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人看着门外,平静说道:“我没有办法实现林楚楚的执念,我只能用执念将她杀死。”
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在心中反反复复解析这番话,然后急促转头,露出惊骇的表情。
引路人牵着小男孩的手, 默默看向屋外。
三具骷髅被鲜血染成腥红色,伶仃的身体在手机微弱的照明中拖出单薄的影子。它们安静地站在那里,漆黑眼眶注视着这张巨大脸庞。
脸庞的嘴唇紧紧闭合, 不曾露出本体, 眼睛却慢慢张开, 回望过去,巨大的瞳仁在转动, 很慢,很缓,很迟钝。
三具骷髅微微歪斜脑袋, 也在回望, 也在打量, 也在追忆。
空气仿佛在此刻冻结。
猝不及防的, 整个地下室开始摇晃,颠簸,震动, 天花板在轰隆隆的巨响中裂开几条缝隙,地面突然凹陷,发出钢筋断裂的声音。
“不行!没有用!楼快塌了!”云子石焦急地大喊。
邱诺冲过去抱住云子石, 用手臂帮他挡掉从屋顶砸落的一块水泥石板。
引路人和小男孩既不奔逃,也不喊叫, 更未曾露出慌乱的神色。他们依旧站在原地,容色淡然地看着三具骷髅与巨大人脸两两相望的场景。
更多石块砸落下来, 天花板的裂隙越来越多, 越来越大。
巨脸也在天旋地转之中扭曲了五官, 露出痛苦至极的表情。它全都忆起来了。那些黑暗过往, 懊悔苦痛, 不堪回首。
它张开嘴发出刺耳的尖啸,狂涌的阴气形成飓风,从喉咙深处凶猛袭来。
三具伶仃瘦骨被风吹得摇晃飘摆,发出丁零当啷的脆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见到故人,林楚楚根本不曾表露出善意。她在愤怒,也在咆哮,她的催毁欲就在此刻变得更加疯狂。
这个荒诞的世界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我早就说过这样做没有用!”云子石从屋内冲出去,手紧紧拉着邱诺:“找个不容易坍塌的角落先躲一躲,这个地方不安全!”
引路人牵着小男孩,依旧站在原地。
“跑啊,快点!”邱诺伸出手去拉扯自家大哥。
小男孩摆摆手,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三具骷髅与人脸的对决。
引路人目光下移,注视三具骷髅的手臂。下一瞬,六条臂骨变成六把弯曲锋利的镰刀,在飓风中缓缓抬起。
人脸的咆哮声越来越凄厉,腥红舌头从两排獠牙中探出,垂落地面,一团黑影从喉咙深处缓缓爬上来,动作僵硬而扭曲。
三具骷髅轻轻扭动臂骨,让镰刀的刃口朝上,流过寒芒。它们已经做好血战的准备。
飓风在它们周身席卷,撕扯着它们伶仃的身体,镰刀划破空气,发出尖锐嗡鸣。
终于,那团黑影顺着腥红长舌爬出巨口,越过獠牙,双腿落地,慢慢站直。那是林楚楚。
不曾断头,不曾扭曲面容,不曾浑浊眼瞳,更不曾发生畸变的林楚楚。此刻的她眼眸明亮,皮肤红润,面庞秀丽。
站在她对面的却是三具通体腥红,只剩骸骨,眼眶深空,腐臭不堪的骷髅。
明明已经相聚,却仿佛是完全割裂的两个世界。
林楚楚目光下移,看见微微举起的六柄镰刀。她自然知道这寒光烁烁的凶器是用来干什么的。但她没有退后,更未曾露出惧色,反而上前一步。
引路人指尖微动。
三具骷髅比林楚楚更快地上前一步,三把镰刀从前方插入她腹部,另外三把镰刀从背后穿透她的脊骨。
林楚楚张开嘴,吐出一股温热的鲜血。但她却忽然勾起唇角,心满意足地笑了。
她继续朝前走,让镰刀更深地插入自己体内。近到不能再近的时候,她伸出颤抖的双手,用力把三具骷髅抱入怀中。
“复活……”
不断吐血的红唇微微开合,吐出的依旧是这两个字。她把头磕在中间那具骷髅的肩上,流出晶莹的泪水。
泪珠滚落脸颊的一瞬间,地上起起伏伏的白色胶状物竟缠绕住三具骷髅的踝骨,慢慢将它们包裹,一点一点为它们弥补缺失的血肉、内脏和皮肤。
三个女生出现在林楚楚怀中,一个温柔似水,一个明艳动人,一个娇俏可爱。
邱诺和云子石只是回头匆匆瞥了一眼便愣在当场。
这三个女生他们自然见过。那时候的她们是林楚楚制造的人偶,现在的她们拥有自己的骸骨,是另一种意义的重生。
这就是林楚楚的执念。她一直活在悔恨中,没有一分一秒忘记过这份愧疚,也没有一分一秒放弃过那不切实际的奢望。
她想要从头来过。
她想要复活故人,哪怕自己必须拥抱死亡。
六把镰刀将她的身体洞穿,而她却流出幸福的泪水。
不知何时起,轰隆隆的响声停止了,剧烈的震颤消失了,飞扬的尘土尽数落在地上,一切灾难戛然而止。
空灵的歌声从中间那名女生的鬓边时高时低悠扬婉转地飘出。戴在耳际的白玫瑰缓缓绽放,轻轻颤动。
这是一首哀歌,只在葬礼上吟唱,为灵魂得到安息。
林楚楚痴痴地看着这朵花,笑容恍惚,宛若梦中。
这是她连续做了一千多个日夜的梦。
引路人牵着小男孩,不疾不徐地从安全屋里走出来。
他抬头看看天花板。
天花板的巨大裂隙里有白色胶状物在涌动。它们厚厚地覆盖,竭力支撑着轰然坍塌的楼板,只为了延续本体的片刻美梦。
引路人来到楼梯口。
白色胶状物正包裹住巨大的水泥石板,将它们挪开,让出一条通道。这个梦境不允许陌生人打扰。
“走了。”引路人平静开口。
表情呆愣的邱诺三人这才如梦初醒,转身走向出口。
空灵的歌声伴随着他们蹒跚的脚步,两侧墙壁的煤油灯一一燃起,为他们引路。
摇摇晃晃的光焰里,暧昧潮湿的暖香中,一幅幅画面通过强烈的意念传导进众人脑海。他们跌入了林楚楚的回忆。
他们看见林楚楚被瘦高男生狠狠推进那个安全屋,扑倒在地上。另外三个女生被下了药,浑身发软地躺在角落。她们用流着泪的眼睛注视林楚楚。她们无法开口,只能用瞳仁里哀婉的光默默祈求。
林楚楚的背包里有一些食物和一瓶水。起初几天,她会给三个女生喂食喂水,与她们说话,为她们鼓劲。
七天后,食水断绝,林楚楚爬到门口,虚弱地喊着,求着,哭着。
但她的挣扎没有人回应。
又过几天,她的胃开始痒,然后是食管,再然后是皮肤。她痒得难受,痒得满地打滚,痒得呼吸不能。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密密麻麻地从自己身体里爬出去。
在这种难以消磨的痒意中,她把疯狂的目光投注在三个女生身上。
到最后,她终于明白,从自己身体里爬出去的不是痛苦和饥饿,是人性……
记忆凝固在一片血泊中,暧昧的暖香也消失殆尽。
在白色胶状物的开道下,引路人牵着小男孩,云子石背着臣晨,邱诺扶着云子石的胳膊,一行人陆陆续续登上台阶,走到楼梯拐角。
离去之前他们最后看了一眼。
林楚楚仰起脸,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轻轻吻向那朵吟唱歌谣的白玫瑰。三个女生用镰刀将她拥抱。
这一次,谁也不能独活。
引路人一把抱起小男孩,飞快登上最后十几个台阶,从半塌陷的门洞里钻出去。
云子石侧过身,让邱诺先走。
邱诺从背后用力推他,语气坚决:“别他妈磨叽!你们不走老子陪你们一块儿死!”
云子石这才咬咬牙,先把臣晨塞出门洞,然后才拉着邱诺的手,一起钻出去。
臣晨被一个骷髅接过,扛在肩头,跑出去很远。
邱诺和云子石也跟着跑出废墟,绕到引路人和小男孩身后,就地一躺,长舒一口气。
“邱诺,救命!”臣晨小声地喊,两只手举在半空,根本不敢碰扛着自己的骷髅。
邱诺龇牙咧嘴地一笑:“你先在它身上待会儿,锻炼一下胆量。”
云子石粗重地喘息,等急促的心跳彻底平复才半坐起来,表情惊愕地看着前方。
七号楼没了!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巨大的废墟。四十四层楼全部坍塌,地下室却奇迹般的得以保存。
原来林楚楚真的舍不得!
“放不下的东西才叫执念啊!”云子石呆愣许久,幽幽叹息。
忽然,那白色胶状物又从窄小半塌的门洞里涌出,缓缓蠕动,覆盖住那些巨大的水泥石块。
云子石吸气道:“林楚楚怎么还没死!艹!”
引路人让小男孩坐在自己强壮的臂弯里,一只手轻轻扶着对方的脊背,平静目视前方。
白色胶状物一块一块包裹住石头,将它们堆叠起来,垒成规则的半圆形,然后缩回门洞,用最后一块石头把出口完全堵住。
狼藉的废墟变成了一个半圆形的石头堆,看上去有几分眼熟。
“这是……”臣晨恍惚道:“一座坟墓?”
邱诺和云子石结结实实愣在原地。
须臾,又有白色胶状物从石块的缝隙里涌出,凝成一朵一朵白玫瑰,盛放的,含苞的,静谧的,摇曳的,密密麻麻把坟墓覆盖。
一座巨大的花圃伫立在幸福小区,凄清的冷香染在漫天尘土中。
云子石呢喃道:“林楚楚在为自己送葬。她死了。”
邱诺指指花圃,遗憾地叹息:“繁花一片,这本该是她活成的样子。她们几个都是花儿一样的年纪。”
这句话触碰到所有人的伤口,压抑的氛围驱走花香。
云子石感慨道:“也不是所有怪物都由贪欲造成。”
引路人瞥他一眼,淡淡开口:“你说错了,造就林楚楚的恰恰是贪欲。既想自己独活,又不愿承担罪责,还想改变过往,让死人复活。她是我见过的最贪婪的任务者。”
云子石呆愣许久才狠狠一颤,手臂浮起密密麻麻一层鸡皮疙瘩。
是啊,林楚楚什么好处都想要,这不是贪婪是什么?科学家说的果然没错,污染人心的源头就是一个“贪”字。
这些S级任务者头脑总是清醒的。
“可以放我下来了吗?”臣晨举起微颤的手。
引路人瞥去一眼,骷髅便把他放下。另外那些骷髅正在采摘玫瑰花,一片一片扯下花瓣,用麻袋装好。
邱诺:“……大佬,你这么恨林楚楚?连她的坟都要破坏?”
引路人颠了颠臂弯里的小男孩,回道:“这些花瓣对我有用。”
至于有什么用,邱诺不敢追问,只得悻悻闭口。
不知不觉,天已大亮。骷髅军团摘掉半数玫瑰花,一袋一袋运回引路人的住处。剩下半数盛开在林楚楚的坟头,凄美得宛若一幅油画。
邱诺坐在一块石板上,不舍离去。云子石陪在他身边。
臣晨坐在另一块石板上,眼瞳里没有焦距。今晚发生的一切足够他震撼许久。
引路人忽然放下小男孩,拿出手机,对准天空中的一个漩涡,交代道:“你等我三分钟。”
小男孩掀开脏兮兮的睡衣下摆,拿出自己的手机,也对准了那个漩涡。
引路人脸庞紧绷,目露错愕,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小男孩回过头,对着邱诺说了一句话,与引路人一同消失在漩涡里。
邱诺急得跳起来,也想拿出手机扫描漩涡,却被云子石一把拉住,“你他妈不要命了?你刚折腾一宿,正是最虚弱的时候,现在就进副本,你是怕自己不够拖累他们两个是不是?”
邱诺愣住。
臣晨理智规劝:“你别去。他俩的实力比你强太多。他们连着打副本没有问题,你进去就是个累赘。”
这话实在是不中听,但邱诺却无法反驳。他收回手机,薅薅头发,颓然地坐在石板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过神来,问道:“我大哥临走的时候说什么来着?我没听清。”
云子石:“他说他去洗澡。”
“哦。原来他是去洗澡了。”邱诺重复一句,表情慢慢变了。
他低下头,看看自己沾满尸水的裤子和遍布血迹的衣服,再捋一捋板结成块的头发,抬起胳膊嗅一嗅咯吱窝,喉咙里干呕一声,忽然就懊悔起来。
“我艹你妈的云子石!你为什么阻止我?里世界没有自来水,老子弄这一身,家里只有喝的水,还要再等六天才能进副本,你让老子怎么活?老子没进副本就先臭死痒死了!你知不知道系统商城和聊天群里一桶水卖多少积分?我要洗澡,但我不想破产,去你妈的云子石!”
邱诺抱着脑袋嗷嗷大哭。
云子石僵在原地。
臣晨闻闻自己手掌心,嫌弃地撇开头。
“我们刚才都应该进副本。”他小声说道。
“闭嘴!你们的洗澡水老子今天包圆!”云子石咬咬牙,不得不大放血。
他也悔啊!看来他们团队里最聪明的还是小怪物!
引路人和小男孩同时出现在一辆中巴车上, 车内坐着十个人,七男三女。
除开引路人和小男孩,另外五个男人里有一个是六十多岁的老头, 胡须花白, 叼着一根未点燃的烟斗。有一个是年轻的大学生, 戴着一顶鸭舌帽,脖子上挂着一台昂贵的单反相机。还有三个是三十出头的高大男人, 眼里藏着淡淡的煞气。
引路人只是瞥去一眼就知道,这三人必是任务者。
三个女人都很年轻,长相皆十分漂亮。从神色上看不出她们有什么异常, 是不是任务者还不好判断。
引路人和小男孩坐在最后一排, 其中一位穿长裙的女性坐在他们旁边, 正默默翻看一本旅游画册。
“司机, 停车!”这女人忽然把画册扔在旁边的空位上,站起身穿行过道,急促地喊。
司机缓缓降速, 却没停车,头也不回地问:“怎么了?”
“你停车,把这两个人赶下去!”女人走到第一排座位, 一只手抓住椅子靠背,一只手指着引路人和小男孩。
引路人和小男孩抬眸看她, 面容淡定。
其余人全都回过头看两人,表情惊异。
老头慌忙摘掉烟斗, 捂住鼻子, 厉声质问:“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坐在最后一排的?司机, 他们有没有买车票?他们该不会是上个服务站停车加油的时候偷偷溜上来的流浪汉吧?”
“肯定是流浪汉!这是在粪坑里打过滚吗?好臭!”大学生脸色发白, 频频干呕。
坐在他身边的一个俏丽女孩从背包里拿出两张湿纸巾, 喷上一点香水,殷勤地说道:“给你捂鼻子。”
“谢谢。”大学生立刻用湿纸巾捂住自己鼻子。
三个高大男人原本漫不经心,似笑非笑,定睛细看引路人那张脸,眸子里的光便渐渐闪烁起来。压抑不住的狂喜在心底翻涌,他们认出了这个威名赫赫的男人。
还有一个女人自始至终不曾回头,侧脸看向窗外,长长的黑发掩盖了她的面容。
整个车厢都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像死了十几天的大耗子藏在某个角落,又像是发酵了十几年的粪水忽然被人掀开化粪池的盖子。
而且这臭味还不是无形的。它很霸道,也很有攻击性,能叫人眼睛发酸,不停流出泪水。
司机飞快眨着泛红的眼睛,方向盘猝不及防地歪了歪,开出一个S形。
“艹!哪里来的流浪汉!你们快给我下去!”
司机一脚刹车踩到底,回头大吼。
万众瞩目之下,小男孩仰起脸,看引路人。引路人低下头,看小男孩。
莫怪乘客们误会,两人此刻的形象实在是令人不敢直视。
他们的头发沾满干涸的血液,硬得能敲出响声;脸上布满灰尘,凸显出两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衣服也是血迹混着泥点,看不出原色,裤子被尸水浸透,臭不可闻。
小男孩的鞋子还丢了,两个胖脚丫黑乎乎的,指甲缝里填满污垢。
这形象,这气味,不是流浪汉是什么?
司机从驾驶座上站起来,指着两人,语气非常不爽:“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们!快点下去,不然我动手了!”
引路人把坐在一旁的小男孩抱到自己腿上,开口道:“师傅,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在高速上,我们不好下车。能不能麻烦你把我们带到下个服务区?”
“不行!你们马上下去!我刚买的新车,座位都他妈被你们弄脏了!”司机暴跳如雷。
对绝大多数男人来说,弄脏他们的新车就跟睡了他们老婆一样,都是难以容忍的事。
“你们真的好臭!我快被你们熏晕了!求你们下去好不好?我给你们钱!”用湿纸巾捂着鼻子的女孩站起来,手中捏着两张红彤彤的百元大钞,两眼泪汪汪。
她那不是想哭,是被臭气给刺激的。
老头和大学生附和她的话,表情都很厌恶。
引路人和小男孩面面相觑,身体纹丝不动。下车是不可能下车的,把这些人全都熏死都不可能下车。
三个高大男人不再缄默,同时站起,脑袋抵住车顶,带来强大的压迫力。
领头那人瓮声瓮气,“师傅,把人丢在高速上,出了事故谁负责?他还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你有没有公德心?把他们送到下一个服务区,我额外给你三百块。”
“三百块都不够我洗车!”司机脸色发青,语气却软了几分。
“三百块还不够?你打劫?”另外一个高大男人扭扭粗壮的脖子,颈骨发出咔哒声。
最后那人直勾勾地盯着司机,眼里满是凶煞之气。
司机:“……”你们三个□□站出来装什么好人?
腹诽归腹诽,愤怒归愤怒,但身体不抗揍,说什么都白搭。司机恶狠狠地瞪了引路人一眼,说道:“下个服务站,你们必须滚蛋!妈的晦气!”
“谢谢师傅。”引路人礼貌颔首,转而看向三个高大男人,语气里带着感激:“谢谢三位大哥。”
三人慌忙摆手,坐下之后脸颊都有些泛红。
卧槽,刚才引路人叫他们什么来着?是不是大哥?哈哈哈哈……
“你们不要乱发善心!这两个奇怪的人一定不能留在车上!”最先站起来的那个长裙女人满脸焦急,连连摆手。
“行了,受不了臭味你坐前排,把窗户打开!艹尼玛,就你事多!”三个高大男人捏起拳头。
女人脸色渐渐发白,胆怯又不甘心地看了引路人一眼,这才在第一排坐下。
车子重新开动,司机嘴上骂骂咧咧,心情极度不爽。
女人忽然走上前,凑到司机耳边,低不可闻地说道:“师傅,那两个人身上的臭味是尸臭!上车之前,他们肯定接触过尸体!”
司机的骂声忽然消失,后视镜里出现一双恐慌的眼睛。
引路人微微抬眸,与之对视,瞳孔幽暗深邃。
司机连忙低头,双手抓紧方向盘,用力踩下油门。
女人见他非但不停车,还加快了速度,便也无可奈何地坐回原位。
车厢内安静下来,弥漫的恶臭令人心头发慌。穿黑色休闲服的女人终于回头瞥了引路人一眼,神色中没有厌恶排斥,只是冷漠。
老头、大学生、俏丽女生都从中排挪到前排,打开窗户,对着外面刮过的风大口大口呼吸。
风声呼啸,发动机轰鸣,无人说话。
引路人侧过头看着小男孩,问道:“为什么跟我一起进来?”
“你好臭~”小男孩用小胖手推开他靠近的脸。
“你也好臭。”引路人轻嗅小男孩结成块的头发。
“你才臭~”小男孩不满地嘟嘴。
“你臭。”引路人平静陈述事实。
“你最臭~”小男孩吐出舌头,假装呕吐,“你yue~”
引路人沉默下来,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小男孩得意地晃晃胖脚丫,感觉自己获得了胜利。
三个高大男人默默偷听这段幼稚得不行的对话,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那个黑乎乎的人真是引路人?该不会只是长得相似吧?
“我要洗澡~”过了一会儿,小男孩咕哝道。
“嗯,下一站就带你去洗澡。”引路人拿起一旁座位上的画册,目光定格在一幅照片上。
一栋豪华别墅矗立在灰色浓雾之中,白的墙壁红的屋顶,昏黄灯光暖暖融融,颇有几分童话意味。照片下角写着一行标题——《他们去了哪儿》。
引路人正待仔细阅读这篇文章,小男孩忽然掀开睡衣下摆,用小胖手来回揉搓自己圆滚滚的肚皮。
“你看~”他低声说道。
“什么?”引路人垂眸看去。
小胖手翻转,掌心之上捧着一颗泥丸,那是刚从肚皮上搓下来的。
引路人:“……”
他该庆幸自己没有洁癖吗?
“你也有~我帮你搓~”小男孩挽起引路人的袖子。
“谢谢,不用。”引路人连忙按住他的小胖手,用胳膊箍紧软软的小身体,保证道:“只要你乖乖的,下车之后我马上带你去洗澡。”
“哼哼~好吧~”小男孩晃晃脑袋,晃晃脚丫,小嘴嘟囔。
引路人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摇摇头,“我没有名字~”
“你家人叫你什么?”
小男孩眼珠子转了转,哼哼道:“他们都叫我小霸王~”
引路人眸光微闪,倒也并不觉得奇怪。这么野的性子,在家肯定是称王称霸的
“还有呢?”他问。
“还有大哥~”小男孩仰起圆圆的脸,十分神气地说道。
引路人:“……你父母也叫你大哥?”
“邱诺叫我大哥~”
引路人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邱诺是谁。
小男孩指着自己挺翘的鼻尖,“我厉害~他们都叫我大哥~你也可以叫我大哥~”
引路人哑然片刻,慢慢理清了这个孩子的思维模式,询问:“谁厉害,谁就是大哥?”
“对~”小男孩用力点头。
“那你应该叫我大哥。”引路人平静地说道。
小男孩瞪大眼睛,嘟起嘴巴,满脸不服气。
引路人伸出自己的大拇指,“如果你能掰得动它,我就叫你大哥。”
“哼~这可是你说的~”
小男孩小猪一般哼唧,伸出黑乎乎的胖手,握住引路人的大拇指,用力往下掰,然后又咬紧牙关往左掰,往右掰,甚至往骨关节的反方向掰……
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大拇指依旧纹丝不动。
小男孩懵了,嘴巴张了张,露出半截小粉舌,呆呆地看着引路人。
引路人面容淡然,内心却起伏不定。这个孩子的力气大得惊人,若非自己是S级任务者,怕是整条手臂都会被掰折。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历?
心中疑虑重重,引路人却没有追问或查探。他向来对别人的秘密敬而远之。
小男孩放开大拇指,不甘不愿地嘟囔,“你叫我乖宝吧~”
这个称呼才是正常孩子该有的。在表世界,他的家人应该就是这样叫他的。当然,叫他小霸王的时候肯定也不少。
引路人回过神来,用指腹轻轻摩挲小男孩腮边的梨涡,叮嘱道:“我叫你乖宝,你叫我哥哥。从现在开始,我们是兄弟关系。”
“哥哥~”小男孩仰起脸,声音甜软。
“嗯,乖宝。”引路人垂下头,在他耳边低语:“进入副本之后,首先要做的是隐藏身份,融入环境,分析情报。这些事,以后我会慢慢教你。”
小男孩仔细看他的双眼,没有发现半点恶意,全是温柔与保护,这才点头:“知道了~哥哥我要洗澡~不给洗澡我就搓泥~”
他说着说着就撩起衣摆,用小胖手搓肚皮。
“你之前是故意的?”引路人明白过来。
“嘻嘻嘻~”小男孩捂嘴偷笑。
引路人愣了半晌,嘴角缓缓勾起。
三个高大男人频频偷看他,都在心里扼腕:妈的,认错人了!这个男保姆绝对不是引路人!躺赢的梦想破灭!
车子绕过一个弯,驶进一条漆黑的隧道,光线昏暗下来。
借着车顶的灯光,引路人开始阅读杂志上的文章。
《他们去了哪儿》,一个带着悲情色彩的故事,人物关系非常混乱,剧情发展十分离奇。
故事的男主角是世界顶级油画大师白高朗,故事的女主角是白高朗的妻子花芳菲,一位天赋出众前途无量的芭蕾舞演员。另有女配七人,全都是白高朗的模特,同时也是他的红颜知己。
七年前,花芳菲莫名失踪,白高朗忽然对外宣布封笔,从此以后整日躲在位于大通山的别墅里,以酗酒度日。他的七名红颜知己不忍他才华埋没,陆续跑去探望,最后都消失无踪。
警察接到家属的报警电话赶去大通山调查,白高朗竟也失踪,偌大别墅里只剩下他的妻妹,也就是花蕊在此居住。
花蕊一问三不知,只说姐夫可能跑进大通山自杀了。他在失踪前曾留下遗言,于信中狂喜地宣告自己找到了美的真谛。他要去追寻最真实的美,把生命奉献给伟大的艺术。
警察无法理解这位艺术家的遗言,对花蕊展开深入调查,同时搜索周围的山林。
然而行动刚刚开始,大通山就莫名升起浓雾,进入雾中的人会完全失去方向,就连嗅觉敏锐的警犬也只能原地打转,疯狂吠叫。
那一次搜索总共出动三百多人,数小时后,这些人全部失联。警方借用无人机掠空拍摄,红外线反复探查,雷达来回扫描,才终于找回两百多人。
之后,警方又陆续派遣几支队伍去寻找失踪的人,却造成更多失踪案件。
失踪人数宛如滚雪球,越积越多,触目惊心。
迫于压力,调查终止,大通山成为禁地,白高朗的别墅从此被外界称作“迷雾山庄”,渐渐传为都市怪谈。据悉,他的妻妹至今还住在山庄里,等待姐姐和姐夫的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