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他倒是惯常走这歪门邪道,蔺含章心想。那时宗师的脸色,他至今仍有记忆,满口妖人、魔道地骂,好似他触犯了什么天条;
可宋昭斐后期又是阴阳采补,又是杀人夺宝,也从未见太乙有谁出来放一个屁的。
想来不是不能做,只是能力不足,做得不够好!天下千千万万道,只要最后能够飞升,什么招数不是让人趋之若鹜。
这道理,一个早早死去的小道修不会懂。
当时的小道大概也难料,重活三世了,他还这般窝囊。昨日之事已经了断,蔺含章不认为他和赵兰庭间还有因果。前世他身陷淤泥,赵兰庭踩上一脚,是他们的处境差距,让对方有了释放恶意的引子——后果他也自行承担了。今生再见,他并不比他低微,却反招其妒恨。难不成他们的争斗也是剧情注定,难以脱离?
……不对。蔺含章心头一震,险些被自己的想法绕住。一路以来,他都不断暗示自己,在神识中所见到的“话本”内涵浅显,并不足惧,也不能引导的他行为走向。
可越这么思索,越是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是不是只有在试炼后见到赵兰庭,他才会对自己发难——这是蔺含章对剧情的试探。
可他怎么忘了,这书以宋昭斐为主角,宋昭斐记忆之外的许多事,根本都不会出现在其中;但他蔺含章所经历的、不被记录的人生,却是无比真实。
亦或者,真又如何,假亦如何,就算宇宙只在一书页间,和在天地鸿鹄中又有什么区别。他既身在此中,又有所寻之道,便是一种存在;不管情境如何,赵兰庭心中怎么感想,有无恶念——他带着前世记忆,知道此人心思歹毒,就算未起冲突,将这样的人一刀杀了又有何不可?
那样,起码现在躺着的人不会是他自己。蔺含章心念微动,露出个苦涩笑容。他周身灵气涌动,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清净喜悦。此时一根手指都不能动弹,胸腔碎得如柳絮……可他竟在此顿悟了。
八道灵根,几乎引来半山上所有灵气。可那些恩泽只是在身外漂浮着,他此刻的身体经不起任何冲击,自然无法吸收。
上一世蔺含章虽修炼到筑基后期,但完全是靠外力堆积起来。况且他体内灵根如此多,要补充相当困难。久而久之亏损了经脉,修行也止步于此。
而这一世,他为了固本培元,一直修炼得十足小心,不敢过度吸收。又私下配了些扩充经脉的灵药,才比上两世好些。他本也是这样打算,等进入太乙宗后,还是将丹修作为职业。这职业不仅赚钱,也有助于自己养好身体。
但人算终不如天算。此时,充裕灵气仿佛嗅到血腥的猛兽,在他周身乱拱。似乎寻到破损之处,就要一涌而入。
若是双灵根、甚至三灵根也罢了,八道灵根,他支撑不起……难道要自行废除几道?这个假设,蔺含章上辈子也不是没有想过,但灵根也相当于人精神上的器官,要是把自己废成傻子了,他还怎么修行,怎么偿还恩情。
时间分秒流逝,他终于维持不了体内灵气运转,出现一丝凝滞。一道火灵顺势逼入,直冲丹田。
蔺含章闷哼出声。藏剑峰天材地宝,灵气充裕。那道陌生的灵气入体后,横冲直撞,就像烈火炙烤。而他脆弱的灵脉,别说是抵抗,简直都要被烧焦了。
他咬紧牙关,神念飞快,运起灵气又引了一道水灵。水火相克,倒是把刚才那阵猛烈的烧灼压下去几分。但也只好了一瞬,两道灵气相互抵抗,并成一股更强大的能量,在他经脉中四处翻搅。
碎了……蔺含章牙间挤出吱嘎声,痛得几乎昏厥。他感到自身的灵气在逸散,灵脉颤抖,几道灵根却还贪婪地向外界吸收。一边漏,一边补,他此时的身体,犹如一个瀑下接水的破盆,即将被冲刷碎裂,化作无数残片。
不行,他不能。蔺含章连打坐姿势都难以摆出,闭目抵抗间,居然遁入了神识中。要知修士只有到达元婴境界……或者死了,才能领悟神游。不过他现在身躯,也的确与尸体无二。
神识一片混沌,灰雾中代表他真灵的那丝火苗,微弱的跳动着。这火苗颜色并不明亮,闪烁间露出牵连的几道灵根,也是细如发丝,支离破碎,似乎在向他说明,这副身体到底有多不适合修炼。
他这样通达纤细的灵体,不适合修行,却适合做成傀儡。一个炮制高妙的尸傀,甚至比同阶修士的力量更为强大。蔺含章心下冷笑,难道就是为了给那劳什子主角行方便,他才被写成这模样?难怪次次都是宋昭斐亲自来杀。
蔺含章如尸骸般的躯壳,突然睁开了双眼。目中没有丝毫情绪,瞳孔也稍稍放大。
既然这就是天道,是他的命运,那便……如你所愿!
神识中,一道明亮的火光出现了。和蔺含章暗淡的真灵不同,这道火焰流光焕彩,似乎主人绝佳的天资都要从中溢出。
不知为何,宋昭斐的这丝真灵也被他带到了这一世。或许这就是天道宠儿的待遇,即使轮回转世,也抹不掉他的痕迹。
不过,既然到了他手中,他就别想再要回去了。似乎察觉到他的念头,那火苗战栗起来,但依然倔强地散发着华光。
诸如此类念头,出现在蔺含章神识中。可存想岂是这么容易动摇的,纷杂众声,根本不及他的信念分毫。
宋昭斐,既然这么爱做炉鼎,想必也不介意燃烧自己,照亮别人了。蔺含章将那道火投入自己的真灵中。霎时间,神念传来剧痛,就像用一只手,把全身经脉都寸寸提出。
灵火相撞,发出沸水蒸发的滋滋声。那缕火苗被灰暗的真灵包裹,先是黯淡了些许,随后又爆燃起来,似乎连周遭灵脉都照亮了些。
还不够,蔺含章忍耐疼痛,眼看着那火反过来包裹住他的真灵,沿着灵脉一路焚烧出去。所经之处,都染上流光,变得强壮宽广。
很快,它就要将这具废物身躯炼化了。火焰愈发旺盛,似乎知道困住他的人即将死去。
还不够……
感受到最后一道经脉也被烧灼扩宽,蔺含章从疼痛中清醒过来。一注锐利黑光直指灵台,瞬间定住了还在燃烧的真灵。
黑光灌入后,即刻结出丝线,在神念中四处游走攀爬。一层、两层……足足结了八层阵法。
《绥厌奇书》中的执绥阵,前世蔺含章用了三十年,也才结到四层。
今生第一次结阵,就取得如此成绩,多亏了那人的好天赋。蔺含章冷笑一声——还是结在他自己体内。
阵法缓缓缩小,困住了纠缠的两抹火焰。属于宋昭斐的那缕真灵已经黯淡下来,似乎想要逃离。可四周围困的是阵法,底下纠缠的又是一抹鬼火——那抹黯淡火花似乎以它为引,愈发剧烈的燃烧了起来。
活人的真灵是无法如此的……除非,那是蚕食真灵的阴魄。
不知过了多久,散发华光的火焰被烧灼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暗光。蔺含章的真灵已不再是火焰形式,而是像烟雾般无形的魄。它钻入经脉,缓慢地进行修补。
……石阶上横着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上次有人路过,也已经是两个时辰前了,那弟子急着赶路,虽然动了为其敛尸的念头,但有心无力,也就错过了这份善缘——未来的福德哪里比得上眼前的利益。
突然,方才散去的灵气又聚集起来。只是不像寻常的团云奔涌,而是一丝一缕,如蛛网密密麻麻,汇入了这具躯壳。
又过了许久,尸体动了。以一种十分诡异的姿势,缓缓站了起来。尸僵还未化解,他机械地朝上迈出了一步。
然后是两步,三步……步伐愈来愈轻快,就如在平地散步般;动作也变得柔和自然。就连方才路过的人,都不一定能认出这是那具尸体。此时他看起来,完全是个风姿不凡的少年修士——而且,他已经筑基了。
蔺含章在黑夜中行走着,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快意。即使他此刻俊美的脸蛋,在月光下还微微发青,也只平添几分偶人般的精致。远处的虫鸣声声清脆,近处的草籽沙沙掉落,似乎云间水雾聚集的声音,都在他耳中清明。
他仿佛头一次真正地感受到世界,曾经碾压身上的磐石,此刻如尘土般抖落。
他死了,早在真灵烧灼的剧痛中,他的心脏就停止了跳动。
多亏宋昭斐那无与伦比的天资,以他的真灵作为燃料,才能让死后的阴魄苟延残喘。
他再不用费心去夺舍。蔺含章挑了挑眉毛,心中毫无自堕鬼蜮的羞愧。
常教火养长生窟,检点明珠不死关——燃尽那天道宠儿的真灵,他顺利把自己炼成了一具尸傀。
不远处,一只灵鹤高低盘旋着,似乎在犹豫怎么禀告这死而复生的怪事。突然一道罡风,将它刮到了石阶上。白鹤挣扎间,翅上羽毛抖落几根。
蔺含章将一粒傀种灌入它神识,加以引导。那灵畜迷茫片刻,便若无其事地飞走了。它越飞越高,玄色羽翼下是不见尽头的云梯。
和方才一样,柔和月色下,石阶闪着湿漉漉的光,从高阔的天空看去,似乎是一架银色天梯。
而这登天的仙道,几乎每一处,都有惨败者苍白的遗骸。
第9章 伏魔钟
三年一度的考核,是各仙门为了广纳人才而设立的,因此选拔条件出奇苛刻。而既然有其指向性,也必然有不需要考核就能进入宗门的弟子。
无翳峰中,一处楼阁内,一个相貌出众的少年在榻上挣扎着。
“好痛啊!我的头……真的好痛啊,好痛!”
一碗汤药被打翻在地,灵气四溢,叫人看了惋惜不已。
“小师弟,你好歹喝一些,”榻边的少年皱眉道,“这些中品灵植……都是师兄弟们一起凑出来的。”
回答他的是宋昭斐一记瞪视。 这把那少年吓得瑟缩了一下,隐隐中,他记得小师弟从前不是这个性子……就算是病中娇纵了些,也不该……
不该什么,他也没想到,脑中突然如雾笼罩。待回过神,一向冰清水冷的首座师兄也出现在房舍。不过他并未踏入,只是站在门口,淡淡道:“何事找我?”
“师兄!”宋昭斐见他过来,头部的剧痛似乎都好了些。一年前,他穿进这本修仙小说里,本来满心期待着和各大美男亲密接触。结果这该死的头疼……也不知道是原身的毛病,还是穿越出了岔子。
他又没有系统,只是有点对原著的记忆,根本不知道这副作用哪来的——真是烦死了。
好在,美男还是有的。现在在他房门前的,就是他最喜欢的美男之一,实力强悍的冰山大师兄。
“师兄,你来了。”
宋昭斐说着,迅速检查自己一身装扮:轻薄的罗衫在挣扎间松散了,露出莹白肌肤。一把细腰被束得紧紧的,勾勒窈窕身线。点点薄汗、淡淡幽香,实在勾人。
虽然他现在年龄还小——不过培养感情嘛。看着成熟男人为他隐忍难耐,也别有一番风味。
梅丛凝闻言也确实进了屋,不过隔着屏风,并未再逾越。他先是看见地上的药,问了句身旁弟子:“这是?”
未等那少年开口,宋昭斐泫然欲泣的声音就从屏风后传来:
“师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翻药的,只是那碗太烫了,小七急着喂我,我一下子受不住……呜呜,这些药材都是师兄们为我找的……”
见那煎药的少年满头是汗,梅丛凝眉头轻蹙:
“炼成药丸就是了,煎药做什么?偌大的峰头,难道还找不出一个丹修吗。”
“是。”
“师兄,不要让小七为我煎药了……虽然他替我享了这么多年的福,在无翳峰待了这么多年……但那也是我的命……”
“帮扶弟子,是修行分内的事。”他这个师弟怎么总有这么多奇思妙想,梅丛凝无奈道,“你说的那都是什么。”
宋昭斐沉默了片刻,一截藕臂伸了出来,推倒屏风,露出榻上旖旎之色。
“师兄……”
“……衣冠不正,不成体统。即使在寝室内,也要注意仪容。”
梅丛凝移开视线,轻声训斥。
“师兄,我又痛了——”宋昭斐眼中含泪,又在床榻上扭动起来。
末了,梅丛凝还是向前一步,无奈道:“小七,你先出去吧。”
名唤小七的少年低声应了,退出房间,人却未走远。他放慢脚步,屏去呼吸,在门前听着室内言语声。
梅丛凝深明礼义,自不会关门窗,也未设禁制。他二人交谈的内容就隐隐传出。
“……你的心性……需磨砺……”
“我不要去攀云梯……”宋昭斐说话毫不避讳,“我去年已经在内门大比中拿了名次……直接去秘境就好了……”
“……这已是不合规矩。”
“……本来我是该在宗门长大的……就像你和师兄一样……”
“这与他有何关系?”
梅丛凝语调高了些,下一秒,一阵威压袭来,将门口那人按得扑倒在地。梅丛凝清冷的声线从神识中响起。
字字句句,犹如冰锥凿刻,令听者透骨生寒。
“将《虚空破碎图》抄写千遍,贴在藏经阁外。”他言语中不见情绪,“我说出的话,没有什么不可公开的;以后,莫再让我发现宗中有谁,敢做这种窃听打探之事。”
燃香接近最后一刻,石阶已经许久未有人通过。
几位长老或驭剑,或乘法器,都在山门外打量着下方弟子。能通过攀云梯的测试,就已经有了入门资格。具体到哪一院哪一门,就是弟子和带教长老之间的双选。
每年入围弟子众多,不可能各个都得真传。大多数也只是根据各自擅长的领域选一门修行,宗门中定时有传道课程,能不能听懂,懂得了多少,各凭造化。普通的学生,和有师生传承、能得到指点的学生之间,差别是极大的。
待那根香燃至末端,一名身着青衣,举止清雅的年轻修士走到台前,对着山门躬身道:
“弟子翁衡,主持攀云梯测试已……”
“等等,”一道清冽的声音打断了他。发话的是另一名坐在罗盘法器上,身着蓝衣的修士。
“怎么朱戎教出来的徒弟,永远是这么毛毛躁躁的,你没看到还有人吗?”
随着他话落,石阶尽头果然正走来一少年。看着不过十五六岁,模样倒是很好。他迎着众人目光,也不见慌乱,神情淡然地将一只手按上界碑。
“此子心性不错。”见他气度雍容,举止合度,一名驭剑老者抚须赞道,“致虚极,守静笃,是个好苗子。”
一旁蓝衣修士却道:“怕是累得做不了表情了吧。”
他叫停的弟子,被训斥后也不见恼怒,而是略带歉意地一颔首,含笑看着燃香处。这次他不着急开口,一直等到香燃尽。在此期间,还真又有人通过。
这次上来的人,比方才的少年要狼狈许多。浑身衣衫凌乱,露出的肌肤甚至有不少血口。他手脚并用地攀上了石阶,用尽力气拍了一下界碑,然后就坐倒在地,呼吸急促,咧着嘴无声笑了起来。
翁衡温和地看着最后这两人,朗声道:
“弟子翁衡,主持攀云梯测试已毕,请各位真人鉴证。”
他的声音一落,似有形般,沿着高台铺了开来。周遭站得近的人,似乎都能感受到那话语中挟带的灵力激荡。同时一道金光升起,高至半空,发出三声庄重古朴的钟响:
“铛——铛——铛——”
本来在平台上的人中,竟又有十几位,被这钟声震出了崖边,让等待已久的白鹤接走。
早听闻太乙宗极重教义,没想到还未入门,招待他们的就是这三声伏魔钟。蔺含章重活一次,早有准备,抽空写了几张清心符巩固真魂。站在崖边,咬紧牙膛抵御。
他的身体借了宋昭斐的真灵,倒是觉得这声音极其悦耳,让人浑身通透。只是体内的阴魄,着实被震得不轻。
他身边最后爬上来的少年,有缘正是途中遇见的褚梁。这人倒是心思纯净之士,面对钟声,满脸毫无掩饰的迷茫。
有些认得伏魔钟的人,第一声响时还十分惊慌,发现自己没事后,反而装出一副沐浴恩泽的圣洁模样,以证自身清正。
蔺含章却不认为这钟真能伏魔——区区六品法器,识得功法而已,难道还识得人心。
否则赵兰庭怎还能好好立在人群中。感应到他视线,对方脸色白了白。却不是因为钟声,而是看见了蔺含章死水无波般的眼神。
第10章 点到为止
钟响过后,山门前还剩下几十人。几位长老满意地看了看,先后落到地面。他们既然能出现在这,也是着急收徒,很快便卖菜似的各自吆喝起来:
“炼器招收学生十三名、内门五名,宁缺毋滥……”
“丹修招收学生三十名、内门十八名,广纳贤士……”
“符隶招收学生二十八名……”
同时,方才通过的众人,也开始在伏魔钟下进行资质测试。藏剑峰没有让人排着队给围观的习性——据说去年无翳峰就是那么弄,还搞了个排行榜,每位弟子的测试结果,都让人看得清清楚楚。些许排名靠后的,当场都臊得要跑路了。
藏剑峰向来低调,只是一人发了一块玉牌,和一本无字书。
玉牌是用来测试灵根,蔺含章没有启动,而是先拿起无字书。
此举引来不少人注目。无字书没有开头结尾,也没有具体内容。翻不开书者,领悟为下下;翻到三分之一,则为中上。能翻开一半以上者,为上上。
他既然决心出头,自然要出得够漂亮。领悟力向来是年轻修士的弱点,不像修为可以靠勤奋弥补,悟力,是玄之又玄的东西。
前世蔺含章翻到一半,就直接被调进了藏书阁。这一世不知又如何。
在他思索时,那本微微泛黄的书页开始扇动。初时一页、两页,在蔺含章的眼中,空白页面上出现了不少内容,竟都是他看过的功法。这在前世是未曾有过的,或许说他那时见到书中浮现秘文,却还不能看懂。
蔺含章从前不能修炼,却硬是把功法啃了个遍。能看到哪里,就背到哪里,看不懂的,也试图记住。久而久之,那些复杂难懂的符号,也刻在他脑海中。
书页哗啦直响,本该是微小声音,却引得众人都往这边看了过来,也包括在远处观望的几位长老。他们虽不想过来凑人热闹,耳目却都是极通明,凝神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哗啦啦的翻页声还在继续,这本书似乎比看上去要厚——或者说内容要多得多。蔺含章甚至在其中看见了《绥厌奇书》。书页早已过半,还在向后翻动。
《绥厌奇书》《内密神功》《坛经》……蔺含章目不转睛,飞快地扫过那些书籍,直到书页上开始出现他也看不懂的文字。
无字书终于停了下来——逐渐接近末尾,要翻不翻的样子,书页在风中招摇。众人心都提了起来,无字书象征世间所有智慧,书页尽,则智慧尽。
有道说:然物有恒姿,而思无定检。这无穷大智,总不能掌握在一个小孩手中吧?
寂静中,蔺含章啪得一声合上书页。没翻开的部分,大概只有半毫厚。他稚嫩的脸上,逐渐露出迷茫表情,恰到好处地回应着八方试探。
“你是谁家子弟,”先前夸赞他的那位蓄须老者一马当先,闪身而来,和颜悦色道,“我乃剑院长老志用真人,你现在没有师承,可愿拜我为师?”
听他说这话,周围人一口牙都要咬碎了。除了那些渴望青睐的弟子,几个长老也是目瞪口呆——这老头怎出手这般快,他们可都看见了,这小孩还没测试过灵根呢。
不管哪种灵根,就凭这等领悟力,只怕学什么都是天才。一时间,各位长老的眼神也有些变了。
他们不认识蔺含章,蔺含章却认得他们。现在朝他抛枝的志用真人,就是前世拨他去藏书阁的。他行了礼,神色却不如预想中欣喜。平静道:
“麓陵蔺家,蔺含章。承蒙长老厚爱,可惜在下资质不足,难以回报;剑道至纯,而我天生灵根杂乱,无法进入剑院。”
“你是双灵根?”长老问,“还是三灵根?”
蔺含章默然无语,一道灵力催入玉牌中。牌头亮起,颜色倒是华彩清透,一看就天资不俗。随即,代表灵根的颜色也一一亮起。
火灵根——这个好,剑院最出色的大弟子就是火灵根。
水灵根——水火相克了,啧,不过也说不准有奇遇……
木灵根——……
金灵根……
金、木、水、火、土、风、雷、冰……八种颜色依次亮起。志用的脸色也随之变化——这是什么人啊,怎么什么他都要啊!
他略感失望,也不再劝说。多灵根本就难以修炼,何况是追求纯粹的剑修。
蓝衣修士嗤笑一声,众人的热情,也冷却了许多。那少年脸上有几分哀伤,看得志用真人一阵唏嘘——真是恨铁不成钢啊!刚想劝诫他坚强行事,蔺含章却主动道:“小子不才,无缘投入长老座下……却有一事相求。”
还没入门,就提起了要求。这般不客气的学生,他也是头回见。真人奇道:“你所言何时事?”
蔺含章利落撩袍,单膝跪下,抬高声量道:“攀云梯之测,可是为考察弟子心性?”
“自然。”志用答。
“心性,可包括包容心?”
“难不成有人在路上欺负你么?”志用问完,自己先笑了起来,“道途艰难,难免挫折;若有不公之处,天道自会做主。”
言下之意便是:你们来的路上有什么小摩擦,我们藏剑峰是做不了主的——云梯只有这么宽,哪届没有挤死过人,如何管得过来?
“长老误会了,我是想说,‘知常容,容乃公’。”蔺含章依然跪着,“我初入道,不求顺遂,却想求个公正!否则心有不甘,道心蒙尘,恐怕无法再入任何一院修习。”
志用真人捋了捋胡须,淡淡道:“此言在理……你要如何?”
“我试炼途中,遇上一名筑基修士。我二人修为并不相当,他却出手偷袭。此行实在称不上公正。”蔺含章顿了顿,抬头露出那张精美面孔,语气铿锵,“若非我拼死进阶,早就是尸体一具——现在我二人同为筑基,我……”
“我向你道歉。”言语未毕,赵兰庭便匆匆打断道,“方才是我心急赶路,不慎伤了堂兄!你我血脉情亲,我并无害你性命的想法。”
再让他说下去,赵兰庭的脸都要被他丢完了。不如早些服个软,就此揭过——既然蔺含章不打算进入剑院,他们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际。
蔺含章神情比方才更加冷漠:“藉由诸位长老鉴证,我愿在此,与袭击我的赵兰庭做个了断!”
众长老未应答,面色都不大明了。反而是主持测试的那名弟子问道:“你是在云梯上晋升了筑基?”
蔺含章点头,人群中又是一阵抽气声。翁衡看着手中玉牒,反复确认后,朗声道:“准许蔺含章与赵兰庭一战。”
他说着,境界已展开,平台上浮出一圆形高台。翁衡心中不安,却还是神情自若,朝他二人道:
“你们就在此比试,分出胜负即可。同门和睦为先,莫要伤及性命。”
蔺含章应了一声,后问:“不伤性命,可是门规?”
翁衡点头:“同门相残者,敕出外门。”
“我与他都还未入门,想来也不必遵守了。”
他话音刚落,对面赵兰庭脸色巨变,一语不发地祭出法宝。
翁衡面上一沉:“点到为止。”
蔺含章朝他拱手,表面温顺,心里却想:这人都快进阶金丹了,怎么还听不懂人话——早说过,他要的是了断!
第11章 临兵斗者
翁衡的心思,他多少能够猜到。蔺含章已经拒绝了剑修,赵兰庭却是要加入剑院,做翁衡的师弟的。他资质上佳,又是少见的风灵根,被哪位仙师看上,收为内门的可能性极大。
起码前世就如此,赵兰庭最后拜入了元陵真人门下;那女修不大出名,为人倒宽厚,弟子刚入门就被打成了废人,她也未找过蔺含章麻烦。
那他也合该做回好事,免得这等货色,占了她教导名额。
赵兰庭面色阴沉,已经穿戴好法宝。他家到底是修真世家,一件黑金铠甲护住要害。此物虽然不及法袍轻便,却可抵御低阶修士的全力一击。
蔺含章也在袖中掏了掏,掏出一根……树枝。
台下发出窃窃议论,还有人甚至笑出了声。蔺含章也有几分无奈,他哪里会有法宝!如今的身体还是个小孩,重生前也没有什么谋生本事。家中库房里别说灵器,就是普通的刀剑,也早被换成口粮了。
不过这几根树杈子也是不差的——都是他上山时顺道折的。挑选的都是面朝谷底,最顶端的树枝,在他法囊中存着,还带着些露水。
灵植比普通树木坚固不少,可和剑相比,无异于以卵击石。翁衡见他拿这东西做武器,心里有些不忍。但到底没说什么,只管投香在场内。此香燃着速度极快,是专门用作引信。
火星一灭,蓝烟还未散,就被剑气冲散。两个少年瞬间战作一团——只不过任谁看,都是场单方面碾压。
赵兰庭是风灵根,同辈中少有几个敏捷性胜过他。纵使他此时心念凌乱,胡劈乱砍一通,也让人难以招架。
蔺含章闪避时倒淡定,时不时扔出几张符隶——多亏他多灵根的属性。金木水火土,他身上都带着——早知道他在云梯上就能进阶,他就把纸笔一同带上了。
以前他体内的灵力微乎其微,写两张符就要歇上半天,手头这些都攒了很久。初级符咒威力也小,索性全丢出来用了。赵兰庭身上一时着火、一时刮风的,又被两道雷符炸得脸都黑了半边,姿态更是狂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