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封不在意这个,他盯着诺希:“你之前去哪了?”
“……你好凶。”诺希拖着尾音老实回答,“我出去玩了,不小心喝多了酒,在那个世界睡了几天。”他顿了顿,笑道“那里挺不错的,就是风太大吹得我现在还头疼。”
郁封深深望了他一眼:“我找你道谢,一连找了好几天。”
没找到人他就自己去了试炼副本刷排名,时不时去酒馆看看,甚至昨天,诺希都没在酒馆出现。
“抱歉,但现在也不晚嘛。”
伊塔洛斯百无聊赖地望着远方。
闲聊中,又有几人先后踩点到达。
两位黑色兜帽,一人长袍兜帽盖住上半张脸,露出小半截下颌,是命运与指引之神莫什;一人黑斗篷下着装干练,面罩遮住下半张脸,是黑山羊的老板。
都是眼熟的人:酒馆那日见到的男人齐旻,烦人的小鸟法瑞尔,荣誉与永恒之神阿克谢尔,还有他的同伴,一位黑色短发面容清秀的少年,他猜这位就是被人们常挂嘴边的林含余。
艺术神殿负责永夜之所试炼副本的构建与部分活动方案,顺便一提星塔用于传递消息的情报屋乌鸦也是由艺术神殿创作的。林含余是神殿新任神官,师从墨涅菲斯,但搭档却是战争之神。这意味着他不但要帮艺术神殿做事,还要帮荣誉神殿。
少年还未走近,看见乌泱泱人群就很自觉地变成头戴黑礼帽的乌鸦,老老实实呆在阿克谢尔肩上当挂件。
陌生的只有一位,罪欲与迷失之神阿德里安,黑皮白发金眼。从基础情报上来看,阿克谢尔与阿德里安应该是目前大神官中的重要战力。
不知这两位神官谁会比较善战,伊塔洛斯蜷了蜷手指,由衷希望在他感到无聊时能有个机会了解一下。
他们似乎用了什么力量藏匿气息,被邀请的游客没多给这边一个眼神。
阿克谢尔咧嘴笑道:“我可把非卖品藏进去了。”对郁封说的。好像毁掉诺希的庇护后用奖励补偿以表歉意。
郁封领情,但还未有反应就被打断。
莫什质问:“你干嘛要藏?”
林含余看热闹不嫌事大:“你干嘛要藏?”即便他知道理由也还是想皮一下。
诺希打起精神:“坏东西!”
非卖品道具只能通过活动或者完成副本任务奖励给组合,没办法以私人名义或者难度系数不够的简单任务黑箱。
能藏进去当然是因为只能藏进去,仅此。
“……”郁封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住了。
伊塔洛斯现在为止也不清楚支配者到底得到什么奖励,他没问,对方也没说。不过听他们这样谴责阿克谢尔,恐怕这件道具没被选上,或者被他人截胡。
真是可惜,辜负了这些大神官的好意。
闲聊几句后到了画廊开展的时间,人群迫不及待涌进去。
大神官们理所当然靠得很近。
诺希与莫什安静并肩走在最前,郁封与伊塔洛斯跟在其后。惹了诺希生气的阿克谢尔跟阿德里安则在末尾。
老板与齐旻一组三人抱团。
除此之外,法瑞尔不加掩饰的视线总向这边看来,还有那位服从者齐旻,视线流连于他们之间,好像不是来参观画展,而是来监视他们的。不过法瑞尔看起来找了一个不错的靠山,被斩断的手臂已经重新长出,脸上的表情更加生机勃勃。
伊塔洛斯觉得很可惜,要是他在那场活动中见到对方就好了。他一定亲自动手,不会给对方任何逃掉的机会。
他侧首,微微笑了一下。
柱林的路纵横交错,不多时,身边的吵闹就分散了。
墨涅菲斯的确会替他人着想,画廊中只有游客与乌鸦,空间开阔因此喧嚣会显得更小声,自然噪音安抚心神,他们可以在最惬意的氛围中畅谈。
要是对于某件作品感兴趣,旁侧的乌鸦便会敬职敬业地介绍画作的灵感、创作思路,以及墨涅在创作时遇到的奇妙趣事。伊塔洛斯听得津津有味,他很喜欢,如果他早些时候知道这位神官这样有趣,他一定会常来拜访,说不定还会乐于分享自己的藏品。
毕竟,艺术是包容的,美是共通的,情绪是共鸣的。
一路走去,作品的类型变化多样,是常人也能感受到的美和震撼,足以看出这位艺术之神的造诣。
这条路未至尽头,阿克谢尔肩上的乌鸦飞出,停在一件雕塑上:“阿克快来看!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件作品,师父在创作时特别苦恼,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是我帮他解决这个问题的!他还夸了我!”
那是一座精致的大理石雕塑,由人与钢琴组合而成。人像上半身轻靠在琴键上,安静微笑。而它的下半身逐渐演变成一块完整的石头。明明是静态,却能让人产生人像正在变回大理石的错觉。在它们之上,月光般的白纱轻轻遮盖,像朦胧的时间,令一切安宁而美好,又萦绕几分孤独。
情绪传达到他们心中了。
乌鸦正说到它的创作灵感:“大理石厌倦了长久保持人的外形,欣喜地重新变回一块简单的石头。”①
要理解创作者的思维与情绪提出建议并不容易,尤其对方还是这方面的专家,所见所感已非同寻常。但是除了林含余与部分稍有研究的,恐怕没人会理解这多了不起。
但他还是得到了在场大部分人的褒奖。
林含余回到阿克谢尔肩上悄声道:“你知道吗,师父的认同让我觉得我又离他近了一步……你别这样笑,不要恶意曲解我的信息!”乌鸦用喙咬了咬对方的头发,“艺术的追求永无止境,你懂不懂!”
“不懂。”
“说来也奇怪,”林含余闹完阿克谢尔,对大家道,“前辈们不是都知道最近师父状态不好嘛,但是从上个副本出来后他就开始不停地创作——这当然很好,只是,以内行人的角度来看有点太急躁。”
墨涅菲斯不是单纯记录灵感,而是在极短的时间里把它们都做为完成品。
这可以发生在艺术神殿任何一个人,包括林含余身上,但它不应该出现在墨涅菲斯这里。
好作品是需要打磨的,任凭他经验多丰富都需要斟酌思考,哪里可以短时间做出大量满意的作品呢?
“大概十几天的样子?”林含余思考了一会儿,“师父很突然地决定要办画展。”
关键是他还真做出来了。林含余觉得很怪,又十分佩服。
他的话让大神官们沉默,乌鸦还未结束的介绍显得机械又呆板。
“所以,墨涅人在哪里?”阿德里安不耐烦地打量四周。
作为画展的举办人,难道不该在朋友前来参观时主动讲解吗?
伊塔洛斯上次见这位,还是支配者带他去找命运与指引之神,他在柱林的某条溪流旁看见了夜晚作画的墨涅。
林含余比他见着的时间要近点,大约是一周前,在离月岛的月亮上。
“是不是太累睡过头了。”诺希思考道。墨涅的作息比他还要恶劣。有一次他们在浮岛上小酌,墨涅突然起了兴致,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地作画。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保持那么长时间的专注的,老实说,换做自己专心致志地喝两天酒他也做不到啊。不过结果就是落笔那一刻墨涅直接昏睡过去,在酒馆躺了一天半,后面恍恍惚惚好几天。
猜想不是没有可能。
阿德里安对停止介绍的乌鸦询问:“墨涅菲斯人呢?”
乌鸦歪着头,呆滞地开始重新讲解。
它只是一道非常简单的程序。
于是罪欲与迷失之神招手,唤来一只更靠谱的乌鸦。
他问:“墨涅菲斯在哪里?”语气已经非常不好了。
乌鸦思考一秒,而后头开始无序地摆动,像是马上要坏掉:“我找不到他。”
“找找找……不……”
“哦哦哦哦!鸦鸦程序要崩溃了!”林含余变回人形,手掌在眼前挥动开启电子镜片——这能让事物在他眼中变成本质的数据结构,方便艺术神殿的人操作。
“它竟然要崩溃了!!”这应该是最稳定的程序之一,它的崩溃来得好突然!林含余难以置信,手下动作不断,试图阻止数据瓦解。
但很快,他们听见一声轻微的电子音‘嘀——’。
“嘶,抢救失败。”林含余抽气,遗憾道。
乌鸦完全消失,画廊渐渐暗下。周围的景物变换,展品还在原地,但白色石柱成了黝黑的墙,通道远处光怪陆离。
他们似乎进入到一个混乱的空间。
大理石厌倦了长久保持人的外形,欣喜地重新变回一块简单的石头。——苦炼。
前几天梦到app可以带图了,于是我很兴奋的给你们看我新画的郁郁……醒来后只觉得异想天开:(
以及这个小支线可能会搞点吓人的元素
来自一个定时的早上好,啾啾~
第71章 时之画廊
“不过没关系,艺术神殿马上就会把它修好的!这点小BUG正常来说也就几分……”林含余语气轻快,游刃有余地扫着各种检测报告,另一边调出聊天频道。接着,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浅灰蓝颜料:刚才路过艺术神殿感觉到地震,发生了什么?】
【我头呢:艺术之神的信息被删了[猫猫惊恐.jpg]】
【墨涅贴贴:你说什么???我男神没了!?】
聊天频道因为这里的变动炸了。
他愣怔两秒,立即点开星塔的内部系统。构成星塔的力量来自各个神殿,现在,属于艺术神殿的雾蓝色力量正在消失,这意味着墨涅不再是神殿的主人,或许是脱离了永夜之所,又或许是永远消逝。
林含余对这些可能感到心神不宁,他没有想过大神官们会出现意外,会离开,当然也没有做好面对的准备。
他抬起盛满银蓝数据的双眼,茫然地向某个身影的方向看去,想求得几分安心,可刚才还站在他身边的几人已经不知去向,只留下他独自站在黝黑长廊。
咚——咚——
四面八方传来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外部敲击,地面也跟着震颤。
前方,那些光怪陆离的色彩消退许多,左右露出条贯穿的通道。T形走廊交叉点顶端一盏莹莹小灯。左侧墙面,模糊的影子伴随巨响上下晃动,逐渐靠近。
郁封警惕地拿出匕首,现在,伊塔洛斯身边只剩下他的支配者了。
就在模糊的影子即将出现时,巨响消失。一个粉色气球从走廊顶端飘出,垂落的棉线摇摇晃晃。它一下一下,撞击上壁而前进。
噗——噗——
声音缓慢而微弱。
两人跟着气球,拐角后是条木质过道,地板咯吱作响,可视范围并不宽阔。几步后,地板上出现个黑黝黝的影子。小腿高,像是什么人形玩偶。伊塔洛斯难以看清它的真容,这个想法出现那瞬,人偶便猛地朝他们扑了过来,但还未触及到人就消失了。
郁封神情复杂。
这样的世界最顾忌异常事物消失,可是前后看也不能起到什么作用,索性随它去吧。
又几步之后,暗处出现了个巨大的身影,它身形强壮,几乎把过道挤满。随着它的前进渐渐可以看到它披头散发,五官糜烂,身上缠绕着脏乱的绷带,腐臭味一阵阵地在狭小过道中荡开。反手拖在地上的斧头沾染了干涸的,深色的不明液体,拖行声沉闷可怖。
它的去处只有唯一的路,所以,伊塔洛斯停下脚步不动了。
郁封举起刀刃,刚要上前就被拦下。伊塔洛斯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轻把人往后带了一步。
对方蹙眉,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选择相信。
它走得十分缓慢,气球都快要将他们扔在黑暗处了还未消失。但也没有露出半点要攻击他们的意思。
狰狞的脸庞近在咫尺,作呕的臭味熏得人睁不开眼睛。那野兽的呼吸越来越近,直到即将触及,才堪堪化为一道虚影隐入暗色。
伊塔洛斯看了看支配者,对方好像松了口气。
习惯反击的人在清醒状态下克制本能接受危险真的很煎熬。
过道之后,是间木屋。屋子里实用的家具很少,但杂物散乱地堆在各处,显得拥挤脏乱。窗户也破了几处,寒风裹挟着风雪吹进,形成一道水渍。而壁炉中燃烧着熊熊烈火,正在往外蔓延。
伊塔洛斯来到角落,垂眼看见掩埋在干草下的斧头,上面的血迹已经凝固。然后,粉色气球缓缓飘到壁炉上方,那里摆放着刚才经过的人偶。她的卷发柔顺垂下,质感很好,妆容精美脸庞干净,衣裙也是用心缝制,只是染上一些血迹。
人偶忽然歪头看向他们。下一秒,她便拽着气球落入火焰中。一声炸响,气流将火焰震开,那一瞬,匍匐在柴火中的焦黑躯体露出。
伊塔洛斯看见支配者若有所思地望着它们,接着,那具黑色躯体忽然从火中抬头,朝支配者扑去。伊塔洛斯立即扯着他的后衣领把人往远处带,但是郁封的匕首已经落下,尖锐的刀刃轻易刺破逝者头颅,甚至,把它击碎成好几瓣。
匕首扎入地板,裂缝迅速蔓延开来,而火焰也顺着缝隙流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吞噬整个房间。温度一下变得炙热。
郁封蹙眉,不满地理了理衣领,想要开门离开这个危险地方——又被没有完全松开后衣领的伊塔洛斯打断。
他侧过身,恼怒地望了过来。
伊塔洛斯好心告诫他:“亲爱的,不要惊慌,不要触碰这里的一切。就当做是幻觉。”
“为什么?”一滴汗水从郁封额角滑下,火光把他整个人都染红了。就像在他的庄园,那些红月下那样。
“因为……”伊塔洛斯刚起了个头,这脆弱的空间便承受不住力量波动,完全破碎了。
因为这里不是真实世界,而是由某种力量强行凝聚的影像,或者说,某种数据。它们失去墨涅的管控,很容易因力量波动而损毁。如果触碰,会与之产生联系,让其认为他们同样属于本该消逝之物。继而一起归为未知。
结果会变得棘手。
伊塔洛斯还不想去往那些属于已逝之物的夹缝。
这种浅显的道理他聪明的支配者应该明白,于是在他们骤然向下坠落时,伊塔洛斯顺其自然地中断解释。
并且松开对方的衣领。
可是对方有所察觉,几乎同时,郁封紧紧攥住他收回的手,目光仍未移开。
天空阴云密布,暴雨倾盆。
郁封被雨水砸得睁不开眼,他已经浑身湿透,衣服黏着皮肤,寒意刺骨。他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而身上那些紧绷的束缚连麻木肢体也能隐隐感受。
嘶——嘶——
缠绕又收拢几分,内脏被挤压得十分难受,硬质锋利的甲片在他身上滚过,柔软的蛇信探上他的脸颊,接着,颈侧传来一阵刺痛。
他的感官在这一瞬迟钝,无法辨析什么,也没有体力使用力量脱离困境——他已经跟世界产生联系,所以告诫不必遵从,前提是他还有力气。
几乎同一时刻,他便回想起有关于这里的一切。
那是很遥远的记忆,是他来到永夜之所接取的第一个任务:到被魔蛇占据的城镇,作为猎魔人铲除王蛇,夺取它的力量。
但因初来乍到错估怪物实力,让自己被困险境,差点沦为魔蛇的储备粮。那时候他没有搭档,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孤身进行任务,偶尔几次城外世界危险系数太高,才跟些ip靠前的人组团,不过那是在进入永夜之所很久之后。
总之,他当时孤立无援。
墨涅是那个世界的监管者,郁封很清楚地记得,是他驱赶魔蛇,为自己治愈蛇毒。接下去事情顺利很多,他成功斩杀魔蛇夺取力量,而那也成为他融合的第一份力量。
也因为墨涅,他跟大神官们关系都不错。
后来,他偶然间听到艺术之神被主神派往某个危险的城外世界,按理说,墨涅这类型的神官不会独自前往。又一段时间后,他知道了,因为惩罚副本由墨涅一手构建,去外面是他的惩罚。而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呢?他在想,主神一定生了很大气,所以他要成为主神最好用的大神官,最忠诚省心的信徒。
马蹄声渐近,停在这处残垣旁,很久没有动静。
马儿不安地徘徊,伊塔洛斯却微微侧首,嘴角含笑地望着地上那道人影。被蛇紧密缠绕的、被毒牙深深嵌入的、被掌控被迫乖顺被恶意淹没的深蓝。
某种隐秘的兴致得到满足,连自己也毫无察觉地流露出一丝着迷。
随后斩开扑来的蛇头——来路上,这样下场的蛇遍地可见。乐趣被打断后,伊塔洛斯才终于朝他可怜的支配者走去。
恍惚间,郁封觉得空气似乎没有那么冰冷,身躯的麻木感也在消退。但伴随而来的是细密的疼痛,胸口里像有火焰在跳跃,力量不受控制乱窜,令他止不住地颤抖、喘息、想要抓住什么。
确实也抓住了什么。
他睁开眼时,看见的是一缕漂亮的银发,心中没由来地觉得自己安全了。
可这人是谁?痛苦让郁封无法正常思考,他的记忆全是初入永夜之所那段时间,顺序混乱,连不起来的碎片。
疼痛骤然加剧,他闷哼一声,然后,好像被人安抚似的拍了拍脑袋。
伊塔洛斯在城镇废墟中策马疾驰,黑披风将支配者整个罩在怀中,他目视前方,束起的银色马尾在雨中轻晃。
源源不断的魔蛇从街道中探出头,朝他们吐露蛇信,嘶鸣声在某一刻同时响起,然后回荡,然后掩盖过暴雨。像某种低语,某种呼唤。
这些碗口粗的毒蛇不过是最低等的魔物,真正的领导者是盘踞在巢穴中的王蛇。它的头颅有五米宽,双眼猩红,完全睁开时如同高悬天空的红月。
现在,它被呼唤而出,居高临下地扫视领地。
只可惜,它还未有所行动就被什么利器刺穿双眼。人们束手无策的魔物登时疼得扭曲成一团,尖声哀鸣,用蛇尾疯狂地扫荡地面。
地动山摇也不过留在有限的范围。
伊塔洛斯来到远方的一间独屋,敲响房门。
“谁?”很快,阴翳嘶哑的声音从木板后模糊传来。
“裴兰德。”他回答。
门打开了一条缝,中年男人打量着他:“两天了还能找到全尸,真是个奇迹,你也是个奇迹。我差点就要给他刻墓碑了,连带着你的一起。”
男人侧身让他进来,又去牵了马。
“一桶热水。”伊塔洛斯脚步片刻不停,往二楼客房走去。
“热水现在可不常见呐,你知道的这场雨下了几个月……”男人关好门板,抖了抖身上的水珠,跟在他身后道。
于是一袋金币从伊塔洛斯身上飞出,落到男人手里。
对方话音一转,爽快答应:“等着,马上就来。”
伊塔洛斯并未过多搭理。他需要尽快让支配者身上的蛇毒流出,否则他就真要长眠于此了。
他解下披风垫在床榻上,随手拿了把银质餐刀,褪去支配者碍事的衣物,然后,顺着咬痕划开更大的伤口。这像是在为雕塑修补,他想。
无疑是件令人舒畅的事。那些流淌出的甜味无一不在邀请他将刀刃递到更深处,更深,以及更无辜处,简直令人上瘾。但他的自控力很好,刀锋始终落在它该落的地方,颈侧、手腕、腰侧、脚踝……那些魔蛇很喜欢咬人,在它们吃饱时,食物就是消遣的玩具。
血液迅速流失,封闭的房间中充斥着让人兴奋的气味,一些甜,一些潮湿。暗处的黑影涌动,窗外雷电炸响,暴雨拍打外墙挤着缝隙渗进,像是一场怪诞狂欢。
伊塔洛斯倚桌等待,把玩着那把小刀。大约两分钟后,流出的红色中仍旧参杂了些许粘稠的黑。似乎他再不做点什么,直到生命干涸蛇毒也不会完全去除。
事实上,伊塔洛斯意识到这个问题时便没有继续思考。他回到郁封床前,嘴唇贴近了颈侧狰狞的伤口。现在,他变成魔蛇,咬着它们留下痕迹的地方。
这比放任它自生自灭要疼得多。
支配者闷哼一声,悠悠醒来,茫然中倒吸一口冷气,急促呼吸。
“砰!”忽然,老板撞开房门,提着水桶摇摇晃晃走进来。
看着两道贴近的人影脸上也没什么尴尬,反倒调侃地吹了声口哨:“也是该干一次,毕竟那地方找了两天差点生离死别,就要这种事情过后兴致高涨才销魂嘛。”
“啧啧啧,真是羡慕你们……”
接着,他就被无形的力量请出房门,游影替代他完成了工作。
伊塔洛斯用了些力量替他止住伤口,但也仅此。
郁封此刻不太清醒,反应迟钝。他眼睫颤了颤,目光涣散,虚弱喊道:“墨涅?”
伊塔洛斯起身,拿出手帕擦拭嘴角:“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没有墨涅,只有我。”
“嗯……伊塔洛斯?”他艰难地喊出这个名字,声音哑得不像话。
“嗯,是我。”
两秒后,他的支配者清醒过来,似乎没什么问题了——尽管声音微弱,但语气理直气壮:“你不是天使么,连治愈都不会?”
伊塔洛斯自然而然忽略了某些话,他浅白的瞳孔注视着人类,话音充满暗示:“你是祂忠诚的信徒,你喊祂时祂不肯救你,也不曾教过你治愈吗?”
你的祈求有得到过一次回应吗?
你该呼唤谁?
第72章 时之画廊
“力气要用在该用的地方。”伊塔洛斯好心将人拎起来扔进浴桶。郁封此时就像一只陷在淤泥里伤痕累累的天鹅,需要好好清理。
可是伊塔洛斯不怎么想全套服务,毕竟对方只是支配者。
太过柔弱的支配者,他都几乎忘了郁封不过是个人类。
人类咳嗽几声,差点把自己淹死。然后挣扎起来攀住浴桶边缘,闭了闭眼,再也不想动弹或是开口说什么话。最后,他被捞起来时虚弱得再次陷入昏睡,那些力气消散得无影无踪,当夜果不其然发起高烧。
照顾人类的差事交给了笨手笨脚的游影,伊塔洛斯本人则静坐于窗前,望着雨色微微出神。
雨下了一夜。
他们在第二天清晨离开旅馆。
伊塔洛斯带着毫无生气的支配者走过前厅,淡然对老板说了声‘日安’便不再停留。
老板叼着没有烟草的烟斗,切着快要发霉的小麦面包,抬眼看向银发猎魔人的背影:“这么快就要走了吗?好吧,希望我们下次还能见面,祝你们一路顺风。”
太多猎魔人想要铲除蛇王,但更多的人永远葬身蛇腹,最终只能把它们赶进一片废弃城镇中用魔法封锁。或许还不如就这样困住它们呢,老板咬了一口干面包,抿着麦芽酒想到,说不定有朝一日它们会饿死,或者饥饿的魔蛇互相吞食同类……总好过不自量力的猎魔人定期投喂吧。
恍惚间,他的目光落在门外,那道人影虚晃,老板心中没由来地泛起一股强烈预感:雨或许会提前停歇。
白色骏马已经侯在门前,伊塔洛斯翻身上座,将支配者圈在身前。
他要赶到城镇中心,汇合猎魔人小队。
三天前,支配者前往魔蛇领地探查地形,却不料意外失联。身上的信件告诉他,要他带回郁封返回据点,后又从老板口中得知对方已经两天杳无音信,而他也寻找了对方两天。或许吧,但他现在就知道支配者的大致方位。从夜啼鸟庄园带出的戒指能够在双方间建立微弱感应,加上支配者与服从者之间的特殊关系,让他可以感知到支配者身处的方向。于是,他很快找到对方。
伊塔洛斯见到陷入困境的支配者,对方奄奄一息,但不至于无法挽救。只是卷入这样的世界中,他们得尽快找到离开的方法,否则谁都说不清下一秒他们是否会被永远留下。
雨中白雾分居两侧,空出中间坦荡大道为他指引方向。白马穿过几片林地与山丘,远方,一座小镇显露模糊深影。
城镇距离魔蛇领地实在算不上太远,要是哪一天魔蛇冲破禁锢,要不了一夜这里就会成为它们的下一个巢穴。
但这里的人似乎不怎么担心,伊塔洛斯路过街道,到处洋溢欢声与笑语。
“嘿!这里!”前方,一位褐发少年朝他挥动双臂。伊塔洛斯便停下。
那少年身边还站着几人,皆身着干练劲装,背后或带大剑或带长弓。他们向伊塔洛斯投来打量的目光,不明所以地问:“他是谁?好面生。”
“那就是裴兰德,王城最年轻的猎魔人。前不久的王城传得沸沸扬扬的魔狼就是他一人解决的。”
“可是他看起来像是那种只会被伺候的贵族少爷。”会点猎魔技能或者什么剑法什么弓法,但绝不会是很有力量很出色那种。哪个猎魔人会长一副天使模样呢?
他发誓他说这话并不是瞧不是对方,好吧,可能会有一点,但这绝不是他挨一脚的理由!
褐发少年来不及捂住他的嘴:“胡说什么,这可是巴里老爷子专门花大价钱请得帮手……诶现在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少年迎上前来,“先生,请问郁封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伊塔洛斯下马,挑开黑披风,露出底下苍白的脸庞。他以为这些少年热络地聊天,根本没把支配者的生死当回事呢。
围拢的少年们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迅速为他们让出一条道,最先开口那个跑进房间呼喊他们口中的巴里老爷,另一人带他们去往一间卧室。
这些人口中的巴里老爷是附近有名的巫医,年轻时候在王城待过一段时间,曾是猎魔人中的一员。但现在他脸上满是沟壑,仅仅施展几个呼吸的治愈术就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巴里缓了缓,道:“蛇毒清理得很及时,否则只靠我的话无论如何也救不了他,更支撑不到寻找另一位高深的医师。”
“他没事了吗?”那些猎魔人学徒问。