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蓝眼的男人踏上红毯。
他今日穿着帝国军人的正式礼服,胸口佩戴银叶蔷薇勋章,肩披金红绶带,脊背挺直,如同锋芒毕露的利刃。
两侧贵族的议论声已无法被交响乐掩盖。
“海德里希?哪个海德里希??莫非是那个罪臣家族的后代???”
“罪臣之子也能踏进太阳宫,我真该为他脚下的红毯恸哭!”
“你没听说吗?他妹妹被收入陛下后宫啦。堂堂一个大男人,居然靠自己的妹妹翻身——我要是他,都没脸踏进王都!”
海德里希恍若未闻。
男人蓝眸沉沉,军靴踏过猩红长毯,一路朝蔷薇王座笔直前进。
“……自十二年前流放德塔要塞,不畏艰险困苦,击退星盗二百余次;后攻下星盗要塞,清剿北境星盗集团,战功显赫;剿灭叛军,歼获敌首,收复卡戎星系——”
“基于如上种种功绩,陛下亲笔敕令,赦免赫尔曼·海德里希及其家族成员,册封为帝国一等伯爵;授予功勋帝国少将军衔。”
海德里希的黑色军靴,立定在第一级阶梯前。
两侧狼骑相互对视一眼,齐齐上前一步,检查男人全身上下是否有携带兵械。
检查完毕,右侧狼骑喀嚓把枪上膛,枪尖斜指地面,紧跟海德里希身后一步距离,也一同走上王座阶梯。
“……陛下竟然没有在御前会议上提起过他!”
在经过阶梯中段的几个大贵族时,海德里希听见他们似乎在低声争执。
“帝国将衔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因为宠幸一个Omega,就随随便便授予给罪臣之子!”
“不能再这样放任下去了,公爵大人,我们可是代表着所有帝国贵族的名声和利益,必须尽起议会成员的监督责任呀!”
一个穿着公爵礼服的人摆摆手。他面上带着某种故作姿态的哀愁,以精致丝绢擦拭眼角:
“唉,我管不了那个孩子。由他去罢!由他去罢!他要是喜欢在那个偏远的北境星系搞即兴创作,皇帝也就只有这一点兴趣爱好了,也随他去罢!我是不想再被自己的亲外甥指着鼻子咒骂了!”
海德里希的目光,自他们每一个人面上寸寸扫过,像在思忖什么。
又在对方无意间看过来时,将目光垂下。
他拾级而上,驻足在王座前。
右膝后撤,军帽挽进手中,朝王座上的少年暴君单膝跪下。
礼官的陈词还未结束,声音在广阔的太阳宫高高回荡:
“以圣子之名,命你正直;以陛下之名,命你忠诚;以银河帝国之名,命你勇敢……”
尼禄垂眸看他,倒是没说什么。
只在礼官陈词即将结束时,一如对待前几名将领,将右手放进海德里希手中。
海德里希也在等待陈词结束。
他透过低垂眼睫,看向放在他掌心的那只手。
少年的指尖意外很软,腕骨相比成年男性纤细许多,有种根本来不及发育成熟的稚气感。
海德里希今日戴着黑色的军用手套,皇帝的手指搭在他手里,显得根根莹白,连手背都像在发光,只有指节处是薄粉色的。
难以想象这样一双手,紧攥操纵杆追击星盗的情景,也很难想象那些超前的指令、天才般的战略想法、甚至雷厉风行处置失职贵族的诏令,全部出自这只手曾握过的光子笔下。
唯一能与之匹配的——
海德里希想起那天深夜的光屏中,尼禄肆意向另一个男人袒露的雪白颈线,和柔嫩双唇。
……不知道是不是被皇帝手上那枚属于卡厄西斯家族的蔷薇权戒,刺伤了双目。
男人的手蓦地收紧了一些。
“喀嚓。”
白狼骑往前挪了半步,腿边的爆能枪,发出一声威胁般的膛响。
“帝国少将赫尔曼·海德里希,在此向天上诸神、向德尔斐圣子起誓。”
陈词结束,尼禄淡漠的声音便从王座上传来。
与前十几名将领相比,海德里希领到的誓词,却有微妙的不同。
“当帝国陷于黑暗之际,你将与我一同奔赴战场。我们的鲜血是帝国的炬火,我们的灵魂是帝国的明灯。发誓将生命和荣耀全部献给银河帝国,直至长夜将尽,乍现黎明。”
海德里希抬起头,再次在少年暴君俯视他的眼中,看见他所熟悉的东西。
比起那些活泼的星省委员,尼禄眼里的神色显得如此浓烈厚重,以至于触及对方目光的第一刻,他就几乎要被彻底裹缠和吸引,不可自拔地陷进那双红眸中。
男人垂落视线,看向尼禄指尖的蔷薇权戒。
最后,他低下头去,薄冷的唇并未触及权戒,触在自己的大拇指根部。
“我发誓,将生命和荣耀献给银河帝国。直至长夜将尽,乍现黎明。”
典礼结束,皇帝下殿更衣。海德里希随着一批老将离开时,被一名沉默的狼骑拦住。
在贵族们惊疑的目光中,狼骑带着海德里希穿过宫廷,走过七拐八绕的太阳宫柱廊。
在穿过大片的蔷薇庭院时,他明显觉察周围的宫廷侍官越来越少。
一名正在打理蔷薇篱墙的侍女看见他,惊得连花壶都掉了。
“陛下竟然允许他进入寝宫?!”侍女一把抓过同伴,骇得连声线都忘记压低,“什么情况?!圣子在上,他可是个Alpha!!”
狼骑带着他走到篱墙边缘,灰色的庭院大门扫描过骑士盔甲,徐徐朝两边打开。
大门内也是植满蔷薇的庭院,不过跟外侧相比,这个庭院静谧得多。
枝头上的蔷薇也在野蛮生长,肆无忌惮地怒放。
带路的狼骑走到一半,停住脚步,示意海德里希继续往前。
于是男人迈步往更深处去,穿过层层叠叠的花墙,来到庭院正中央。
庭院中的长椅上,一对少年少女正凑着头写写画画。
戴着阿西莫夫项圈的黑发少年,率先吸吸鼻子,发出短促的尖叫:
“啊啊啊啊Alpha!!”
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
海德里希立在那个懵然的少女身后。尽管竭力抑制,当他开口时,声线还是不由自主地嘶哑起来:
“伊娃。”
长椅上的画具和书本掉了一地。
在一声难以置信的啜泣后,他家族中最小的幼妹、他的责任,全银河系最后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一头扑进他怀中。
“天啊——!哥哥,真的是你!陛下没有骗我,真的是你!”
海德里希下颌绷紧,也不作声,只用力抱紧嚎啕哭泣的妹妹。
他们彼此相拥太久,连本就接近日暮的天色都暗了。
直到海德里希偶然抬头。
才发现庭院侧上方的书房窗口,尼禄原来一直托着腮坐在窗边,默默地看着他们。
光线太暗。他没来得及辨认尼禄眼中的情绪。
抬头的动作,却先一步被对方发现。
于是,他只能看见尼禄唇角一抿。
“啪”地关上了窗。
等伊娃哭声渐止, 海德里希才扶着她的肩,低声询问她的近况。
在听见伊娃反复向自己重申,在被带回王都的这段日子里, 皇帝并未像外界传言中那样强迫与欺辱她, 反倒指定最优秀的医官治疗她、甚至连她的日常起居自由都未过多限制时。
——男人紧紧扣住她肩膀的手,骤然一松。
某种奇妙的如释重负感, 混杂着“我就知道”的念头, 一刹那涌入他的心中。
但很快,海德里希攥住她的胳膊,低声说:“你跟我来。”
他在蔷薇庭院里七拐八绕,谨慎地选择了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
确认过这里同时远离寝宫和狼骑,他才垂下蓝眸,轻声告诉伊娃:“伊娃, 如果你想要离开王都, 我随时可以带你走。
“我会为你物色一个安全而隐蔽的星系居住, 定期给你的账户汇入信用点。你不必再担惊受怕,也无需考虑更多东西。只要好好安顿下来, 开始你的新生活就好。”
伊娃显然吃了一惊。
她眼眶还是通红的, 脸上却显出思索和一丝迟疑。
“我怎么样都没关系……但是……你、你也离开王都么?”
她含混道。
“既然你今天刚刚接受授衔, 那肯定跟陛下发过誓——我的意思是,陛下或许需要你……不不,我想说的是, 你还在军校读书的时候,不是也一直将成为高级军官、守卫帝国作为理想吗?”
“你希望我离开么?”海德里希打断她, “只要你希望我离开, 我就会跟你一起走。”
“唉, 你别把问题丢给我……”
伊娃抱怨的声音慢慢变低。有那么一刻钟, 兄妹俩陷入尴尬的沉默中,彼此错开目光,都盯着枝头上的蔷薇一阵猛看。
最后,海德里希敛眸,把最致命的问题摆在两人中间。
“伊娃。”他说,“我们要再一次侍奉卡厄西斯家族么?”
伊娃的脸色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卡厄西斯家族和海德里希家族之间,存在一道血淋淋的鸿沟,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当年他们的父亲,近乎虔诚地追随卡拉古先帝,将效忠皇帝当做自己一生的信仰,一如今日殿上发誓追随尼禄的老臣。
然而先帝逐渐变得暴戾昏庸,鲁珀特这才有机会上位摄政,权倾朝野,最终让海德里希家族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伊娃艰难地:“如果要清算旧账,鲁珀特才是那个直接导致海德里希家族破灭的刽子手。”
海德里希:“是的。”
伊娃:“而尼禄陛下归位之日,他杀光了鲁珀特家族所有成员,又将叛党吊在太阳宫门口示众……”
海德里希:“是的。”
伊娃又努力想了想,继续磕磕巴巴道:“尼禄陛下虽然是卡拉古疯帝的亲生血脉……但那件事发生时,他也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幼童……而且我觉得,他跟疯帝很不一样,他……”
她看着海德里希那双藏着无数浓烈情绪的蓝眸,发现再也说不下去了。
海德里希作为家族长子,背负的担子比她更加沉重。家族被贬后引发的一系列悲剧,不管是收殓父亲遗体,还是目睹母亲被星盗杀害,都是当年海德里希一人经历过的。
即便当年是鲁珀特主谋,将他们全家都送进了地狱,但卡拉古先帝的确不可能在这桩血案中摘得干干净净。
他是点头和漠视的那个人。也是最终背叛了老海德里希的誓死忠诚,让他们的父亲绝望自戕的那个人。
“哥哥,至少今天……”最后,伊娃艰难而低沉地说,“你还是应该去向陛下谢恩的。”
海德里希来到书房门口时。
门口值守的狼骑,眼灯凶光乍现!
他甚至没有出声通报。
直接拔出腰侧的爆能枪,喀嚓一声上膛。
“放回去。”门里传来尼禄的声音,“让他进来。”
海德里希推门而入。
皇帝的书房宽敞明亮,地板铺着柔软的鹅绒地毯,巨大的书架一直接到天花板,但算不上特别整洁。
桌上堆着成沓的设计手稿,几乎要往地上掉;地上则是还没关的星图仪,朝空气中投映零零散散的行星轨道。
银发皇帝坐在深红的天鹅绒软椅上。他暂时摘去了那顶纯金王冠,脱下厚重的王袍,里面只穿着雪白的丝质衬衫。
衬衫舒适宽松,领口是靠细绳绑束的V字。系带随意松散,肆无忌惮地敞露精致的锁骨和胸口。
手边还亮着好几个光屏。
看见海德里希进来,尼禄便抬手将其中一个光屏点灭。
海德里希只来得及从光屏背面,捕捉到了类似“79号宙域”“伽玛射线暴”之类的关键词。
他单膝跪在软椅前三步远的位置,低声道:“陛下,我前来感激您对伊娃的恩德。感谢您对她展现出的宽大仁慈。”
尼禄“嗯”一声,继续在他的星图上点点画画。
直至在星图上规划了四五个要塞,他发现海德里希仍跪在那没动,红瞳才往他身上淡淡一瞥。
尼禄:“还有什么事?”
海德里希顿了顿,垂眸道:“没有了,陛下。”
尼禄收回目光:“退下吧。”
海德里希领命起身,走到书房门边。
手指搭上门把手,却迟迟没有打开。
他在门前站立了十几秒,微微吸了一口气,转身回头。
“陛下,”海德里希说,“您正在构建机动军团的运输防御体系么?”
尼禄转了转手里的光子笔,看着面前只展示着几个边境行星的星图一角。
唇角在海德里希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勾起。
“是啊。”尼禄漫不经心地回,“你有什么高见?”
海德里希于是顺势从门边折返,动作自然地将星图仪全部打开。
书房灯光暗下,庞大的银河帝国,裹挟着亿万滂湃星光,展现在他们面前。
在宏大的星系团、自眼前呼啸而过的小行星间,是一个还未完全建构起来的运输防御体系雏形。
数目高达上千万的军事要塞,以星系扇区为单位集结分布,曲速通路笔直在各个要塞间连通。
最终,要塞和通路,形成了一个把帝国完全包囊其中、球形网状的巨型堡垒。
海德里希观察片刻,得出结论:“陛下,就算毕帝国之力,这也不是一个时代可以完成的工程。”
“我不打算在我退位前看见它完工。”
尼禄倒也爽快承认。
“但基础框架,必须尽快完成。否则——”
皇帝按住话头,脸色沉了下去。
海德里希也没有追问。冷淡的蓝眸转动,在未完成的防御体系中仔细审视。
在绕着星图环视第三圈的时候,男人英挺的眉梢微微蹙起,眉眼间流露出一丝不解。
“这并不仅仅是用来抵御星盗的。”他断然道,“就算是对最恶劣的星盗集团,这样的工程量也太超过了。除非有强大的外星部族,即将入侵帝国,这种体量的防御体系,才能发挥出全部力量……”
尼禄指间飞转的光子笔停住。
笔尖“哒”地一声,轻轻落定在桌面上。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就这样讨论起来。同时在星图上写写画画,将过于庞大的防御体系雏形,一点一点变得精简。
窗外庭院已被黑夜笼罩,书房内的时钟,分针转过一圈又一圈。
直到白狼骑给尼禄拿来代餐用营养剂,尼禄才抬眼看了眼时间。
尼禄:“现在去太阳宫的贵族餐厅,他们大概还能给你呈上饭菜。”
海德里希慢慢放下笔,低声道:“好的,陛下。”
他关上书房门时,看见尼禄嘴巴里叼着营养剂,手上的工作依旧没有停。
晚餐结束后,宫廷侍从带着今日参加授衔仪式的贵族们,前往太阳宫附近的暂居府邸。
海德里希原本已经登上了穿梭艇。
盯着驾驶员的星图面板想了一会儿,又从舱门处走下。
“等等,海德里希少将!”穿梭艇的驾驶员吃了一惊,“时间太晚了!现在还停留在太阳宫,您会被狼骑当刺客击毙的!”
海德里希点了点穿梭艇上的智脑,转过去300信用点。
他平静道:“你先回去。”
收了小费,驾驶员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只好说:“少将,需要我再来接您时,您可以随时传召我。”
海德里希:“谢谢。”
男人快步朝蔷薇庭院走去。
穿过大丛大丛的蔷薇灌木,绕过点着星灯的太阳宫长廊,他再次抵达庭院深处,那道灰色的大门。
夜色昏暗。他在距离大门很远的空地处,就举高双手,确保让狼骑看清。
海德里希:“我是帝国少将赫尔曼·海德里希,前来觐见陛下。”
落满他全身的狙击红点暗下。
几分钟后,那扇灰色大门缓缓移开。
海德里希快步踏入。
他走进寝宫,转过回廊上二楼时,在楼梯上跟伊娃撞了个满怀。
伊娃瞪圆双眼:“哥?!你怎么又回来了?!现在都几点了,太阳宫宵禁了!”
海德里希按了按她的肩,绕过她快步上楼:“等下再说。”
伊娃在原地发懵:“啊???”
他到了书房,先在门前止步,微微平复喘息,以免让自己显得太急切。
随后,男人对窗整理好领带,再抬手敲门。
尼禄:“进来。”
皇帝依然坐在那张深红的软椅上。
估计刚刚沐浴过,尼禄换了一身宫廷便装,银发微湿,还把双腿抱在椅面上。
海德里希进来,他也不惊讶。背对海德里希,头也不回问:“想到什么了?”
海德里希往前几步,直接把光子笔点在某处行星轨道上,冷静道:“陛下,我在用餐时想起,如果将第三锚点定在斯维荒星,该区域需要新建的要塞,将会立刻减少40%左右。”
尼禄眯起眼,转动星图,将防御体系的一枚锚点,放进他刚刚提到的区域。
海德里希的计算精准无误。
银发皇帝常年淡漠冷傲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破冰般的笑容。
海德里希侧眸,看见整个帝国的星光之海,都已尽数倾倒在少年暴君的红瞳中。
他在北境追击星盗时,常年穿越诸多荒芜的银河;
然而就算见识过再多繁星,也远没有此刻少年眼中的星海来得惊艳。
尼禄:“你说得没错。”
不过很快,尼禄就发现海德里希在看他,脸上微笑转瞬即逝。
他们谁也没有在意时间流逝,只继续埋头刚刚未完成的工作。
直到尼禄动作微微一顿。
露出某种微妙的、像在听脑内什么声音的表情。
尼禄:“少将,现在已是凌晨三点,你该回去了。我会为你传召穿梭艇。”
海德里希停住笔。半晌后,他才起身,朝小皇帝微微一鞠。
海德里希:“陛下,我是否可以带走一些要塞废稿,回府邸研究?”
尼禄微微颔首:“去吧。”
白天还出席了一整天授衔仪式,就算是尼禄,此时也有些困倦了。
海德里希收拾废稿时,看见小皇帝两手撑着软椅把手,颇优雅地伸了个懒腰,红宝石似的眸子慵懒微眯。
随后,他身后那个如雕像般伫立的狼头骑士,开始动弹了。
白狼骑朝前走了两步,在尼禄椅边躬身低头。尼禄便顺势环住他的脖子,再被从椅子上温柔抱起。
海德里希手里还攥着废稿,莫名在那愣了半秒。
直到白狼骑抱着小皇帝出了书房。
他才慢慢低头。
戴着手套的手松开,露出被揉出褶皱的纸张一角。
白狼骑抱着尼禄,穿过庭院朝卧室去。
他走到半路,尼禄才奇怪地在他怀里挣了挣:“你抱得这么紧做什么?”
白狼骑赶忙放松臂膀,轻声道:“抱歉,陛下。勒疼您了么?”
尼禄:“那倒没有。”
尼禄手里还攥着从书房带出来的牛奶,这会儿刚好撕开包装,咬在嘴里吸着喝。他脑袋靠着白狼骑的肩甲,因此当白狼转过回廊时,尼禄并没有看见书房窗口久久伫立的男人。
但白狼骑察觉到了。他稍稍抬头,盯了海德里希一眼。
“陛下,”走过回廊后,骑士低下头,轻声在小皇帝耳边说,“从来没见您将臣子留在书房,还留这么晚。”
“嗯?”尼禄抬了一下眉,没怎么在意,“他这个人……挺好用的。”
说着,他又吐出嘴里的吸管,皱眉看手里的牛奶:“按照医官嘱咐每天都喝,一厘米也没长高。”
白狼骑实在忍不住笑,又忙用咳嗽掩盖,立刻被小皇帝攥住了狼嘴。
“笑什么?不准笑。”
“陛下,”白狼骑只好低着头,很乖地说:“您会长高的。我觉得,至少应该可以突破——”
“闭嘴,不准说出口!”
夜风寒凉,骑士从身后拉起披风,裹住怀里打喷嚏的小皇帝。
想起那个在窗边伫立的人影,他稍稍皱了下眉,双臂再次悄悄收紧。
应召回到王都的将领, 都已带着敕令,赶赴尼禄指派的重要岗位。
而一路火箭般晋升、挂了少将军衔,却没领到任何指派任务的海德里希, 这种时候就特别显眼了。
“暴君的宠臣”这个称呼, 成了王都贵族每日饭点的热门话题,本人却置若未闻。
年轻英俊的帝国少将, 每天都穿一身漂亮笔挺的鸦黑军装, 定点定时抵达太阳宫。
再由狼骑引进皇帝寝宫去,直到深夜,才搭乘皇帝亲派的穿梭艇回府。
久而久之,王都的流言开始朝另一个方向跑偏,像脱缰野马一样拉不回来。
“哥,你和陛下到底是……?”
获得皇帝亲准, 海德里希可以跟伊娃一起在寝宫餐厅用餐。
伊娃一边用餐, 一边小心观察着兄长的脸。
不得不说, 离开了德塔要塞的海德里希,简直就是宝剑蒙尘多年、一朝被人拭净, 即便站在以奢靡温养出来的王都年轻贵族中间, 他的天生俊美和凌厉气魄, 也会让他成为人群唯一的焦点。
而伊娃现在已经成功治疗了性腺剥除的并发症。
尽管永久失去生育能力,但也再不会轻易被Alpha信息素干扰。因此,她获准自由进出皇帝寝宫, 在太阳宫附近范围活动。
偶尔还会给蹲在寝宫看书的米弥尔,带点王都零食回来。
“我、我连在王都的集市采购时, 都听他们在肆意议论您和陛下……当然!当然!我是不会相信的。都是那群碎嘴贵族, 生活太枯燥乏味了。”
她结结巴巴地说着。
餐桌对面的海德里希神色淡淡, 安静地用餐巾擦拭嘴角。
“我们没什么可议论的。”他说, “陛下政务繁重,我只是顺便分担。”
伊娃有点愤慨:“我就知道!该死,他们居然编排你和陛下的那……那方面谣言!说从北境把我救回只是障眼法,实际是想把你留在寝宫,然后天天跟你那……那个!他们总是管不住嘴,成天造谣陛下,陛下太忙才懒得管他们罢了!”
海德里希轻按军装起身,并按照贵族礼节,把解开的制服扣一粒粒扣上。
“捕风捉影罢了。”
“哥,我知道陛下绝不可能那样对待你。但是,我想让你知道,”
伊娃手指用力,攥紧了刀叉,“我从来不愿让你为了我,折损自己的尊严,活在屈辱之中……”
海德里希笑了笑。他没有过多提及德塔要塞的往事,只是拍拍妹妹的肩膀,“过去了。”
餐厅的挂钟发出整点报时。海德里希离开餐桌,再次走向通往二楼书房的楼梯。
伊娃发现他的步伐十分轻快愉悦,甚至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尽管她知道以尼禄的品性,绝不可能屈待下属,但向来冷心冷情的兄长,也很少会在什么事情上显得如此迫切。
这不禁又让她回想起,集市里听到的那些奇葩传闻。
所以……难道是哥哥在主动?
“天啊!伊娃!你都在胡思乱想什么!”
伊娃从臆想中清醒,顿时羞愤至极,把自己的双颊拍得噼里啪啦响。
一周后,帝国被一桩爆炸性新闻震动。
皇帝起调了海德里希家族的旧案。
当年,老海德里希任职麦哲伦星系总司令,其所任星系中,最繁华、人口密度最大的居住行星,被突如其来的巨量辐射袭击。
当时该行星包括行星环,居住总人口达18亿,一夜之间伤亡近半,无数人被辐射影响患病,几乎所有居住人口迫流离失所。
这起事件,被当年的人们称为“麦哲伦惨案”,以其惨烈程度,震撼了整个银河帝国。
作为总司令的老海德里希首当其冲,成了最显眼的、用来吸引众怒的靶子。
当年卡拉古先帝大半时间都在疗养,功勋贵族鲁珀特临朝摄政。
他在御前会议定了老海德里希的重罪,并提供大量证据证明,因老海德里希急于晋衔,在麦哲伦星系藏匿和实验秘密武器,结果实验失败,导致整颗行星覆灭。
当年风头极盛的海德里希家族,就此走向末路。
皇帝起调这桩旧案后,确认证据链无误,便向全帝国发布了狼骑的调查结果。
“麦哲伦惨案”的起因,是来自帝国79号观测宙域爆发的伽玛射线暴。
伽马射线暴,是当今毁灭性最大、人类无法干预的宇宙灾难,相当于古地球时期的地震和海啸。
当50至100倍于德尔斐太阳的恒星毁灭,或者超致密中子星相撞,就会产生横扫数亿光年的伽玛射线暴,在射线波及范围内,绝不可能有任何生命留存。
这种量级的灾难,通常会由帝国观测站负责监测,并提前向王都发出预警,皇帝再组织民众疏散。
但当年帝国79号观测站,忽略了他们负责宙域内一次遥远而猛烈的伽玛射线暴。
尽管麦哲伦星系不在本次射线暴的攻击范围内,但运行轨道位于星系边缘的居住行星被波及,造成了惨绝人寰的“麦哲伦惨案”。
尼禄在调查“麦哲伦惨案”时,顺带查出了79号观测站所在领地的贵族名字。
是当年的财政大臣,鲁珀特一派的核心人员之一。
一桩冤假错案,十二年才得以沉冤昭雪;
而当年立下无数战功、几代人都在为卡厄西斯誓死效力的海德里希家族,如今只剩最后两名成员。
一时间,帝国民众沸腾,议论甚嚣尘上。
海德里希用力推开书房门时,银发皇帝仍旧坐在桌前,埋头伏案工作。
见男人突然进来,他挑起眉,问:“怎么?还没到我们的商议时间吧。”
“陛下,”海德里希尽力调整呼吸频率,试图恢复往日的冷静,“您不该……或许您不应该这样做。”
“我不应该?”尼禄将光子笔往桌上一丢,似笑非笑地,“你的意思是,我不该给你的家族平反?这种话不符合你身为海德里希家族长子的立场,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