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方玄?”赵大勇颤悠悠地伸手,瞳孔放大,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惊。方玄跟他聊天时的语气和他本人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嗯。”方玄握住他的手。
夏天烈日杲杲,赵大勇却感觉方玄的手出乎意料的冰凉。
其他人与赵大勇认识完毕,便进入屋内,劝说李慕青了。
方玄没有进去,而是问赵大勇手里有什么道具。
“除了之前说的A级道具,我还获得了一个B级护盾。”
方玄从斜挎包里掏出一个透明圆球,“你的。”
“A级护盾……”赵大勇呆呆地接下手,他一入队方玄就给他道具,而不是说先防着他?
“你为什么能毫不犹豫地给我这个?”他问。
方玄停下脚步,下一步正要进屋,他扭头道:“你既然能站到这儿,证明已经接受住了考验。”
谁会为了一个看似虚无缥缈的话,孤身一人在末日里赶路?
也许开头那个队伍因为赵大勇坡脚的关系丢弃他,但后面所有玩家都想必意识到了坦克的重要性,赵大勇想加入哪个团队是易如拾芥的事。
可他还是一个人千辛万苦地来到曾经约定的几个地方。
赵大勇向前走了几步,身体一拐一拐的,“方玄队长,谢了。”
“嗯。”方玄走了进去。
纪易唯拍了一下赵大勇的肩膀,吐出一口白烟,眯起眼睛道:“你看这队伍里,几乎全是小屁孩,方玄二十二岁,小英二十二岁,张安励二十一岁,夏知二十岁,就连那个有孩子的段月薇,也才二十三岁。”
“就我和你岁数大点,你几岁?”
赵大勇摸了摸后脑勺,“我三十一岁。”
纪易唯扔掉烟,说:“他们都是没有多少社会经验的人,很容易被他人呈现出的外表所蒙骗。我们看得人多了,经历的事多了,总会比他们懂得不少道理。今后可得一起把把关啊。”
赵大勇点头,声音铿锵有力,“嗯,好。”
“那欢迎加入我们的团队。”纪易唯粲然道。
赵大勇和纪易唯进屋后,小英等人都在劝着李慕青。
李慕青蹲坐在囚禁丧尸房间的门口,垂下头,面对众人的询问保持缄默的态度。
“他已经变成丧尸,你为什么还不放弃他?”
一个小时的轮流劝说,终于打动了李慕青,“因为他也从未放弃过我。我有什么困难的时候,他总会第一时间出现。在我孤身面对末日时,夜晚他套了个铁盒子,一步步爬到我的门口,守着我,跟我说别怕。”
“我也想跟他说,你也别怕,我也会陪在你的身边。”
小英蹲了下来,安抚她,“他一定是想让你活下去,不想你这种模样。你再在这里待下去,会死的。”
“他什么都没说,丧尸病毒袭击身体太快。等我赶到的时候,我都来不及跟他说我爱他,他一定很想听我说这句话吧,可我现在哪怕说了几百遍,他都无法回应了。”
张安励低声道:“他现在腐烂了,他估计也不想看着自己慢慢腐坏下去吧......”
“谁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烂掉。”
李慕青抬头问:“难道他能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么?”
众人摇头,“不知道,他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人类死掉后,在他成为丧尸前,最好杀死他,这是解脱。”
李慕青打开小小的手掌,里面是一小节的绳索,由于里面丧尸到处走动,绳子快要离开手掌,她不得不再次抓紧它。
“......是这样吗?原来他以这种方式活着,会痛苦吗?”她喃喃低语。
方玄低眼,“一晚上的时间。”
于是,众人便在这里停留,给李慕青多点考虑的时间。
下午,方玄坐在大门口,吹着热风,眺望那条用泥巴压成的路。
纪易唯和赵大勇也坐在这里。
后方小英几人还在安慰她。
赵大勇说:“年龄大了,早已经过了这个苦口婆心劝说别人的年龄段了。”
“嗯。”纪易唯嘴里含了根青草,他转头看了眼方玄,随后也看向了那条通往外界的路。
经过一个下午的劝说,李慕青松了口,她说:“我再想想。”
“好。”
众人见到有成果,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
傍晚,暖黄的光洒入屋内。
小英他们邀请李慕青一起吃饭。
李慕青瞄了眼可口的饭菜,肚子咕咕直叫,她小心翼翼地把绳子绑在椅子上,然后坐上了桌。
她吃饭很安静,安静地接受小英和段月薇的投喂,吃到中途,又突然流下泪,“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
“以后你会经常吃到的。”
李慕青回头瞥了瞥关闭的门,“他还没有吃过......原来什么好吃的都会先给我吃,再是他自己。”
方玄默默地吃下碗里的肉,刚吃完,纪易唯又给他夹了一堆肉。
也许是注意到方玄停了下来,纪易唯认真说:“方队长得多吃补身体,身体这么虚弱,还贫血,以后冬天可怎么办?”
于是,方玄把这些肉全吃了。
吃完饭,李慕青又坐回原地,抓着绳子不放。方玄坐在椅子上,看着她低头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晚上七点。
李慕青不知怎的,忸怩地来到小英面前,问有没有好看的小裙子,她想穿点好看的。
小英开心地让张安励找一找,最后张安励找了十几件裙子出来。
李慕青一眼挑中了一件白色小雏菊的连衣裙,“我原来有一件一模一样的,是他打工给我买的。”她急如风火地洗了澡,吹好头发,换了衣服。
小英还跟她扎了一个好看的发型,夸赞说:“很漂亮。”
段月薇点点头。
李慕青莞尔一笑,高兴地走入丧尸的那间房,回头跟众人说:“不用担心,他双腿双脚都被绑住了,伤害不到我。”
众人在睡前前,还特意走到她的门前,听见了李慕青在唱歌。
“方玄,你就在一楼的房间睡吗?”
“嗯。”
方玄来到李慕青相邻的房间,躺在床上微微闭眼。
半夜一点,整栋楼除了外面怪物的声音外,似乎都寂寞了下来,就连丧尸的声音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了。
方玄猛然惊醒,放出一颗眼睛来到李慕青的房间。
那具丧尸已经被李慕青破坏了大脑,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他满是蛆虫的双手叠放在腹部。
李慕青抽出暗黑色的刀,在他身边躺了下来,白色碎花裙沾上了几点血色。她紧紧挨着丧尸,双手握着刀柄,打算杀死自己。
方玄瞬移到她的身边,看着这一幕,声音冷冽,“如果他要你活下去,你还会寻死?”
李慕青放下刀,上方的灯光太闪耀,连同眼眶里的泪水都被打上这道光芒,她不假思索地回答:“会。”
方玄盯视她闪烁亮光的眼睛,愣了一小会。先前那个男人听到这句话,最终还是活了下来,为何这个人依旧会选择死亡?
“为什么。”他说。
李慕青坐了起来,抬起头颅,“我和他从小无依无靠,捡垃圾捡废品长大。你们根本不明白我们到底是抱着何种信念撑下去,我们对对方都有着什么意义?我们是亲人,是朋友,我们互相喜欢,我们想着长大打工有钱了,日子就会好多了。”
“可末日来了,全部都没了。它带走了我活下去的全部重心。他是我的全部,谁也无法代替。”
方玄停顿片刻,又问:“即便活下去,即便以后你会看到新世界的诞生,即便你会过上一个不错的日子,这些也无法与他匹及?”
李慕青的眼泪终于决堤,泪水将脸上的血迹一并带走,“对,这些都比不上他。他参与了我的每一天,帮我这具身体铸造了血肉和骨骼。他死了,我的身体正在慢慢融化......”
“方玄哥哥,”李慕青哭笑说,“我的感知能力和直觉很强。我看你的样子好像并不懂得大部分的情感。”
“你会哭吗?会笑吗?会有伤心吗?”
“你懂得亲情、友情、爱情吗?”
李慕青擦了一下眼泪,小声说:“不知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好像一具......会动的尸体,像是已经死了很久的样子......”
方玄低头看着她,双手突然感觉冰凉,半天没有回答她的话。
“那方玄哥,你以后肯定会懂得一切的。小英姐姐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也十分关心你。特别是那个有纹身的大哥哥,他好像很喜欢很喜欢你,每次看你的眼神都充满了无尽的情感。”
方玄的目光一点点爬到窗台上,像个好奇的孩子般隔着窗户,想要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
“或许这些,你以后会重新拥有。”他说。
李慕青直摇头,“我今天好不容易打扮得这么漂亮,方玄哥,你让我如愿吧。就算你这次把我救了下来,你也不会像他一样,救我一次又一次。你拯救不了一心想死的人。末日里很多人都很想活下去,方玄哥,你这么厉害,干脆把这份拯救降临到那些想活的人身上吧。”
“大家都是活生生的人,都在受苦,都想活下去,都想逃离这个游戏。”
方玄身体一颤。
......何为书中的世界?
他跳出书,它便是一个个故事。
可他困于书里时,便组成了其一的一个故事。这里的人不再是一个符号,不再是一个区区的名字,而是拥有着丰富的情绪和千万个不同过往经历的人。
他们会哭会笑......比他更像个人。
方玄再次看向她,“死后,你想要什么坟墓。”
李慕青怔了,过了会像是听见什么惊喜的事情,她双手比划着,语调上扬,“我想要我们两个都在一个坟墓里,我们身上都有一束花朵。方玄哥,你能不能用花草给我们编织一个戒指,然后带到我们的无名指上。”
“嗯。”
“之后,你们把我们埋在一颗大树下吧。大树为我们遮风挡雨,对,最好旁边还有点什么花。”
“不要坟墓之名?”
李慕青想了想,“不要,这些足够了。”
“嗯。”方玄一眨眼间离开了这间屋子。
“谢谢你,方玄哥哥,谢谢你们。”李慕青重新躺下,笑着说,“张青,晚安。”
“小英姐,晚安。”
“方玄哥,晚安。”
“滋——”
鲜血染红了白色碎花裙,雏菊在白色空荡荡的裙子里随风摇曳。
方玄打开门,走到大厅里。
纪易唯正坐在椅子上,一口一口抽着烟。
“方队长,怎么了?”他吸入最后一口烟,随之把烟按掉了。
方玄迈开脚步。
他说:“你骗了我。”
第30章
纪易唯转了个身位,背部顶着桌檐,一条腿悠然地架起,泰然自若道:“这么快被你确定了?”
方玄在距离他几步远的位置停下,冷冰冰地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朋友。”纪易唯勾了勾唇角,如实回答。
仅仅半年的时间,他便向纪易唯说出家庭的情况,就这么相信对方?
方玄凝注他嘴角的弧度,思绪渐远。
“我可没骗你,你亲口跟我说的。”纪易唯立起身,朝前方而去,嗓音低沉而缓慢,“我就算骗所有人,也不会骗你什么。”
两者的目光汇流于平静的海平面中,一方波涛汹涌,似是搅乱大海与夕阳,另一方则死寂地伴着夕阳最后一点光线,沉入幽深的海底。
纪易唯向前靠近了些,忽然抓住方玄右手的手腕。
方玄猝不及防斩断所有思绪,回笼心思,霎了霎眼。
纪易唯自觉地放掉这只冰冷又枯瘦的手,随后赶紧将手掌握拳,嘴边的弧度僵滞,“你的身体太差了,明明正值花期,却已经迎来了枯萎。我得立刻收拢手,里面残存的温度才不会迅速消散。”
他右手合拢,又走到另一边,“啪嗒”一声,忽隐忽现的火苗跳动于手中,紧跟而来的是一条细细的、又悠长的烟雾。
方玄抬起手,这股强大的炙热还硬生生地附着在手腕上,下一秒几乎要破皮而入,给冰凉已久的身体增添一丝暖意,可它最终还是倒在一层层严丝合缝的肌肤皮肉中。
“嗯。”方玄说。
纪易唯听到回复,眼神含笑,“那天的方队长感觉比任何时间都要来得自由,能给我很多回馈,能试着去学习如何微笑。我试图了解你的全部过往,问了你很多问题,出人意料的是你都回答了。”
“在常人看来,这些过往的经历能给历经者烙下很深的创伤,可你谈及它时却像是在随意陈诉一个不起眼的小故事。”
“我问你,你不会感到伤心痛苦么?你一个人会感到孤单吗?你摇头。”
纪易唯侧身靠着墙壁,目光深邃悠远,“可这次莫名不同了,我再见到你时,能感受到你很痛苦,你在急切地找寻什么。你最终还是不能置身事外,将你的亲生经历当成其他人的故事去蒙蔽自己。”
方玄视线艰难险阻地移动到他的脸部,回答他时的声音还是掺杂着无尽的冷意,“你很了解我,为什么。”
他的直觉和观察力出奇的敏锐,仿佛剥丝抽茧地解剖自己的身体,不放过任何细节。
“为什么?”纪易唯吐出一团迷雾,半眯着眼睛,笑道,“大概是我对你一见钟情。”
不等方玄反应,他打了个呵欠,带有深深的睡意道:“她死了?”
“嗯。”
“死了也就死了,这或许对她来说是最好的结局。方队长早知道她见不到第二天太阳了。”
“嗯。”
“你很聪明,虽然不能亲身体会到各类情感,无法与他人共情,但你的观察力和推测力可以帮你弥补失去的。可作为人,总不能这样无情感地活着,像个活死人。”
“所幸方队长,会根据所遇到的事情,进行一定的调整。现在的你,话比以前多了,比之前柔情点。”
嘴里的烟抽完,纪易唯背对方玄,慢慢地走向楼梯,他身上的纹身先一步沦没黑色里。
方玄看着他消失在拐角处,又扭转身体,看向旁边一扇紧闭的门,之后再次进入到里面。
屋内灯光璀璨,李慕青和张青并排躺着,脸上洋溢起浅淡的笑。在她的旁边,掉落了几个道具。
一个用毛线编织而成的七彩花朵引起了方玄的注意,他捡了起来,查看道具的详情。
【物品:情绪之花(好的情绪能让人生活在阳光下,坏的情绪小心让人跌入深渊。)
职业:法师
品质:B级
不详细的使用详情:你能感应所有人深层的情绪,并且可操控十个目标。你想让他哭,他便会哭;你想让他笑,他便会笑。控制时间1分钟。CD5小时。】
难怪李慕青临死前莫名其妙地说了那段话,她是感应不到自己的情绪么?
他把道具放入口袋里,打开门走了出去,回到阴晦的房间里。
方玄坐在床上,回忆今天所发生的的事情。
纪易唯的话精确地透露出,十八岁的某一天,系统因某种原因没待在他的身体中。只有这样,他才能对纪易唯安然无恙地说出一大堆话。
可他为什么又能毫无顾虑地提及这些事?
方玄垂眼,把手感粗糙的花放入斜挎包。
他又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明明系统在的时候,他内心情绪充沛,一旦系统离去后,渐渐找不到原来的自己了。
原本健康的灵魂正在被这具有病的身体所蚕食、消耗。
方玄凝视浓浓的黑暗,眨眼间仿佛看见已经残肢不全的他,正一瘸一拐地在名为“身体”的牢笼里四处寻找生的出口。
那个可怜的灵魂跋山涉水,淋着磅礴大雨,行走在一条永无止境的路上,他是不是也如同那个身受重伤的男人一样,期望着前方出现一辆车,又或者几个人,救救他?
但是内心的呼唤和求救无人能知,连他自己都几乎意识不到。
方玄躺了下来,闭起眼睛,忽地回念起手腕上已消失渐远的灼热。于是他放任自己,沉沦于睡梦中。
翌日,方玄坐在大门口,又眺望那条泥巴路。泥巴路有三个岔口,一条通向郁郁葱葱的山林,一条通向前进的路,一条则是环绕这座孤独的县城。
其他人陆陆续续下来了,跟方玄说了声早。
“嗯。”方玄低眼,过了会,嘴唇开合,“早。”
“哇!方玄头次回应啊!”夏知屁颠屁颠地蹲在方玄的身边。
张安励小鹿般的圆眼睛也十分惊奇,他咧开嘴,“早,早,方玄。”
小英几人也笑着又跟他说了声早。
“啊啊~”婴儿举着两只胖乎乎的小短手,蹬着双腿,似乎也想说出这个字,可惜只能暂时“啊啊”几声。
纪易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坐到离方玄不远的地方。
“慕青呢,还在睡?”
众人敲了敲李慕青的门口,门却直接“嘎吱”一声颤悠悠地打开了。
他们僵硬地走了进去,喃喃问:“为什么......我以为她已经决定好继续向前走了,没想到最终还是会跟着他死去。”
赵大勇长叹一声,“她既然选择脱离队伍,其实早就做好了决定。只是人在死之前,总会踌躇,有一段犹豫期。”
“当得知喜欢的他成为丧尸会痛苦,她就在这段时间真正决定死了吧。”
小英和段月薇瞪大眼睛,“难道是我们加速了......她的死亡?”
方玄和纪易唯站在最后方。
纪易唯揉了几下肩膀,不在意道:“死亡并不是终点。她死之前,起码是快乐幸福的。”
众人望见李慕青的微笑,迟久后点点头。
方玄出声,把李慕青的要求说了出来。
夏知说:“即使有人出来救她,也没办法。”
“唉.......”几道长长的叹息后,他们便把两具尸体抬了出去。
众人在县城里找到一辆车,把尸体放入其中。纪易唯坐在驾驶位上,朝着方玄说:“方队长,上来吗?”
方玄看了眼拥挤的越野车,默默地走到了新车上。尸体的腐臭味即便被极力掩盖,可还是弥漫整个空间,方玄只好打开车窗。
夏知从驾驶位伸出半截身体,看着张安励和赵大勇也要走入新车,赶忙阻止说:“你们上来吧,位置刚好够。”
“哦哦。”张安励反应过来。
两辆车开过岔口,走上了通向山林的道路。
他们为两人找到了一个风水宝地。这里遍地蒲公英,有的还处在花期,绽放着黄色耀眼的花,有的已经结下白滚滚的圆球,风一吹,满天花絮。
段月薇给孩子戴上一个口罩,跟了上去。她站在旁边,看见方玄的目光被小英手上的花草戒指所吸引,又看见纪易唯也在盯着戒指。
戒指,他们两个为何不约而同地看向戒指?
“好了。”小英的声音唤醒了她。
小英和张安励把戒指戴到他们的手上,夏知又捆绑好黄色花朵放在他们的胸膛。
“睡吧,晚安,可以好好睡一觉了。”他们把两人掩埋,在坟前驻足一会,纷纷转身向车子走去。
方玄跟在最后。
纪易唯落后他几步远,手里拽着两根细草,他的手指熟稔地编织草根,最终两个简单的蒲公英圆环就完成了。
“方队长?我刚刚看你好像看了戒指很久。”纪易唯与他肩并肩,右手紧握,语气漫不经心,“伸手。”
方玄停下,看着他。
两人僵持一会,最终方玄举起手,摊开无血色的手掌。
温热再次附着手心,两个很轻的东西在手里弹跳了一下。还没等方玄细看,纪易唯已经大步向前。
方玄低头,看到了两个绿色圆环。圆环在阳光下被照得灿烂无比,上面两颗白色圆球绒毛被风轻轻一带,往后方飞去。
方玄身体一怔,调转身。
树叶沙沙作响,斑驳的阳光割破底下的阴暗,与坟墓上的蒲公英一同起舞。满天的白色跳动着碎星的亮点,飘散于自由的空中。
方玄握紧手,尔后把草环放入挎包中。
他回身,与坟墓渐行渐远。
回到县城,他们解决了早饭,又找了一辆新车。在夏知明里暗里的推动下,成功说服了众人待在越野车里,而纪易唯和方玄乘坐另一辆。
“哟哟,感谢我吧。”夏知呵呵一笑,“我是多么优秀的员工啊。”
纪易唯对夏知挑了挑眉。
方玄沉默不语,望向窗外。
车子刚出发不久,徐鹤就给方玄发来消息。
[徐鹤]:大佬啊,我们已经进入第二层区域了,你们得赶紧赶上大部队啊!!来接我啊呜呜呜。
[方玄]:嗯。
之后方玄改变路线,沿着当前的方向向前。他们开了四天,特意避过城市的交界处,来到一处很小、破旧的小镇上。
小镇被蓝色保护罩一分为二,从外面根本看不清另一半是什么模样。
方玄下了车,触碰保护罩,手能够穿进去。
“不进去,先在这里待到最后一天。”他果断做了决定。
“啊!”张安励骚了下头发,“为,为什么要等到,最后一天?”
小英也不解,“我们脱离了大部队,落后了将近十天的时间,再不赶路,他们进入第三四层后,我们恐怕找不到人组团。”
方玄双臂抱环,不为所动,“我需知道,第一层倒计时结束后,会发生什么?”
“嗯??”众人疑惑。
方玄淡淡地说:“怪物也被游戏系统控制,它们可能也有自己的玩法。如果它们达不到结果,是何下场。”
“牛啊!我都没想过这层。”众人恍然大悟。
所以众人便停留了下来,期间有几个团队急冲冲地奔向保护罩,不作丝毫停留。
在最后一天下午四点,他们进入小镇,找到一栋最近的房子观察情况。
晚上五点半,天的确提前一个小时黑了,处在第二区域的小镇被黑暗笼罩,而另一半的小镇还处在黄昏。
二级怪物随踵而至,它们的总体体型比第一区域的怪物大了两倍,样貌更加恐怖,声音越发阴森,并且会使用更加高明的话,引诱人打开门窗。
六点半,第一区域的小镇也暗了下来,那边的怪物纷至沓来。第二区域的怪物会穿过防护罩,在外面两公里的范围内肆意走动。
“论坛讨论个火热啊。”夏知离开窗户,说了句。
游戏论坛:
【还剩下几个小时,马上到十二点了,刚才提示的玩家人数多少?】
【25亿多。】
【这才第一层......】
【不,死的大部分是那些抢夺道具积分的玩家杀的,这个团队啃不动,他们就会选择比较弱的。剩下的可能是根本出不来,或者出现意外,又或者身体不好......】
【大部队在哪里?我刚进来不久。】
【在中部,大家基本集中中部,人多安全,但也不安全,各自把握吧。】
在等待的几个小时里,方玄靠着论坛度过这段百无聊懒的时间。
接近零点时,游戏系统再次提示:
【第一层安全期倒计时:三分钟。】
【已进入第二层区域的玩家人数:2623563679人。】
【已进入第三层区域的玩家人数:100人。】
【倒计时三秒。】
【三。】
【二。】
【一。】
零点,所有玩家的脑海里响起熟悉的孩提声。
“零点到!”
“当当当~”
“正在清除第一区域的玩家。”
在第一区域,数盏稀稀拉拉的灯火散布在昏昏沉沉的大地上。
有的人正麻木地躺在沙发,观看满屏雪花的电视;有的人停下车,头抵着方向盘,掩面哭泣;有的人如才狼虎豹般大口大口吃着食物......
他们最后都统一做了一件事,打开论坛,在里面发了第一条帖子。
【早已经走不动,我接受不了被击毁的现实,你们加油,向前走吧。】
【我还不想死,我才二十一岁,可一开始被困在小岛上,又能怎么办呢,我不是主角,不会天降轮船......】
【加油吧,二十六亿玩家,尽量多活一些人,把这个毁坏的世界重新建立起来啊。它一定会被你们建设得比以前更加美好,对不对?】
乌龟我壳最硬:【......对,我们会重建世界,你们放心去吧。也许以后投胎,你们会再次投到此处,届时你们会看到未来的、和平的世界。】
【这样吗?那真是太好了......】
“滋——”
“啊啊啊!我的哥哥还在那边!”有人失声痛哭,“就差一秒,一秒,一秒他就可以进来了!他胸口上破了一个洞啊!”
“走,别回头!”团队的人硬拉着她往前奔跑,怪物袭击不止,好在他们安全地进入一栋楼。
方玄面无神情地看着这副景象。
“清除完毕,目前玩家游戏总玩家2594323424人。”
游戏系统“咯咯”地笑了几声,又再次消失。
方玄按住玻璃,不禁抬眼。
第一区域的确发生了异变。
满目的红光。
一级怪物也被抹杀了......
游戏论坛:
【嘻嘻。】
方玄急遽地放出怪物之眼,血色眼球穿过蓝色屏障,飞向漆黑苍凉的第一区域。
十几具尸体倒在黝黯冰冷的道路。
几只二级怪物露出垂涎欲滴的模样,踏碎红光,将尸体一吞干净。吃下食物后的怪物体型又大了些,它们回到第二区域,准确找到玩家。
玻璃前皎洁明亮的月光被怪物庞大的身体所蔽障,一只爬行怪物停在方玄的面前,黑洞般令人窒息目眩的眼睛贴紧窗户。
它的声线犹如老人的声音,像是历经沧桑与风霜,在给亲爱的孩子做人生的叮嘱,“一切都失去了,这么努力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不是所有的事情靠努力就一定得到的。你们为什么不能正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