的作战记录仪,以物证佐证。”
然后,他低头嘱咐检察官:“降下播送光幕。”
阿撒迦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向证人席上的亚伯!
在“狩猎季”行动中,所有机甲兵和舰兵身上都携有作战记录仪,随时记录战斗操作,以便后续统计得分。
当时在牢房内,阿撒迦和自己的队友才刚结束战斗归来,盔甲上的作战记录仪自然是全自动记录状态。那个星盗头目的所言所行,想必也早已录入记录仪中——
……他们怎么敢,怎么能?!
就这样让陛下受辱的过去,在全军营、乃至全帝国前公开?!
然而,阿撒迦惊骇地发现,证人席上的亚伯竟然也一脸惊恐。
对上阿撒迦的目光时,他甚至满脸淌着汗,很轻微地摇了摇头。
……我明明都删掉了!
他拼命朝阿撒迦做口型,然而下一秒,他突然想起来:卡厄西斯皇室掌控着帝国数据库,只要持有DNA密钥,任何数据都不可能被真正意义上删除。
那,陛下不是早就……
亚伯张大嘴,愣住了。
“……陛下,无需使用物证佐证。”
阿撒迦“嗵”地一声跪了下去。
隔着正在缓慢降下的光幕,他望向遥远王座上,那如同太阳一样圣洁又耀眼的银发少年。
一双粗大的拳头攥得指节都发白,嗓音也剧烈地发着抖。
“我的队友与我并肩作战,因此他们才会包庇我。事实上,我就是贪图军功,我痛恨回撤指令下达太早,让我无法展现出我的真正实力,我想只要我能拿到‘黑门’首领的人头,我一定能证明……陛下,陛下!法官大人,大人,请求您,请求您关闭光幕,无需公开记录仪!”
他甚至差点要从地上弹起来,就要去捣毁光幕发生器。
身后的两名狼骑伸出手,用力压住他的肩,在狼骑盔甲的加持下,把他按得动弹不得。
尼禄坐在王座上,神情始终淡淡的。
他没看庭上挣扎的男人,下颌微微一抬,让检察官继续播送。
光幕完全放下。
摇晃的记录仪画面,显现出阴暗的牢房背景。
这个牢房背景,阿撒迦也很熟悉:
就是G130舰队的关押舱。
“……陛下!”他眼睛都红了,嗓音嘶哑地呼喊出声,“请您枪决我!我因为一时贪婪,犯下战场抗命的重罪,我已经知罪,请您枪决我吧……!”
“庭上不得喧哗!”
大法官一脸莫名其妙,咚咚地砸着锤,并默许狼骑把阿撒迦的嘴巴堵上。
记录仪画面开始播送。
慢慢的,阿撒迦安静下来,睁大了金眸。
画面的确是G130的关押舱,牢房外的人也的确是他、亚伯和几名机甲兵。
可关押舱内的星盗却不一样,他们朝着牢房外的帝国战士,唾沫横飞地咒骂帝国和帝国的君主,措辞简直不堪入耳,甚至让旁听席上的一些军士,都暗暗握紧了拳头。
很快,这群星盗就闭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