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残存的理智,让他明白现在面前还有旁人, 便死死地咬着牙关, 不发出一丝声音。
无尽坠落中, 他抓住了一个像金属盔甲一样的东西。
“海德里希上将,陛下身体不适,你该离开了。”
白狼骑紧紧抱住座椅上发抖的人, 把尼禄的脑袋按在披风里,声线里是竭力伪装的冷静。
他上一次见到尼禄这样, 还是在从德塔要塞回来的路上。
当时尼禄拿枪指着他的头, 要他宣读由狼骑处决渎职皇帝的守则。
他知道卡拉古先帝有某种精神疾病, 其实隐隐有过猜测。
可是这个猜测, 无论对他还是对尼禄,都残酷得根本无法想象。
但当下他第一反应,就是必须先把海德里希赶出去,为小主人把守秘密。
海德里希在那站着,恍若未闻。
他的脸色一点点变白了,身体如坠冰窟。
“没听到我说话吗,上将?”
白狼骑咬紧牙,转过头低喝:“狼骑!”
但是很快,没等狼骑过来强行请离,海德里希自己抬起脚,机械地走向了书房门口。
“你们也先出去。”白狼骑对闯进来的狼骑命令,“关门。”
书房门被关上了。
“小殿下。”
白狼骑从座椅后方绕向前方。在此期间,他一直紧紧抓着尼禄的手。
“小殿下,您能听到吗?”
他双膝触地,跪在尼禄身前。呼唤尼禄的声线很轻,姿态已经近乎像在乞求。
“小殿下……”
尼禄的脸色苍白如纸,平时糜红的唇瓣,此刻也褪去了全部血色。
他的红瞳涣散着,神情阴晴不定,只有双手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白狼骑的右臂。
“……绑……”
尼禄从疯狂颤栗的唇齿间,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绑住我的手,堵紧我的嘴……除此以外,我的任何……任何,任何指令……都……都不……”
“好,陛下。我抓住你了。”
白狼骑也在发抖。
但他还是褪去手掌冰冷的盔甲,将尼禄的一对细腕牢牢攥住。
另一只手掌,则捂紧了尼禄还在颤抖的唇。
少年皇帝的脸这样小,他一只手就盖去了大半,骑士不得不随时注意力度,避免让尼禄窒息。
尼禄紧紧靠在椅背上喘息,双眸紧闭,眉心蹙得很紧,湿透的雪睫微微颤着。
被自己的骑士完全禁锢以后,他的神情,反而莫名松缓了一些。
只是期间偶一次睁眸,那双盯住白狼骑的红瞳,显得凶戾异常。
再不像是那个跟他他从小一块长大的小皇子,完全就是一头打量猎物的陌生野兽。
“小殿下?”
这种眼神,把白狼骑看得心脏激痛,又感觉手掌里的人有挣扎迹象,甚至要发狠蹬他。
他迅速倾身向前,将少年整个人都压进椅垫里,两只细腕高高按在头顶。
这样一来,尼禄那双不能承力的残足,就没办法真正踢在他的盔甲上,只能徒劳在骑士腰后乱踢乱晃。
短暂而沉默的僵持过后,尼禄身体一软,慢慢瘫在椅垫上。
系统的声音由远及近,在刺耳的杂音中时隐时现:【……老师?宿老师?我、我统宝啊宿老师!你感觉怎么样啊还行吗?】
系统明显也慌了:【怎么回事啊?这次发病怎么这么急,跟以前完全不是一个水平啊……不是分化后才完全发病吗?】
系统:【宿老师,缓过来了吗?宝差不多捋完了,等着……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躁乱的脑波趋于平定时,尼禄骤然倒在椅垫里,没出声,也没有动作。
衣衫和额发全部湿透,像小死一回似的。
尼禄休息了很久,才慢慢扶着白狼骑的手臂,坐直身体。
只是在起身这一瞬,他已经做好了抉择。
白狼骑压根没确认他神智是否恢复,几乎是立刻就把他放开。
两只还在轻微发抖的大手,捉住尼禄被钳制出红痕的手腕,很小心地揉搓着。
尼禄垂眸看着他揉。
“陛下,我们去医学院做例行体检,好吗?”
白狼骑轻声问,嗓音还是微微发颤的。
他跟随尼禄流亡多年,战场上是杀人如麻的顶级战士,从未在尼禄面前展露过这种模样。
“我为您挑选口风最严的医官。如果,他胆敢泄露任何关于陛下的健康状况,我就把他——”
“可以体检。尤其是要检查近段时间,我是否摄入过异常食品,或者是否有未知的刺激过敏原。”
尼禄开口了。
比起冷汗浸湿的衣衫和银发,他的神情和语气,都显得异常平静,以至于到了冷酷的地步。
“但精神检测环节,已经没有必要了。去掉吧。”
白狼骑一愣,但立即应道:“好,陛下。都听您的。”
“都听我的……”
尼禄轻轻笑了。
他摇着头,抬手捉住白狼骑的一只狼耳朵。
白狼骑赶忙把脑袋往他手心里贴,两手揉完尼禄的手腕,又去摸尼禄脸颊两侧的指痕。
他捂住尼禄嘴唇时稍用了点力,这会儿尼禄雪白的下颌处,就已经有清晰可见的鲜红指印了。
白狼骑用发颤的指尖一点点摸,心口疼得突突直跳。
“海德里希看见了,是吗?”尼禄侧开脸,平静道,“他现在在哪?”
“还在书房门口留候,陛下。”
“让他进来见我。”
见白狼骑立刻就要起身,他又补充一句,“你先在外面等一会儿,我跟他交代一些事情。”
白狼骑愣住。
“陛下!”他急急道,“安全起见,我不能……!”
“我交代完,会再让你进来的。”
尼禄捉着白狼骑一只狼耳朵,俯身靠近他。
看着自己的骑士时,他的眼神有些复杂,只是一瞬,便将所有情绪收敛下去。
“整个帝国,我唯独不会强迫你。”
他轻声说,“永远要记住这一点,你这头笨狼。”
说罢,他松开狼耳朵,让白狼骑到门外去。
尼禄透过书房的玻璃窗,看向窗外深夜中的蔷薇庭院。
他没有等候多久,就听到了男人的脚步声。
海德里希沉默地站在他面前。脸色苍白,眸底也是黑沉的。
他总是死抠着装细节,领针与袖扣的位置,每回精确到不差毫厘。
但是此刻,男人的军装领带有些松散,领口的扣子也被解开,应该是刚刚在房外用力扯松过领带,好让自己透气所致。
海德里希的家族,就葬送在疯症发作的卡拉古先帝手上。
因此尼禄明白,在疯症这件事情上,海德里希必定拥有极高的敏锐度——哪怕他再不愿意,也不会对这种敏锐度,产生任何影响。
“你知道吗,上将?”
尼禄指尖在桌上相搭。
尽管银发还湿漉漉贴在额角,他的语气和眼神,却完全不像一个刚刚才剧烈发病的人。
“出发前往德塔要塞的前夜,我看过你的策论。”
海德里希喉结微滚。
他注视尼禄的眼神,就像注视着一根可以将他的心脏戳得千疮百孔,他却无处逃避的淬毒银针。
他声音极轻地开口接话:“是哪一篇呢,陛下?”
“我都看了。”
尼禄说,“印象最深刻的,是你说‘不论情愿与否,皇帝永远不是帝国高贵的主人,而是帝国唯一的奴隶。’”
海德里希慢慢低下头去。
他这时反倒比尼禄更像一个病患,一个因为强烈的情感冲击,连肢体已变得木僵的人。
“只是,年少轻狂的,幼稚产物罢了。”
他低低地垂着头,极缓慢地往外说,“请陛下恕罪。”
“不,我觉得挺好的。”
尼禄微微一笑,“因为只有做过这样的思想准备,才会诞生你那独特的侍君之道。是不是?”
海德里希张张嘴,又无声地闭合。
就在这一刻,他前所未有痛恨他与尼禄之间的独特默契。
因为他甚至知道,尼禄接下来将要说出口的每一个字。
“‘倘若我的君主,一朝背离他的道路——’”
尼禄敛起笑意,神情淡淡地背出,“‘我必将毫不留情踏过他,为帝国迎回真正忠诚于它的奴隶。’”
海德里希看着他。
他此刻的眼神,已经根本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常胜将军,只像个即将要被溺死的人。
难以想象就在几十分钟前,他还心潮澎湃地跪在他的皇帝面前,看那柔软的蔷薇软唇开开合合,听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如此美妙、如此令人情动不堪,让自己更深地陷进蔷薇与烈火的陷阱里。
不过几十分钟而已,天差地别。
尼禄见他不说话,眼神逐渐发狠:“所以,你会记得这句话的,上将?”
“……”
“回答。”
“……”
“赫尔曼·海德里希,你的皇帝在向你问话。你会记得吗?”
“……我,”海德里希冷淡的蓝瞳在颤动,脸色愈发苍白了,“我会记得,陛下。”
说罢,他那从不随意屈折的笔直双腿,就像突然卸了力一般,颓然向书桌后的银发皇帝屈膝跪下。
“好。”
尼禄看着自己亲手选择的帝王执剑人,发狠的眼神终于柔软下来。
“重复一遍,然后向我发誓。”
“……陛下。我请求您。”
“向我发誓。”
系统刚刚给尼禄捋完脑波,现在也抱着仇恨值面板,默默注视书房里的一切。
大概是海德里希此时的表情,实在是太可怜了,它犹豫再三,才小小声对尼禄汇报:
【六边形的仇恨值刚刚慢慢升到98了。话说宝怎么觉得,主系统对“仇恨值”的定义,会不会有点太偏颇了啊?宝总觉得叫“负面情绪值”“痛苦值”什么的,应该才更贴切吧……】
尼禄打断它:【兑换健康值。】
系统:【哦……】
它操作片刻,又小小声汇报:【宿老师当前腿部健康值:-19400/100】
尼禄将目光转回书桌前的男人。
等待片刻,听见黑发将领用一种接近非人的嘶哑嗓音,低声说出:
“……我向您发誓,陛下。
“倘若我的君主,一朝背离道路,我必将……必将毫不留情踏过他,为帝国迎回真正忠诚于它的奴隶。”
尼禄点头,重新捡起书桌上的政务报告:“你可以告退了,上将。出发前记得补足休息,王都距离赫卡星系,路程还是相对遥远的。等人才征募计划结束,我也会前往赫卡跟你汇合。”
海德里希单膝在书桌前跪着。
他试图撑着膝盖站起来,但不知道怎么的,第一次尝试居然失败了。
第二次撑住膝盖,他才很缓慢地站起身来。
男人转身往书房外走。
他还没碰到门把手,听到门内脚步声接近的白狼骑,就已经迅速推门进来。
骑士急急地跟他擦肩而过,走到尼禄身旁去。
在确定小皇帝没有什么异状后,他才像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海德里希看着他们。
他的手还握着门把手,眸光微微散着。
看了一会儿,他用一种接近自语的声音,很轻地朝尼禄说:
“……您总会对我更残忍一些,陛下。
“而我,也早该对此习以为常了。”
第二天一早, 白狼骑侍奉尼禄穿衣洗漱后,便匆匆把他抱进了皇家医学院。
如果还是从前,按惯例, 皇室成员的健康维系, 只会由从小培养的皇家医官负责。
皇家医官遵循与狼骑一样严苛的守则,任何情况下, 都不能将皇室成员的健康状况外泄。
鲁铂特上位后, 审判并处决了所有皇家医官,但卡厄西斯家族遗传疯症的秘密,至今未遭到泄露。
尼禄归位后,接手的是被血洗过的太阳宫。
皇家医学院的建筑固然还留存着,但里面的医官,只剩一批从医学院考上来的顶级医师, 以及各大贵族集团加塞进来的家族成员。
尼禄和狼骑需要他们提供基础医疗辅助, 但尼禄从未打算将疯症暴露给这批医官。
“陛下, 血检结果将在一小时后得出。”
小机器人抱着纳米针筒,骨碌碌驶向检验室, 医官则点向光屏上的下一项例检项目, “如果您、您认为有必要……可以再、再做一次脚部伤残状况复查。”
尼禄只有在加冕前的高烧中, 曾在皇家医学院做过伤情检测,后来只得到一份永久致残的医学报告。
医官们低着头,胆战心惊地在旁等候尼禄回应, 生怕一不小心就踩中皇帝最大的雷点。
“可以。”尼禄却平和地说,“做吧。”
白狼骑将尼禄的靴袜脱去, 又将包裹腕部的绷带小心解开, 露出惨不忍睹的残废双足。
尼禄被抱到一台扫描仪器内部, X光和组织射线一寸寸扫过他的足部, 并且在观察区生成完整的全息透视图。
从透视图看,极深的刀痕,依然横断了最关键的胫骨,并完全割裂跟腱,让踝骨变成一堆碎裂的骨片。
在逃亡中,由于确实剧痛难忍,尼禄曾几次让黑市医生把骨片取出。
但由于手术者本身技艺不精,术后预后环境过于糟糕,又在旧伤基础上造成新的伤损。
总而言之,跟第一次伤情检测的结果相差不大——
“……呃?”
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医官,推推老花镜,以为自己看错了。
片刻后,他又调出尼禄第一次伤情检测的全息图,两张图叠起来对比。
“陛下,您在王都期间,是否曾接受过其他治疗手术——呃,但这也不像帝国目前任何已知手术手段的结果……或者是定期接受治疗射线照射?——呃,但治疗射线应该是无法、无法做到这个程度的……”
“直接说结论吧,医官。”尼禄说,“是否有所好转?”
旁边的白狼骑猛地支起耳朵。
“好转?”老医官两眼瞪直,把两张全息图极细微的区别之处放大,“这已经是特异功能的范围了,陛下!在10到20年的射线疗程中,断裂的跟腱和胫骨有过重新生长的案例,但那必须要在受伤后立即介入治疗,但陛下的情况,并没有这种先提条件。
“而现在,尽管只是微米级别的变化,但若将全息检测图放大,能看出完全畸形的胫骨,正在没有任何外力介入的情况下自发矫形,骨间隙也正出现闭合趋势……”
医官越讲越激动,尼禄眯眼看那两个全息图,看得眼睛都发酸,才勉强看出医官指出的变化在哪里。
确实是微米级别的变化。这还是-19500的腿部健康度。
“……帝国建立以来,不,人类文明出现以来,医学史上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陛下,我认为这是一桩值得深入——”
尼禄回头嘱咐白狼骑:“告诉情报局,例检结束后,销毁这次例检的全部记录。”
白狼骑:“遵命,陛下。”
老医官像个霜打茄子,蔫在仪器旁的墙角。
尼禄这次例检,从脖子到脚都查了一遍,但并没有排查出任何异常。
疯症会在他体力枯竭、或者高度亢奋两种状态下出现,但昨晚的发病,这两个前提条件都没有,而且发病强度也跟从前完全不同,必然有被他忽略的诱发因素。
小皇帝指节抵着唇,皱眉沉思。
医官在旁边滚动光屏,滑到最后一项时,又默默往上滑回去。
但眼尖的白狼骑看见了,他低声对尼禄说:“陛下,是否要做腺体检查?”
“腺体检查?”
尼禄怔了一下。
皇室成员进入青春期开始,腺体检查就会被列入例检项目,主要是检测信息素是否异常、腺体发育状况、某些功能是否良好。
他想了想,点头:“好。”
于是又像上次给米弥尔提供信息素那样,医官用一根极细的纳米针,从尼禄舌尖下的腺体,取了一点信息素样本,送进检验室。
他正在用水漱口时,就见一个医疗机器人端着一只容器杯,骨碌碌驶到他面前。
“这个装什么?”尼禄拿起容器杯,左右看看,有点迷茫,“尿检做过了。”
“不,不,不是尿检。”
刚刚滚动光屏的医官在旁解释,不知道为什么,说话莫名变得有些磕巴,“是腺体检查的例行检验项目,我们需要陛下您……您,提供您的……呃,御,御……?”
医疗机器人“叮”地一声,弹出一个提示:“请受检人提供jing子样本。”
“好。”尼禄点头,没注意身旁的白狼骑一僵。
尽管小皇帝从未经历腺体检查,但不妨碍他在一众贵族医官面前表现淡然,甚至微微皱眉,“就在这里?”
“不,陛下,有专门的采样室。白狼骑大人,请您随我来。”
尼禄坐在白狼骑怀里,被抱到一个极安静的空房间前。
采样室距离医官的活动区域很远,中间还隔着一个很长的走廊,应该是为了保护皇家成员隐私。
白狼骑急吼吼把尼禄放在房间内的软椅上,又急吼吼调出采样室的特定光屏,磕磕巴巴地给尼禄解说:
“陛下,我刚刚偷偷查了帝国这个、这个,腺体方面的采样流程,您可以使用采样室内部的光屏,看、看一些跟Omega有关的视频,然后用这个杯子装、装起来就可以了。这个是耳机,您戴上就好。”
尼禄不看光屏,就皱眉看他:“你难道不——”
“我就在门口等您!”
说罢,骑士跟一阵风似的,一溜烟就窜出去了,还关好了门。
他在门口背着手把守,一对狼耳直溜溜朝前立着,根本不敢往后转。
好在采样室做过隔音措施,白狼骑根本听不见里头有什么动静。
15分钟过去了。
白狼骑头上一只狼耳悄悄往后转了一点,又迅速转回。
30分钟过去了。
采样室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40分钟。
长长的走廊对面,一个等着拿样本的小机器人探了个头,发现没有样本可拿,就又碌碌地驶远。
50分钟。
白狼骑背手而立,一动不动。
走廊对面有医官经过,应该是感觉时间有些久,想看看出了什么状况。看白狼骑还在门口戒备,就又静悄悄走远了。
1个小时又10分钟。
走廊对面等样本的医官,已经来回经过了三四次,每次都向采样室紧闭的门,投去暗暗钦佩的目光。
白狼骑作为唯一知道尼禄底细的人,莫名替小主人感到一阵心虚。
1小时又30分钟。
“陛下。”
见走廊对面没有人,白狼骑侧过头,悄声往门缝里问话。
“是……有什么问题吗?”
门内传来了尼禄的声音。
“门外还有别人吗?”
没有一丝哑意,反倒像是压着火气,即将开始暴走。
“没有,陛下……”
门内又静了静。
“……你给我滚进来,阿列克谢!”
小皇帝开始乱发脾气,“我已经弄疼了,一点也挤不出来!”
白狼骑只觉噌地一下,头盔里的脑袋热得像要爆开。
他的灵魂又开始疯狂忏悔,可身体却像是不受大脑控制,非常熟练地溜到走廊对面,确认过医官们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忙碌,然后又悄无声息溜回来。
“好……好的,陛下……”
采样室的门无声打开一条缝,又“叩”地一声,轻轻闭合。
接近午后时分, 例检的整体分析报告,被呈交至尼禄面前。
尼禄在医学院的贵宾室等候,面前是一大片滚动着政务的光屏。
看见医官推门进来, 他也只随意抬了抬笔尖, 免去对方御前礼节,就将目光放回光屏。
他像习惯性想要把腿叠上膝盖, 但叠到一半, 脸蛋一黑,又把两腿小幅度地岔开。
“敬禀陛下,结合今日例检报告分析,陛下御体除仍处于营养不良状态外,并未再检测出其他不良病症。”
医官认真禀告,“不过陛下这段时间的调养颇有成效, 对比第一次例检, 陛下的体质状况已有显著提升。”
白狼骑听到这里, 迅速抬起手,用智脑接收尼禄的营养报告, 然后一页一页仔细翻看。
医官偷看尼禄, 见尼禄并未阻止, 只好转过身子,同时朝皇帝和骑士两人汇报:
“只是陛下应更多注重劳逸结合,过度劳累容易诱发心脑方面疾病, 同时降低身体免疫力。同时,医学院为陛下调配的营养剂, 虽然能短时间内补充陛下严重缺失的矿物质和维生素, 但为陛下肠胃功能长远考虑, 现阶段已经可以开始引进果蔬、肉蛋奶, 朝正常的膳食结构过渡……”
白狼骑一边快速记笔记,一边皱眉问:“陛下时常胃口不好,尤其肉类餐品,每餐只能吃两到三口。但这样下去,该怎样补足发育需要的蛋白质?”
医官:“哦哦,那尝试在食谱内引入鲜虾海鲜类营养粥,看看效果会怎样呢?注意要尽可能将米煮得烂一些,配合营养剂一起摄入。
“还有,王都星系现在正好是克利纳斯脐橙的季节,白狼骑大人可以请陛下日常食用。克利纳斯脐橙是当前最好的改良种,含有非常丰富的维生素和钙类,可以改善陛下长期缺钙的状况。”
白狼骑有些尴尬地:“陛下也不喜欢脐橙……有没有可替代品?”
尼禄特别讨厌闻橘子皮的气味,因此再美味的橙橘类水果,小皇帝都敬谢不敏。
“啊,那,换成蓝莓或苹果试试呢?”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就尼禄的饮食话题聊开了,一时半会居然不见停。
贵宾室门口把守的两名狼骑,也伸着脑袋认真听,并默默在自己的智脑做笔记。
尼禄签署完又一批征募文件,才用笔杆点点桌子,直截了当问:“过敏原检测呢?或者任何有可能导致精神力波动的体征变化,报告里一点迹象都没有吗?”
“精神力波动?”
医官愣了愣,“精神力波动只会在两种情况下发生,要么是在激烈的战斗过程中,要么是跟随体内信息素变化——请您稍等,陛下。”
他在光屏上操作一番,调出刚刚出炉的腺体检测报告。
“陛下,根据腺体报告,您最近正处于一段信息素不稳定期。”
尼禄眯起眼,“不稳定期?”
“是的,但这是正常的发育现象,请陛下不用太过担心。每个人临近分化前,都会经历两到三次短暂的不稳定期,偶尔会伴随信息素溢出、情绪变化、激素分泌旺盛现象。
“这是好事啊,陛下,说明您的身体在精心调养过后,已经开始做进入分化期的准备了。”
尼禄垂眸看了眼检测报告,报告显示,他的信息素水平最近波动频频,并在昨晚有过一次高峰,峰值约为真正开始分化的一半左右。
所以,这就是他昨晚突然发病的原因?
历代家族疯症的发病者,清一色都是作为Alpha的家族成员。
这说明,Alpha的高攻击性信息素,对疯症有直接诱发影响。
昨晚他的信息素波动程度,还不过只是真正分化时的一半左右。
在真正的分化期来临时,再加上Alpha必然会出现的狂躁状态,到时他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尼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下唇,静静看了一会儿报告。
少顷,他突然问:“伊娃的腺体摘除手术,是由皇家医学院的医官完成的,是吗?”
医官不知道他想问什么,懵然地回答:“敬禀陛下,是的。呃,准确的说,我们负责的是预后手术,因为腺体摘除部分,是伊娃小姐自己动的手……”
“帝国医学院历代医疗案例中,”尼禄说,“有过Alpha摘除腺体的先例吗?”
医官愣住了。
他吃不准尼禄到底是什么意思,生怕自己猜对又怕猜错,良久后,才小心翼翼地斟酌着回答:
“敬禀陛下,并没有这种先例。而且……而且,腺体摘除手术在帝国当前水平下,属于高风险手术之一,成功几率还没能达到60%以上……而且……Alpha跟Omega、Beta的情况也不一样,Alpha一旦摘除腺体,精神力很可能会大打折扣,甚至完全消失……
“这个代价确实太大了,尤其是对拥有极强战力的顶级Alpha,太可惜了……所以无论如何,还请陛下三思……”
尼禄抵唇沉思一会儿,然后静静看向窗外。
贵宾室楼层很高,窗外就是碧色的天穹。而王都星系的天穹以外,是数百万条横纵交错的曲速通路,通路里是忙忙碌碌的商船和巡逻舰队。
再往外延伸,直到曲速通路无法覆盖的地方,就是黑暗寂寥的未探索宙域了。
在未来的某一天,在人类文明暂时无力探及的宇宙深处,未知的强大敌人将在那里诞生,然后以横扫千军之势,朝银河帝国袭来。
银发皇帝的红瞳里,映着王都苍穹的颜色。
但少年目光深深,就像一路看进遥远的宇宙深处。
“好奇问问罢了。”
半晌,尼禄回过头,淡淡地说。
医官莫名松了口气,又见小皇帝抬手拉住白狼骑的披风,白狼骑立刻弯腰把他抱进臂弯。
“走吧,阿列克谢。”
皇家医学院离寝宫有段距离,要经过广袤的银叶蔷薇园。
见今天阳光不错,要紧的政务也已经在医学院处理过,尼禄便要来接送的穿梭艇待命,让白狼骑抱着自己往回走,顺便晒会儿太阳。
“还是你更愿意坐巡游艇?”尼禄抬眼看他,神情有点戏谑,“抱着我散步重吗?我让穿梭艇下来。”
“不重,陛下!”白狼骑正在偷闻小皇帝发间溢出的蔷薇信息素,一听他要叫穿梭艇,立刻收紧手臂,“我愿意这样抱着您!”
“……轻点!”
白狼骑的手臂正环着他双腿,一旦收紧,尼禄便立刻感觉微肿的部位,被夹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