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句话出口之后,他没能如愿得到女儿的原谅。
远野正雄有些失望,但顺着茶水蔓延到身体里的毒素,却让他有些畅快地大笑几声:“明日香,你已经是个合格的领导者了,把远野组交给你,我很放心……”
这个茶室里的茶具也和其他几个茶室里的一样,被涂上的剧毒,为确保万无一失,远野明一郎不会放过一点会导致毒杀失败的可能性。
远野正雄心知肚明,远野明日香同样如此。
两人一个装作不知情,一个本该伪装成毫无破绽地动手,却在关键时刻犹豫了。
但远野正雄没有给女儿反悔的机会。
茶杯里的烈毒发作极快,只是片刻他就已经感觉到死亡慢慢逼近的脚步。
但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还要和女儿,或者说他心中已经合格的新一任远野组组长留下忠告。
“那个上野弦二,其实是你派来的吧……简直是完美的计策,明日香,你如今的心计已经在我之上……远野组一定能在你的手里一直走下去,”
“羽见,不能留……遇到这种已经有了反心的人,必须杀死。还有明一郎……也要杀……他身边的那个女人不是好相与的,务必……不可掉以轻心。”
远野组的高层在远野正雄的有意筛选控制之下,大多都是空有武力但十分听话的莽夫,像他这种控制欲极强的领导者,肯定不会喜欢自己的下属中出现过分聪明的人。
远野正雄这是用最后一点力气,在教导女儿做主事人的必行之策。
这番话说完,他几乎只余下最后一口气,残存地生机让他强撑着抬头,想再看一眼女儿的容颜,然而远野明日香低头看着桌面,让他只见到紧紧抿着的唇,和几乎僵硬绷直的下颔线。
在生死的交界,他恍惚间回忆起了女儿幼时活泼可爱的模样,那是他曾经无数次唾弃的软弱,是他无数次希望从远野明日香身上剥离的一部分。
只有到了这个时候,他才会隐约觉得有些怀念,怀念那个孩子在自己脚边,用孺慕的目光看着自己。
但下一刻他看到了曾经地自己对着远野明日香厉声训斥的场景。
带着些许遗憾,他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向后栽倒下去。
茶杯掉在榻榻米上,顷刻间摔得四分五裂。
伴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远野明日香捏着茶壶手柄,视线低垂,肩膀逐渐抖动,她不敢抬头。
“嗒——嗒——”
泪水止不住地从颊侧滑过,滴落在地面上,她无声地哭泣着,为了世界上最后一位亲人的消亡而哀恸。
“父亲,外人的评价没错,远野家的人,的确都是无心之人。”
远野明日香喃喃道。
哪怕回到老宅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亲手杀死父亲的打算,可真到了最后一步,她还是不可避免地犹豫了。
曾经多少次,她为了父亲和哥哥的步步紧逼而痛苦不堪,为了躲避死亡已经费尽浑身解数,逐渐成为自己都快要不认识的人。
但她的本性好像从未改变,即便和那麽多杀害至亲的穷凶极恶之辈接触,她还是曾经那个懦弱的人。
远野正雄亲自将屠刀递到了她的手里。
只不过她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对方,她其实没有成长为对方心目中的合格领导者,她还差得远呢。
远野明日香擦干了眼泪,慢慢站起身,没有看身旁的尸体,她抬步走出了茶室,外面的院子里还有人在等她。
乱步带着织田作之助站在院子里,盯着水池上方的惊鹿看,竹节在水流的动力下向下敲击,发出一声脆响。
远野明日香拉开茶室门的声音惊动了他,他回头看了一眼,抬手打了个招呼:“已经结束了吗?”
远野明日香卸下了伪装的面具,面容甜美柔和,勾唇一笑时和邻家姐姐没什麽区别:“虽然是事先说好的,但看到这种毫无破绽的伪装,我还是吓了一跳,如果确信羽见叔叔在外忙碌,我恐怕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乱步耸了耸肩,不置可否,说:“看起来计划进展得十分顺利?”
远野明日香从茶室走出,关上了门,点了点头,说道:“托您的福。”
织田作之助这个在场唯一一个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也在先前乱步的解释之下明白了来龙去脉。
这场交易起源于当初的海岛基地。
乱步想要说服远野大小姐加入自己的阵营,于是乱步提议,只要解决掉远野明一郎和远野正雄,远野组对于远野大小姐来说唾手可得。
但远野明日香却犹豫了,这位远野组的大小姐,看似狠辣实则有些优柔寡断,迄今为止,大部分改变人生的决定都是在被迫选择,对兄长掀起的叛旗是她唯一一次果决。
她对乱步的计划心怀抵触,因为在计划之中,她要放任替身被远野明一郎的此刻杀死,又要以极度残忍的手法,让替身的头颅被远野明一郎的寄送到老宅。
而她本人要提前回到老宅揭发此事,远野明一郎计划失败之后,再借用远野明一郎提前涂抹在茶具上的毒药,毒杀远野正雄。
没错,从一开始,这就是为远野明一郎和远野正雄精心编织的圈套。
她手下那些亡命徒,诸如上野弦二之流,或许不会被她怜惜,但她和自己的替身情同手足,彼此之间的关系甚至比远野正雄更加亲近。
是替身强硬地帮她做了选择,等远野明日香发现的时候,对方已经身亡,她拿着替身留下的绝笔信,被迫开始了这个计划。
而现在,计划还剩下最后一环。
远野明日香沉默片刻,询问:“连他的反应,您也预料到了吗?”
两人对立在院子两侧,都知道远野明日香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乱步说:“算是?很好猜的吧?不管是你还是远野明一郎,他都没有杀心,只是教导的手段有些粗暴了。”
“啊,对了,还有远野明一郎,你想好怎麽处置了吗?之后的计划呢?”
远野明日香洒脱地笑了笑:“这就是您需要解决的后续了,不过我也会献上我的诚意。”
乱步一皱眉,从她的语气中察觉出了不对劲:“你这是什麽意思,按照我们先前的交易……你还要正式继任远野组组长之位才行。”
远野明日香视线在周围转了转,没有发现之前见过的那个幻术师。
她明白这种人手段诡谲,不想被发现的时候普通人没办法找到,她说:“如果是您的那位下属的话,应该有办法伪装成我的样子吧?对不起,我只是有点累了……”
远野明日香表情有些疲惫。
她原本以为她是恨着自己的父亲,把远野明一郎视为此生仇敌,只要解决了这两个人,她才会向爱她的人期待的那样,轻松地活着。
可真到了此时此刻,她才发现自己的心中一丝喜悦都没有,从灵魂深处涌上来的疲惫感在催促她尽快休息。
她不想再往前走了。
远野明日香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乱步,轻声说:“先生,武运昌隆。”
说完,她点头示意,转身离开了茶室,似乎向着老宅深处走去了。
乱步手里捏着远野明日香递过来的纸条,步伐慢悠悠地走出了远野家的宅邸。
到了正宅大门口,乱步回头一望,火光伴随着浓烟已经在整座宅子蔓延开来。
乱步就在这冲天的火光之下,慢慢展开了手里的纸条。
纸条上是一串手写的数字,看长度和排列组合,应该是什麽人的通信号码。
乱步有心想炫耀一下自己的战利品,可惜织田作之助连看都没看那个纸条一眼,扯着他又往外退了几步,好像那隔着几米远的烈火马上就能烧到乱步的眉毛似的。
乱步:“……”
他没好气地拿着纸条在织田作之助眼前晃了晃,试图吸引注意。
织田作之助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乱步的意思,顺从地开口询问:“这是什麽?”
乱步满意了,志得意满地解释道:“是现任基尔酒的通信号码。”
织田作之助确实因为这个答案有些惊讶,他暂时没办法把远野明日香和现任基尔酒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边的人联系到一起。
乱步知道他心有疑惑,于是解释道:“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吗?远野组那次游轮招标,有很多超规格的东西,那些物品涉及到的领域,根本不是远野组能够接触到的。显然是有人在和远野明日香合作。”
乱步这里特指的,是那个通过血液才能打开的保险柜,那不是寻常人能达到的技术水平,如果放在威尔帝身上还算合理,但区区一个远野组,怎麽能做出依靠死气之炎运转的东西?
因为那些发明涉及死气之炎,远野明日香才能以此为媒介,招来西西里的黑手党家族代表,否则一个小小的招标会,也不会得到西西里那麽多注目。
“所以当时你就知道,和远野明日香合作的是基尔酒?”织田作之助理了一下其中复杂的关系,询问道。
乱步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没错,乱步当初和琴酒交谈时,两人话语中选择结盟的第一人选,其实并不是远野大小姐,而是现任基尔酒。
一个掌握了科技和死气之炎运用的年轻科学家,这样任他成长下去,日后的成就绝对不输给威尔帝。
织田作之助恍然大悟,随后发现了一点小问题:“不过,你怎麽确定远野明日香给你的是真实的号码?”
乱步给远野明日香的计策算是离间,虽然准确命中了远野父女的死穴,但也的确是远野明日香弑父行为的隐秘推手,远野明日香说不定会在最后关头摆乱步一套,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乱步双手环胸,抬了抬下巴:“我当然还做了另一道保险。”
话音刚落,消失一段时间的马丁尼从侧边的小路窜了出来,肩上还扛着一个人,好像正处于昏迷当中。
两人循声看去,马丁尼已经脚步迅速地走到了近前。
“大人!任务完成!”说着他把肩上扛着的人往底下一砸,看起来一点也不怕这人苏醒。
被砸在地上的可怜人在另外两人面前露出了真容。
清秀的皮相,一向温和谦逊的脸上面无表情,眼睛紧紧闭着,即便是在遭受重击的情况下依旧没有清醒的趋势。
然而看着这张有些熟悉的脸,织田作之助脱口而出一个名字:“远野明一郎?”
马丁尼被这个名字惊到了,连忙低头看去,还以为自己抓错了人,片刻才反应过来什麽,伸手打了个响指。
遮掩在这人身上的幻术缓缓褪去。
躺在地上的,变成了身穿晚礼服,黑色长发有些淩乱的冰酒。
乱步看了看地上昏迷的冰酒,若有所思地说:“马丁尼,那天追着你从七楼飞下来的真的是冰酒本人吗?他这次怎麽没有发现你的存在?”
马丁尼也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说:“对哦,他好像没有我想象中的那麽强,都没有发现我暗中偷袭。”
何止是不强,抗击打能力还很一般,被这麽折腾都没醒,马丁尼估摸着那个远野大少爷都会比冰酒苏醒得快。
既然被马丁尼伪装成远野大少爷的冰酒在这里,那麽伪装成冰酒的远野大少爷又在哪里?
织田作之助下意识把这个困惑说出了口。
马丁尼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被当做冰酒救走了啊!”
织田作之助面上有些许茫然,还不太明白事情是怎麽发展到这一步的。
马丁尼发现了这一点,顿时表情洋洋得意了起来。
他就知道这次任务是独一份的,阿斯蒂大人专门把任务交给他,一定是视他为左膀右臂。
织田作之助歪了歪头,眼睁睁看着马丁尼抬了抬下巴,背后好像有一条无形地尾巴疯狂摇摆,彰显着主人此刻的好心情。
不知道是不是织田作之助的错觉,他总觉得马丁尼的兜帽都跟着翘起来了。
随后马丁尼解释道:“大人提前吩咐我,老宅会被火烧,要把冰酒带出来才行。地牢附近我还遇到了来救人的,应该是RUM的下属,按照大人的吩咐,将冰酒伪装成远野明一郎的样子带走。不过,远野明一郎身上伪装成冰酒的幻术,在一定时间之后就会解除,恐怕瞒不过他们。”
说着,马丁尼略有些担忧地看向乱步,生怕因为自己的幻术时效耽误了乱步的计划。
乱步闻言并不惊讶,他仔细看了看手里写着通信号码的纸条,说:“没关系,现任基尔酒比你想象当中要聪明更多。”
他回身遥遥一望,老宅是标准的日式房屋,主体都是木头,一旦烧起来,火势就会蔓延得很快,只一会儿的功夫,凶猛的烈焰就向这边席卷而来。
乱步沉默片刻,问:“马丁尼,你用什麽东西引燃的?”
马丁尼说:“放在地牢附近的汽油。我可是绕着整个宅子撒了一圈呢。”
乱步:“……”
怪不得,他就说这火势蔓延得有些太快了。
“计划有变动,马丁尼,伪装远野大小姐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唉?”马丁尼眨了眨眼,问:“是远野大小姐还在宅子里吗?没关系,我可以把她捞出来。”
乱步摇头制止:“不用了,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远野明日香顺着老宅的石子路往里走,她抬头看了看隐约蔓延过来的火光,脚下步子加快,沿着记忆里的路来到了自己的卧房。
老宅的房间经常有人打扫,远野明日香许久不回来,房间里纤尘不染,桌子上还放着一个破旧的铁盒。
远野明日香看到铁盒后心里一松,将盒子拿起坐在床边。
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副塔罗牌,边上还放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玩偶。
从荒岛基地回来,远野明日香只带了这些东西,基地里的钱财、武器、物资储备,她一样也没带。
那个时候她就想好了,准备任性地荒唐一次。
远野明日香仰躺在大床上,神情很放松。
浓烟从窗缝飘进来,火舌舔舐着屋脊,窗帘忽地燃烧起来,火线一路蔓延,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她这一生活得窝囊,总在被各种各样的感情裹挟,始终没有由着自己的性子,做过一次选择。
她的恋人用自己的死,换来了和远野明一郎博弈的资本。
她的朋友用自己的死,换来了让她摆脱束缚的机会。
可是他们都没有问过,远野明日香自己的意愿。
从始至终,她都不想做什麽远野组组长。
从前她是为了活着不得不和远野明一郎斗得你死我活,恋人死后还背负着今井家的血仇和恋人的期待。
回到老宅是朋友的推手,是她希望自己摆脱这沉重的担子,能得到解脱。
好像知道她自己不会做选择,所以帮忙定下了他们认为合适的道路。
如今一切都结束了,远野正雄已死,远野明一郎难逃一劫,这整个远野组的烂摊子,和她又有什麽关系呢?
远野明日香蜷缩在大床上,轻咳了几声,不知道是缺氧导致的昏迷前兆,还是她实在太累了,她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从幼时起她就一直在想,或许自己经历的现实只是一场荒诞而漫长的梦魇,等梦醒了,爱她的人还活着,恨她的人不复存在。
终有一日彼此相拥,能再说一声好久不见。
而此时的老宅正门,远野组的高层们也被这熊熊火焰吸引了过来,还没来得及质问出声,“远野明日香”迎着一众高层走上前,表情肃穆中带着义愤填膺。
她身上有两处刀伤,此时还在不断流血,左臂的一处深可见骨
剧烈的疼痛使得她的声音都沙哑了起来,但在众位高层面前她表现得并不慌乱。
“诸位,一分钟以前,远野明一郎从地牢里逃脱,并在刺杀组长之后被同夥救走,我现在以远野组代理组长的名义,发布对远野明一郎的追杀令。”
“远野明一郎敢在这时候两次行刺,必然是和青木组有所勾结,绝对不能放过这个叛徒。”
“此外,对青木组的反攻立刻开始,领头的由山下先生,东云先生,以及”
熊熊的烈火之中,烧灼后的烟尘热浪翻涌,浑身浴血的新任远野组组长站在废墟之前,宣布一场反击战的开始。
鲜血似乎让这些嗜血的野兽们也跟着火焰沸腾,在热浪之下高呼远野明日香的名字。
随即是一声声带着愤怒的咆哮:“反击——!”
她巧妙地借着给几位举足轻重的高层递上橄榄枝的机会,得到了并非真心实意的拥护,但没有关系,假以时日,所有人都将匍匐在她脚下。
“远野明日香”会成为远野组名正言顺的新一任组长,一如多年前远野正雄想象的那样。
虽然,这只是由外人幻化出来的泡影。
一出好戏已经在幻术师的操纵下上演,在横滨彻底归于平静之前,没有人会知道,在浪尖之上前行的,不过是一个偷梁换柱的窃者。
远野组有马丁尼幻化成的“远野明日香”主持大局,前边紧锣密鼓地商量反攻计划,乱步则带着织田作之助,随便找了个房间把昏迷的冰酒关了进去。
织田作之助从储物间找到了绳索,把冰酒的手脚捆绑好,这才放心让乱步和冰酒共处一室。
织田作之助侧眸看他:“接下来做什麽?”
乱步双手环胸,伸手指了指冰酒:“人质。”
随即指尖向内,又指了指自己:“绑匪。”
“现在当然是等着人质家属上门赎人了。”
织田作之助思索片刻,道:“RUM?他应该不会来救冰酒吧?”
以RUM心狠手辣的程度,恐怕根本不会在意冰酒的死活,而且更有小道消息称,冰酒是RUM手下最不服管教的那一个,估计RUM都恨不得冰酒早点为任务献身呢。
乱步摊了摊手,说:“当然不是指望独眼大叔啊,基尔酒和冰酒在横滨共事那麽久,还一起策划了对远野组的渗透计划,来救一下任务失败的同僚而已,很正常吧。”
织田作之助了然,还没来得及应声,房间里就响起了第三个人的声音。
“很正确的判断。”
中性的嗓音远没有伪装成秘书时那般妩媚动人,只是语气相当平静,完全不像是刚刚发现自己被绑架的人。
冰酒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醒了,此时被绑在椅子上,试探地动了动,绳索带来的阻碍感很强,他微微一愣,开玩笑似的说道:“君度,你绑人的水平很高啊。”
冰酒发出一声赞叹,脑袋往后仰了仰,让贴在脸上的黑色长发落下去,露出一张略显妩媚的脸,哪怕身上沾着不少污渍,也丝毫不影响他的美。
只可惜面前的两个绑匪都不是会怜香惜玉的人。
“看来你早就知道会被抓了。”乱步说。
冰酒叹了一口气,说:“有点预感,但是没想到这麽快,再晚来一步我就能逃走了。不过跟着RUM,没死已经是我运气好了。”
冰酒的姿态十分闲适,好像笃定自己不会有性命之虞,在这种时候依然不觉得慌乱。
乱步总觉得自己被小看了,语气冷冰冰地:“你不会是觉得我不敢杀你吧?”
冰酒一愣,随即笑了笑,语气十分暧昧:“我当然不会这样认为,阿斯蒂大人。我只是对基尔很有信心。”
乱步歪了歪头:“你看起来实在没什麽营救价值,基尔能为你做到哪一步呢?”
按照乱步的推算,基尔和冰酒之间有些交情,但也没到可以为彼此涉险的地步,能在冰酒任务失败之际来接应一次,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冰酒沉吟一声,接着开口道:“只要在他承受范围内,他都会做的哦~所以大人可以随便宰他,他不敢不听。”
冰酒笑意盈盈,虽然看起来是个美人,说出口的话却带着毒刺,只不过是背刺自己同僚的:“毕竟我来之前带走了他近期所有的实验品和数据,如果不来救我的话,那些东西会烂在我的安全屋吧?”
冰酒太知道自己的同僚是什麽性子了,即便两人在RUM手下背着上司暗中勾结了那麽多年,现任基尔酒也不是会因此心软的性子,冰酒本身就不是武斗派,执行危险任务之前,当然要给自己留下退路。
他必须把基尔酒的把柄捏在手里,才能保证自己的同僚不会在关键时刻丢下自己跑路。
而基尔酒作为一个技术人员,一个科研狂人,最重要的当然是自己的数据和成果们了。
按理说这种东西会被层层加密妥善保管,但没关系,冰酒有自己的特殊手段,基尔酒就算现在成年了,在他眼里也还稚嫩着呢,冰酒一只手就能把对方玩得团团转。
乱步:“……”
织田作之助:“?”
好一个感天动地的同事情谊。
聪明的领导者已经从冰酒的神情中猜出了些猫腻,基尔酒在和冰酒联合之前,大概也没想到这人如此谨慎。
现在稍有不慎,自己的实验心血就全白费了。
乱步沉吟一声,说:“这麽说……如果你在一定时间内没有回去的话,基尔酒的实验就全完了?”
“是这样没错。”冰酒闲适地点了点头。
乱步沉默片刻,问:“那你和基尔酒都有麻烦了,和你合作了一段时间的大少爷,已经被基尔酒的下属当做是你救走了哦。万一他很久没有关注你被救回之后的动向,大概是不会发现你已经被抓这个事实吧?”
说着,乱步有些幸灾乐祸:“我是不清楚马丁尼这次幻术的持续时间啦,不过至少能撑上一段时间?”
冰酒:“……?”
冰酒原本淡然闲适的表情快要裂开了。
第六十七章
冰酒没想到自己的后备计划也会被阿斯蒂打破,而被当做冰酒被救走的远野明一郎也没想到自己这麽快就能逃出生天。
一辆黑色面包车已经驶离郊区有一段时间了,车子一路沿着向市中心的小路前进,已经看得到钢铁森林的一角。
开车的两人坐在前面,似乎因为什麽事情吵了起来。
“嘿,我说,任务是基尔大人下达的,怎麽想都应该直接回实验基地吧?”
“怎麽?冰酒大人是没有自己的基地吗?一定要去实验基地?”
这两人一位隶属冰酒的情报部门,一位隶属基尔酒的护卫队,在将受伤昏迷的上司送往哪里这个议题上产生了分歧。
如果冰酒醒着还好,这样昏迷着,两个意见相左的人各执一词,就差在驾驶位上动手了。
远野明一郎就在这略微吵闹的说话声中睁开了眼睛。
吵闹的交谈已经让他迅速确定了自己的位置,以及所处的现状。
从后视镜中,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现在拥有一张和冰酒一模一样的脸。
——离开远野组老宅的汽车,幻化出的、冰酒的脸,组织成员。
冰酒留下了后手,但看起来还是被人算计了,否则现在逃离远野组的就不会是他远野明一郎了。
他不知道远野组现在情况如何,但回去已经不是最好的选择,组织也同样是龙潭虎穴。
他必须要离开才行。
“冰酒”从昏迷中睁开了眼睛,厌烦道:“吵死了。”
他捂着受伤的额头缓慢坐起,似乎因为疼痛忍不住“啧”了一声。
前座的两人顿时噤若寒蝉。
和手段温和的基尔酒不同,冰酒在RUM分支的评价很差,他为人圆滑,时常会连同下属一起算计,不知不觉就在他手里送命的成员不在少数。
但这样的风评也给他积攒了足够的威信。
现在倒是方便了远野明一郎进行伪装。
“去实验基地?”车后座的男人询问道。
开车的下属一脸谄媚地答道:“大人,您说去哪里都可以。”
“冰酒”一只手捂着额头,遮掩住了自己的表情,他侧眸看了一眼窗外,确定自己的所在地之后,声音低哑地说:“先去七百米外的那处便利店,我有重要的东西寄放在那里。”
得益于冰酒长久以来的威信,车上的两位组织成员都没有对此表现出异议。
驾驶员迅速应了一声:“是!”
车子很快抵达“冰酒”指定的目的地,驾驶员甚至下车给“冰酒”开了门,狗腿得不行。
车子停靠在便利店不远处,坐在副驾驶的基尔酒下属,目送“冰酒”走进了那间便利店。
恰在此时,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拿出来一看,果然是基尔酒的联系电话。
下属按下了接听键,询问:“大人?有什麽指示?”
基尔酒似乎还在实验室里,机械运转的声音一刻不停,伴随着略有些淩乱的脚步声,基尔酒发出一声怒喝:“左边!看着些!都不长眼睛吗?”
下属对这种场面已经习以为常,熟练地将手机拿远了些,等到对面的嘈杂停止,才重新把手机拿回耳边。
基尔酒一边记录实验数据,一边一心二用:“冰酒呢?接到了吗?”
“报告,已经接到了,人还健在,受了点伤,但是问题不大。”
基尔酒手下的动作不停,开口道:“让他听电话,那家夥把我的数据硬盘藏起来了,东边的三个基地一起停摆了……之后记得把他带到实验基地来。”
基尔酒忍不住骂了句脏话,想起冰酒的行径就厌烦。
然而电话那头的下属给他带来了另一个坏消息:“冰酒大人下车去便利店了,似乎在那里放了什麽东西需要取回来。”
基尔酒手下的动作猛然停住了,眉头紧锁,厉声问:“他在中途下车了?主动要求的?”
冰酒的这一举动有些异常,是超出计划之外的行为。
基尔酒和冰酒共事多年,在他还没有取得代号的时候,冰酒一直负责监视他,某种意义上说,两人也算是交情很深了。
他作为组织里研发项目的一大主力,也是RUM手上的重要筹码,RUM当然不会放任他独自一人留在组织的研发部,到时候被哪一拍戏的人拉拢过去,都是RUM的重大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