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瞳转头,抗议地看向青年。
宋疏无视之, 朝王玲讪讪笑了笑:“没事, 朋友来找我玩,打赌输了非要来大冒险。”
王铃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脸上立刻带上标志性的热情笑容, 她招呼道:“小叔城里的朋友呐, 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不用了, 你忙。”宋疏拖着人退出了门。
回去的路上, 央酒抱着空碗不理解:“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说完?”
宋疏见他一脸“你妨碍了我做大事”的模样,直接气笑。
他第一次见人能要饭要得这么理直气壮。
“让你把话说完?你脸皮厚没事,我可就没脸见人了。”宋疏拍拍他的肩,叹了口气:“给你我都留点脸吧。”
央酒歪头看向他的脸,抬手捏了一下,完好无损。
宋疏:“……”
小乌要去打疫苗。
前几天阿婆眼睛不舒服,说是要做完某件事才肯和他一起去医院。这次他去问,说是还在努力完成中。
阿婆站在门里挥手:“去忙你的。”
宋疏只好自己带猫去。
不对,严谨来说还有一颗私自跟在后面的树。
看着央酒一身交领古装,白发及腰,宋疏有些头疼:“你这样太显眼了,不行。”
央酒低头看了眼自己,又瞧向宋疏眼睛在二者之间来回几趟以后,他身上的白衣变成了现代装。
宋疏:“也不许和我一样。”
央酒失去耐心,面无表情的脸上印着四个大字“你事真多”。
宋疏弯眸,低头逗着猫继续前进,温言温语:“小乌真乖,咱们去打县城打疫苗,再买很多猫粮,什么口味都买一遍。”
被抛弃在原地的树眯起眼睛。
在人距离自己一百米远的时候,他瞥了眼旁边的广告单,妥协地换上一身保险牌黑西装,洁白长发被一条绿丝带高高束起。
在青城镇这种地方,是买不到猫包或航空箱的。安全起见,宋疏只好把它塞进袄里,在领口露出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脑袋。
他踏上阶梯,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对着司机眨眼睛。就在青年做好被赶下车的准备时,司机只是瞥了一眼,说:“抱好,别让它乱跑。”
农村的大巴比他想象中宽容。
宋疏立刻捂紧怀里的猫,用手机在收款机上扫了两下:“谢谢,后面一起。”
随着漂亮青年揣猫步入车厢,一名高束长白发的俊美男人随后跟上,高大俊美,凛然不可侵犯。
车厢上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从青年转向后方的男人身上。
前面的宋疏忽然顿住,转头看见妖呆呆站在驾驶座旁边的空地一动不动,他又回身把人拽上。
一路走到倒数第二排,才在右边的双人座上坐下。
这是央酒第一次坐车。
从前他只在屋顶或树枝上远远见过,一个铁盒子,戳上几个洞,用透明晶石覆盖,可以装上许多人,滚着车轮迅速驶向看不见的远方。
今天他终于来到了内部。
座椅、手环,不认识却可以热情攀谈的人类。
有个老头慢慢吞吞拎起包,专门挪到他们隔壁的位置,纠结问:“小伙子,怎么把头染得这么白啊?”
坐在外侧的央酒乌瞳转动,眉头缓缓拧起。
将死的人类竟然敢管他?
在他口出狂言震惊公交车之前,身侧冒出一只脑袋。宋疏笑眯眯对那人说:“爷爷,这是假发。他是职业coser,在去工作的路上。”
虽然听不懂“烤色”是什么东西,但知道是工作,老人脸上立刻露出理解与同情。
苍老的声音感慨:“现在的工作牺牲真大呐!”
在老人心中,白为戴孝。若是小孩买顶白帽子,那可不得了,是会被家里的老子拎着扫把从村头追到村尾敲打的。
宋疏抿唇,一脸深以为然地嗯声附和。
央酒转头不满地看向他,不过只是抱臂倚着靠背不说话。
等老人为了聊天方便又回到原本座位的时候,他才歪过身体,在青年耳边低声道:“真的。”
他飘逸帅气洁白美丽的头发是真的。
温热的吐息扑过,敏感的耳尖瞬间变红。宋疏几乎立刻捂住耳朵,往窗侧躲。
他偏头对上执着的黑瞳,无奈地把他脑袋推开:“我知道,以后不要靠怎么近。”
人类真是难伺候。
不说话不行,说话也不行,小声说话还是不行,想怎样?
央酒不悦抱臂,侧眸看见青年揣在怀里的猫,表情立刻更臭了。
树哪里比不上猫?
自从这只黑不溜秋的猫出现以后,央酒觉得自己的地位直线下降。
面要自己煮,饭要自己吃,不准这样,不准那样,但猫都可以,笑脸也都是猫的。
什么一直存在?
他不存在!存在的只有猫,他只是一颗被抛弃的树。
踏进宠物医院,更多地猫猫狗狗暴露在视野中。青年留下一句“你先坐下等着”,就跟着白衣人类进了道门。
央酒坐在休息椅上,平等地怒视着所有的动物,笼子里的猫狗害怕地缩进最远的角落。
小乌已经一岁了,一直在小镇里流浪。医生先给它做了一套检查,确认身体健康,且还没迎来发情期。
一般猫咪六个月大时就已经成熟了,宋疏有些担忧问:“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医生熟练地安抚着猫,微笑道:“虽然有些晚,但是在正常范围,请不用担心。不过如果想做绝育的话,最好在明年三四月份之前来做。”
宋疏点头。
随后小乌注射了猫三联与狂犬疫苗。在确认可以帮忙邮寄以后,他又买了一堆猫咪用品,才终于宣告结束。
青年付款结束,顶着冷飕飕的视线走到央酒面前。
“走吧。”
坐在角落里的白发男人乌瞳幽幽,在发现他双手空空荡荡以后,眼神稍稍有了变化。
他蹭地站起身,推着青年的背迅速朝外走,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走这么快干什么?”宋疏疑惑地回头,被妖硬生生把脑袋拧回去。直到出了这条街,脚步才停下。
央酒眯着眼睛回头看向阳光下的街道,在心中暗道:
再见,小猫咪。
“看什么呢?”宋疏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什么也没看到。
树妖立刻捧住他的脸,往另一个方向转。面对人类侧过来的质疑视线,央酒一脸老实地摇头。
虽然他的模样反常,但宋疏确实没察觉有什么不对。他放下疑心,说起正事:“想好吃什么了吗?”
毕竟对央酒来说,树生两大要事,吃与睡。
别无他事。
外面的世界高楼大厦,与央酒千年前见过的模样相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即使过一个路口都要看红红绿绿的灯,铁盒车堵满路口。
央酒只能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人类,不飞不跳,捏紧拳头不去揍看自己的其他人类,认真遵从人类的法则。
由于树妖依然不了解现代人类食物,所以点餐权交回宋疏手中。
天气渐冷,暖身的火锅十分适合。他点了个四分锅,两辣两清汤,这是怕辣人的最后倔强。
宋疏在锅顶比划:“那两个是你的,这两个是我的,泾渭分明,互不侵犯。”
主要是央酒餐具总用不利索,会搅和得乱七八糟。太邋遢了,他无法忍受。
槐树穿着火锅店特制围裙,乌瞳扫过翻腾的锅,发出一声轻切。
他可是会煮方便面的树。
开始上菜,宋疏刚拿起筷子抬头,面前的碟子唰唰唰迅速变空。
央酒为自己正名,不用法术,他也很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全部菜塞进自己面前的分锅里。
看着最后一片毛肚被铺在最上面,宋疏放下筷子,默默望向对面。
白发男人抬眸,微微扬眉:“泾渭分明,互不侵犯。”
宋疏气笑。
只见青年倏地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外套和围巾。央酒瞪眸:“去哪?”
“换桌。”
既然要彻底贯彻互不侵犯条约,那就分桌吃好了,这样谁都开心。
央酒用勺子戳着锅里往外溢的肉,黑瞳死死盯着前面露出的半个后脑勺。
没一会儿,那边也开始上菜。他安静吃着,没有回头看一眼。
一眼都没有。
宋疏刚下一盘五花肉,再低头,盘子里突然冒出一块牛肉,他连忙拿起旁边的广告牌挡住。
接着又冒出一片青菜。
然后是一片煮得过分老的毛肚。
宋疏没忍住,缓缓回头,对上一双幽幽的乌瞳。那份锅因塞得太满在往外冒,路过的服务员看见,正在关火拯救。
宋疏过去让人撤锅,把树带回了自己这桌。
自此,树妖安分守己。
菜只等宋疏下,勺子只捞属于自己的锅。
看到青年时不时回复黑色会亮的东西,他与肉奋战的间隙,眼眸中闪过一丝好奇。
这个铁块人类什么时候都会带着,什么时候都用得到,尤其是买吃食。
除此以外,还可以联系千里之外的人。
“我也想要。”
听到对面的话,宋疏昂首,顺着他的视线看见自己的手机:“这个?”
央酒颔首。
宋疏答应:“可以,吃完饭就去买。”
央酒当即放下筷子:“吃好了。”
宋疏放下手机,又煮了一份虾滑,悠悠道:“我没好。”
毕竟花了两份钱,再不吃饱那真是个大冤种。顶着对面迫切的眼神,宋疏慢条斯理吃到饱。
“走,买手机。”
此话一落,央酒就像脱缰野马,拉着人就往外冲。店里的客人与员工纷纷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店铺,确认没有什么恐怖事件或地震台风,这才放心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在各式各样的手机中,央酒一眼挑中了个槐花白,他对自己的花色情有独钟。
宋疏看了下配置与操作,觉得可以就买下了。
售货员小姐姐从仓库拿出新手机,一面开机一面与他聊天。她看向此刻站在门口朝外望的央酒,悄悄问:“你是他助理啊?”
宋疏哑然失笑。
小姐姐以为这时默认,啧声摇头鼓励他:“你出来单干,发展不一定比他差,来,姐现在就关注你围脖!”
宋疏摆手:“误会了。”
青年指向男人背影,与车上统一口径:“我是他哥,他刚去漫展把手机丢了。中二病嘛,态度都有点奇奇怪怪。”
家里也有个天天嗷嗷叫m78星云、能数出所有奥特曼的中二病弟弟,小姐姐立刻颔首,用眼神表达哥哥辛苦了。
宋疏拎着手机往外走:“看什么呢,该回家了。”
透亮的落地玻璃前,央酒回首道:“下雪了。”
宋疏微怔,抬步与他并肩。
手机店的橱窗外停着一排自行车,人来人往,微不可查的小颗粒自上空飘飘扬扬。
走在人行道上,宋疏垂眸看着手机。雪花纷扬落到睫毛,惹人眨眨眼睛,将其消融。
他划拉屏幕,口中嘀咕:“幸好很近。”
央酒捏着自己的新手机偏头看他,没太懂什么意思。
直到拐了两个路口看见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宠物医院,熟悉猫和狗,他立刻伸手揪住青年的围巾。
宋疏回头:“怎么了?”
央酒抿唇:“不是不要了吗?”
明白他的意思,宋疏推开他的手,莫名其妙道:“想什么呢?”
“人类的饭店不准带宠物,所以我才把小乌寄养了一会儿。该回家了,当然要来接它。”
央酒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已经远去的人类,骨节分明的手越捏越紧。
但不敢。
槐树觉得这辈子没这么憋屈过。
仿佛是宣告世人冬天已彻底降临,雪越下越大,树枝与枯草丛都积蓄薄薄一层。
跨越金水河,一路走到老宅,宋疏脑袋顶已经积了一层白。他低头甩掉雪花,将要抬头,突然听见小鹿的声音。
“呜呜呜,小不点儿。”小鹿冲到宋疏面前,抓住他的胳膊往里拖:“她……她好像不太好!你快去看看!”
宋疏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推开门往里跑。
老屋里昏暗不明,生日时的装饰还保留在原处。气球与彩花的中央,小太阳散发暖黄的光,照亮一束花与歪倒在沙发上的老太太。
她安详地双眸紧闭,手上还搭着毛线针。
“阿婆?”
任宋疏怎么呼喊,老人都醒不过来。他伸手搭在她的鼻下,呼吸似乎很微弱。
小鹿在旁边急得乱跳。
青年捏住拳头,深呼吸强制自己冷静。
现在叫救护车,一来一回,肯定慢。刚刚回来的时候车不算堵,现在直接送去医院应该更快。
宋季有车,而且他是医生,路上肯定更安全一些。
宋疏拿出手机,刚调出通讯录,余光里出现一条绿丝绸。
“要我帮忙吗?”
他抬首,蓄满泪水的眼睛里映出白发大妖的脸。
医院走廊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急诊抢救室亮起冰冷的红灯。
塑料连椅上,宋疏低头,泛红的双眸怔怔盯着地板,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微微颤抖。
一条绿丝带搭到右手腕,有人勾动丝带,一点一点往上缠。丝带足够长,一直缠住最长的指尖,手的主人似乎也没什么反应。
央酒观察一下人类,又挪到另一边,不知哪里又拿出一条新丝带,继续缠右手。
这次缠至半掌,人终于有了反应,白皙的指节一勾将丝带攥进掌心,边缘随之变皱。
“谢谢。”
自坐到这里开始,这是青年第一次开口,声音微哑。
央酒歪头去看他低下的脸,问:“在哭吗?”
“我在努力忍。”
宋疏深吸一口气,眼睛瞪得溜圆,因为眼泪实在太多,视野已经完全模糊。
阿婆的昏倒几乎让他回到十年前,明明分别前还是好好的,再见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
苍老的手明明就握在自己的手中,却根本无法阻止她变得无力、僵硬、失去温度。
温暖总会随着死亡离他远去。
央酒看了一圈儿,悄悄告诉他:“没人看你,不用忍。”
绑着绿丝绸的双手死死捏紧,在其包裹下,微弱的颤抖被掩盖。宋疏缓缓转身,额头抵在身旁人的肩头。
青年肩膀微微抽动,右手捏住衣角,微弱的哭腔从口齿间倾斜而出。
央酒立刻僵住不动。
“央酒。”
“嗯。”
“你是两千岁的妖,你不会死对不对?”
央酒眨眨眼睛,张开五指按在肩头的黑色脑袋上:“会死,但肯定在你后面。”
这种回答,也只有他说得出口了。
花草鱼虫、鸟兽人类,甚至包括恒星与宇宙,每一样存在的生命或长或短,都会迎来自己的终结。
但世界上不存在生死簿,年月日时分秒都定得清清楚楚。死亡的节点是个模糊的界限,或许一不小心就死了,或者因为一个偶然还能继续。
急诊科的时间是世界上最短也最长的,在外等待的人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度秒如年,无论你是何作态,在这里都是平常。
眼前来来往往,有哭声,有争执,更多的是奔跑。
“让一让,让一让!”
医生与护士推着病床迅速前进,青年下意识把脚往椅子下缩,鼻尖嗅到淡淡的血腥味。
宋疏忽然感受到央酒在转头,他的声音自肩膀共振到头骨。
“好了。”
宋疏猛地抬头,发现急诊室的灯还亮着。
树妖的能力超越人类感知,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道白色大门,果然没两分钟门被打开,医生与病床先后出来。
宋疏立刻起身,迈步过去。
病床上阿婆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他抬手看向医生,对方肯定地颔首。
“暂时没事了。”
宋疏彻底松了口气,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束紧的绿丝绸带失去支撑,一圈一圈,旋转着滑落在地。
作者有话说:
昨天意料之外的加班,最近有点忙,今天二合一提前更补上。
我写一章要在电脑前一动不动要四个小时才能写完,呜呜呜,我什么时候才能时速两千呐!!!「疯狂晃脑袋」
感谢在2023-06-13 12:24:21~2023-06-14 17:13: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ia唧,没了、爱哭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阿婆是心肌梗塞。
医生说但凡再晚上一会儿, 可能就错过抢救时间了。经过药物治疗,状态已经稳定,转入心内科。
此刻, 阿婆正在病房里卧床休息。
宋疏进来时,她醒了, 偏头望向窗户, 苍老含糊的嗓音缓慢感慨:“下雪了。”
玻璃窗紧闭,白窗帘立挂两旁。黑夜里树枝张扬着黑色的阴影,飞雪随风飞卷。
宋疏收回视线,嗯了一声。
阿婆转眸,看着青年坐到面前。她弯起新月般的眼眸, 笑眯眯道:“昏倒前我就在看雪,我想初雪时来, 初雪时走,也好。”
宋疏身体前倾,凝眉强调:“医生说您没事了!”
“嗯~”
阿婆点点下巴, 还是笑眯眯的模样。静默了一会儿,她喟叹道:“小不点儿,其实人离死不远的时候是能感觉到的。”
“我最近总有些急躁,迫切想把一些事情做完。比如过生日, 见见老朋友, 把孩子们的围巾织完……”
宋疏缓缓握住她的手,老人的手掌比他的暖和, 温度在两个掌心指尖传递。
“你还记得我的生日愿望吗?”
“您没说。”
阿婆闻言神秘一笑, 握紧宋疏的手道:“阿婆对着蜡烛许愿说, 上天呐, 我留恋人间太多太多, 能不能晚点接我回家。”
“现在看来,真的是你帮我实现了,谢谢呐。”
阿婆语调微微上扬,慈蔼微笑。宋疏顿了下,垂眸掩饰泛红的眼眶。
在阿婆睡去前,他问到号码,联系了她的家人。
听到这个消息,远在其他城市的电话另一边瞬间炸开锅,一阵忙乱后表示会立刻赶回来。
随后宋疏一直陪在病床前,直到第二天中午护士送餐时,终于有人赶到。
当时宋疏帮阿婆立好桌子,准备好以后听见外面有声音。
他歪着身子探头,看见门外有两个五十多岁的老夫妻,面色焦急。背后跟着的男人抬手按住两人的肩,安抚道:“爸,打个电话问一下。”
老伯恍然拍大腿,掏出手机。
宋疏转眸,便看见床头柜上自己的手机在震动。
他举起手机,扬声试探:“你们好?”
听到耳熟的声音,老伯回身发现青年。他朝门里探头,瞧见阿婆正坐在病床上吃饭,立刻张开双臂噔噔噔跑过来。
“妈!”
“还没走呢,不许哭。”
阿婆凶巴巴出声,对方立刻抿住嘴巴。宋疏起身让位置,他扶着床沿,眼泪汪汪坐下,看着妈妈吃饭。
“妈你不知道,我大半夜听到你心梗,差点把心脏病也吓出来了。”他捂着承受不住的老心脏,解释道:“老二老三住的远,得下午才能赶过来,呜呜呜呜——”
阿婆听着哭声吃饭,哼了一声不乐意道:“一大把年纪,都是有孙子的人了还那么爱哭。你看你,一来就把我们小不点儿挤走了。”
闻言大伯抬头,泛着水光的眼睛与身旁站着的青年对视上。反应两秒后,他蹭地站起来,一把握住宋疏的手。
“小哥,真是太感谢你了!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瞧着自己被死死握住的手,宋疏琥珀色眼睛眨啊眨,无措地看向阿婆。
被拉着从滔滔不绝的无法言谢、再到以后相亲抱在他身上,宋疏好不容易才得以脱身。
出门时,听见那夫妻两人苦口婆心劝说:“妈,还是跟我们去小毅那吧,真的不会麻烦……”
声音随着门缝关闭消失。
“好了?”
宋疏抬眸看到倚墙站在旁边的央酒,他颔首道:“家人来了,我们先回家吧。”
“你不吃饭吗?”
宋疏扫了眼他的肚子:“你饿了?”
树只需要光合作用与呼吸作用,当然不会饿。央酒竖起手指,精准地点在青年的胃上。
“你。”
刚刚护士送来了阿婆的饭,但宋疏还没有吃饭。人类一天三顿,少一顿都容易生病。
一生病,他就会躺进那个不准进的屋子里。
宋疏看着自己的胃,怏怏摇头。他推开衣服上的手指,哑声道:“我想回家,小乌还在那里呢。”
猫实在不方便带,在央酒带着两人瞬移到县医院以前,小乌被托付给小鹿照看。
此刻应该还被关在院子里,它一向很乖,希望这段时间也没有乱跑。
又是猫。
央酒不悦的扯了下嘴角。不过人类说想回家,那就先回家吧。
他拉起青年的胳膊,带着人朝外走。
“稍等一下。”
身后传来男人的呼唤,宋疏回头,发现是与老伯一起回来的男人,应该是阿婆的孙子。
他穿着一身灰色西装,领结的位置是空的,领口的纽扣错开一位。这样的一身在初雪的日子,太单薄了,举起的手冻得通红。
男人应该刚刚刚从医生那里回来,请求道:“我想回家帮奶奶拿些衣服用品,可以和你们一起回去吗?”
宋疏颔首。
“我爸这个人天生情绪比较饱满,没吓到你吧?”
黑色轿车上,驾驶座的男人看了眼车中央的后视镜。镜面里漂亮的青年垂眸沉静坐着,旁边白发男人一直保持着臭脸,瞪着他的后脑勺。
宋疏摇头:“可以理解。”
“你是邻居家那个小孩吗?”陈东毅回忆了一下,迟疑着道:“小……松鼠?以前都是这么四处跟人介绍的。”
宋疏有些尴尬:“是,我叫宋疏,疏影横斜水清浅。”
男人恍然大悟:“我以前一直以为是小名,原来真叫宋疏。”
农村里大多数是叫小名,阿猫阿狗都是常有的名字,松鼠相对有特色,但做小名也很合理。
“你好,我叫陈东毅。”
一路攀谈几句,顺着金水河很快便回到了青城镇。洁白的雪花笼罩整个村子,这里依然安静祥和。
离去前阿婆告知了需要的东西与位置,陈东毅匆匆收拾好后就往回赶,离开前他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宋疏。
他鞠躬道:“这次的事情对我们家来说是天大的恩情,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以后有任何需要,可以联系我,我一定会尽我所能。”
成熟的嗓音轻却郑重。
黑色轿车调转车头,很快消失在路尽头。
宋疏低头看了眼手上的名片,上面写着:陈东毅,江北出版社主编。
“阿婆没事吧?”
自他们回来开始,小鹿就抱着猫亦步亦趋跟着。因为刚刚人在不方便,宋疏一直没有与他说话。
这时终于有空,他接过小乌点头:“没事了。”
小鹿长长吐出一口气,他双手合十,弯起眼睛:“太好啦!她还活着!”
宋疏莞尔:“嗯。”
“小不点儿,我要上去等阿婆回家。”说完,小鹿飘上屋顶,双臂撑着屋檐的灰瓦眺望远方,雪幕里的笑脸充满希望。
那个位置可以越过前方的阻碍,看见远方金水河上的桥。
“以前她觉得寂寞,走去桥上找人聊天,我每天都在这里看着。”
小鹿笑眯眯朝下面挥手:“小不点儿,你回去吧。”
宋疏抬起伞昂首看着上面的小鹿门神,转头望向身旁的槐树妖。
央酒扬眉,露出疑惑。
“央酒。”宋疏忽然道:“我想去做一件事,你要不要陪我去?”
这件事做之前需要做一些准备。
比如订购墓地,加急也需要三天才能下葬。
墓地是为父母订购的。执意把他们留在身边整整五年了,宋疏忽然觉得是时候放手,让他们安眠。
奶奶曾说,他们天生属于城市。
但在儿子眼里,自那个爷爷奶奶的事情出现以后,他们的灵魂也属于家庭。
曾经陪伴的缺失抱憾自责,死后没有了什么梦想与生意,那就相互陪伴吧。
农村大多数的安葬依然在自家田地里,公墓空位很多,上次他就注意到奶奶的隔壁是空的。
或许这是她与爷爷在天的期待。
装着两只骨灰袋的木盒被一只手抱起,离开黑漆漆的纸盒,走出房间,看阳光下晶莹闪烁的雪景,路过旷野,最后被放置进石墓里。
阳光逐渐被遮盖,夜晚来临,该休息了。
宋疏掸掉上面没化的雪,把三块墓碑擦拭干净,摆上鲜花、糕点和酒,以及最最最重要的!
他拍开旁边偷偷摸摸的手,端出四碟金灿灿的炸鸡。一边摆,一边嘀嘀咕咕:“一人一盘,不许抢,也不能嫌弃。”
“一人一盘,却没有我的。”央酒在一旁幽幽道。
宋疏瞥他一眼:“你偷吃得还少吗?”
炸鸡碟里每个三只,其实本来他至少准备了两倍多。除了刚开始不熟练做坏了以外,其他都是没注意,被槐树妖偷吃了。
一回头,满桌的鸡骨头,啃的特别干净。
央酒移开视线,没再说话。
火机咔嗒作响,易燃的橙色火纸被撩热,火焰以燎原之势瞬间吞没整盆的纸张,温度在达到顶端以后很快降下来。
黑色的小片灰烬扬在空中。
祭拜结束,宋疏拆开自备的折叠小板凳,捧着脸颊坐在墓碑前,琥珀色的眼睛在三块墓碑间来回转动。
今日雪刚转晴,格外明媚。
霜前冷,雪后寒。虽然天空湛蓝,云朵团团,气温却冷得不像样。一阵风过,额前的黑发被撩起,宋疏缩了下脖子。
他抬手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顶端,又把脑袋后的帽子带上,风被防寒布料阻隔在外面,唯有一双眼睛还受着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