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开反派路线,拯救落魄白月光—— by解虎锡
解虎锡  发于:2024年0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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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顶多是魂灵出窍过一回,换了燃料,又不是真尸体,哪里烂的这么快。
说那话也不是吓他,只不过要朽掉这副死气充盈的尸傀,怎么也得要个……千八百年吧。
想到这,蔺含章笑着去拉拏离袖子:
“师兄不怪我就好,我实在是太没用了,兼修鬼道这些年,面对真正的鬼修,居然还是如此愚钝。”
他大胆地将“鬼道”两个字说了出来,心还是有些悬着。拏离摇摇头,语气略有责难,却不是怪他隐瞒:
“这些年又是哪些年,你才多大岁数……也是我惯得你了,晓得让我心软。”
心软是如何,还这样背对着他。蔺含章总觉得拏离如今有些不同,又说不上来,胸腔里猫抓似的难受。抓着那袖子绕了绕,又拉扯到胸口轻轻挨着:
“师兄若是心软,怎还对我如此生分。我所言都是发自真心,哪敢调唇弄舌,博师兄的怜爱。”
也不知哪句戳到了拏离,只见他身形一停,似是要开口,却半晌未言。蔺含章又道:
“那日小楼中,师兄说我太过拘礼,阿贞心里好不动容。眼下虽然身处危机,此事却仍在我心中记挂着。只想问一问师兄,说过的话还算数么,当真愿同我亲近么?”
蔺含章是有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师兄说痴话的本能在身上。和旁人打交道时能哄得友商开心,威胁拿捏也不在话下……可那都是历练出的八面玲珑。而招呼拏离的这一套,却自然得仿若天生,连他自己都有些佩服。
他也知拏离没那么容易拿捏,但只要有用的方法,就是好方法。
一套组合拳下来,拏离总算回了头。他缓慢转身,最后站定,直直地看着他。
此时的师兄,应当说是前所未有的狼狈。不仅发冠散了,外袍脏了,连脸上都有些泥污。甚至还有细细血迹,在眼角划出了一道飞扬的红痕。
“……你还想怎么亲近。”
随着他言语间嘴唇开合,蔺含章才注意到
——他的嘴肿了。
本就饱满下唇,此刻是微微肿胀,似乎口腔内侧还带着些伤口。被牙齿轻划,让他咧了咧唇角。
也对,他哐当一下砸下去……
不知道在拏离心中,是被他伤着了更严重,还是被他轻薄了更严重。
别说分出八心,就是分出六十四心,蔺含章暂且也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那张俊容一时变得煞白,一时又有些羞赧,脑海中一时是拏离幽幽转醒,发现嘴上有个人;一时是自己“哪敢调唇弄舌”“真愿同我亲近”,偶尔还闪过当年秘境中,拏离扇在梅丛凝脸上那清脆的一巴掌。
他摸了摸脸,感到应该没受什么伤害。拏离见状,漆黑的眸子一转——蔺含章还是头一次见他有这样表情,十分灵动可爱。
拏离就由他想着,转过身,背起双手。还是如首座师兄一般,慢慢往山下走去。

劫后余生的喜悦平复后,眼前的处境又被摆了上来。
术法难以发挥,人自然会拾起对黑夜的警惕。蔺含章杂书看得多,分山辨位也有些本领,才在黄昏时分拐出了这片山林。
暮色四合,八表同昏。映入眼帘的景象,简直让人难以相信。
那是一大片农田。
二人狐疑地走上前,查看其中作物。
一些黍米茂盛地生长着,和方才山林一样,此处察觉不到半分灵蕴。可植物又能茁壮生长。
更重要的是,看此处耕种痕迹,必然是人为造成。
或者说,起码是类“人”、有灵智,需要吃喝的活物。
又往前进了数百米,一座简陋的土屋出现在眼前。院中房中都没有人,但却有居住痕迹。竹竿上晾晒的衣物,倒是和歙南州的农人穿着有些相似,不过款式更简洁些。
师兄弟二人几乎都没如此靠近过这类场景,却表现出了相当的默契。一人将那些衣服比照着身材顺了过来,一人从井中打上水,好简要梳洗一番。
蔺含章换上农家衣服,手脚总有些不够长短。他露出的皮肤也白皙细腻,干脆还是套着里衣,粗衣裹穿在外面,虽说离庄稼汉还有些距离,但起码像是个富户家的子弟了。
拏离也是一样做法,将衣袍修修整整,头发重新梳过。只是一张脸洗得雪白,怎么看怎么违和,蔺含章看见他,才想到自己大概也差不多。便又在灶里弄了些煤灰,抹在二人脸上。
此地环山,大概是比较闭塞,突然来了两个外人难免引人瞩目。此举虽不全可靠,也起码是个缓兵之计。人群有排外的本能,他二人现在也只能耍些拳脚功夫,万一遇见了修士,最好还是别起冲突。
留了些零钱后,他们沿着大路,向城镇方向走去。
走了许久,路上也不见人烟,倒是身上真炁似有恢复。也是这时他们才察觉,并非此处没有灵气,而是他们一时无法感应灵气了。
——也不知哪种境遇更为离奇。二人交流一通,许是刚从那可怖的雷劫中逃脱一回,竟也不那么焦灼。而是心平气和地分析起来:
“师兄,歙南州的服饰都是左衽或对称斜交,此处的衣服却是右衽钮结。如此样式,倒和那云梦泽人物所穿款式一样。只不知道是农家不大讲究,还是确有渊源。”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拏离顺着他的思路一理,回道:
“你最是心细如发,既然有此结论,必定不是空穴来风。”
“这么说,此地生活的,也可能是一群不会炼炁之术的凡人?”
这个猜测看似合理,却又十分蹊跷。不管是云梦泽,还是玄明洞天,其中人不会炼炁,或许是因为地处闭塞。可这二处使用的文字,都是连蔺含章也难以读透的高级秘文。修心炼炁的方法向来是由秘文传播,没理由他们认识文字,却不理解其中意思。
毕竟,秘文就是为了传播术法而诞生的文字——起码他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修行又是为了什么。”
拏离在此时说。
蔺含章心里一惊,语气也有几分凝重:
“师兄这是说得什么话……不修或许有不修的道理,却与我们是无关的。”
“我只是好奇罢了。”
拏离反而一笑,拍了拍他手臂道:
“我并非是说修行没有意义,可是,每个人都在修炼,修到最后,便成了争夺灵气、相互残杀;
我曾以为变得强大,就可以帮助所有人。可我拯救过,也杀害过。人人都想要力量,却往往也是拥有力量的人,再挑起新的争端。”
他顿了顿,收敛笑容,轻声道:
“我心中只有那一个信念,可为何会这样呢。”
蔺含章一步跨到他身前,拉起他右手,严肃道:
“师兄,你不要逞强,是不是方才受伤了?”
他检查那只手臂,外表却看不出伤处。也并非无力垂软,而是被主人乖顺地摊开,让他查看。
“若是有伤,我为何瞒你。是强行召了涤尘,有些收不住力道……怕伤着你了。”
得了这样的回答,蔺含章本想趁机说些肉麻话,却想起那洞天开启前的场景。他眉头紧了紧,却不知能讲些什么。
说让拏离别这么冲动?若非他那石破天惊的一剑,他现在哪还有命活。
到底是考虑少了,该千倍万倍地小心,才看不出那老魔身份。再不济顺着那些话本子的逻辑一顺,凡是叫得上名的人,不是这个大能转世,就是那个仙人遗后,怎就不多猜一猜呢。
拏离突然伸手,他便也下意识地一低。师兄摸着他发顶,温和道:
“一生变故,你就要怪罪自个,这毛病还真是打小就有。命理之难料,岂是人为,你就是再有能耐,怎能把所有错处都揽了。”
蔺含章抓着他的手,虚虚握着,苦笑道:
“我的毛病也是和师兄学的,见不得人受苦。师兄胸怀宽广,装得了天下。
……我却是狭隘,只装得下师兄。”
这话从他口中流露出来,竟像是未经大脑一样,把他自己都一时骇住了。道义有言,看破不说破。可那字字清晰、掷地有声,也已不可能收回。
此间寂静,只有不知名鸟类归巢的鸣叫。这大概不是好时机;蔺含章怔了怔,脑中闪过,却并非应对之法,而是往昔种种。多年来所思所想,都在此刻汇集。
完全诚实内观,他也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肝脑涂地;他不仅是心里想着拏离,才做这些事,也是因为拥护自身的信念
——在与天命的纠缠磋磨中,他早已生出了乐趣。那是凌驾于财富、修为,甚至于性命的成就感——即他的存在。
就算这是话本又如何,三千世界、浩瀚宇宙,就算只是千言万语中的一处闲笔,他的每一步却都是为自己走的,选择的人……也是自己所爱的。
此时就是最好的时机。他握住那只手,双眼一热:
“我从小便是这样,因为我从小就爱师兄。阿贞心中没有大志向,只愿——长伴师兄左右。”
拏离的视线焦灼于他们紧握的那只手,又缓缓移到他面目上。他能看出蔺含章此刻的情绪激荡。其实他这个师弟一直没变,多年前就如此,到现在也如此。
“我明白。”
拏离缓慢说:
“我又何尝不愿呢?若非喜爱,我怎会一直将你带在身边……或者说,你也陪伴我做了许多事。
自入道起,我从未奢求与谁为伴。雷台下强行结婴,也没想过能活着……而既然现状如此,或许本该是如此。”
他定定地看向对方,那双曜石般的瞳仁,映着远方西沉日落,如血般艳色:
“情爱之事我不算通达,但只要你不背弃……我与你定不相负。”

第105章 请君入瓮
他怎会背弃,他可是发过毒誓——就算未曾有,若叫他背叛拏离,那也比被天雷劈死还难受。
蔺含章心念翻涌,与狂喜一同涌来的,却是淡淡一层恐惧。拏离面朝夕晖,长发被风吹起,在残阳中镀上一圈朦胧的金边。这场景美好得不似真实,在他们踏过的坎坷泥地上浮现,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即将要被收归天际。
这个想法让他产生了忧愁。万般挣扎过后,命运赠予了一份大礼,他却不知如何受用,而小心地捧着匣子不敢打开。就连拏离方才的话,也被他短时间内反复咀嚼了多遍,忍不住想到:
他师兄的确是不通情爱之人,怎就知这是真实的心意了。拏离对他是喜爱的,可他宗中那些师弟,不也颇得他的喜爱……
见他呆愣着,拏离扬了扬眉,反而牵起他的手,坦然道:
“难不成你是叶公好龙,只说着玩玩?小孩子好开玩笑就罢了,我这首座说的话,却不能不作数的。”
“我怎会是胆小的叶公。”
手心传来了触感让蔺含章回了神,随即就是一阵心荡神驰:
“阿贞只是受宠若惊、欣喜若狂……一时失了仪态。师兄金口玉言,说话当然算数……只是这不相负,是如何不相负?”
牵住了他的手,蔺含章才算落到实处,干脆莽了一把,趁机逼宫试试——若能哄得他合籍,不就板上钉钉了么。
……若此事与他修行相悖,那就算没有名分,起码得他一个承诺。
拏离紧了紧他的手,却没有直接回答:
“待回了峰中,我便上报宗门。你我晋了真人位分后,也不必再迁宫,依然住那赤阳洞一隅。或将洞府修葺一番,扩些场地,阿贞就搬来与我同住吧……”
他说来说去,都是些宗中事务,也不提合籍之事。蔺含章惴惴看去,正撞上拏离眼中狡黠:
“你也是大人了,什么事都等着师兄安排,还不会自己争取么?”
“师兄……!”
蔺含章差点没控制住表情,强抑着温婉一笑,故作拘谨道:
“你以前从不戏弄我的。”
“非也,只是你不曾察觉。”
“是么?都怪阿贞太过愚笨……”
他挨挨蹭蹭地挤着拏离,又说:
“我这榆木脑袋不会转,日后师兄有什么心事想法,都不能藏着,要同我明说才好。”
“若是你这顶尖的阵法师都是朽木,世上便没有一个能用的脑袋了。”
“在师兄面前,我只恨自己不能再蠢钝些,免得东想西想,让师兄看了笑话,要嫌我多事。”
“我在你心中是那样的人吗?”
拏离一停,定定瞧着他猝然收敛的愁情。待蔺含章有些慌张神色,欲开口解释时,才轻笑道:
“痴儿!我何时对你真置过气。既说长伴,难道你就要这么战战兢兢地伴着么。”
“那——”
蔺含章心头一跳,眼睛一转,手指摩挲着他掌心纹路,意有所指道:
“我做些什么,师兄也定不会怪罪了。”
“自然。不过……”
拏离语气微变,笑容有些意蕴不明:
“待来日……我搜罗些采战修补之术的书籍让你看看;省得你什么也不懂,就嚷嚷着做这做那。”
他说着,神情更是难以收敛,低笑道:
“哪里要这么用力地……撞上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对付仇人。就算我不疼,难道你也不疼么?”
这下蔺含章脸上红白交加,真不知作何表情。早知道拏离这人特殊,没想到他是特殊在方方面面。连采战双修之事,也能说得如此坦荡。
可转念一想,对他师兄而言,这事那事,说不准都只是换个法子修行罢了……倒显得他那点旖思遐想愈发不雅,只能暗暗咽了下去,低声说:
“……师兄教训得是。”
拏离当他面薄,含笑拍了拍他手背,似乎还为自己的教导感到满意。
教吧,谁能教得过你。蔺含章心中腹诽,面上婉转一笑——改天就让他领教一把,什么是‘天老教轩皇’。
这条不知走了多久的路,也终于出现了第三个人。二人精神一振,不约而同地敛起了气息。
数百米外,一老人赶着牛车,正往他们身后的小路而去。而诡异的是,他们两个金丹修士,竟都察不出对方的灵脉。
不知深浅,便感受不到强弱。二人对视一眼,此时虽恢复了部分灵力,离全盛却还差得远。加上那雷台之上,瞬间就被抽走力量的体验……
与其说是被什么东西吸收了灵力,倒不如说是某种东西,隔绝了他们对灵气的感知。
这也是为何他们在山中感受不到灵蕴,现在却又能依稀分辨出五行之气。而那老人,探不到灵脉,却有着几乎均等的五行气息。就仿佛自然中的一部分,却又超乎于自然的存在。
分秒之间,蔺含章蓄势待发的附肢便开始涌动。只是他此时要驾驭阴阳蛛还有些困难,顷刻额前便沁出了冷汗。
“莫要勉强。”
拏离握了握他的手,并不打算发难。而那老人走近了,见到两个生人,脸上也没有丝毫惊讶,只是用一块汗巾擦着面颊道:
“你们从困龙山后来的?顺着这条路,就能走到城里了。”
他说的话,居然也和州中大同,只不过口音有细微差别。拏离点了点头,并未说话。直到那老人慢悠悠赶着车远去,方才收回视线。
他松开蔺含章的手,理了理身上衣冠,冷不丁道:
“这是幻境吗?”
“大概不是。”
蔺含章手中空了,还有些不习惯,又握住师兄腰间系着的流苏。
“若是,起码阴阳蛛会有所察。”
“外界都传说,这玄明洞天是桃花源。阿贞,依你看呢。”
就他们进入时的架势,是血肉窟还差不多。蔺含章也望着那老人背影,缓缓道:
“此‘人’有古怪。”
拏离也道:
“虽然他话中并无什么不妥,态度却不像。就算见惯了外来人,哪有看见两个男人手牵手,却不感到奇特的。”
他这角度,就是蔺含章也没想着,只接道:
“倒像是早就等着我们。”
拏离点点头,继续说了下去:
“好来一场,请君入瓮。”

这天傍晚,城中来了两个陌生人。
这二人面容上没有多特殊,身形却十分利落,像是练家子模样。临近宵禁,也不知他们是如何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入。
市坊中灯光幽幽,邸店并不算繁荣,街道倒是平整笔直的模样。不过这场景在两位修士眼中,就显得十分简陋了。
路边小摊小贩,见他们到来,也不吆喝,反而收起了摊子。刚过一处客栈模样的房舍,倒是有小厮迎了出来,观察一番后,对其中个头低些的那人道:
“客官可是外来行商的?不清楚此处规矩吧。亢固州夜晚有宵禁,再往前走,可就没有店家可寻了。”
他边说,边打量着二位生人,表现得十分尊敬:
“您二位若是投奔亲戚,也得待明儿天一亮,再去寻好。今夜不妨就在小店歇息?”
对方笑道:
“你怎知我二人有钱财住店?”
“相逢即是缘分,二位气度不凡,定非常人。小店虽然简朴,但住房都是舒适的。能得贵客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那二人对视一眼,高个的从怀中摸出一玉牌。虽形制小巧,但质地莹润,不似凡品。
“我们兄弟的确是行商,刚采购完货物,正愁找不到钱庄,身上也无钱财……只有些货物在身,劳烦小弟,为我二人换些零钱。”
那小厮愉快地应下,将他们引进店里。
进入室内,二人几乎一同看向了一处博物架。上面零散瓷器、几块低劣珊瑚,也没什么值得赏玩的地方。
小厮见状讪笑道:
“不过附庸风雅,并没有什么值得看的。”
店中此时还有旁人,一个仆工打扮,擦着座椅。一个账房坐在台后,一下下拨着算盘,清脆的敲击声不断传来。
“怎不见有人?”
高个瞥了一眼室内,淡淡道。
“哎呦,都几点了。”小厮笑着拭了拭汗,“天都擦黑了,白天倒来了一队镖人,此时大概都睡下了。”
二楼的确是有人的。客人不再言语,只要了一间房,也没叫吃食,便让那小厮退下了。
退出房门后,青年刚想缓口气,却又突然捂住了嘴。他屏着呼吸,往外走了几步,制造出脚步声,又悄悄转了回来。
只听见里面隐约传来讨论,大概是说此处怎么怎么不同,如何要完成试炼……
是他们!小厮咽下惊惶,极快地离开了房门。他从怀中迅速翻出那块玉佩,塞进博古架下,一个小小的金属容器内。
直到把此物隔绝开,他才轻叹了口气。
此时的一楼,算盘声停了,桌椅也不再响动。小厮快步走到账房面前,撕下衣摆一块布条,快速写了几个字。
账房点点头,收起布条,就往店外走去。他本是站着,身形却逐渐佝偻起来,最后居然快速地爬行着。这隐没在茫茫夜色中的一幕,也同样映入了二人眼中。
“跟上吗?”
拏离摇了摇头:“……省些力气。”
他说此话并非奚落,而是自从进入洞天,二人身上灵力,的确是时有时无,仿若断链一般,叫人摸不着头脑。
而这小厮,与隔壁厢房的几个“镖人”,也有意思得很。
二人多年修行,什么样的险也冒过,竟没想到在这传说中的桃花源里,会被当成猎物盯上。
蔺含章闻弦歌而知雅意,问道:
“是省些力气,还是师兄不忍下手?”
“兼而有之。”拏离淡淡道,“那惶恐不像假装。”
“未知则多惧。但既然知道我们是外来人,想必他们也有一套‘待客之道’。”
蔺含章意有所指。
“只是有所求便罢了,求得若是你我性命……”
拏离睨了他一眼:
“你想如何?”
“我不像师兄宽厚,会等到真出了事,再衡量公平。”
蔺含章笑道:“既然存心算计,我便先把他们都杀了。”
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喘息。拏离身形一动,瞬间提了那小厮过来。速度之快,他甚至未能喊叫一声。
蔺含章随手贴出符篆,封住他声音。随后二人一左一右,冷声问道:
“既然你都听见,也应当知我二人意思了。说吧,你通知了谁,又想将我们带到哪去。”
这小厮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岁,是个瘦削灵巧的少年。见了那张符纸,一双眼睛居然吓得闭也闭不上。
——难道说,这地方既没有人炼炁,也无人会术法?直到拏离伸手揭去黄纸,青年才嘶哑道:
“仙人饶命、仙人饶命……我没有谋害仙人的意思。”
“回答问题。”
小厮显然发现,比起提问的这个,那个揭符的要更好说话些。对着拏离拜了又拜,颤抖道:
“没想到我此生,居然真能见到仙人……我绝无谋害仙人的意思,只是通知了城主,想将您二位引荐给主人……我可以发誓,我可以发毒誓。”
他当即要立誓,拏离却摆摆手,只道:
“你一介凡人,就算有什么心思,也多是听命行事。身不由己的时候,发誓就不必了。只把你知道的都说来……”
那小厮磕头谢了他,便磕磕绊绊地说起来。原来此处也是一个大州,名为建木。他们所处的亢固州,是其中一方城池。传闻中,每数百年,就会有仙人降临,选拔合适的君主,助他们坐上王位。
而每百年之机,都有仙人降世,再择天命。如今建木常年战乱,正是各方势力割据。每位城主,都想要得到仙人庇护。
师兄弟二人若有所思,小厮打量着他们,眼神中闪过一丝狂热:
“你们真的是神仙,那也会帮我们杀了敌人吧。我们脚下的土地,将来也会成为皇宫!”
他尚且稚嫩的嗓音,配上这番言论,听在耳中怪诞得不行。拏离问:
“如你所说,多方混战,敌人可是数不胜数。可若要建立国家,为何不寻求和平,而要把人杀死?”
“让那么多人活着,该吃什么、喝什么呢。”
青年眨着眼,好像不能理解他所说的话:
“吃的总是不够啊。”
一丝怪异从蔺含章心头升起,倒不是对他此时言语。而是他突然感到,从这个年轻人的话语中,诞生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思想。既文明又野蛮,既成熟又低幼。
这些话,是有人安排他说的。
蔺含章微微动念,慑心镜已在手:
“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出手相助。此事又能让我们得到什么好处?”
对方沉默不语。
明明慑心镜已经……突然,一道邪妄狂乱的念想,占据了蔺含章的脑海。种种怪异景象,犹如扭曲秘文,让他险些失控。
好在他还能分心,堪堪把神智拉回时,却见那少年抽搐起来,四肢在地上挣扎着,似乎控制不住,要换一个形态。
“强大……强大后就会成仙……仙人……仙人……”
蔺含章收起法器,追问道:“如何成仙?”
“……如何。”
就在此时,小厮脸色一白,突然呕出大口鲜血。见此情形,二人一同将人托了起来,才看见他脸色之差。那张蜡黄面容,口鼻处是大量黑血。散乱衣襟间,也可见肌肤上大片瘀斑。
转瞬间,就从一个鲜活的孩子,变成了这幅灯尽油枯的样子。拏离轻微蹙眉,想以真炁吊住他性命。还未出手,厢房就被人强行打开。那几个“镖客”,纷纷闯了进来。
那些人穿着统一服饰,面上都带着金属制的面具。见房内这般情景,几人也只是对峙,而未向前一步。
真炁探入,却如泥牛入海。同时,少年的眼眸逐渐涣散,以仅有的气声道:
“信仰仙人……仙人就会……成仙……”
说罢他突然用力攥住拏离的衣襟,嘴中咕哝血水,嘶声道:
“仙人……你要的修为!”
诡异的是,正如他所说,就如某种恩泽一般,拏离感到自己体内的金丹,仿佛被清光照耀,滋生出菁纯的炁。
那少年的生命,也于此时,在他怀中戛然而止。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而现实中,拏离的手刚从他发间移开。他将这具瘦小躯体放在地上,移动间,拏离能感受到他的骨骼在自己手中融化。
几个面具人见到这一幕,动作却没有丝毫变化。直到拏离捡起那小块金属。
本该冰冷的铁块,却在他手中发烫。那并非错觉,而是真实的触感。松开手后,他的掌中现出了烙痕。
这点伤痕,很快就会散去。一团疑云,却浮现于二人心中。
“这孩子为什么死了?”
无一人回应,这些面具人身上,却不像方才赶牛车的老人,和这小厮。
他们身上有炁的存在。
蔺含章冷笑一声:“若要合作,就拿出诚意来。”
那几人还是不言语。只听得一阵脚步声响,有人往楼上来。
“他本就命不久矣。”
说话人一边朝房内走,一边说。他脸上也覆盖着金属面具,宽大衣袍下,似乎有什么甲胄存在。
随着他走近,拏离看见这个嗓音年轻的男子,鬓边却生了白发。全身上下所有肌肤,都被织物和甲胄包裹,连手指也不曾露出一根。
他看见了地上的尸身。此时,那具少年尸体,呈现出融化的姿态。他却毫无惧意。这个似乎有着贵族身份的男人,恭敬地,朝着二人拜了下来。
他的动作内敛而沉稳,所行礼仪也是二人不曾见过的古朴。
“二位仙师,是否得到了想要的?”
拏离避而不答,依然问道:
“他为什么会死?”
他方才没有发动过任何攻击,甚至分出了自身的真炁。
而且他身上没有炁,这男子身上也没有炁——或说那甲胄,在阻挡他的刺探。
难道世间居然有物质,可以抵挡真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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