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金眸,在舰桥暗处发出寒光。
高等深渊生物的强悍精神力,刹那间跨越几百万光年,于创生之柱传荡震响。
更多未能成形的深渊生物,一瞬间就被他的精神力侵蚀,转化为他的傀儡。
尔后它们苏醒,咆哮,汇聚成黏腻如黑泥的洪流,再度争先恐后扑向旧人类的领地。
只要他活着,旧人类面对的军队,就是无穷无尽的。
而他恰好有长期消耗的耐心和资本。
(把藏匿的人类全部找出来。)
圣洛斐斯冷酷下令,(我说过了。我要的是彻头彻尾的种族清洗。)
等做完这一切时,他已经穿过黑暗漫长的舰桥,回到利维坦的议事舱。
当一层层柔软触手剥开,银发雪肤的人皇,就静静平躺在触肢缠结的“大床”上。
当触及床上的少年时。
那双无机质、无感情的金瞳,便慢慢变得柔和起来。
比起被吊起的姿势,躺姿明显让人类更加舒适。
尼禄无声无息沉睡着。
雪白浓密的眼睫闭合,静静覆在泛红的眼睑下。
蔷薇花一样的唇瓣微微分开,眉眼看起来很放松。
然而紧闭的睫毛间,却似乎隐隐透出一种奇特的白光。
那是他的精神和意志,正被异星生物深度控制的证据。
圣洛斐斯侧身坐上“大床”。
他褪去身上尖锐滴血的鳞甲,然后将这具昏睡的雪躯,倾身捧在自己臂弯。
尼禄在沉睡的时候,跟他在阈限空间里张扬自信的样子很不相同。
他有太过无辜的睡容,漂亮的银发随圣洛斐斯的动作微微凌乱,雪白脖颈微仰在对方的臂弯。
而圣洛斐斯最近在被一个决断困扰。
他的精神力触角,全天候检测着尼禄的心跳和体温,但依然不能避免意外发生。
有一回,星舰的恒温功能出了问题,结果在他身边沉睡的尼禄,险些被当场冻死。
作为深渊生物,纵然拥有超高的杀伤力和超强防御力,他无论如何也没法自己吐出氧气,或者把触肢变成可供人类取暖的二三十度。
如果在抵达创生之柱前,这艘星舰就已耗损到极致,他就必须另想办法,保住这个珍贵又脆弱的火种。
——最有效的方法,依然是通过孕育,直接改变母体的基因。
雪白的长发拂过少年的睡容。
圣洛斐斯垂下头颅,手掌沉默覆上对方柔软的腹部。
有时他只是沉眸思索,有时他又会像突然下定决心,将尼禄抱起背靠在自己胸口,并将那对薄粉色的膝盖抬高。
尼禄因残疾问题常年久坐,即便腰身细韧,但大腿和腰下部分却微微丰腴。
当圣洛斐斯解开他腿上的衬衫夹,被勒紧的腿肉,骤然将那根细带弹开,并浮出一圈鲜艳红痕。
他慢慢为一根精心挑选的触肢涂抹黏液。而尼禄只是始终靠在他胸口沉睡。
他对一切无知无觉,身体因深度昏睡而任凭摆布。
但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当触肢即将探入衬衫下摆,圣洛斐斯仍微微蹙眉,让它突兀地偏离路线,没入身下涌动的“大床”里去了。
偏偏是从人类那学到的——他知道这样的行为,就是他最厌恶、最低劣的玷污。
而他不愿意那样对待尼禄。
可该要怎么办呢?
人类的脆弱身躯,毋庸置疑不能承受创生之柱的严酷环境。
甚至都不用到达创生之柱,只需要在这漫长旅途中发生一次意外,一次氧气泄露或恒压损坏,尼禄与他美好的新宇宙,就会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许我可以等到你愿意,尼禄。”
圣洛斐斯低声喃喃。
他抬起尼禄的下巴,像在阈限空间中那样跟他对话,又觉得心情雀跃了一些。
“因为现在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所以你会同意孕育我的胚胎,是不是?”
尼禄沉睡着。
他不能、也无法回答圣洛斐斯的话。
但圣洛斐斯还需要完成只有在现实才能完成的事。
圣洛斐斯的指尖扶住尼禄脊骨。
几根细细触须从他指尖生出,并附在尾椎骨那块玫瑰色的淤痕。
“嘘……嘘。不会很疼……”
极细的触须,将那淤痕慢慢刺破,放出一丝淤血来。
尼禄的神智被牢牢控制,但身体显然是有反应的。
圣洛斐斯能看见他的腰身猛颤,然后无力地抬高一些,似乎想要躲避放血时的酸痛。
“……马上就要治好了。嘘……”
圣洛斐斯用唇贴着尼禄的额头。
无数毛细血管般的莹白线条,从被刺破的淤痕里一路延伸到脚踝,在雪白的皮肤下方浮凸着。
这种感觉应该是酸痛难忍的,圣洛斐斯不住亲吻对方的额头,试图减轻尼禄的痛苦。
他知道自己的吻可以止痛,也一直在治疗足伤的过程中这样做。
但尼禄身体的颤抖停止,呼吸声却渐渐变沉。
彻底紊乱的蔷薇信息素,已经完全溢满了整个议事舱。
但圣洛斐斯并没有接收信息素的犁鼻器。
他只是嗅嗅尼禄身上的香味,轻声说:“我真喜欢你的气味,尼禄。”
尼禄双眸紧闭,微微蹙眉喘息,却不能回应他的声音。
这让圣洛斐斯更加思念,他们在阈限空间里相伴的时光。
确认负责治疗的触须都在正常运作,他便缓慢合眸,再度沉入BX-08星球的晚霞中。
“尼禄。”
晨间议会结束,二皇子拦了一下尼禄的脚步。
尼禄以为他有要事商量,把准备带给圣洛斐斯的书交给白狼:“怎么了?”
“今天还是要去BX-08训练基地么?”
“唔。哥哥,我发现我的想法没有出错,Omega的确是具备精神力的,只是帝国一直以来的训练和培养方式不适合他们。”
尼禄跟他并肩走在蔷薇庭院,他仰起脸跟哥哥说话,眼神因期待而发亮,
“圣洛斐斯和我会成就一桩跨时代的事业。我要让帝国知道,Omega并非人类进化淘汰的基因,他们具备强大的潜力和更光明的未来。”
埃利诺一路安静倾听,唇角的笑意没有消退。
只是当他们走过蔷薇庭院,走过宴会厅,经过太阳宫里高耸的瞭望塔时,他突然停住脚步。
埃利诺低头问尼禄:“你记得三年前那场晚宴后,自己去了哪里吗?”
尼禄愣了一下。
他从兴致勃勃分享的状态中冷却,并开始仔细回忆。
“是哪场晚宴,埃利诺?”
二皇子注视着他。
狐狸眼里仍带着笑意,却有种很冷的东西在发光。
但那冰冷的东西,并非针对自己的幼弟。
“我们给你挑选了——许多Alpha玩伴,尼禄?”
他微笑着提醒尼禄,并伸手打开瞭望塔的门。
“喔,我记得。”
尼禄跟着他一起走上阶梯,但他发现记忆有些模糊,大概是中间间隔着惨烈的虫族战争的缘故,
“我……或许是回寝宫了。是不是,阿维尔?”
埃利诺看向厨师帽狼骑,后者莫名其妙地点头。
“哥哥,怎么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
到了瞭望台塔顶,他搂住尼禄的肩,一起站在栏杆旁。
尼禄在旁边看他的表情,也看不出什么异状来。
他从小就不太能摸清二哥,但心里仍不失崇拜,就将手里的提案拿给他看:
“在下一个阶段,我准备让圣洛斐斯集中训练几位天赋卓越的学员。然后我们会一起——”
说时迟那时快,埃利诺突然一把揪住尼禄的领口,将他整个人都提到栏杆上,似乎要将自己的幼弟直接推下塔台。
“……殿下!!”
厨师帽狼骑悚然一惊,就要上前去拉开埃利诺、
却被埃利诺的白狼一把扯住后颈。
埃利诺的白狼沉默着,牵制厨师帽白狼,将他拖离两位卡厄西斯的视野。
瞭望塔上的狂风,瞬间将王袍猎猎撕扯开来。
尼禄仰坐在栏杆上,红眸因震惊而微微颤动。
但他却没有去抓埃利诺的胳膊。
因为潜意识里,他觉得二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他的。
事实上,埃利诺也的确没有真的将他丢下去。
他双手死死拽着幼弟的衣领,整条胳膊都青筋暴起,似乎也在害怕会让尼禄掉下瞭望塔。
睁大的红瞳与碧绿的狐狸眼,在空气中目光相接。
埃利诺却扯开唇角,露出一个略显苦恼的笑容:
“你至少也该抽出一只手来抓我吧,弟弟。我的手也是会抖的。这么信任我吗?”
等尼禄慢慢反应过来,抓住他的肩膀,埃利诺才以一种更沉的嗓音、更冷肃的眼神,对他说:“还是想不起来吗?”
他双臂用力,重新将尼禄拉近到身前。
银发的皇室兄弟,将额头与额头相抵。
“我们是卡厄西斯,尼禄。只是牢牢铭记这一点。”
他低沉笃定、一字一句地对幼弟说。
“而卡厄西斯永远,永远——不会容忍被敌人戏弄。”
圣洛斐斯回到属于他和尼禄的星球, 刚好赶上他们最喜欢的日落时间。
玫瑰晚霞与早出的星光,温柔地将大地笼罩。
他像往常一样,从大气层降落, 化出人形,去找尼禄。
尼禄说今天会给他带几本书来。
银发的少年皇帝已经站在训练基地里等他。
他正背对着门口, 被逐渐胆大的omega孩子们包围。
在阈限空间里的尼禄, 并不是那幅躺在触肢里的模样——任凭他如何喃喃低语, 都没有任何回音。
尼禄的背影笃定挺拔, 像银叶蔷薇傲然的花秆;
但他用指节轻蹭孩子们脸蛋的姿态,却又显得莫名温柔。
温柔得像染在他银发上的霞光。
“尼禄。我回来了。”
圣洛斐斯大步迈进训练基地。
因为心急见面,战靴甚至还在台阶上绊了一下。
而被簇拥的银发皇帝,慢慢转过身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
圣洛斐斯总觉得今天的尼禄, 眼神跟以往不太一样。
但是很快, 这种异样感就消失了。
“我从王都给你带的, 外星人。”
尼禄依旧朝他勾唇, 并扬了扬手里的书。
“希望你现在阅读的时候, 不需要再配备幼儿学习机。我从四岁起就已经抛弃那玩意了。”
“我不需要学习机。”
白发战士歪了歪脑袋,眼眸含笑。
“因为你在这里呀,尼禄。”
基地建立在bx-08星球远离居民区的位置, 周围都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和开满鲜花的山坡。
被太阳炙烤了一天的暖风,扬起圣洛斐斯雪白的长发, 也将猩红的王袍向后掀起。
Omega孩子们一见有旷课的机会, 便说什么也不肯再进精神力训练舱里去了。
他们翘着脑袋,踢着小腿, 也围在银发皇帝身边听他念书。
直到夜幕西沉, 孩子们才被beta教官们抱走。
于是基地前, 又只剩下尼禄和圣洛斐斯两人。
“我很好奇一件事。”
“我对你知无不言,尼禄。”
“我好奇你在遇到我之前的过去。”
尼禄坐在圣洛斐斯身边,肘部搭在膝盖上,戴着皮革手套的指尖相触着。
因为夜色已经降临,仅凭借黯蓝天幕中若隐若现的星光,圣洛斐斯看不见尼禄脸上的情绪。
“除了深渊以外的过去。你想告诉我吗?”
圣洛斐斯皱了皱眉,把目光转向天边的群星。
尽管他把德尔斐圣殿的一切都摧毁殆尽,并将第一次降临的经历,视作自己此生最大的耻辱——
但问他的人是尼禄。是人类辉光的见证,是他的命运修正者。
他是不能拒绝尼禄的。
“……在遇见你以前,我曾支援过与你们高度相似的另一个文明。他们像帝国一样,同样遭遇过虫族的袭击。”
——这就是整个故事的开头。
在bx-08星球的夜风里,圣洛斐斯对尼禄说出了他曾遭受过的一切。
他为了摧毁人类筹划了这样久,本以为自己会对两千年前那些憎恶的目光,那些指向他的枪口记忆更加深刻。
但他却不由自主地说了更多。
他告诉尼禄第一位与他接触的科学家。战战兢兢为他雕琢面部的能工巧匠。夜以继日在避难所里抗争虫族的战士。还有更多更多。人类之伟大正如人类之卑劣。但人类……人类不应该用伟大将他深深吸引,却又擅自用卑劣将他残害囚禁。
“……他们不该这样做。”
他嘶哑地、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
而银发皇帝始终在他身旁沉默。
夜风掀起他的银发和披风,那双红眸并不如往日沉稳,而是涌起激烈的波澜。他像被这个事实完全震撼了。
“……原来如此。旧联邦政府对人民自发组建的前线基地政权,在战后发动过血洗政变……”
在极其漫长的沉默过后,圣洛斐斯听见尼禄终于低声开口。
他的声音非常低,涉及的名词又过于“人类化”,圣洛斐斯听不清。
只能看见少年君主缓缓地摇着头,目光从地平线垂落到靴前。
这句话过后,他再度沉默了。
既像是在痛惜那些在战后丧命的英雄,又像是陷入了更焦灼的千头万绪之中。
“别担心,尼禄。在来到你面前时,我已经亲手了结了那个文明。”
圣洛斐斯顿了顿,又补充了一点,
“即将。”
他的声音落下,就见身边的尼禄,整条下颌线都绷紧了。
他的手指紧紧蜷握,似乎在忍耐某种极大的痛苦,以及几乎暴起的冲动。
但更加漫长的沉默以后。
那双将皮革手套握出无数褶皱的双拳,又竭力松开来。
尼禄的声音在夜色中很低,很有耐心,但极其嘶哑。
“……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的选择,圣洛斐斯。我的家人们——如果我的家人们在叛徒手中惨死,我即便从深渊血海中爬出,也会要了他们全家的人头。
“但你的复仇,是否牵涉到太多无辜者?
“……倘若处决整个文明,就意味着你将杀死与你对话的科学家朋友的后代、曾与你并肩作战的战士们的后代、在处决你时因违抗命令而死的士兵后代。甚至,在探索舰里写下过遗书的勘探队员们的后代——倘若那个文明真与人类相似,那么在需要执行远航勘探任务时,他们也一定会优先选择已有家室的队员。
“那些曾为了拯救族群,强行接受基因改造的一代代实验体,你将他们称为‘英雄’——而如果英雄的血脉早在族群中断绝,属于深渊生物的基因,就不可能在那个族群保留到今天。你依然想要处决整个族群,连带你曾经朋友们的孩子一起吗,圣洛斐斯?”
尼禄话音未落,就感觉本来像小狗尾巴般拍他靴子的触肢,姿态变得异常强硬起来。
那些触肢猛地圈住了他的腰,把他拖拽到圣洛斐斯面前。
他抬起红眸,对上对方喷火的金瞳。
“——那么,被他们背叛、囚禁、利用两千多年,难道是我活该吗?”
圣洛斐斯完美的面容首次出现扭曲,他发出了一种可怕的嘶嘶的声音。
“……是我活该在保护整个星球的人民后,落得这样的下场?从头到尾,我又做错过什么?如果没有你——如果我没有改变自己的命运,我甚至会在那个族群堕入更可怕的深渊。
“是我活该遭受这些吗?尼禄?
“你还有能够取下首级的目标,我又剩下什么?在如此漫长的、屈辱的囚禁过后!——难道我能让时间倒流两千年,去拧碎发号施令者的头颅?我不能!这个族群的寿命如此不值一提,当我清醒,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只剩下那些踏着曾经的背叛、啃噬我的精神力活下来的人,他们那副一无所知的无辜面孔,才真正令我感到恶心!”
他真的非常愤怒,连浑身尖锐的鳞甲也忘了收起。
当尼禄被近距离拽到他胸口时,那些尖锐如匕首一样的暗物质鳞片,便瞬间划破了尼禄的衣裤,并将底下属于人类的血肉刺伤流血。
但尼禄一言不发。
他只是抵着圣洛斐斯的肩膀,静静隐忍着这一切。
帝国蔷薇曾如此心高气傲,连指尖都不屑于让尸位素餐的贵族触碰。但若对方有实力以帝国威胁他,他就会无条件展露顺从。
因为自始至终,他仍是帝国的奴隶。
“——我已不在乎谁是谁的后代。我会干脆利落地杀光他们。把所有尸体碾碎在我被囚禁的星球上,让整个族群的鲜血,来消弭两千多年的恨意。
“为什么你还是不能理解我?尼禄?我以为至少在‘这里’——在‘这里’,一切都会不同……我们已经铸就过这么多不同……为什么?”
圣洛菲斯在暴怒中,又感到深深狐疑,于是让精神力触角,探查现实尼禄的状况。
可是在现实,少年依旧深深沉睡着,没有任何脱困的迹象。
“不。”
尼禄终于开口了。
“圣洛斐斯,你并非活该遭受这些。你远高于任何一种深渊生物,甚至远高于人类——你是绝对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只是你自己都没有察觉。你拯救的族群中,或许有伟大的存在,但他们自身太复杂了。复杂的地方,是容不下绝对纯粹的。”
说完,他自己都轻微愣了一下。
因为有记忆以来,他甚至没有这样评价过任何一个人类。
然而这也让尼禄产生了空前的无力感——是人类让一头深渊生物成为了“圣洛斐斯”,而人类却又将祂亲手摧毁。
这件事如同两个理想主义者的对峙,是永远不会有出路的死局。
再度沉默后,他毫无预兆地换了话题。
“你对这里的一切感到满意吗,圣洛斐斯?”
尼禄的神情和姿态都很平静,红眸逆着背后的星光,像是已经做出了某个决定。
“我的帝国,我的子民,这颗星球——足以让你跨越永寂的深渊,而感到幸福吗?”
“……”
圣洛斐斯愣了一下,虽然还在发怒,但还是不得不承认,
“是的,尼禄。在这里生活,我非常幸福。”
“那么,你会永远留在这里吗?”
那双略显黯沉的红眸,抬起注视圣洛斐斯的眼睛。
“只是跟我一起,从一草一木开始,从一颗星球开始——专心构建这个只属于我们的伟大文明?”
“……我当然愿意留在这里。我早已经在这里了。”
圣洛斐斯的神情慢慢柔和。
自己的愿望被尼禄亲口说出,对他来说,这是非常动人的一幕。
“我喜欢你送给我的星球,和基地的孩子们——因为他们属于‘你的帝国’,所以才显得如此可爱。我们可以一起将他们抚养成最优秀的Omega战士的,是不是,尼禄?”
他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鳞甲,把对方的身体划伤出许多细小的伤口。
于是赶忙把尼禄放回地上,又控制许多极细的触须,将那些小伤口治愈。
但是他又听到尼禄说:“不,圣洛斐斯。你并没有‘永远地’留在这。一周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时间,你并不在这个基地,我甚至不能联络到你。”
圣洛斐斯一时语塞。
他知道尼禄指的是他漂浮在BX-08大气层,看似沉眠实际回到现实中的那些时候。
但在到达创生之柱前,时不时返回现实是必要的。他要照料尼禄在现实中的躯体,要提防宇宙星兽群,最关键的是,他还没有彻彻底底了结旧人类——人类中到底还是有很多佼佼者的,最近眷属们递回的情报,旧人类仍在负隅顽抗,甚至还有能力反击。
但他在犹豫的时候,尼禄就站在他跟前,朝圣洛斐斯伸出一只手,说:“你愿意承诺吗?圣洛斐斯?就从这一刻起?”
“……我会做到的,尼禄。如果你和你的帝国更需要我,我当然尽我所能。”
他握住了尼禄的手。
他们仍然一起在帝国的群星间穿梭,在帝国边境并肩战斗,如同一对从来没有吵过架的默契伙伴。
但有时尼禄会往边境外的深空眺望,像在凝视一个永远无法回去的地方。
圣洛斐斯勾了几次猩红的尖耳朵,都没见对方有反应,便故技重施,又化成人形挤进驾驶舱,问尼禄在看什么。
银发皇帝没有生气,只是轻轻说:“我在看我的帝国。”
圣洛斐斯说:“可你的帝国就这里。”
尼禄又笑了笑,红眸抬起看他,一点属于昔日烈火的光泯灭。
他说:“你说得对。”
尼禄停留在BX-08星球的时间大大增加,连办公事务都搬到了星球行宫里,甚至把陪伴家人的时间都给了圣洛斐斯,这多少让圣洛斐斯过于乐不思蜀。
阈限空间本就是由圣洛斐斯开启、又由尼禄的精神力构筑,与现实仅差一层薄薄的转化之墙,其实很容易让人混淆真正的现实与它的区别。
更何况,现实对圣洛斐斯只意味着面目可憎的旧人类渣滓,冷冰冰的舱室墙壁,以及始终深陷沉睡的尼禄。
他跟尼禄一起照料训练基地里的人类幼崽,甚至险些忘了他们仍未到达创生之柱,阈限空间也绝非现实。
“陛下、陛下?”
厨师帽狼骑率先发现不对劲。
尼禄早晨刚从穿梭艇下来,便瞬间眼冒金星,险些一头栽倒在基地的台阶上。
他身后的狼骑军团立刻扑上来搀扶,却见小主人的唇色瞬间青紫,死死抓住领口,似乎突然不能呼吸。
但bx-08星球是一颗宜居行星。
人类无论如何都不会在这里出现缺氧症状。
“——该死!传召医官,马上!”
狼骑们不知缘由,还以为是空气出了问题,立刻从盔甲里掏出应急维生装置,为尼禄扣上吸氧罩。
然而情况没有好转。
尼禄无论如何都无法吸入氧气。
他死死抓着肺部的衣服,几乎一刹那便开始抽搐,竟进入濒死状态。
而匆忙赶到的圣洛斐斯,则瞬间反应过来:
是尼禄在现实的身体出问题了。
“尼禄,坚持一下。”
圣洛斐斯拨开狼骑,用手捧着他的脑袋,低声而急促地安抚,
“等我回来。等我回来,你马上就会好起来。”
他起身就要走,却感觉一根触肢被死死抓住。
那股力量爆发得如此强悍,竟让他——一只深渊生物被生生拽停。
他随即回头,然后震撼地发现,拽停他的并不是别人,而是已经倒在地上的尼禄。
“……你对我承诺过,圣洛斐斯……!”
氧气对人类如此至关重要,任何人在重度缺氧时,都会体验到极度可怕的濒死感,全身骨骼肌剧烈痉挛,意识也会逐步丧失。
但尼禄以近乎非人的力量抓着他,已经缩小到极致的鸽血红瞳孔,仍死死盯着对方。
在那个瞬间,圣洛斐斯几乎要产生幻觉:他仿佛又一次看见尼禄目眦尽裂的双眼。
“……你承诺过会跟我永远留在这里。”
尼禄用力抓着他,额角青筋都因窒息而暴起,
“你不能就这样……回到可以触及帝国的地方——”
但他的身体,毕竟是人类的血肉之躯。
仅仅僵持了几秒钟。
尼禄的瞳孔便开始扩散,手指也因无力而松开。
圣洛斐斯快速拔升到星球上空,并从阈限空间脱离。
他回到了那个死寂的、冰冷的铅灰色舱室。
尖锐的警报声正在利维坦巨舰中传响。
氧气浓度下降的嗡鸣此起彼伏。
圣洛斐斯一把抱起尼禄冰凉的身体。
莹白的触手,刹那间涌进星舰每一个角落,而他这才弄明白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原来在他沉溺阈限空间时,议事舱的供氧装置因长期无人检修而损耗殆尽,加上共生体触肢巡逻时根本没有封闭气密门的概念,直接导致整个舱室的氧气浓度,都在极速下降。
深渊生物根本不需要呼吸氧气,也不会察觉到氧气浓度的变化,因此甚至连精神力触角都没向他预警。
尼禄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得僵硬冰冷。
一只苍白虚软的手,从他臂弯里掉落下去,晃晃荡荡垂在半空中。
圣洛斐斯绞杀过无数强悍的宇宙部族,可哪里知道要如何修理人类的机械?
他在星舰的通道里急速掠进,嘴唇无意识翕合着,竟然是在默念他最憎恨的圣殿祷告。
在最绝望的时刻,他撕开了利维坦底舱的舱门。
万幸的是,作为容纳星舰引擎、能量核心、后勤部队营地的空间,引擎舱与驾驶舱使用的不是同一个供氧通路。底舱的氧气含量是足够的。
莹白的触肢随着圣洛斐斯的身影,从破碎舱门处汹涌而入,又把所有破洞堵死。
共生体们将尼禄的身体,与他紧密包裹在舰桥中央。
“坚持住。尼禄。拜托。”
圣洛斐斯不住抚着尼禄的脸,声音很低地喃喃。
那头近乎纯白的长发,随着他低头倾身的动作,凌乱散落在布满油污的舰桥地板。
所幸他带走的珍贵火种,几乎拥有烈火一样强劲的生命力。
尼禄垂落的指尖轻微痉挛,然后开始缓缓恢复血色。
圣洛斐斯抱紧少年慢慢回温的身躯。他的金眸里渗出某种液体,滴落在自己的触肢上。
这真是怪事。
他心想。
因为若按照人类的情绪分类,他现在的心情,应该是极度狂喜的,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眼泪。
但这次意外,让圣洛斐斯史无前例地确定了一件事。
他会让尼禄同意孕育他的胚胎。
然后,把尼禄带回现实受孕。
至少尼禄有权利见证整个过程,而不是一直沉睡到创生之柱醒来,才突然发现自己身体的异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