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书房里的草图,终于开始向海德里希展现它最初的实貌。
漆黑的金属大地,覆盖过半颗行星。
黑色的地表上,耸立着数百座能源高塔,让整颗星球看起来像是一颗长满尖刺、无时无刻都在闷烧的钢铁熔炉。
海德里希跟在莫名有些兴奋的小皇帝身后,在满是建筑机器人的地表上逡巡参观;
又搭乘能源塔的电梯,直落进入星球内部。
在俯瞰目前仍有些粗糙的分区架构后,海德里希静静与脑中千百张草图比对,最后得出结论:
“我们现在是在斯维荒星上吗,陛下?我第一次与您在书房商讨时,我说将第三锚点定在斯维荒星,这样该区域需要新建的要塞,将节省40%左右的资源。
“如果我没记错,斯维荒星的设计草图,跟这里一模一样。”
尼禄不讲话。他背靠透明的电梯墙壁,第一次毫不吝啬地露出笑容。
连洁白的、尖尖的小虎牙都露了出来。
……说真的。
男人看着他的虎牙,脑中默默冒出一个大不敬的念头。
这种时候的陛下,实在像一只正在向自己炫耀玩具的猫。
“所以, 陛下。”
海德里希稍稍用了点劲,才能移走视线,“您想带我来看帝国第一枚实体的锚点星。”
“是, 但它尚未成形。”
尼禄收敛笑容, 同样看向空荡荡的机库,“卡戎领主家族勾结星盗, 敛财上百余年, 最后从领主家族收归国库的财产,刨去用来建设卡戎星系的部分,剩余的只够再建半颗锚点星。”
他声线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在喃喃着自言自语。
“——太慢了。虫族到来之前,帝国至少该有30000颗同等规模的锚点星,才能拉起勉强可用的防御阵线。这个速度太慢了。”
海德里希就站在他身侧, 迅速捕捉到一个字眼。
他不禁蹙起英挺的眉, 再次看向皇帝的侧脸。
对生活在帝国时代的人而言, 虫族,是一个跟圣殿同样遥远的传说。
在2000多年前的旧共时代, 人类第一次、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次, 接触到这种来自遥远深空的可怖怪物。
那次惨烈的灭族之灾, 距离如今已经太过遥远,能留下的资料,早已跟传言相互搅合, 很难辨清真伪。
传闻中,虫族能凭借自身坚硬到像bug一样的壳甲, 以精神力联结成网, 在真空无氧、低温残酷的宇宙中集团作战。
它们甚至能肉身穿越虫洞——要知道, 虫洞是直至帝国时代都没能攻克的难题。
虫洞自带时空扭曲和巨大的潮汐力, 足够把目前人类见过最坚硬的物质,彻底碾碎,并拉成细丝。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人类能成功抵御虫族的概率,都不会超过1%。
“消息来源是否可靠,陛下?”
海德里希低声追问。
尼禄却不再作声,神色阴沉地盯着电梯玻璃壁。
垂直电梯呼啸而下,降入星体内部更深一层。
按照他们的设计方案,锚点星以地核提供内循环能源,最外层是厚重的防御外壳,星体内部以人工太阳照明,第一层高度200米,用来停放歼星舰和机甲的装备库;
第二层层高80米,从这一层往下,开始层层搭建军事训练基地和武器研发所。
在这里,海德里希深刻体会到了尼禄说的——“钱只够建半颗锚点星”。
无数巨型机器人还在第二层兢兢业业地刨土挖掘,地上全是扬起的沙尘;
而在勉强清理干净的区域,已建起训练基地,近百名身穿新兵训练服的士兵,正在教官可怖的粗骂声中,拼命地蛙跃前进。
海德里希认出了其中一名总教官的脸。
“这就是圣殿祭典前,您让我筛选帝国将领的另一个目的么?”
海德里希低声说,“您让我在648号宙域,寻找有以下特征的军事教育人员:在贵族军校服役多年,却鲜有晋衔;同时,手下的将士死亡率,需要低于15%。”
尼禄:“是。我以‘狼骑预备役’为幌子征召的新兵,必须要交到这些人手里,才能让我放心。”
银发皇帝下了电梯,走上第二层空地。
在护卫舰里,他就已经摘下沉重的皇冠,和厚重的王袍。
此时身上只剩作为礼服内衬的白绸衬衫,袖口收紧在洁白的腕骨处,领口还翻着荷叶边;一双修长小腿被靴裤紧紧包裹,裤腿收束进及膝的绑带军靴。
一眼扫过去,倒比披着王袍时少了不少压迫感,更像个漂亮矜贵的小少爷。
尼禄带着两个成年Alpha在操场边走,正在蛙跳的年轻新兵却越蹦越歪。
无数双还冒着青春傻气的眼珠子,几乎要透过铁丝网甩出去。
总教官一脚一个,把蹦出跑道的新兵踹得屁股开花:“操,都在乱看什么?!你们是陛下亲自从星区军校挑选出来的兵尖子,随伺陛下左右战斗的时候,你们难道也敢这样东张西望?!”
他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无意扫视过操场外,铁塔似的身形猛地一顿。
铁丝网外站着三个人,其中两名光是看身材和气度,都能判断出他们是顶级强悍的Alpha,精神力绝对在A级以上。
但不知道为什么,站在中间的银发少年,却是三人中存在感最强的一个。
少年在两名成年Alpha身边,身材显得略有些娇小。
五官还未完全长开,容貌却已有摄人心魄的实力。也难怪这些从小就在军校长大的新兵蛋子移不开眼。
但当那头耀眼的银发……
少年身边那位银甲白袍的狼骑战士……
总教官猛地并腿立正,抬手行礼:“向银河帝国的神圣皇帝陛下致敬!!”
后面的蛙跳队伍后排撞前排,东倒西歪地摔了一大片。
“不必行礼,中尉。”尼禄语气倒很温和,“帝国第一个锚点尚未建设完毕,你们却已提前入驻。基地如有任何短缺,随时可向我提出。”
“军校不缺什么,陛下!”总教官大声报告,“锚点的训练环境,比贵族军校更优越!只有人事关系简到极致的地方,才能练出全心全意守卫陛下的勇猛战士!”
尼禄淡淡地:“中尉,我并不需要全心全意守卫我的战士。我需要当我奔赴前线、捍卫帝国时,义无反顾跟随我的战士。
“一个皇帝为他的国家而生,为他的国家而死。但皇帝身后,若没有愿意誓死跟随的将士,他的生死将毫无意义,比鸿毛还要不足挂齿。”
总教官直愣愣站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啪地立正,大声回应:“谨遵您的意愿,陛下!”
尼禄视线掠过还趴在地上偷看他的新兵,看得不少人猛地一呆,后知后觉爬起来敬礼。
“我看见一层机库还是空的。你们在上机甲训练课时,大概还在模拟操控阶段,尚未引入实战?”
尼禄说。
“你的士兵,都是我不论出身门第,仅凭实绩挑出的天赋极优者。一日不能亲身驾驶机甲,一日都是在浪费他们的能力。近期,我会调来一批帝国最新制式的XI代突击机甲,以供你们更好地训练。”
他挑起唇,红瞳傲然生辉。
“君王一诺千金。”
直到他们走出很远,操场内才逐渐开始响起压抑兴奋的议论声:
“……那……就是皇帝陛下!银河帝国的君主——我们的皇帝!”
“真是皇帝陛下么?!陛下怎么会跑到这种偏僻荒星来……难道是特地来看我们的……”
“瞎说什么,不敬!”
“……陛下看起来,跟我在贵族军校里听说的形象完全不符合啊……那些大贵族的少爷小姐都说,卡厄西斯皇室成员全都脾气古怪又暴戾,卡戎星系领主只不过在陛下巡游时,未能及时接驾,陛下就勃然大怒,回去后就把他们褫夺爵位、全家下狱,连星系领地都收回中央……”
“啊??卡戎星系事件是这样的吗??那为什么我们学校的大贵族子嗣说,是卡戎领主不慎把酒泼到了皇帝的靴子,结果当场被陛下扇了一耳光,还拉下去施刑,手指都被砍掉了——”
“胡说八道!我有个住在卡戎星系的亲戚,他告诉过我卡戎星系现在发展得很好,北境邻近星系,有超多平民和低级贵族家庭,都在瞒着领主偷偷往卡戎搬迁……你知道北境那些星系,彼此间跃迁距离有多远么?能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举家迁移,这个消息十有八九才是真的!”
“等、等等!陛下说的XI代突击机甲,是军迷论坛首页轮播的那款?我们学校只有高级贵族那些二世子才能开……干!他们实力又垃得要死,那么好的机甲,居然给他们当豪车座驾用!”
“是一个班一台,还是每人都能领一台?唉,就算一个连能分到一台我也知足了……”
“陛下真、真好看……啊这是可以说的么……”
总教官黑着脸,一脚一个,全部踢爆屁股。
“——加训30圈!!!!”
暴吼声远远传来。
海德里希垂下眸子,俯视少年的雪白眼睫:“陛下,王都哪里还有上万台XI代机甲可供调度?”
话才问出口,男人心里蓦地咯噔一声。
……根据他对尼禄的了解,这趟绝不可能白带他来参观。
果不其然,尼禄的唇角,出现了男人非常熟悉的、小狐狸似的弯勾。
“碰巧没有停放在王都罢了,少将。”
他难得轻声细气讲话,“怎么能就这样简单断定帝国没有?”
海德里希眨眨眼睛,低声说:“是的,我想起来了。卡厄西斯十几代帝王,早已为帝国建设过庞大的星舰基地和高级兵工厂,以及巨量的机甲储备——并且在叛党时期,它们大部分已被划入军政大臣戴维德侯爵的领地内。”
尼禄仿佛没有听见男人的后半句:“——并且,它们全都是我的。”
有那么一瞬间,海德里希停了下步子,跟小皇帝对视。
那双仰起的红眸里,似乎从来不会有阴霾和退缩。只有满溢出来的勃勃野心,和几乎能令这世上所有野心家魂牵梦萦的势在必得。
海德里希看着他,声线里带着笑意:“全都是您的?”
尼禄紧盯着他双眼:“全部——都是我的。”
“好的,陛下。”
海德里希于是俯首鞠躬,垂下的蓝眸里,是同样兴致勃勃的野心。
“它们必将成为您的。”
银发皇帝倚坐在白狼骑怀中,双腿自然在骑士臂弯中交叠。
他没什么表情, 一边打着哈欠, 一边让大臣们各自落座。
议会成员们便纷纷拉开椅子,在长桌两侧坐下。
“陛下, 您终于愿意出席御前会议了。您毕竟是银河帝国的皇帝, 总不出席会议,在别人看来……”
财政大臣嘴里这样说,心里巴不得小皇帝这辈子都躺平在Omega肚皮上。
他假惺惺劝了几句,见尼禄怫然变色,便默默落座噤声。
能坐在这间议事厅里的,基本都是帝国贵族集团的掌权人, 是贵族们的头部代表。
大贵族在长达几百年的血腥斗争中巩固家族地位, 手中拥有极广阔的星系领地、庞大的军队和极高的自治权, 牢牢掌控着帝国的军事和经济命脉。
在远离王都的领地星系,大贵族就是只手遮天的异姓皇帝。
在领地关键事项的决断上, 议会成员们当然不会放任皇帝插手, 自然也不会将领地状况诚实上报。
在尼禄没有出席御前会议时, 他们得以将御前会议变成各自家族的分赃会;
而尼禄难得在御前会议露面,所有人心照不宣,拿出了写满闲杂琐事的光屏。
“……索伦森星系的斯克鲁伯爵近日发来请函, 他将于本月5日在星系领地内举办‘蔷薇盛典’,以向万民宣扬皇帝陛下福泽, 垂请陛下巡游访问……”
“……拉波尔星系的瑞萨伯爵发来请函, 自陛下加冕起, 他就已开始着手准备建造行宫。总共耗资90万吨稀金、征召48万劳工日以继夜劳作, 打造出银河系独一无二的黄金行宫。如今宫殿已完全建成,邀请陛下参与揭幕仪式……”
“……陛下,近期部分北境领主报告称,领地中有大量贱民偷渡至卡戎星系,导致所辖星系产量和税收严重下滑。臣提议,为了加强星系间流动人口管理,陛下可向星系领主拟诏,对无爵位、无功勋的贱民立法实行星籍终身制。未获贵族批准而擅离所属星系者,一律处以极刑示众……”
皇帝神色淡淡地支着颌,神色困倦,也不知道听或没听。
直到议会厅门板被轻轻扣响,他才微微侧目,朝门口道:“进来。”
一身鸦黑军装的男人缓步踏入。
整个议事厅蓦然一静。
赫尔曼·海德里希出身军人世家,又是家族长子,自小便接受残酷的军事教育。
以是不论他行走、站立,或仅仅是垂首等待皇帝指令的模样,姿势都是笔挺端正的,有股掩不住的肃杀锋锐之气。
传说中的“暴君宠臣”,立在议事厅一隅。看似温顺低垂的深邃眉眼,有种任凭摆布的漠然。
“杵在那做什么?”尼禄嗤笑,“坐。”
侍官悄悄递来一把脚凳。
这是宫廷侍官用的脚凳,高度比议事椅略矮半分,是侍从在宫殿门口守夜时用的。
海德里希垂眸,静静看了它两秒。
然后,他伸手接过,在皇帝侧后方一步之遥坐下。
“……陛下,请容臣禀示,”
行政大臣率先坐不住了,急急开口,“海德里希少将应该并未获得御前议事资格……!之前陛下为他授衔加爵,已经不符合议会章程,但神圣的皇帝旨意不容置喙,我们也只能按下不提;可是自凯撒大帝开国以来,每一位进入御前议会的成员,都需要前几位议会成员的表决同意!”
财政大臣紧跟着插嘴:“我、我也认为海德里希少将还需要磨炼,他确实尚未拥有足以进入御前议会的资历,陛下……”
“谁说要让他进御前议会?”
尼禄不耐烦地眯起眼。
“我被你们三催四请,不得不从镜泉回来,整个上午枯坐在这里,就为了给你们批示什么蔷薇盛典、黄金行宫。在你们看来,你们的皇帝大约活该丢下他新盖的剧院,要么批示一些无聊废纸,要么满星系到处跑?”
议案都是议会成员们故意挑选的。既能大量占用会议时间,又不至于让皇帝插手真正要紧的事务。
以是尼禄这句话一出,几个重臣彼此暗递眼色,用咳嗽掩饰心虚。
就在此时,坐在次席的军政大臣戴维德,隐隐感觉尼禄好像在看他。
他悄悄抬头。
果不其然,主座的小皇帝听着臣子们的劝谏,满脸不耐烦。
红瞳却越过一众贵族,颇有深意地瞥向他。
帝国政权关系盘根错杂,大贵族集团联手打压王室权力,但彼此间也根本算不得盟友关系,倾轧斗争、背地捅刀都是常事。
像上回,皇帝在御前会议对哈里森大公、自己的亲舅舅勃然大怒,尽管众贵族表面依旧对哈里森大公恭敬,心底里却偷偷乐开了花。
而今日御前会议,哈里森大公虽然还坐在皇帝右手首席,却明显收敛很多。
到现在也还鹌鹑似的坐在椅子上,眼神阴沉,一句话也没吭过。
军政大臣心念电转。
“陛下政务繁忙,像这种琐碎的事务,其实也可以让海德里希少将辅助批阅……当然,当然,陛下也需在场监视。”
都是在叛党统治时期苟活下来的人精,他立刻转着眼珠,顺杆子往上爬。
“尽管海德里希少将不是御前议会成员,但他是陛下的亲信、伊娃·海德里希的亲生哥哥,像我们一样竭诚为皇帝陛下分忧,也是理所应当的。”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他就接收到一枚来自皇帝的赞赏眼神。
“我依旧维持上次议会对戴维德侯爵的评价。戴维德侯爵才是真正的帝国忠臣,王之心腹。”
尼禄难得露出微笑。
众贵族忙喏喏称是。
海德里希面前亮起光屏。
繁琐枯燥的议案,源源不断从众贵族的智脑发来。
男人神情寡淡,在尼禄的指示下,沉默地批阅着。
议会持续到日上三竿时,尼禄甚至不再参与众贵族对议案装模作样的争论。
他让白狼骑给自己带进一份甜点,一边用纯金小勺挖着吃,一边开着另一面光屏,光明正大地看歌剧演出。
戴维德侯爵春风得意,在议事桌上纵情辩论,企图引起皇帝注意时,哈里森大公依旧没有出声。
他故作颓丧地低着头,细小的眼睛却斜向主座后方,上上下下扫视那个黑发蓝眼的男人。
男人或许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但在尼禄打开剧院直播的那一刻,哈里森大公依旧敏锐地捕捉到,海德里希眼中一闪即逝的厌恶。
忠臣后代。军事天才。
与卡厄西斯家族有血海深仇。
妹妹被在北境巡游的皇帝带回王都,自此一路血战晋衔,还要靠皇帝对妹妹的宠爱,才得以回到王都。
尽管皇帝为海德里希家族平反,但根据密探消息,海德里希的妹妹伊娃,直到现在也还被拘在皇帝寝宫。
并未因海德里希军功显赫,就被允许放归将军府,与哥哥一起居住。
哈里森大公眼中掠过一抹精光。
这个人,似乎也并不像外界传说中那样,像妹妹一样深受皇帝恩宠……
他这个念头还未转完,就见因议会枯燥而转着椅子玩的皇帝,非常随意、也非常自然地,将一双靴子搭在了海德里希的膝盖上。
如同对待一个身份最卑微的下等侍官。
整个议事厅猛地一静。
“怎么?”尼禄舔干净小勺,抬起红眸,“会开完了?”
“呃,不,陛下,”财政大臣讷讷道,“还有12个议案就结束了……”
哈里森大公没有放过海德里希脸上任何表情。
男人极为英俊深邃的眉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愕然和屈辱。
但是很快,他还是攥紧了手里的光子笔,继续低头批阅文件。
只是脸侧的咬肌处,正在沉默中一点点绷紧。
哈里森大公不得不微微偏过头,以免被皇帝看见自己嘴角漏出的笑意。
尼禄面朝光屏,红瞳却借着长长眼睫遮掩,转向右手首席的哈里森大公。
看见公爵转脸偷笑,他心里冷冷一嗤。
尼禄那双镶有银叶蔷薇、因未曾沾地而一尘不染的精致皮靴,这会儿正肆意交叠在海德里希大腿上,确实像足了一个欺压臣子、蛮横放纵的恶劣皇帝。
刚刚抬腿搭上时,他感觉男人结实的腿部肌肉,突然绷紧。
搭靴是即兴发挥,事先确实没跟海德里希说过。
但以海德里希的智力水平,尼禄认为对方完全可以意会。
只是搭上快有两分钟了。靴跟下方的腿部肌肉,仍在硬邦邦地绷着。
有洁癖?
尼禄微微挑眉,借着一个伸懒腰的动作,准备把双腿移下来。
刚要动作。
海德里希始终掩在桌下的左手,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小皇帝的足踝,不让他把腿抽走。
既然对方表示可以接受,尼禄便也不再在意了。
他保持双靴在男人腿上交搭的姿势,注意力重新转回议事桌。
尽管面上在犯懒打呵欠,但从这些贵族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他都暗自记下。
也正是因为注意力全都放在桌上,小皇帝并没有注意到。
男人戴着白色手套的手,自始至终轻握少年纤细的足踝,没有再放开过。
带着一丝隐晦颤意的指尖,正极缓慢地在柔软的皮革上摩挲。
数桩议案依次批过,尼禄面前的甜食空碟也已被撤走。
尼禄环视众贵族,挑眉问:“还有事项需要决议?”
众贵族纷纷摇头。同时,他们将暗怀深意的目光,投向坐在首席的哈里森大公。
自那次皇帝从北境归来,当众对他暴跳如雷,哈里森大公便鲜少在御前会议上发言了,以缄默忍让暂避皇帝的锋芒。
今天这场会议持续到现在,哈里森大公甚至未开过一次口。
“舅舅今天一直没发言呢。”
尼禄漫不经心道。
哈里森大公不得已,扶着桌边站起,讷讷道:“……敬禀陛下,领地内……领地内目前一派和平,平稳发展,暂时无事可禀……”
“是无事可禀,还是舅舅年事已高,对管理帝国的重任力不从心?”
尼禄弯唇微笑,笑容里有股恶劣的残酷意味。
小皇帝脸蛋还未脱掉稚气,眼神却完全敛不住狠戾,声线随意平和,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
“既然舅舅领地事务宽松,不如下次让戴维德侯爵坐在我的右手,如何?侯爵今日多有深明见解,美中不足是座席太远,我听取禀示时稍有些费劲。”
军政大臣冷不丁被点名,先是猛地一愣,随后掩不住脸上疯狂扩大的笑容,不得不把脸埋在光屏后,不让其他几个同样愣住的贵族看见。
与他相反,哈里森大公此刻看向尼禄的脸色,阴沉得简直要滴水。
配合公爵脸上抽搐的肥肉和倒三角眼,看上去甚至有些可怖。
白狼骑不动声色右移一步,确保自己介入在皇帝和公爵之间。
指尖缓慢搭上枪套。
“如何,舅舅?”
尼禄似乎对对方的低压毫无知觉,红眸不偏不倚与公爵对视,唇角甚至还有一丝挑衅似的笑意,“不过只是暂时更换座席。舅舅依然还是摄政监国的帝国宰相,我以皇帝之名向你担保。”
哈里森大公阴鸷地注视他半晌。
最终,他缓慢低下头去:“——谨遵陛下意愿。”
议会结束时, 王都开始下起冷雨。
皇帝离席后,议事厅众贵族纷纷聚拢在军政大臣身边,对这个皇帝眼中的新贵一顿溜须拍马, 甚至无暇顾及孤身站在窗边的哈里森大公。
公爵负手而立, 透过议事厅的玫瑰落地窗往下看。
一辆豪华的穿梭艇停靠在太阳宫门口,舰桥处开启隔绝雨水的气流墙。
白狼骑抱着银发皇帝, 率先从舰桥走入穿梭艇, 身后一列狼骑也随之进入。
跟在最后的黑发蓝眼男人,刚要跟随抬步踏上舰桥,舰桥却已经迅速收回。
男人一脚踏了个空。
军靴顿时踩进脏污的水洼里。
穿梭艇缓缓起飞,曳着光尾远去。
海德里希却没离开。他在冷雨中静静伫立许久,直到宽肩尽湿,才缓缓转身离开。
哈里森大公居高临下, 注视着这一切。
少顷, 他回视在人群中得意忘形的军政大臣, 脸上慢慢露出残忍笑意。
时间是凌晨两点。
海德里希正在将军府的书房内工作,听见墙上巨大的油画背后, 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
他起身, 取下墙上的军装外套, 对镜确保纽扣和领带都整理完美。
然后按下书桌开关,移开墙上画框,露出后面黑暗的秘密通道。
这条直通皇帝书房的甬道, 大约是几个世纪前修筑的,墙面有多处修缮的痕迹。
这是尼禄和海德里希这段时间的面谈习惯。一旦计划开始, 贵族集团内部有任何风吹草动, 海德里希都要直接前往寝宫汇报, 避免两人通讯被窃听。
海德里希对密道中的狼骑敛眸致意, 狼骑点点头,递来一条厚实的蒙眼绸带。
海德里希抬手系上。
他让狼骑在后方按着肩膀,以盲人状态在密道中前行。
不知转过几十个拐角,海德里希的足尖踢到了一方熟悉的石阶。
他便解开绸带,沿石阶踏上,摸索到暗门的开关。
暗门开启。书房雪亮的灯光,如流水般倾泻进黑暗的密道。
海德里希走进书房时,书房内没有人,他在狼骑的指引下,坐在书桌对面的座椅上暂且等候。
房间静谧,全息壁炉哔剥作响。
海德里希翻动光屏时,听见巨大的书架后方,传来一声隐晦的抽气声。
声音有些熟悉。
男人蓝眸微眯,抬起头来。
刚刚带他来的狼骑,现在已退回书房门口守卫。
房内空无一人。
海德里希便从椅子上站起,循声走向书架旁。
他敏锐地察觉,书架和墙面中间,有一道未闭合的缝隙,大概半指来宽。
里面透出淡淡的光,还有喁喁的说话声。
他在那道缝隙边沉思片刻。
随后,戴着手套的指尖触上书架,作为暗门的书架,被轻轻推开了一点。
书架后方,是一个非常狭窄的房间。
房间不大,只有四五个平方左右,除了灰色墙壁和通风系统,什么都没有。
正对书架的地方,摆着一张极其朴素的医疗床。
这应该是尼禄在书房里为自己设置的休息间。实在疲惫时,会在此短暂小憩。
海德里希曾听伊娃提起过,小皇帝在政务上的精力几乎无穷无尽,连睡眠时间都被他压榨到了极点。
此时那张狭窄的行军床上,正坐着两个人。
白狼骑卸了盔甲,面朝书架坐在小床上,一双长腿根本没地方摆,只能屈曲着踏在床下。
而他的腿上,则跪坐着海德里希熟悉的身影。
……这一幕的冲击力实在太强了。
海德里希冷淡的瞳孔都瞬间缩紧。
银发皇帝身上,只有一件雪白的丝绸衬衣,床头则整齐地叠着被剥下的靴裤。
他未着鞋袜,柔软的双足垫在臀下,面朝白狼骑,背对门口,跪坐在狼骑的腿上。
十颗圆润洁白的脚趾,全部从臀部下方挤出,透着秾艳的粉。
房间里有一种淡淡的药膏味。
骑士应该是在为他的皇帝涂药。他低着头,神情很认真,一手扶着尼禄的腰,一手从药盒挖出一团白色膏状体。
然后慢慢探进丝绸衬衣的下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